石归庭笑着对大家说:“上次不辞而别,本以为很快便会回来的,没想到一走竟是两年。今晚一定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

大伙儿都笑说:“好!”

“石大夫!”等大家都散去,站在外围的春生走过来打招呼。

“是春生啊?看到你真高兴,你最近好吗,春生?家茂也好吗?”石归庭惊喜地发现,这个跟大家一样短装打扮、结实精瘦的后生居然是春生,看来春生后来的恢复状况是相当不错。

春生有些腼腆地笑着点头:“石大夫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都没有好好感谢你呢。”符家茂就在一旁忙碌,不时地回头过来笑看着他俩。

石归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说:“不用谢我。你们好就再好不过了。”

春生笑着抓了抓头:“还是要谢谢石大夫的。我去忙了,晚上一起喝酒。”

“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内容跟我第一篇文《梦入芙蓉浦》里的有些重叠了,录用了一些,大部分细节不再赘述,若是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移驾去看看,大约是从第四十九章到五十六章的内容,不过不看也不会受影响,就像看过那篇文的读者所知道的一样,石大夫和符锅头的故事后续在那篇文里已有透露。

最初我并没有打算写系列文的,写完第一篇文后,觉得马帮是个非常好的题材背景,于是才有了这个故事。

第73章 尝试

待大家都忙完,天已经快黑了。天边还残留着最后的绯色晚霞,西山的轮廓黑魆魆的,像一尊巨大的镇宅兽,静静地蹲伏在城西,夜风从滇池上吹来,格外沁凉,隐隐还能听得见鸥鸟的叫声。

石归庭牵着三妞,符鸣拉着四妞,在街上并肩走着,小石头在他们脚边钻来钻去的,十分兴奋。两人说着别后的话,石归庭看着四妞圆滚滚的肚子,感叹说:“没想到四妞也快要做娘了。”

符鸣点头:“三妞年纪大了,前年生了一匹小公马,去年就没怀上,今年我就没给她配了。”

一匹马的寿命一般是二三十年,最好的年龄是三岁到十几岁左右,过了这个时段,便慢慢老龄化了。三妞已经有十五岁了,是一匹老马了。当然老马也有老马的好处,老马经验丰富,任劳任怨,只是在体力上要略趋于劣势。石归庭摸着三妞的前额,符家帮的发展,三妞是功不可没啊。三妞老了,四妞长大了,符鸣正在培养她成为新一代的头骡。

夜色渐渐笼上来,星光点点闪亮起来,各家各户的油灯也亮了起来,符鸣借着暮色,悄悄地牵着石归庭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时而踩过人家木板门缝里泄露在地上的晕黄光线。马蹄声落在石板街道上,有节奏地得得响着,有蛙声远远传来,各种鸣虫也开始鸣叫起来,夜风四起,空气中充满着各种植物、甲虫的气息,以及人家饭桌上的菜饭香味。昆明的夏夜是实实在在的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喊声:“符哥,石大夫,你们还不快点,大伙儿都等你们来开饭呢。”原来是大家左等右等不见两人回来,派了劳成来催人。

石归庭红了脸,将手抽回来:“马上就来了。”转头对符鸣说,“先去吃饭吧,吃了饭再来乘凉。”其实昆明四季如春,夏夜十分凉爽,根本无需乘凉。不过乘凉是次要,主要还是乘一个心境。

符鸣笑起来:“好。我先去拴马。”

石归庭先去看了一下杨沐和杜书钤,他俩都吃了饭回房休息了,听说他们一群老友相见要相聚,很知趣地婉辞了石归庭的邀请。石归庭也不跟他们见外,自己下去和马帮的兄弟喝酒吃肉,被大家灌了好多酒,不过更多都是被符鸣代劳挡过去了。

吃完饭,大家都各自散了,符鸣喝得有些多了,虽然还不至于醉,但是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见大家都散了,便忍不住对石归庭毛手毛脚。石归庭本来还想和他去吹吹风聊聊天的,这情况他肯定不敢和符鸣在外头待了,于是将符鸣拉着回了房。

符鸣躺在床上,打着酒嗝:“石头,过来让我亲个。想死我了。”

石归庭不理他,自去打水来给他洗澡。回来时符鸣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石归庭将他拉起来,伺候他洗澡。以前总是符鸣伺候他,如今换过来,这种感觉也不错。

符鸣闭着眼睛,嘟嘟囔囔说:“石头,你不回来,我好想你。”

石归庭手上一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温柔地替符鸣擦洗着身体,轻声答:“我也是。以后我们就不分开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符鸣睁开眼睛,醉眼朦胧,拉下石归庭的头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说话算话。”

两人都洗好,躺倒床上,石归庭以为符鸣已经睡着了,不料他刚一上去,就被符鸣像藤蔓一般缠着了。夏日天热,衣衫穿得少,符鸣三两下就将石归庭的衣裳全都除掉了。符鸣一翻身将石归庭压在身下,吻上他的脖子。两人久未经情事,只稍稍一撩拨,便如天雷勾地火般燃烧起来。石归庭也渐渐主动回吻,并且不断地抚摸着符鸣。符鸣心痒难耐,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瓷瓶,倒了点液体放在手心,便向石归庭后面抹去。石归庭哑然失笑,他什么时候将它翻出来的?不过他马上便笑不出来了,符鸣哪里还有机会让他去调笑。

头天晚上大家都喝得不少,能够早早爬起来的没几个。符鸣因为喝得多,也没有过分折腾石归庭,石归庭倒是醒得还早。他将符鸣拍醒来,告诉他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杨沐一向是早睡早起的,他吃过早饭,看见石归庭领着一个人过来了,这人的线条很是粗犷,脸色为古铜色,这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结果。

石归庭给他们作介绍:“阿鸣,这就是我在信里跟你说起的杨沐,这位白衣公子是杜书钤,小杜此次来是为了游历。杨沐,小杜,这位就是马锅头符鸣,符家帮的大锅头。”

符鸣看对方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读书人,便拱手道:“幸会幸会,在下符鸣,是一名马锅头。听大夫说,杨先生此次来云南是为了贩卖药材?”

杨沐笑着跟符鸣打招呼:“符先生客气了,管我叫杨沐吧。初来宝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石归庭在一旁笑起来:“他算什么先生,杨沐你就直接管他叫符大哥好了。”

符鸣有些脸红,但是好在他面黑,不怎么看得出来,他笑着说:“我是个粗人,管我叫符大哥好了。你是大夫的朋友,指教说不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杨沐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末了还说:“我此次前来,其实就是想探路。如果一切能够顺利,我想日后就在云南与吴州建立一条商线,或者我自己采购药材,请符大哥的马队替我送到吴州;或者就由你采购药材,运送到吴州之后卖给我,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收购价格。这样一则可以推销云南本土的药材,二则这些药材能在云南之外的地区得到广泛的使用,也算是造福百姓。”

石归庭在一旁瞪圆了眼看着杨沐,这点杨沐从来没跟他说起过,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这也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如果马帮和杨沐合作,那么马帮就将会有一条极好的出路。他看着符鸣皱了眉头思索杨沐的话,然后说:“杨沐,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意义。我跟符鸣说几句话。”然后拉了符鸣去一边去了。

“阿鸣,这是一个绝好的契机,以后我们马帮就不只帮人装货赚一些脚钱了,就相当于我们自己做生意,大伙儿的情况就能得到极好的改善。”

符鸣皱起眉头说:“其实你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为何你不自己做呢?”

石归庭笑起来:“这做生意首先需要本钱,其次需要销路。杨沐他的生意主要在京城,不愁卖,若是我自己做生意,那需要操的心就太多了,而且我不想与你再分开。我们先可以给他运送药材,待时机成熟了,再与他做生意。以后马帮的兄弟就都有奔头了。”

符鸣想一想说:“这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促成的,我们慢慢考虑吧。”遂向杨沐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杨沐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既是如此,自己的铺子也尚未开张,所以也不急在一时。

杨沐买的药材并不十分多,只装了三十头骡马,余下的骡马交由白膺负责,另外去拉货了,四妞因为快生了,符鸣就将她托给了白膺,在云南起码还有马店可以落脚的。石归庭很想回鹤庆去看看符母和符睿,但是想到去吴州之后,符鸣的马队不能放空回来,定然还要买点当地的特产,自己不去恐怕不行,于是又跟着马队踏上了归程。

这一路遇到的人事真不少,一路上各地都爆发着不同程度的痢疾疫情,石归庭暗叹幸亏自己跟来了,若是有任何一个人或一头骡马出了问题,这都是亏本买卖。杨沐从昆明买了不少桂枝,这是专治痢疾和伤寒病症的,一路走一路卖过来。

在湘州府城卖药的时候,杨沐在府衙遇到了自己的同窗好友颜宁,这位在翰林院供职的南巡钦差此刻正感染了痢疾,在湘州养病。在此之前,石归庭是耳闻过颜宁的大名的,因为杨沐总是会无意识地提起自己的这个好友,说他多么博学多识、聪敏向上。石归庭一见到杨沐和颜宁之间的互动,便十分了然,原来他们与自己和符鸣也是一样的关系。因为这层关系,他便对颜宁的病格外上心一些。这也算作是对自己人的照顾吧。

到达平城的时候,已快中秋佳节。卸完药材,石归庭邀了马帮的几个兄弟住到自己家中,晚上石归庭将大家都叫到一起:“这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这一次的脚钱都在阿鸣这里,我们暂时不打算分发给大家。我另有一个计划,让阿鸣给大家说说。”

大家都静默不作声,马帮从来都是就地分钱的,不知道为何这次又不发了。符鸣说:“这些年来,大家赶马的辛苦我也看在眼里,实在是付出得多,收获得少。我早就有一个想法,想让大家不再这么辛苦。这次大家有机会来到大夫的家乡,吴州离云南有多远,大家是深有体会的。我上次来过吴州,发现当地的物产跟我们那有诸多的不同,所以这次我想用大家的脚钱买一批吴州特产的药材到昆明去卖。也就是说,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帮人运货,而是帮自己运。”

大家都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姜叔站出来说:“石大夫,我知道你是一番苦心,但是若是我们运去的药材卖不掉,这样我们岂不是要自负盈亏了?”

符鸣庭点头说:“自己做买卖,的确要自负盈亏,风险比赶马要大一些,但是赚得回更多一些。”

大家都静默不作声。石归庭补充说:“如果大家对做生意的事不太放心,不如这样好了,药材买回去,赚到钱了,我会连本带利分给大家,如果药材赚不到钱,甚至亏损了,这次的脚钱就算我和阿鸣借大家的,回去我再还给大家。这样大家放心了吗?”石归庭问过符鸣,上次卖翡翠的银子大部分都还都在,他还可以跟沉水再借一些。

这样的好事落在谁头上,谁会不愿意呢?劳成笑着说:“石大夫、符哥,我愿意将我的脚钱拿出来做生意,我跟你们一同承担盈亏。”

符家茂也出来表态,说他和春生的脚钱也愿意拿出来。其他的人都表示了沉默。石归庭笑着说:“大家都不必介怀,不愿意没有关系,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另眼相看。谁家都是有老人孩子需要养活。我只是在做一个尝试,如果这个方法可行,以后我们就可以跟杨老板合作,自己做生意。这样便可以改善大家的生活。”

大家心里都万分感动,石大夫真是在替他们着想啊,遂都放下心来,在吴州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中秋节。

第74章 归来

石归庭跑了几趟平城的药材市场,将能买的药都买了。因为数量不够,还张罗去省城菡城的药市去买药。好在吴州水路通达,也不怎么耽误时间。八月下旬,马帮出发返云南。

临行前,石沉水去送小叔:“小叔,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石归庭看着侄子,心里有些局促,料想沉水这些日子也发现什么了:“说吧。”

“你跟符家帮的渊源很深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觉得你这些日子忙碌的,不像是在帮忙,而是在做自己的事一样。这不是我的错觉吧?”石沉水盯着石归庭的眼睛问。

石归庭垂下眼帘:“沉水,小叔也不瞒你了。我的确将符家帮的事当成我自己的事了,以后,我恐怕也会以云南为家,会很少回来。你好好照顾你娘和济安堂,有什么事情,给我写信。不过以后我可能会同杨沐有生意往来,也应该会有机会回家来看你们。”

石沉水张圆了嘴:“小叔你在云南成家了?我婶子让你做上门女婿?”

“是的。”石归庭笑了一下,既然他这么误会,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以后有必要再跟他解释,毕竟南风还是比较惊世骇俗的事。

“那我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归庭瞟了一眼符鸣,说:“挺能干的,也十分通情达理,对我也很好。”

石沉水说:“那什么时候领婶子回来给我们大家瞧瞧啊。”

“有机会的话,会的。”心说,你不是已经见过了,还与他相谈甚欢呢。

归程的时候,一路的旱情已经得到缓解,晚稻已经抽穗,可以预见不久以后的丰收了。各地方衙门放粮赈灾,地方的秩序倒还不算太乱。

回到昆明时已经是深秋十月了,不过昆明的秋意显然不是很浓,天气十分舒爽宜人。石归庭最担心的是药材的出手问题,离开昆明的时候并没有跟任何药铺谈过买卖的事,否则大伙儿当时也不会有所顾虑。回到昆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主顾,幸而符鸣人脉广,石归庭也是懂药材的,所以竟是很顺利地就将药材出手了。因为都是些常见药材,利润不高,三百多两的本钱,总共赚了百来两,但这已经给了大家足够的信心。

石归庭在心里盘算,以后若是跟杨沐做生意,将药材送到吴州也太费时间,最好找个折中一点的地方,能够为马帮节省时间。湘州应该就不错,那里通了水路,可以让杨沐直接派船来接,这样马帮也能节省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唯一有些不如意的就是,因为云南到湘州没有马道,路上便没有马店,很多时候都需要借宿民宅,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开亮。得尽快去找安多洼买几顶帐房才好。

杨沐的下一批药不知什么时候才需要,所以大家还是继续做先前的买卖。符鸣接了一笔生意,送货到大理去,这样正好可以顺道回家一趟。石归庭对回家是既期待又紧张,自己离开这么久,符鸣的母亲会不会对自己有意见,睿睿还会不会认得自己呢?

到了大理之后,与白膺带的另外半支马队汇合,他们在大理等符鸣他们一起去腾越。这样一来,回家的时间就得推迟了,从腾越回来,差不多就到腊月了,马帮腊月是不出门,正好可以回家过年。四妞生了一头小母马,把符鸣和石归庭都乐坏了。小马已经能满地撒欢儿跑了,因为还在哺乳,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四妞脚边。

石归庭再次踏上去西南的路,离上次他们在这条路上相遇,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了,想起那次的狼狈遭遇,不禁唏嘘万千,他当时对这条道胆战心惊,后怕了许久,没想到竟还有一天会重走这条路。秋冬之际赶马,起码在云南是极好的,诸多毒虫都逐渐蛰伏了,连瘴气都不再是威胁,除了天气稍凉一些,竟然是最安全的。

快到剑山脚下的时候,石归庭驻足眺望。符鸣推他一把:“怎么不走,石头?”

石归庭讪笑一下,悄声问符鸣:“剑山还有没有山贼?”

符鸣笑起来:“两年前不就都驱散了?”

“那伙山贼没有再东山再起?”

符鸣说:“十之八九都给抓起来了,熊老大早就被问了斩。群雄寨被剿不久,就有一群僧人上去将寨子收拾出来,重新立了佛像、设了香堂,继续做了寺院。你要不要再上去看看?”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石归庭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度化那些作恶多端的贼人吧。”

符鸣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石归庭居然也没有计较。

到了腾越,石归庭不由得想起那个叫加林的孩子来,可惜这趟不去八莫,不然可以顺道去看看他的情况。符鸣安慰他:“下次吧,肯定有机会去的。若是自己去不了,托个马帮的熟人带个信去也可以的。”这笔买卖是双程的,也就是说回程也有货物装驮。马帮没有时间耽搁,装好马驮子就得往回赶。

一路顺利地回到大理,大家卸了货物,这一年的买卖就到头了,下面便可以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越接近鹤庆,石归庭的忐忑之情越发明显了,深切地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受。符鸣安慰他:“石头,别担心,我跟我娘说了,说你回家被病人绊住了,上次你带的那些物什我娘喜欢得紧呢,把你念了好多遍。”

石归庭觉得自己现在矛盾无比,符母责怪自己吧,自己肯定会难受,她不责怪自己吧,自己又会愧疚,真是不知道如何自处才好。在大理时,他偷偷上街,买了好多东西,给符母的,给睿睿的,给符鸣的,唯独忘了买给自己。符鸣看着他拎着一个又一个包裹回来,也不去问他买了什么,他心里不安,由他自己去吧,回去见了娘和睿睿,这心结就全都解开了。

石归庭的心情是矛盾的,他想早点回去,好久没有看到睿睿了,但是又害怕符母会责怪自己,又有点不愿过早面对。但无论如何,家就在眼前了。

符母一听说马帮回来了,就早早带着符睿去村口迎接,因为儿子走的时候说过,石归庭今年会回来的。老人家虽然对石归庭突然消失那么久有些不太理解,甚至还有些怨气,明明信誓旦旦要跟儿子一起过的,怎么一走就是两年,这也太没有道理了。但是儿子说石归庭常有信来,说是被病人绊住了,他还亲自去吴州看过石归庭,确实是被病人绊住了,没法脱身。老人比较是善良通达的,无论情感上有多少怨气,理智上还是原谅了石归庭。

石归庭看着两年未见的符母,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黑发中的银丝十分桀骜地探出头来,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她的耳垂上挂着两颗泪珠一样的绿色明玉,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十分通透漂亮,那正是石归庭给她买的耳坠。石归庭突然觉得十分心酸,他饱含感情地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符母仔细地打量他,像打量自己的儿子一样,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点着头含泪笑:“好,回来了就好。”

石归庭鼻子有些酸:“对不起,娘,让您为我担心了。您一切可好?”

符母点着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她慌忙在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好,都挺好的。倒是你,怎么看着又瘦了,路上又吃了不少苦吧。”

石归庭摇摇头,眼眶湿润了:“没有,我挺好的,娘。”

符母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低下头去看着身边的符睿:“睿睿,来,叫你石伯伯。这就是教你读书的那个石伯伯。”

石归庭看向被符母牵着的符睿,他有些羞怯地偷看着石归庭。石归庭蹲下身去,向符睿伸出双臂:“睿睿,还记得伯伯吗?来,伯伯抱。”

符睿已经六岁了,个子拔高了一大截,比先前已经高出了一个头,长得眉浓眼亮的,跟符鸣十分肖似,但是比符鸣白净得多。他已经不大记得石归庭了,毕竟他们差不多有三年未见了,不过爹爹和奶奶说过,家里的那些书啊、笔啊、墨啊,全都是石伯伯买给自己的,《三字经》和《百家姓》也都是石伯伯教给自己的,所以石伯伯一定是个很好的人。面对石伯伯的怀抱,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石伯伯身后的爹爹,得到一张鼓励的笑脸,然后走过去,靠在石归庭怀里。小声地叫了一声:“伯伯。”

“诶!”石归庭笑应着,将他抱起来:“我家睿睿竟然这么沉了,还长得这么高了,真是不错。走,咱们回家。”

符鸣挽着母亲的手,一手牵着马缰绳,爽朗地笑起来:“好,走,咱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给自己撒花!还有两个小番外,明后两天贴出来。谢谢一直支持本文的亲们!

今天开新坑了,欢迎大家入新坑,求收藏求包养。

第75章 番外一 《千字文》

符睿六岁了,刚过完一个快乐的新年,爹爹和石伯伯就将他送到村里的私塾去开蒙了。临去私塾的前一天傍晚,他去找小石头玩,路过爹爹的窗下,突然听见石伯伯说:“我真不想送睿睿去私塾。”

符睿吃了一惊,他愣住了,石伯伯不想让他去私塾念书吗,但是他自己真的很想去。他有些难过,难道石伯伯对自己那么好,都是假的?突然又听见石伯伯叹了口气说:“他还那么小,去私塾要走很远的路,我们若是能够在家的时间长一些,我便可以自己教他了。睿睿他对医术也很感兴趣,我还可以教他学医。”符睿松了一口气,原来石伯伯不是不送自己念书,而是想自己教他。如果石伯伯能够教自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比去私塾还好呢。

这时他又听见爹爹说:“送他去念私塾也好,可以认识很多伙伴,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等以后我们和杨沐的生意稳定了,到时候就可以让大家轮流去送药,一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可以在家陪睿睿,到时候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符睿偷乐起来,以后爹爹会有很多时间在家陪自己,石伯伯也会一直住在自己家里吗?那真是太好了。祖母在叫吃饭了,符睿放弃了找小石头的想法,偷偷地跑到厨房,反正小石头也会来吃饭的。

吃饭的时候,石归庭一个劲地给符睿夹菜:“睿睿,吃鱼,吃鱼会让睿睿越来越聪明。刺给你拔了,不会卡的。”

符睿满口的饭,张着嘴模糊地说了一声:“谢谢,石伯伯。”

符母在一旁严厉地说:“嘴里有饭不要说话。”

符睿点了点头,夹起碗里石伯伯给的鱼腩,咬了一大口,真好吃。

石归庭看他吃得欢,又夹了一块放进符睿碗里。

符鸣在一旁说:“你自己吃吧,他这么大了,会自己夹菜了。”

石归庭不以为意:“我帮睿睿夹几次菜怎么了,我们难得在家,一眨眼孩子就长大了,以后你想夹也没机会了。”

符鸣不做声了,他们常年不在家,宠儿子的时候还真不多,真等孩子长大了,想宠也没机会了。

符母腾出手来摸了一下孙子的后脑勺:“石大夫说得没错,孩子长起来就是几年的事。等过两年,睿睿长大了,就不会到哪里都要祖母了。”

符睿咽下米饭:“我会一直都要祖母的。”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符睿散了学,一路兴冲冲地跑回家。爹爹正在马厩里喂马,石伯伯正在收白天晾晒的草药。“爹爹,伯伯,我回来了!”

石归庭停止手上的动作:“睿睿回来了啊。第一天上私塾,先生教你什么了?”

符睿跑到石归庭面前:“伯伯,先生夸奖我了。”

石归庭蹲下来,一边给他拍打裤子上的灰尘,一边问:“夸你什么了?”

“先生夸我聪明,能背《三字经》和《百家姓》,他说明天开始教我《千字文》呢。”符睿神气地挺着小胸脯,“其实《千字文》我也会,就是今天背的时候最后几句忘记了。”

《千字文》是石归庭去年腊月开始教给他的,还不及《三字经》和《百家姓》那么熟练。这段时间,石归庭已经在教符睿描红了。

“睿睿真聪明,明天好好跟先生学《千字文》。”石归庭摸摸他的小脑袋。

符鸣喂完马过来,抱起儿子,举到空中:“我看看,这是我儿子吗?现在完全是个小读书郎了啊,哈哈。”

符母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簸箕,开始选米做饭了。“睿睿饿不饿?柜子上还有米糕,自己去拿。”

符睿从爹爹怀里挣扎下地,一蹦三跳地向屋里跑:“祖母太好了,我正好饿了。”

爹爹和石伯伯都在家的日子,是符睿最快乐的时光。但是这样的时光并不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没两天,符睿在饭桌上听见爹爹对祖母说:“娘,我们雇主说,货物要三月上旬送到湘州,所以明天就得出发了。不然赶不及了。”

符母知道儿子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收拾东西,出发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所以倒没有很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符睿一听说爹爹明天就要走了,便悲从心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爹爹、伯伯,你们不要走!”一开口,便全是哭腔。

石归庭连忙伸手给他抹眼泪:“睿睿不哭,爹爹和伯伯会很快回来的,到时候就不走了,会陪你很久很久。”

符睿张开嘴,“哇”地大哭起来,眼泪汹涌地从脸上冲刷下来。符鸣平时很看不得符睿哭,说太娇气了,但是这次却没有制止,孩子伤心难过,到底还是自己引起的,哭出来反倒好些。

石归庭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将符睿抱在怀里,一边轻拍,一边柔声安慰他。符睿哭得抽抽噎噎的,一直哭得睡着了,才安静下来。几个大人吃着已经冷掉的晚饭,没一个人心里好受。

第二天符睿醒来,不声不响地将每间屋子都找了一遍,都没有看见爹爹和石伯伯,他跑到马厩里,只有四妞生的那头小马驹还在,别的都已经不见了。他站在马厩边,不由得又想哭。祖母在屋里喊:“睿睿,快来洗脸,要吃饭了,一会儿赶紧去私塾,迟到了先生要骂的。”

符睿抹了一把眼泪,回到屋里,也不问祖母爹爹和伯伯去哪了,默默地洗完脸,埋头吃饭。吃完饭,祖母给他背好书包,正准备出门,忽然听得祖母说:“睿睿你要听先生话。爹爹和伯伯等你学会了《千字文》就会回来了。”

符睿两眼发亮:“爹爹和伯伯是这么说的?”

符母点头:“他们今早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符睿终于绽露出笑容来:“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去学《千字文》。祖母我走了。”

符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好的,路上小心点。”

符睿出了门,碰上来邀自己一同上私塾的劳勇,劳勇的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小勇,你眼睛怎么了?”

劳勇低着头,小声地说:“我爹今天走了。”

符睿垂头丧气地说:“我爹和伯伯今天也走了。”

“是的,马帮的人今天都走了。”劳勇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说,“我也想跟着我爹去赶马。”

符睿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一做错事我娘就拿笤帚打我,我爹从来不打我,他只会笑呵呵地挠我痒痒。我爹要是肯带我去赶马就好了。”劳勇感叹地说。

符睿想起自己爹爹和石伯伯,爹爹偶尔会掌他屁股,石伯伯从来都是护着自己的:“我也想跟着我爹爹和石伯伯去。”

劳勇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去追他们?他们赶着马,走得不远的。”

符睿顿了一下,然后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是算了吧,我要是跟去了,我爹爹和石伯伯一定会生气的。我们还是赶紧去私塾吧,一会儿要晚了,先生会打板子的。我石伯伯说了,只要我学会了《千字文》,他们就会回来了。”

劳勇说:“石伯伯也是我的伯伯,他怎么一直在你家,从不来我家呢?”

符睿骄傲地说:“石伯伯和我们亲一些。”

劳勇不同意地说:“石伯伯每次也给我带好吃的了,他对我也很好。”

符睿一看有人跟自己争石伯伯,就急了:“石伯伯是我的伯伯,他住在我家,还叫我祖母叫娘。我祖母说了,他就是我祖母的亲儿子。”

劳勇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为什么他姓石,不姓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