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前风过,九幻身上似有雨光轻轻一闪,照见他唇角淡雅的微笑,“红颜祸国,色字如刀,你若见了这女子,恐怕会希望她也成为朱皇的嫔妃。”

  重策哈哈一笑,拂帘而去。九幻也不送客,独自闭目入定。外面山雨成雾,整个禅院恢复寂静,一角灰檐隐于苍茫的烟色之中,渐渐消失无踪。

  第二章

  天都伊歌,秋风落叶扫金阙。中书省值房前的广场上晨风料峭,吹得廊下一排风灯忽明忽暗,摇摆不定。天还未亮,户部尚书路行之便匆匆入中书省求见,一进门未及寒暄便急着道:“凤相,听说东州的奏报到了。”

  案前一个身着金綬紫袍、年逾三十的儒雅男子抬起头来,伸手指了指旁边道:“坐吧,巽国大军退出了褚山关。”

  此人正是如今凤氏宗族之主,天o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凤毓。路行之转身对先他一步到来的兵部尚书吴则抱了抱拳,在案旁落座,听到巽朝退兵的消息,心中先是松了口气,但见凤毓脸上毫无欣喜之色,不由问道:“是否出了什么事?巽朝大军为何突然退出褚山关?”

  凤毓眉心微锁,沉吟不语。吴则坐在对面亦是一脸凝重,代替他道:“东州府八千骑兵劫了敌人的粮草,巽朝退兵乃是迫不得已。”

  路行之道:“这是好事啊,凤相,可否调一部分军需,先赈一赈七州的水灾?自打今春七州遭灾,朝中就一粒米不派,一两银子不发,咱们若不想想其他办法,这七州的百姓可真是没法活了!”

  听到七州的灾情,凤毓脸色愈发沉下几分,蹙眉道:“我原也有这打算,但是昨夜军中来报,那七万三千石粮草一出东州便全没了踪影,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什么?”路行之愣在了当场,“七万三千石粮草全都不知所踪?这……这怎么可能?”

  “是七万三千粮草,再加上所有的军需药物。”吴则补充道,“凤相已将这案子连夜交给了刑部去查。眼下急的倒不是这个,除了江左七州的赈济,东州十万将士的军饷已经三个月没到了。贵妃娘娘一句话,皇上便将所有国库存银都用来建了仙华宫。凤相,再这样下去,可就没法收拾了啊!”

  在两位重臣的注视下,凤毓起身踱向窗前。当今天子从祁刚过冠礼之年,虽说性情孤僻,有些喜怒无常,登基伊始却还算听得进众臣之言,颇行仁政。可自从两年前那叫做凝光的女子入了宫,朝野内外便几乎翻天覆日,处处乱象丛生。

  那凝光本是一名歌坊女子,生得媚骨天成,姿容妖冶,善歌舞,精音律,金玉石竹入手为乐,落笔成曲妙音绝伦。皇上当年月夜出游,在楚堰江上见她泛舟轻歌,惊为天人,召入宫中当日便册封为妃。凝光受封之时,宫中莫名其妙一场大火,几乎烧光了三宫六院大半宫殿。是夜长星竟天,照地如金,锋炎长贯紫宫,五日乃息。凝光在欢情台上踏月而舞,惊艳尘寰。皇上以为异象,当即晋其为贵妃,复又降旨大修宫宇,单是一座仙华宫便耗费国库八百万两存银,随后更是频起诸殿,极尽奢靡。自此之后,宫中夜夜笙歌,通宵达旦,皇上携宠妃游戏行乐,每日五更就寝,日上三竿仍不早朝。三省六部的奏折在致远殿堆成了小山,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了进去,三日后发回,上面朱笔红批写满了天书一样的乐谱,更有甚者,送出来的竟是整册春宫图。

  朝中大臣眼见国事堪忧,纷纷上书劝谏,痛斥贵妃误国。不料那凝光竟当众裂朝服、毁金冠,轻衣素袍跪上太极殿前自请罪责,骇得群臣回避不及。其时她已身怀龙种,这么一来动了胎气,令得皇子早产,几乎不保。皇上盛怒之下大开杀戒,一年内三名相臣、两位王叔相继赐死,御史台几乎变成了空衙门。蜀中佑安王举兵叛乱刚刚平息,领军大将便被问了个斩立决,就连当朝国丈、苏氏族主苏贺此时也被押下大牢。听说皇后苏寐衣已经在仙华宫前跪了三天三夜,皇上却见都不见,只陪那凝光游湖听歌,彻夜不归。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凤毓暗中叹了口气,转身道,“着人备轿,我入宫去见皇上,赈灾的银子和东州的军饷再也拖不得了。”

  “凤相……”两名重臣同时站了起来。如今举朝皆知,只要有人敢劝谏皇上,无不落得个身首异处,满门抄斩,哪怕是皇族宗亲都难幸免。凤毓心中如何不知,但只摆了摆手道:“你们回去吧。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待到两人离开,凤毓负手踱了几步,忽然道:“司州可有什么消息?”随着他目光看去,一个黑衣人从角落闪出,单膝一跪,道:“相爷,司州那边一切安好,少公子没再有信回来。”

  凤毓道:“一切安好?重山寺没什么事吗?”

  “没有。”

  “他没提七州受灾的事?”

  “没有。”

  “也没问过东州的军情?”

  “没……没有。”

  凤毓连问了几句,那黑衣人连答了几个“没有”,跪在暗处低头不语,灯光斜照在他额角,现出一道深红的疤痕。凤毓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去传信,让他立刻给我回天都来。”

  “是。”那黑衣人答应一声,跟着消失不见。

  凤毓坐回案前思忖片刻,提笔拟好一道手本,便往致远殿求见皇上,但入宫后方知皇上自昨夜起便一直在仙华宫未归。

  仙华宫地处皇城南域,下临温泉池,上倚岐山主脉,居高临下俯瞰群殿,几乎与太极殿平起平坐。怀帝为讨凝光欢心,命人移宝麓山千年古树,取昭宁寺佛塔宝珥,拆度佛寺玉九子玲,将宣圣宫的仙露铜人、惊云山的镇水金兽,但凡九州之内能寻到的宝物统统搬到了这里。当此秋冬之季,四面温泉池五色斑斓,云雾缭绕,楼台殿阁金雕玉琢,一眼望去,当真好似人间仙宫,云中幻境。

  凤毓甫入宫门,遥遥便见玉阶前跪着个人。殿前冷雾如缕,那女子一身紫绶朝服,凤衣宝冠,孤零零跪在冰冷的天阶尽头,显得如此单薄无助。大殿内传出歌舞丝竹之声,旁边近百名宫女侍卫远远站着,全都低头垂目噤若寒蝉,唯有一个容貌文弱、身披貂裘的少女站在那女子身边,正低声劝道:“皇嫂,你就算一直跪在仙华宫也无济于事啊,你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呢?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皇后苏寐衣抬起头来,凤冠丽影下容颜憔悴,映着清冷的晨曦却有种端庄肃丽之美,“我不回去,我的父亲身为辅国重臣,却无缘无故被押入大牢,我要求见皇上,请他赦免父亲。”

  那少女道:“可你都跪了这么久,皇兄不会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出宫去了?侍卫们说他根本就不在仙华宫啊。”

  苏寐衣道:“他一定在,只要他不见我,我便绝不离开。”

  此时殿中诸乐忽收,唯余一缕笛音灵动起伏,隔空而至,好似雨荡千山,云行空谷,令人为之心动神驰。那少女闻声秀眉一蹙,咬唇思量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好,如果皇兄在的话,那……那我进去找他,不信他们还能将我怎样。”

  “从禋!”苏寐衣拦住她道,“没有用的,如今能不能见到皇上,只有一个人说了算。”说着她微微抬头。

  凤毓此时正至殿前,沿着苏寐衣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云锁玉台,依稀有个白色身影正倚栏而立。台上烟幔轻舞,云光撩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人能看清那女子的神容形貌,但只是那凭栏轻立的风姿,便似夺尽了眼前华宫丽色。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皇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凝光,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般惊尘绝世的魅色,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一人一言覆一族,就连当朝皇后都不放在眼中。

  凝光便是这样静静站着,不知为何,凤毓感觉她的目光穿过了烟云薄雾,透过了浮光掠影正看向此间,不是看向跪在地上的皇后,而是看向他。这念头甫生,玉台上凝光忽然转身,沿着穿云入湖的飞桥向着宫门走来。

  这时从禋与苏皇后也看到了凤毓,神色皆是一喜。

  “凤相!”苏寐衣心知此时若还有一人可能劝得了怀帝,那就是与自己父亲同为宰辅相臣的中书令凤毓,方要开口相求,忽闻身前宫门响动,两扇赤金铜门应声大开。

  一阵风起,大殿四周悬着的朱纱霍然飞舞,万千纱影恍若云音缭绕,又似漫天红雪飘旋,一个白衣女子自幽暗的大殿中徐徐走出。

  如瀑的乌发,如雪的衣。那一瞬间世间似乎只余了这两种颜色,如此简单纯粹,却又绚丽放肆,惊心动魄。虽已仅隔数步之遥,但在重重纱影深处,仍旧没人看得清那女子的眉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的玉足。

  剔透如血的蔻丹,幽若暗夜的香。当她跨过殿门时所有人才发现,原来整个仙华宫的地面竟用琉璃紫金雕作了无数盛放的妙莲。那女子便踏着这妖娆金莲步步而来,踏过飞舞的朱纱走到苏寐衣的面前。

  重衣飘落,轻轻掩住了那只如玉无瑕的美足。因不常到仙华宫,从禋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见到凝光,愣在阶前抬手压着胸口,似是被她魅肆的气势所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苏寐衣沿那一袭含香凝雪的白衣抬头,耳边忽然传来低柔笑语,“皇后娘娘,大清早的,您这是做什么呢?”

  凝光的声音似乎有种独特的魅,一字一句都似缠绵入骨,撩人心亦动人情,但在下一刻,却又像隔着镜花水月、沧海桑田,不过薄情空幻。苏寐衣轻轻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我知道皇上在这儿,我要见他。”

  四周宫女侍卫不知何时都已跪在了地上。凝光倏然一笑,眸光似是自凤毓面前一掠而过,“皇上是在我这儿没错,不过皇后娘娘确定现在便要见他吗?”

  苏寐衣与她对视片刻,“我要见皇上。”

  凝光美目一弯,笑道:“那好,娘娘里面请吧。”

  众人皆未曾想她如此轻易便放苏寐衣进殿,不由都是愣住。苏寐衣扶着从禋的手摇摇晃晃地起身,无人见得的龙柱之后,有个华衣少年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望着她纤弱的身影面露痛苦之色。

  苏寐衣闭目歇息了片刻,放开从禋,举步往宫中走去。

  凝光侧首相看,眼中光影交替,像是些许轻薄冷诮,隐约又似怜悯。凤毓心中忽觉不安,果然便听殿内“哐啷”一声巨响,接着传来怀帝震怒的声音,“都给朕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

  殿中蓦然骚动,一群乐工神色仓皇地向外退来,每人手中都捧着不同的乐器,跟着便是数十名白衣歌女,自上而下跪了一地。

  “朕最恨你们这些人,你们统统该死!朕必得杀了你们才能清静!”

  一阵阵金碎玉裂的响声中夹杂着女子惊恐的尖叫,片刻后皇后竟被两名内侍生生架出了殿外,一路挣扎着叫道:“陛下,我父亲冤枉!他罪不至死,罪不至死!求你开恩啊!”

  殿门轰然关闭,苏寐衣摔倒在地,额角流血。那龙柱后的少年再也忍耐不住,疾步赶上前来,叫道:“皇嫂,你没事吧?”

  “从祤哥哥!”从禋忙乱中喊了他一声,两人先后扶住苏寐衣。这时候殿门忽又大开,内侍省监梅稷带着数名内侍出来,手捧黄卷,捏着嗓子道:“有圣旨!皇后苏寐衣接旨!”

  “文渊殿大学士、大司马上公兼尚书令苏贺夙以薄名,并参辅国,阶缘际会,遂恰恩荣。然不思效诚,张皇威福,负恩弃德,毁信废忠,今狂言逆上,其心可诛,朕必正行典,以儆效尤……”

  苏寐衣原本便已疲累至极,随着这句句诛心之语,脸色更是变得惨白如死,当最后一句“着明日午时三刻腰斩”自梅稷口中吐出,她猛地瞪大双眼,脸上透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黄帛赤书,飘落身前。梅稷带着内侍转身而去,苏寐衣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叫,向着关拢的殿门扑去。

  “皇嫂!”

  从祤一个箭步拦在门前,苏寐衣被从禋及时抱住,跌倒在玉阶之畔。那梅稷进门前停了一停,回头道:“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天大的胆子,敢在这时候惊扰陛下,陛下这套《六合韶舞》作了三天,便差这最后一节,这下子咱们所有人可都跟着您遭殃了。您今日若是不来,苏相或者还有一条生路,如今还是快些准备后事吧。”

  苏寐衣手握圣旨,泪水夺眶而下,蓦然间她转头看向凝光。从禋被她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皇嫂……你……你干什么?”

  凝光曼妙的身影在朱纱之间隐现,脸上仍是那种若即若离的神色。谁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一阵风过,吹动琉璃台上残雪飞舞。苏寐衣跪在这一天冷雪之中,仰首落泪,“我苏氏一族数百年护卫天o朝,为国为民,何罪之有?我父亲一生恭谨效诚,尽忠直言,何罪之有?夜从祁,你这个昏君!天若有眼,必亡夜氏皇族!我等着看这一天,这一天不会太久……”

  她额角的鲜血滴滴落下,雪光似刃,残红满地。听着这凄厉的话语,周围所有人都骇得脸色发白,只见她抬手猛地一裂,那圣旨竟被她生生撕作两半。

  苏寐衣将碎帛掷于雪中,蓦然一笑,慢慢站起来向前走去。旁边侍女纷纷后退,无人胆敢上前搀扶。从禋急得眼中含泪,看着从祤哭道:“从祤哥哥,怎么办……”

  夜从祤狠狠瞪了凝光一眼,拉起从禋追着苏寐衣去了。凝光淡淡旁观,忽然感到一道冷厉的目光落在身上,她转过头,正对上凤毓深沉的双眼,却懒懒一笑,“凤相不必这样看我,我的确是故意让她进去的,从祁的脾气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

  凤毓站在雪中,袖手不语。从苏皇后入殿,怀帝降旨杀人,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发怒,亦没有出言阻拦,此时也只是静静站着,看着眼前妖冶绝色的女子。

  深不见底的目光,深不见底的人,凝光忽然便想起一人。月中白衣,云里空幻,那人也曾站在雪色深处这样看她,白玉雕琢容颜,微雪染就目光,不沾这凡尘俗世一丝烟火,却偏偏隔着这浮世繁华,握着她的命,攥着她的心。

  凝光眼中恍然掠过迷离的轻光。此时凤毓终于开口,只是一句话,“贵妃娘娘,你该相信凤家若当真动手,你绝无胜算。”

  凝光倏然一惊,片刻后,丹唇轻挑,“那我便和凤相作个赌约,三个月内你若动不了我,今日的苏家便是明日的凤家。”一言落地,转身而去,只余一个张扬的背影消失在漫天冷雪之中。

  第三章

  凝光锐利的言行令凤毓略觉意外,一个无依无靠、无家无族的女子,纵然生就绝世之色,夺尽三千宠爱,却如何敢对天o朝第一士族直言宣战?这女子身上似有一股天生的锋芒,藏在那媚容艳骨之下的,分明便是一场乱世祸国的光景。凤毓眼中光色愈深,对凝光的身世越发感觉蹊跷。但两年前他便早已派人查过,得到的回报无不是自幼生长在下九坊的歌楼孤女,找不到一个亲人,甚至一个朋友。

  了无牵挂,才是最可怕的对手,只因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令她畏惧、顾忌、犹豫、退让,没有任何人会是她的羁绊。

  带着压力与探询的目光随着袅娜的步履渐行渐远。凝光知道凤毓在看着她,司州凤家,一举一动震慑朝野的名门望族,十七岁登堂拜相的凤氏长子,天o朝十几年风雨战乱,若不是有他,早已改天换日江山易主,只要没有了他……

  凝光赤足走过大殿暗影,微光中晶莹闪烁,一地碎玉裂帛。她雪色的轻衣拂过一张断琴,俯身自地上拾起一个镶金木槌。那金色之上沾着一抹幽幽的血迹,凝光突然想起苏寐衣额角的伤口。那么深的一个伤口,一定会留下疤痕的吧,苏家荣耀的象征,天o朝尊贵的皇后娘娘,今天跪在自己脚下,尝尽了家破人亡的滋味。

  那种冰冷绝望的滋味,至今思之心犹生悸,仿佛利刃仍旧插在伤口之中,微微一动便是鲜血横流。凝光抬手拂过领口,丝罗下伤处早已成痕,细细的一缕血色,融着一人手指的温度。当年那一刀之下,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怕不早已轮回了几生几世,再也不会看见伤口,也不会有这样彻骨的恨意。

  “你若是恨,我便让你亲手毁了苏家。”

  耳边恍然又是那人的声息,浓浓的雾,浓浓的血,遍地杀戮间白色的衣容,宿命之中生死的光刃……凝光脚下轻轻一缩,避开地上碎片,但却仍有一点朱红自脚趾凝结,传来细微如刺的痛楚。

  她盯着那抹血色微微挑唇,神情间现出一缕轻厌的笑意。伤口这种东西,果然唯有切身体会,才有可能感同身受。

  “娘娘小心……”梅稷带着几个内侍待要上前清理,凝光长袖一挥,淡淡说了句“出去”。所有人立刻弯腰退出了大殿,只余她独自往殿中而去。

  迎面殿柱之间,数排龙纹编钟肃然竖立,一个身着白色长衣的男子在黑暗中负手踱步,面色焦躁。四周乐谱歌卷散了一地,层层纱影凌乱,映出他俊秀的眉目,却隐约透着几分戾气。

  “朕若不杀你们,你们便一天不让朕清静。梅稷你给朕传旨去,明天朕要亲自监斩!你们不是事事都要来问朕吗?朕不过作一套曲子,你们一个个没完没了,这天下莫非是朕一个人的?朕要你们干什么!”他说着猛地转身,一支玉笛随手飞出,砸在金鼓之上断成两截,发出骇人的声响。

  凝光似是见惯了这般场景,眉目间也无惊慌也无怕,足踏轻纱袅袅而行,伸手拂过一个个赤金编钟。忽然,她扬袖一击,一声悠扬动听的乐音应手而出,仿若玉阶惊泉,清彻悦耳。

  怀帝从祁脚步一停,回头望来。

  凝光也不看他,幽迷的微光之下,她一身白衣随身飘飞,赤足而舞,每一次转身,手中的金槌都准确地击上歌钟。伴着她柔艳的身影,殿中清声游荡,妙音飘扬,如飞云落瀑,如幽谷流花,如珠玉涌泉,如长风荡空……阖殿飞纱纵横飘逸,似是被这绝世的舞姿惊动,钟声舞乐抑扬起伏,极尽千端变化。从祁满眼惊艳,表情似乎亦随着这乐音忽忧忽乐,忽喜忽悲,突然他放声大笑,抬手击节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