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手底的编钟发出一声烁金震玉的乐音,和着从祁的歌声转为泱泱云气,雍容华音。一曲韶音汇聚六合气象,似是八音迭奏,百韵齐生,令人难以想象这仅仅是一种乐器,一人之歌。当从祁歌声再转狂放,凝光踏歌作舞,越舞越急,最后曲终乐收,她将长袖一送,重重雪衣漫空而下,云霞四散,她人便在这轻烟魅影中一个旋身,落入了从祁怀中。

  从祁伸手将她接住,两人一并倒入满地烟纱深处。

  漫天丝光徐徐覆落,从祁拥着怀中女子,闭目念道:“卿云烂兮,糾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就是这种感觉,朕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两人唇息相对,凝光雪面含媚,吐气若兰,“不就是一首曲子吗,也值得发那么大脾气,这会儿消气了吗?”

  从祁手臂收紧,笑道:“凝光是朕的知音,只有你最懂得朕的心思。”

  凝光低声轻笑,“凝光是那些大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你一句清静,外面那些人可个个恨透了我。”

  “那正好。”一室幽暗的光线中,从祁的表情沉在幔影深处,看不清阴晴喜怒,“他们一样也恨朕,他们巴不得朕日日按着他们的规矩活,一丝一毫都不能错,朕偏不让他们如愿。这满朝天下没一个干净的人,朕杀他们哪一个都不冤枉。”

  外面雪光透过雕窗,斑驳支离,一点点落在凝光低垂的羽睫之上,仿佛满地琉璃碎玉的微芒。是啊,没一个干净的人,就连数百年清誉满天下的苏家也一样,一夜之间,满门老幼十七口,没有任何理由,不见半分怜悯。

  凝光长睫微垂,轻轻阖上了眼睛。九重深幔垂落,幽光满室,仿佛滤过了光阴中所有的颜色,只余了纯粹的黑,轻寂的白。黑的是她如瀑的发,白的是那似雪的衣,如此分明的两种颜色,没有丝毫的杂质,干干净净铺满了这方寸世界,但只要一动,便会荡然无存,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景。

  “天亮了呢。”她在从祁耳边低声道。

  “天亮了……朕讨厌天亮,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却满是肮脏污浊,倒还不如黑暗长夜,就像死亡一般安静。”随着窗外天光转明,从祁的声音却变得低哑厌倦,他伸手压住额角,俊美的双眼重新被遮在了阴影之中。凝光伸手拂过他的脸庞,柔声道:“累了,就这么睡一会儿吧。”

  从祁朦朦胧胧应了一声,半晌不再言语。当凝光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忽又开口问道,“凝光,你想要什么呢?这天下人间,只要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要什么呢?

  幽纱下凝光丹红的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艳色,声音仿佛隔着永夜传来,“我想要,那套紫鸾朝服,和那九翟金凤冠。”

  天o朝昭成三年秋,楚堰江变赤如血,日有蚀,大司马上公苏贺腰斩于市。十一月己卯,皇后苏寐衣因擅毁御旨获罪,废为庶人,迁居承平宫。冬十二月,怀帝召众臣太极殿朝议,拟册新后,将立皇长子惠素为储。

  皇长子惠素,昭成二年春三月,贵妃凝光所出。其时白日星现长空,没于岐山,皇子降,太极殿陷地三寸,云练绕空。怀帝大赦天下,赐名惠素,为筑宝合殿,召九州高僧祈福四十九日,以佑安康。

  初冬一场大雪,将帝宫仙苑染遍琉璃琼光。宝合殿中暖帘错落,重花锦绣,四下寒意虽重,身处此间却唯见融融暖雾,飞雪成烟,遥对着银装素裹的太液池,好似天上人间,一番世外光景。

  千宫万殿雪景逶迤,贵妃娘娘的金轿出了仙华宫,一路上御廷内官以及嫔妃女吏但凡相遇,无不跪避雪中。轿中女子玉面狐裘,淡映雪光,眉目干净得如同冰水琉璃,却在极致的清冷中,透出迫人的雍容与艳媚。

  “贵妃娘娘万安!”

  内殿之前雪毯铺路,随着八名锦衣侍女问安的声音,凝光入殿去了狐裘,穿过宝光流转的回廊向暖阁走去。

  暖阁前一溜挂着数十个金丝鸟笼,翠羽黄莺清声婉转,热闹得好似阳春三月。但随着凝光渐行渐深的脚步,一切喧嚣之声慢慢消褪,逐渐化作丝缕苦涩的药息。

  “贵妃娘娘。”

  贴身照顾小皇子的奶娘端着一盏残药,敛襟行礼之后悄然退出。凝光独自驻足帘侧,注视着金榻上粉妆玉琢的小小婴儿。那孩子看去极为乖巧,不哭不闹安静地躺在那儿,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凝光迟疑近前,伸手摇晃小小的襁褓,那孩子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情绪的反应,就像玉石雕成,锦绣罗绮里一件天生的死物。

  凝光心中存着的希望瞬间碎成齑粉。整座大殿垂幔重重,金丝银纱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轻轻拂动,仿若烟云游走,她便这样站着,身影透过错落的微光,一片模糊不清。身体中似乎又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日跪在太极殿前,她曾祈求上苍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如今天遂人愿,便是这般结果,天o朝未来的太子殿下如今是个傻子……

  “娘娘。”

  身后突然响起一人的声音,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帷幔之后。凝光眸光一低,侧首看去。那人抬头望来,额角处有道猩红的疤痕一闪而过。

  “田戎,你来了。”凝光回身时脸上情绪尽敛,唯余清幽眉目,透骨艳色。那黑衣人在她转身时目光骤然一亮,盯了她半晌,道:“娘娘,少公子回京了。我是来跟娘娘说一声,有件事得快些办了,否则你我都不好交待。”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叫人一听便知是历尽杀伐的狠辣人物。金帷后凝光的身子隐约一僵,低声道:“他终不肯放过这个孩子。”

  “公子曾经亲手占测,这孩子命带绝煞,乃是来替娘娘挡那一场灾劫的,他原本便不该出世。公子的意思娘娘应该很清楚,这是公子亲制的秘药,娘娘收好了。”田戎说着取出一粒药丸,掌心里不过豌豆大小的一点金色,灯下却淬着杀人的光。

  凝光只是看着,迟迟不接。田戎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皇子这般活着,将来只怕更加受罪,娘娘纵是不忍,却又护得了他多久?如此反倒有益无害。”

  深影里血色蔻丹咔嚓一声,生生折入掌心。片刻后,凝光抬眸,朱唇微抿只似笑意淡薄,“田戎,有件事你可不可以帮我?”

  她的笑容清软而妩媚,唇光如染,带着淡淡的哀,幽幽的怨。田戎神情似乎变得不那么冰冷,近前半步,“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凝光眼中又现出那种莫名的神情,玉手轻拂帷幔,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田戎听了眼底一震,那丝震惊却又在下一刻倏然化为锐利的锋芒。在他抬头的一刻,凝光指尖微松,绝世颜色复又隐入了光影深处。千重帷幔如烟染,她的声音亦像幻境幽云,在满殿灯火中低低盈绕,“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你也不能,但凤毓压制了你那么多年,举世之中,唯一能够阻拦少公子的也是他。这件事,你知我知,一样有益无害。”

  话中柔香幽如缕,一丝丝勾起人心头的欲望,情o欲物欲名欲利欲,每一样都值得人铤而走险。田戎盯着轻纱影里半边艳容,嘴边徐徐露出笑容。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便交我安排吧。”

  第四章

  雪落千宫,白茫茫一片。

  凝光走出宝合殿时,天际阴沉如晦,漫天风雪天罗地网一般笼罩大殿,只要身在此间,无论怎样都避不开、逃不过。凝光倚在廊前听着鸟鸣声声,出神地望着金玉雕栏上精致的樊笼,片刻后,她伸手将一个笼门打开。

  纤纤玉手,蔻丹跳动,一只又一只,不一会儿满殿鸟儿破笼而出,纷纷展翅高飞,冲向苍茫的雪空。

  凝光放走了所有鸟儿,自己看得开心,于是弃了珠履踩了冰雪,迎着碎玉般的雪粉拂袖轻舞。天地之间,独她一人,飞鸟盘旋,万千雪光映那一身紫衣重纱,仿若玉枝琼花漫空盛放。仰头看向天空,一片纯粹的白,雪花落在脸上有着淡淡的凉意,她只觉得痛快,尽情一舞也是淋漓尽致。却在这时,雪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音。那样清亮干净的声音,却又似乎透着一股狂放之气,与凝光肆意的舞姿不谋而合。

  九天风雪溅红尘,一舞动人间,一曲惊神魂。

  廊前雪落如帘,从祁一身白衣随风飘舞,手中玉笛在唇,含笑看着赤足起舞的女子。他很少在白天的时候离开寝宫,此刻轻裘散发,伫立雪中,看去一派狷狂洒脱,与素日里喜怒无常的模样极是不同。

  微雪飘落,融作满地浮光,在他轻舞的白衣和她缠绵的发丝间轻轻流淌。凝光隔雪相望,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突然,她快步上前,来到他身边,“从祁,我们逃走好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

  从祁眸中光色一窒。玉笛声息,他伸出手,低头在她眼上轻轻一吻,微微笑道:“凝光,我们哪里也去不了。”冰凉的柔唇如同雪落,瞬间浇灭了她热切的目光。凝光被他拥在怀中,他的声音透过胸膛再次传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却无处可去,若不和他们一起毁灭,我们便永远困在这里,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归于无。凝光透过他身侧倏忽的雪光,仿佛看到了这一场王朝落幕的残景,毁了他们,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一切……若非如此,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这时候从祁放开她,独自向雪中走去。

  风雪如舞,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在天地间肆意飞扬,长发逐风,如墨的颜色。贵为九州之主的天之骄子,站在茫茫大雪中,举目凝视着天地尽头遥不可及的光芒。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多年之后的史书之中,亦没有人会记下这一刻绝美的画面,天o朝怀帝的一生,似乎是一个令人难解的谜。

  楚堰江上踏月登舟,拊掌笑谈的翩翩公子;金龙宝座上杖毙重臣,肆意乖戾的无常君王;夜半深宫抚笛成曲,落花满身的孤单帝子;九重帐中辗转反侧,拥美入怀的多情男儿……

  “凝光,朕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来人!”

  随着他扬声传唤,环佩声响,自游廊尽头逶迤而至。十余名朱衣侍女出现在廊前,人人手托金盘,以优美的姿态依次跪地。内侍省监梅稷带着八名锦衣内侍冒雪立在旁边,脸上挂着经年不改的微笑,“娘娘,尚衣监已将册后大典时的鸾服凤冠准备停当,恭请娘娘过目。”说着略一挥手,两名内侍上前将那九重紫锦织金鸾缀云朝服小心翼翼地展开。

  殿前顿时一片华光明丽,映了凝光玉容雪肤,夺人的颜色。凝光漫然移步,但见凤冠宝饰、九树花钗、翡翠珠履、玉绶霞帔灿烂陈列,梅稷随着她的目光,在旁殷勤介绍,“娘娘明鉴,这套鸾服乃是尚衣监三百名精巧绣工,以昆仑冰岭的九色天丝日夜赶制而成,宫中百年存丝仅得此一件成衣,可谓绝世无双。襟前的羊脂合欢佩乃是西海古物,冠上宝珠十八颗,取自东海仙岛,皆是紫芒莹光,一般大小,分毫不差。这一双并头缠枝鸾凤钗以千淬之金,五色美玉镶琢而成,单是一寸凤羽便耗银千两。金穿玉妙莲化生耳坠配璎珞牡丹环,翡翠缠金飞天镯、累丝绣羽鸣春簪、金海水如意纹宝钿,还有这九丈铺霞百鸟朝凤飞仙云帔,娘娘且看这帔坠上的千丝对蝶穿花纹……”

  凝光面带轻笑,可有可无地听着梅稷如数家珍,却冷不防撞入一人怀抱。“喜欢吗?”从祁不知何时来到近前,抬手将她拥在怀中,“朕的皇后,必得如此雍容华丽,方不负这皇族天威。凝光,你可愿做朕的皇后?”他低声相询,额头抵上她的眉心,修长的眸中有种幽冽的色泽微微浮动,咫尺间凝视于她。

  凝光美眸微垂,忽然越过他肩膀,看到玉阶前迎面而来一个白袍少年。雪色白得刺目,那少年朱红的风氅火光般自她眸心一掠而过,带出笑意如丝。她轻轻侧首,在从祁耳边柔声道:“先前我觉着有趣,现在却又不稀罕了,你看谁喜欢,便赏了她吧。”

  从祁放声大笑,转身指了那些珍宝对侍女们道:“都起来,这些统统赏了你们!你们说,哪个想要做皇后,朕便让她做!”

  “皇兄!”

  话音未落,身后蓦地响起不满的声音。从祁闻声侧首,只见从祤站在雪中,正愤然地看着他和凝光。从祤与他目光一触,伸手一指凝光,道:“皇兄!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你对她这般言听计从,皇嫂不过为父请命,便被打入冷宫,举族抄家……”

  “我的小祖宗,您可别在陛下面前乱说话!”梅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打断。从祁突然挥了挥手,他便不敢多言,低头带着内侍们向后退去。

  从祁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从祤面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这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和每一个夜氏王朝的君王一样,拥有一双清冽的修眸,近乎完美的五官,亦有着一身傲骨,以及与生俱来的高华气度。从祁唇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一件美好的艺术品,每当他完成一首好曲,或是欣赏一件喜爱的乐器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祤,你也已年过弱冠,到了可以拥有封地的时候了。”他忽然转身,对凝光道,“你说,朕该将哪一处封地指给从祤?”

  凝光倚在雕栏之侧,从他身边少年锋利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憎恨、愤懑、甚至危险的气息。随郡王从祤,除皇长子惠素之外,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族宗亲。一个人心中的恨意,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凝光轻笑,懒懒收回目光,“万里江山,江左为最,江左七州,无出司、云二州者,陛下何不封随郡王于此?”

  从祤冷哼一声,侧头扫了她一眼道:“皇兄莫非没看今早的廷报吗?始安王起兵了!他们打着‘诛妖孽,正朝纲’的旗号,连下了青、封二州,十八万大军于蜀中誓师请命,恳求皇兄废此妖妃!”

  从祁眼梢一挑,倏然而笑,“反得好!十八万大军,莫非这天下只有这十八万人想反?”

  从祤上前一步急道:“皇兄你好糊涂!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若不杀这女人,我天o朝大好江山早晚葬送在她手上……”

  “放肆!”从祁忽然发作,骇得众人跪了满地。从祤被他目光扫过,亦是心头惊凛,低头连退两步,跪在了雪中。

  从祁负手看他半晌,眼底光色变幻。“朕不想杀你。”片刻后他以冰冷的语气掷出此言,仿佛瞬间换了一人,全然不似方才谈笑风流的模样,说罢将手一挥,指间玉笛噗地插入了从祤身旁的雪地中,跟着拂袖而去。

  “梅稷!宣朕旨意,随郡王从祤领江左布政使衔,晋南康王,督司云吴湖白江鹤七州军事,即日离京,未经传召不得擅离封地……”

  随着他高扬的声音,宽大的白衣若雪飘飞,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雪光映得天地一色,从祤抬头目送他远去,猛地以手捶地,面露不甘之色。

  天o朝昭成三年冬,皇长子立。

  昭成四年正月初一,御医院医令肖文骋击登闻鼓,上书怀帝,跪谏于道,将怀帝御驾拦在了通往仙华宫的御道上。肖文骋将皇太子一年来的脉案呈至御前,请求怀帝收回立储之成命,并在奏疏之中具千言死谏,针砭时政,措辞异常锋利。

  肖文骋击鼓上书之时,贵妃出宫礼佛的銮轿早已到了伊歌城南的西山寺。此前凝光没有告诉任何人,亦没有铺张仪仗,通知寺中接驾。直到暖轿入了山门,西山寺方丈才得闻消息,带着僧众匆匆赶来迎接。

  一身白衣,斜挽素鬓的贵妃娘娘移步下轿,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进入寺内,却在青石古道的尽头突然停住了脚步。

  西山寺方丈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白雪匝地,梅林萧疏,一个布衣僧人醉卧其中,一任落红覆面,恍若未觉。凝光眉心微微一动,方丈以为她恼那僧人冒犯,急忙解释道:“此人乃是江左而来的云游僧人,今日不知娘娘驾临寒寺,未曾告知众人循礼回避,还望娘娘见谅。”见凝光凝目不语,复又补充道,“此人文雅多才,善诗善饮,且精通医术,听说江左之人皆称之为医僧九幻,连日来医好了不少病人,是以寺中才留他在此。”

  “他精医道?”待他说完许久,凝光才自那梅林收回目光,轻声问了一句。

  “是。”方丈合十答道。

  “劳烦方丈,着人请他来此一见。”凝光吩咐一句,循阶入殿。一名知客僧领了方丈法旨,去林中请九幻前来。却直到殿中三炷香尽,那知客僧才独自一人匆匆而回,面对方丈问询,回道:“那九幻说……说他从不移步就人,贵贱贫富,概无例外。”

  方丈蹙眉不悦,待要派人再去,忽听凝光柔声一叹,“罢了,他不就我,我就他便是。”说罢遣开所有人,独自往林中行去。

  林下雪光如烟,梅香如缕,那九幻此时酒过人醒,正于梅林之畔援手折花。凝光在他身后驻足,注目片刻,柔声问道:“这一树寒梅点缀风雪,尚未绽放,师父何故采摘其蕾,毫不怜香惜玉?”

  九幻回眸,目光于她眉目间略作停留,笑道:“梅花清寒芬芳,入药活血解毒,于此立春之际取其三分香骨七分实花,以金甑玉盎为器,佐以秋露冬雪缓蒸七日,可得梅露精华。以之调和东珠玉粉,制作凝脂香膏,敷面月余,则令颜色如玉,身具幽香,是为人间至美,又有何等香玉能够代之?”

  凝光微微敛眉,“奴家日前偶得东珠十八颗,并西海羊脂美玉一双,不知可佐师父梅露否?”

  九幻微笑,将数点花蕊置于掌心,答道:“夫人可于七日后遣人入寺,届时吾亲手调配凝脂相赠。”

  凝光闻言喜形于色,笑容纤柔于她眉目间平添妩媚,轻衣素颜亦是风情。九幻衣袖轻挥,指尖花影散于雪中。凝光便在这一地落红中轻敛衣襟,“奴家听闻师父医术精妙,今日特来相求。”

  两人转身对坐于梅树下的一张低案前,九幻并无意诊脉,只是袖手细观她容色,稍后道:“夫人不施脂粉而面若敷、唇似染,神清气雅,不似身染疾患。”

  凝光道:“奴家此来,并不为自身问医。”

  “哦?”九幻只是淡淡一声,静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