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乔府,却是牛粪倒在嫩草上……

在淑娴眼里,在意他人言论不过是孩子气,看仁弘整日无所事事,也知道他不喜读书,求了乔老爷让他打理醉仙楼,想着多见些人多经些事,他也就明白了,不想这乔仁弘竟在醉仙楼布置下一间卧房,隔许多日才回来,再后来就白日回来天黑就走,这半年来,除去乔安成亲那日,更是没回来过,却也从不进青楼,身旁也没有别的女子,淑娴心中一直期盼着,他能明白,却因那日乔安的话,心中有了猜疑。

二人相对立了一会儿,乔仁弘还是走了,淑娴也不挽留,他今日既为银子回来,若留下了,倒要教她更为灰心。

第9章 三姐妹

第二日麦穗早起,穿着衣裳就琢磨上了,王婆子被打发了,昨日那小丫头,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可怎么找?到公婆那儿肯定是自讨没趣,这府里最得力的下人,就是乔太太的陪房方婆子,可这方婆子也不会听她的,遂问肖婆子道:“肖妈妈,若我想要一份府里小丫头的名单,可能拿到手?”

肖婆子昨日刚被三太太一通敲打,心说太太只嘱咐我盯着不让圆房,旁的我自会掂量,不过是小丫头的名单,此事不让太太知道最好,免得凭空生了事端,若是瞒不过,被太太问起,就说这大奶奶想为自己院子里寻两个得力的人,当下满脸堆笑说:“这事不难,奴婢跟方管家要一个就是。”

麦穗想的是,如今公婆回来了,我不能太放肆,就每日里各处院子蹓跶着,碰到小丫头就问过姓名,问过的画个叉,我就不信逮不着那坑蒙我的人。心下打定了主意,正坐着梳头的时候,就听一个小丫头在外面喊道:“不好了,有人跳井了。”

麦穗唬一跳,拔脚来在院门外,就见三婶娘淑娴急匆匆而来,瞧见她板了脸,她向来温和,麦穗见她如此,怯怯叫声三婶娘,淑娴拉了她手,“做什么去?一来二去的,还是不长记性,那小丫头昨日哄着你掐了雪兰,今日一早就跳了井,你不知避嫌疑,还去看热闹?”麦穗吓得手一抖,“三婶娘,竟是那个小丫头吗?多大的错啊,就能逼死人命。”

淑娴携了她手进屋,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府里的老爷太太是精细人,再怎么都不会担人命的。”这时肖婆子进来了,恭敬对麦穗道,“大奶奶,老爷让传话来,昨日一时气愤,让大奶奶受了委屈,老爷嘱咐请郎中来给大奶奶瞧瞧,这些日子不用过去请安,且在屋中好生将养。”

麦穗就问肖婆子,“肖妈妈,那小丫头……”肖婆子叹口气,“本来老爷打发那小丫头来传话,可那小丫头昨日给大奶奶栽赃,心中惊怕,走到半路上,绕到园子里就投了井,唉,小小年纪……”麦穗心中骇然,不过这么大点事儿,怎么就投了井?淑娴瞧瞧她神色,“你刚进门,经的事少,这些日子就在院子里歇着,我会常来瞧瞧。”

又说一会儿话,淑娴起身走了,麦穗送出去转回来,坐着发呆,这小丫头一跳井,惊破了她一腔要报仇雪恨的心思,再加乔仁泽特意派人传话,麦穗觉得这公爹倒是真心待她,呆坐一会儿又咬了牙,这小丫头,你也太不争气了些,你既敢受人唆使哄骗我,就该有胆量活下去,搞个水落石出才是,好端端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想不开,家中爹娘该有多伤心。

这小丫头却是没有爹娘的,家中只有兄嫂,兄长没主见嫂子刁钻,乔夫人亲自出面,多给了好些银子,才将这一家子打发走,瞧着那一对夫妻拉着尸身走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冷笑着回了屋中,唤一声湘金,大姑奶奶低着头走了过来,乔夫人食指戳在她脑门上:“你个糊涂的,竟想了这样的笨主意,这一来,损失多少银子?且不说打发王婆子和这小丫头的花费,那价值千金的雪兰少了一朵,就不能邀知府大人前来赏花,知府大人不来,我们家的生意可就会受些连累。”

湘金身子一缩,“娘,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只是想着,那个麦穗在这个家中,能依仗的也只有爹,若是爹也厌恶了她,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谁想到三婶娘……”乔夫人一笑,“你三婶娘和她同病相怜,自然要待她不一样些。”这时湘银进来,“娘又何必那样让着三婶娘,她算什么?”

湘灵扶着小丫头手臂进来,坐下说道,“二姐姐有所不知,三婶娘的娘家,乃是庆州府的富户。”湘银嗤了一声,“又不是大富,只不过还好而已。”湘灵摇头,“二姐姐,虽不是大富,三婶娘没有兄弟姊妹,将来这家产,可都是三婶娘的。二姐姐可知道,三婶娘闲着最爱做什么取乐?”湘银撇一下嘴,“管她呢?”湘灵笑道,“窜珠子玩耍,那一盒一盒珠子,大小色彩不一,若是折成银子,二姐姐可知价值多少?”

乔夫人在旁笑看着湘灵,“还是幺女机灵,湘灵啊,上一胎就因为你忍不下去,才动了胎气,这次一定要小心在意,别费那么多神思,要不就在娘这儿住下,胎稳了再回去。”湘金在旁说道,“那可不行,三妹一怀上,不能房事,三妹夫又该找丫头暖床了。”湘灵脸色一变,“大姐姐也别说我,大姐夫那屋里都姬妾成群了,大姐姐又有何作为?”就听湘银道,“那是你们无能,竟由着他们往屋里添人,换了我,拿刀捅过去,奸夫淫/妇都不放过。”

乔夫人摆摆手,“行了行了,湘银性子鲁莽,好在二女婿好性情,总让着你。”湘银一撇嘴,“娘倒是说说,怎么对付那个村姑?就由着她在我们家享福,吃香喝辣做大奶奶?”乔夫人笑道,“这个我自有盘算,你爹护着她,我们不能做得太过,只要平安冷落她,别让她生出孩子来就行,你们三个别胡乱掺合。”

姊妹三个相视一笑,湘银过去搀了乔太太道,“娘一大早应付那个刁妇十分辛苦,乏了吧?还不回屋歇会儿去?”乔太太点头,“嗯,还是闺女贴心,我有这三个小棉袄,心里总是暖暖和和的。”两个小丫头进来扶了乔太太去了。

湘银唤一声大姐姐三妹妹,“这眼看就到了他们成亲一月之期,我刚有了一个好主意,我们打的赌还得作数。”湘灵巾帕捂了唇一笑,“自然要作数的,多有趣啊,我就瞧不得那样的,山村里嫁了过来,还大模大样得张狂,真以为自己成了大奶奶,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倒觉得大姐姐这次的计策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也让她知道厉害,让她知道,她还不如一朵花,来得尊贵。”

湘金得意一笑,“都说我蠢笨,告诉你们,我也不是泥捏的,我们家爷屋里那些个姬妾,得宠时我就由着她们张狂,他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由着我发落。”湘灵手轻抚着肚腹,“大姐姐能忍,我不能,上次被我撞见,气了个半死。”湘银冷笑一声,“且等着我的,就这一次,让她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别再碍我们的眼。我们乔府的新大奶奶,我早就物色好了,常来药铺抓药的那家,京里退职回乡的娄大人,都称娄员外,多好的门第,他家的四姑娘尚待字闺中。”

湘金接口道,“听说是个病秧子,进了门能生出孩子来吗?平安可是我们家的独苗。我这儿有一个更好的,高地主家中的大姑娘,家中良田千倾,模样俊又好拿捏,在家中被庶出的二姑娘欺负得成日抹眼泪。”湘灵笑道,“依我说,还是我们家……”湘银翻个白眼打断了她,“你们裴家那小姑子?就那副清高模样,进来我们家当菩萨一样供着,爹娘都在她面前低三下四。”

湘灵笑道,“旁的不说,平安喜欢啊。”瞧着那两个姐姐不说话了,笑道,“要不平安能隔三差五得往我们家跑?平安一成亲,玉莲伤心欲绝,至今尚卧病在床……”

湘银哼了一声,“那是你们家一厢情愿,平安还是小孩子心性,没见过他对那个姑娘上过心,不提了不提了,等那村姑回娘家那日,你们就看着我的吧,这次准保将你们两个比下去。走了走了,回家瞧瞧孩子们去。”三姐妹跟爹娘告辞出了乔府,各自上马车回家去,乔湘灵吩咐扶着她的小丫头道,“去县学找舅爷去,就说家里蒸了螃蟹,膏多肉肥,请他过来尝尝。”

那小丫头找到乔安时,乔安正作势掐着墨砚的脖子,“快说,哪里来这么一大锭银子?你这小子,是不是偷盗抢劫去了?”墨砚舌头故意吐得长长的,含混不清说道,“大爷,是大奶奶赏的,大爷小气就罢了,还不信别人大方。”乔安另一手拿着那银锭子道,“一共才十个,就赏了你一个?是不是你趁着送回去,给吞没一个?”墨砚缩回舌头道,“大爷不信,回去问大奶奶去,别以为大奶奶娘家穷,就舍不得银子,大爷没听说过吗?越富越抠……”

乔安抬手在他额头敲一记暴栗,歪头琢磨片刻,笑道,“墨砚说得有理,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今日回去瞧瞧,墨砚去知会容十一声。”这时裴家的小丫头进来了,乔安一听肥美的螃蟹,咽一下口水道,“还是三姐姐疼我,知道我好这一口。”

裴府垂花门下一位姑娘迎风而立,看到乔安进来,秀丽的脸庞微微泛红,明亮的双眸期冀看着眼前的男子,高瘦挺拔临风而立,唇角绽着和煦的笑容,想到那日卜卦的签语,前世今生亲上加亲,心怦怦直跳,他那日,可都听到了吗?听三嫂说,他和那新娘子,这么多日都没有圆房,他可是跟我一般心绪?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乔安看到玉莲,就想起他当日听到的签语,笑说道,“容十回来了,玉莲可知道吗?”玉莲一愣,“他回不回来,关我何事?”乔安笑道,“容十回乡祭祖多日不归,玉莲相思难耐,都去挂摊卜姻缘卦去了……”玉莲娇羞变成了恼怒,,冷声说道,“我和容公子统共没见过几次面,何来牵挂之说,乔公子如此,便是毁我闺誉。”乔安笑道,“玉莲被我识破心思,着恼了?玉莲放心,我对谁也不会说。”

玉莲更加恼怒,愤怒言道:“容十是什么样人?浪荡公子纨绔子弟臭名远扬,就算他是县太爷的公子,也入不了我裴玉莲的眼。”

乔安一听就板了脸:“容十是我的同窗好友,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玉莲因道听途说,就这样污蔑于他,实在是不该。”

裴府在昌都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裴玉莲的大哥在庆州府是正五品的同知,二哥是本县主簿,她自小被人捧着,没有人说过她一个字的不好,心上人如此严厉对她说话,她哪里受得了?当下眼圈都红了,一跺脚怒气冲冲转身往里,身后的小丫鬟给了乔安一个责怪的眼神,喊着姑娘追去了。

墨砚在乔安身后说道,“大爷得罪了裴姑娘。”乔安满不在乎,“得罪就得罪,谁让她说容十的坏话,我们找三姐姐吃螃蟹去。”墨砚挠头道,“都得罪人了,还吃?要不回府去吧。”乔安昂首阔步,“自然要吃,不吃白不吃。”

第10章 一纸休书

十月初七夜里,麦穗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明日成亲满一月,就能回白水村看爹娘和麦清去了,又爬起来在灯下看了看躺在包袱中的九个大银锭,再瞧瞧给麦清做好的棉靴子,托了腮帮不住傻笑。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更衣,打扮妥当了,禀报了乔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出了上房,今日乔安去与不去,麦穗已不在意,回去跟爹娘说他一心读书也就是了,带着两个小丫头,是为了让爹娘知道乔家对自己很好。

迎面乔湘银带了两个婆子过来,瞧见麦穗大声说道,“一大早丢了东西,实在晦气。”指指麦穗身后,“这两个小丫头也要搜一搜。”两个婆子答应一声冲了过来,麦穗伸手拦住,“做什么?”其中一个婆子笑道,“大奶奶容禀,二姑奶奶昨夜里来的,一对赤金的镯子包在帕子里搁在妆台上,今早起来竟不见了,少不得在府中搜寻。”

麦穗侧身站在一旁,瞧着她们搜两个小丫头的身,心想,我可涨教训了,只做闷嘴葫芦,不掺合你们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只等你们搜过了,我好到白水村探望我爹娘弟弟去。这时就听手臂上挽了包袱的小丫头说道,“严妈妈,这个包袱是大奶奶的。”严婆子来到麦穗跟前恭敬福下身去,笑眯眯说道,“大奶奶,只怕奴才丫头们做鬼,借着大奶奶藏东西,这个包袱,老奴也得打开来瞧瞧。”

麦穗摆摆手,“瞧瞧就瞧瞧。”那婆子解开包袱大喊一声不好,瞧着两个小丫头厉声道,“这是你们两个谁藏的东西?”说着话疾步奔向乔湘银,唤一声二姑奶奶,乔湘银看一眼变了脸色,指着麦穗道,““好你个眼皮子浅的村姑,竟敢从乔府偷银子回娘家去,若你娘家缺银子,你只需跟爹娘禀报一声,又何须做这样下三滥的勾当。”

麦穗瞧着她手中捏着的一锭银子,冲过去夺回来包袱,大声说道,“这银子是我逮住人贩子,县太爷赏的,何来偷字?”乔湘银一声冷笑,“你也编个好听些的理由,逮人贩子?你是谁啊?你是捕快还是豪侠?”说着话又过来夺包袱,麦穗紧抱着不让,“你们不信,找车夫王大来,他就是见证。”

乔湘银笑笑,“什么王大王二,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果真是老天有眼,若不是我一早丢了东西子,你还现不了原形,严妈妈你说,这在婆家盗窃,算不算七出之条?”方婆子忙道,“算的算的,七出最后一条。”乔湘银眉毛一挑,“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人写了休书,让她摁下手指,今日一走,可就不用回来了。”

这时上房中走出几个人来,乔湘金和乔湘灵,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乔太太,乔太太冷眼瞧着麦穗不说话,乔湘金看到乔湘银手中的银锭子,夸张喊一声,“天哪,这,这也太过了些,太见钱眼开了些,就这样明目张胆放在包袱中拿回娘家,过个几年,乔家还不得被掏空了。”乔湘灵扶着腰笑道,“要不说见识见识,缺少见识多么可怕,往长了说,乔家万贯家产,早晚都是乔安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麦穗气得肺都要炸了,手指甲紧紧掐在掌心,对着乔太太道,“母亲,我再说一次,这银子原有二百两,一共十锭,每锭二十两,我赏了墨砚一个,剩了九个。这二百两银子的来处,是县太爷赏的,回门那日,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男子叫做胡春生,他之前在白水村诱拐一个姑娘,叫做柳叶,我瞧见他过去将他擒住,乔安和墨砚送到的衙门,县太爷说,这个胡春生乃是庆州府通缉的要犯,是以赏银二百两。我想着带回去给我爹娘,让我弟弟读书用。”

乔太太依然拉着脸不说话,乔湘金又是一声天哪,“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擒住的人贩?”麦穗道,“听起来许是不可信,不过当日车夫王大亲眼瞧见,可以喊他前来对质。”乔湘灵道,“就算你凑巧捉住了人,你既嫁到乔家,县太爷的赏赐,那就都是乔家的,不禀报了父母亲就带回娘家去,也是于理不合。”

这时乔太太发话了,“我们府上不缺几百两银子,人既是她擒的,她拿到娘家就是,权当接济了。”麦穗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就听乔湘灵道,“既有随意往娘家拿东西的习惯,上次回门也不知拿的什么……”

严婆子拿着两张纸过来,吹着墨迹递给了乔湘银,乔湘银冷笑道,“争来争去也说不清楚,总之她手脚不干净就是,今日就以盗窃将她休了。”麦穗瞧瞧眼前这些人,咬牙说道,“看来我今日是百嘴莫辩了,也好……”说着话挨个指了过去,昂首挺胸说道,“在你们这府里,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巴不得你们家休了我,休书拿来,我摁指印就是。”

麦穗说话间抢过严婆子手中朱砂印盒,右手食指用力一摁,血红的手指举到乔湘银脸前,乔湘银后退一步,麦穗笑道,“乔家二姑奶奶,烦劳你为我撑着那两纸休书,我这就摁。”严婆子殷切跑了过来一弯腰,“二姑奶奶,在老奴背上摁就是。”

麦穗此时也没了恼怒,只觉好笑,这场亲事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没有损失,反而涨了见识,我将嫁到乔府的桩桩件件说于我爹娘,想来他们也不会怨我,此处,这些人,就当是一场梦罢了。

瞧着那休书食指伸了过去,就听身后有人说声等等,麦穗回过头去,淑娴瞧着她道,“走也得清清白白的,别妄担了罪名。”麦穗食指狠狠摁了上去,笑说道,“三婶娘,我自然不会妄担这偷盗的罪名,离了此处我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这银子是县太爷赏的,县太爷就是证人,还怕讨不回清白吗?”

乔太太脸色就是一变,麦穗看着乔湘银那张得意的脸笑了一笑,心想反正以后再无瓜葛,我又何必客气?想着转到乔湘银身后,猛然扑了过去,将乔湘银扑倒在地,乔湘银比那胡春生好对付得多,又不用避男女之嫌,麦穗往她腰间一坐,乔湘银一挣扎,麦穗两手摁住她头,胡乱扒拉着她的头发顺手拍打着她的脸,笑说道,“乔家二姑奶奶既不信我,我就给乔家二姑奶奶做个示范,那日我膝盖往那人贩后背一顶,两手将这样摁着他头,下死劲往土里摁,他吃了一嘴的土,叫都叫不出来,这下乔家二姑奶奶可信了?”

乔湘银半天方回过神来,尖声叫道,“好你个村姑,竟然打人,再不放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麦穗手下用力了些,“我只不过是给你示范,并没有用力,若我用力,你少不了掉几颗牙,这张脸再留几道疤痕,你若说信我,我就放手。”

乔湘银尖声叫起来,“都是死的吗?还不给我打这个贱人。”麦穗抬头瞧着围拢过来的人一声冷笑,“我打人有个习惯,男子踢下身,踢得残废断子绝孙。女子打脸,打到花了为止。不想让你们的二姑奶奶毁容的话,都给我老实站着。”

这时严婆子拿着麦穗包袱一声大叫,“快,大家快来瞧,二姑奶奶的金镯子就在她的包袱里,她就是那个窃贼,这下坐实了罪名,看你还有什么话说?”麦穗摁着乔湘银,看着这一帮不要脸的人,空出一只手指着严婆子道,“好你个老婆子,敢栽赃陷害,过会儿一起到衙门里说个清楚,拔甲炮烙黥面膑刑,看你招是不招。”

那严婆子嘿嘿一笑,“你以为老婆子是被吓大的?”就听三太太厉声喝道,“乔安还没有摁指印,这休书做不得数,她还是乔府里的大奶奶,轮不到你这婆子放肆。”那严婆子脖子一缩,就听乔湘银又大喊起来,“放开我,先放开我。”麦穗坐得更用力了些,手依然摁着她头,“你还没说信我呢?”

湘金就喊着快去救人,那湘灵怕打起来冲撞了自己,躲回了屋中,隔着门往外观瞧,乔太太发话了,“麦穗,此事不用闹到衙门里去,我信你,那银子是县太爷赏的,这对金镯子,就算闹到衙门里也说不清楚,我们今日就写下休书,以不顺父母和多口舌是非休掉你,日后两不相干。”

麦穗说一声好,顺手在乔湘银脸上拍了几下,站起身来夺过包袱往门外冲去,淑娴一把拉住了,对乔太太道,“二嫂再仔细想想。”乔太太摇头,“不用想了,这门亲事我本就不情愿,是老爷坚持,且她过门后一再让我失望,你的嫁妆你自拿走,我们家的聘礼就当是扔了。”麦穗接嘴道,“聘礼会还回来,分文不少,嫁妆嘛,就当喂狗了。”

淑娴喝声麦穗,“休要口无遮拦,再怎么,太太还是你的长辈。”乔太太道,“淑娴也不用想着转圜,强扭的瓜不甜,你跟仁弘当年情投意合,尚闹到如今地步,她与乔安的情形,不如早散早了。”

这时乔湘银从地下爬起来,钗散发乱脸上沾满了尘土,疯婆子一般,嘴里大声嚷嚷着道,“她打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乔太太喝一声闭嘴,乔湘银喊道,“从来只有我打人,没有……”乔太太来到她面前,“再惹是生非,就滚回许家,日后别再来了。”乔湘银住了口,怒瞪着麦穗,麦穗不理她,只当不认识一般,挣开淑娴的手福身下去道,“多谢三婶娘这些日子对麦穗的照拂,麦穗不会忘的,愿三婶娘福寿安康。”淑娴一声叹息红了眼圈,摆了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麦穗挺直脊背出了乔府大门,迎面一人蹬蹬蹬往石阶上而来,二人险些撞在一起,麦穗避让开疾步往石阶下冲去,那人一把攥住她手臂,笑嘻嘻说道,“麦穗,急什么,我陪着你回白水村去,我跟阿清说好了,今日教他骑马。”另一手扬起,手中是一个大纸包,“米花还有蜜饯,刚买来的,回去见过爹娘,我们就启程。”

第11章 以手为枕

麦穗甩开他手,“你们家已写下休书,我也摁了指印,从此再无瓜葛,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乔安愣了愣,又来抓她的手,“说什么?再说一遍?”麦穗一躲,“前因后果不用问我,问你娘和三个好姐姐去。”

乔安跑过来拦在她面前,又来抓她的手,麦穗又躲,二人拉扯中,有人唤一声麦穗,淑娴从府门里走了出来,依然红着眼圈,“你这孩子,急什么,三婶娘派马车送你回去。刚刚一伤心没了主张,回过神来你就跑了。”

过来拉住麦穗的手,看着乔安脸就是一板,“你还知道回来?”乔安陪着笑脸,“三婶娘,麦穗她是不是受委屈了?”淑娴大声道,“不错,最大的委屈就是你给她受的,我来问你,成亲一个月了,她见过你几次?只怕连你的长相都记不清楚。”乔安挠头道,“三婶娘,我不是忙吗?我一直想着回来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呢,知道她今日回娘家,不就赶回来了吗?”

麦穗握一下淑娴的手,“三婶娘,这些话就不再提了,我瞧着三婶娘大不了我几岁,不如认我做个妹妹,日后我们常走动,三婶娘在这府里厌烦了,就去白水村住几日,我也会常来探望,只是再不进这乔府,我们约个地方相见。”

说着话就唤一声贤姐姐,淑娴噗嗤一笑,“你这孩子。”乔安见她们两个亲亲热热说话,麦穗眼里更是没他这个人,唤一声墨砚道,“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墨砚答应着去了,这时门里又出来几个人,正是乔太太身旁最得力的方婆子,身后几个小丫头抬着箱笼,过来笑对麦穗道,“这是麦姑娘的嫁妆,还请一起带走。”

乔安喝一声方妈妈,瞪着她道,“麦姑娘?嫁妆?谁发的话?”方婆子忙回道,“大爷,她已被休离,不再是我们府上的大奶奶了。”乔安一撸袖子,“放屁,大爷我在这儿呢,谁写的休书?”方婆子回道,“账房写的,她已经摁指印了。”乔安呸了一口,“账房?账房是她的男人吗?他凭什么写休书?再说了,大爷我摁指印了吗?一个人摁指印,这休书能作数吗?”

淑娴在旁就是一笑,麦穗拉了她手道,“我们离这乔家远些,也好说话。”乔安依然堵在她面前,“不许走,将这破事儿了了再走,我还没摁指印呢,方婆子,回去拿来,大爷我摁了指印再说。”方婆子急忙去了,麦穗冷笑道,“也好,你摁了指印,也给我一份,两清。”

乔安说声你等着,不大一会儿方婆子颠颠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将两张纸递给乔安,陪笑说道,“太太和三位姑奶奶听说大爷要摁指印,都十分高兴呢。”乔安拿在手中扬了扬,对麦穗道,“且看着啊。”说着话刺啦一声,将纸撕成两半,麦穗扑过来要抢,又听刺啦刺啦刺啦,乔安连撕几下,两纸休书成了碎片,乔安扔在地上狠劲踩了又踩,“当初成亲的时候,我说不愿意,哭着喊着寻死上吊逼迫我,这成亲了,又说休就休,小孩子过家家呢,可笑之极。”

麦穗呆愣瞧着地上的碎片,一旁淑娴道,“小孩子过家家的是乔安,乔安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可知,为人夫君需要做什么?怎么做?”乔安嘟囔道,“三婶娘,我打小样样都跟三叔父学,这为人夫君的事,没处学去……”说话间见淑娴不愉,挠头笑嘻嘻道,“三婶娘,是乔安说了不该说的话,三叔父近来不住醉仙楼了,听说每日回家,不是好了许多?”

淑娴闻听捏紧了手中帕子,麦穗这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乔安衣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怎么就给撕了?怎么就给撕了?你再写一份给我。”说着话用力摇晃着,乔安任由她摇着,连声说休想休想,麦穗咬了牙抬脚要踢上去,身后有个严厉的声音说道,“怎么闹成了这样?”

麦穗一回头,是乔仁泽,想起乔仁泽待她一直很好,就松开了手。乔仁泽下了马又问一声,“今日初八,麦穗不是该回白水村去吗?”再一瞧地上的箱笼,脸色一变,喝问道,“这是做什么?”

方婆子刚要说话,墨砚打府门内跑了出来,抢在前头说道,“老爷,大爷,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二姑奶奶丢了一对金镯子,就在府中大肆搜查,搜到了要回娘家的大奶奶/头上,大奶奶包袱中呢,正好有九锭银子,每锭二十两,二姑奶奶一口咬定大奶奶偷银子回去接济娘家,其实这银子是大奶奶捉住人贩子胡春生,县太爷赏的,大奶奶捉住人贩子这事听起来是假,其实是真,大爷和王大亲眼瞧见,是吧大爷?”

乔安说不错,正等着驾车的王大赶过来,一脸崇拜道,“没错,当日大奶奶好生威风厉害,大奶奶是女中豪杰。”

墨砚接着说道,“那日大爷亲自押着那胡春生来到县府东门外,小的就候在那儿,然后和大爷去了县衙,原来那胡春生是庆州府通缉捉拿的要犯,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捉住交送官府者,赏银二百两,银锭子底下有官府库银的印,再不信还可以去县衙,县太爷自会作证。”

乔安摆摆手,“这银子是大爷我领回来,嘱咐你交给麦穗的,不会有错,说重点。”墨砚点点头,“大奶奶说过了,可没人相信,双方僵持的时候,严婆子又翻开大奶奶包袱,说是找到了金镯子,二姑奶奶说要以盗窃休了大奶奶,账房就写了休书,大奶奶一气之下就摁了手指印……”

乔仁泽喝一声混账,大怒道,“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有随意休妻的道理,儿媳妇分明是受了冤枉,县太爷赏她英勇,银子自然由她处置,那对金镯子不用说,定是那严婆子栽赃,给我往死里打,不信她不说实话。这些箱笼都仔细抬回去放在原处,大奶奶回娘家要备的礼都备好了,不许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乔仁泽吩咐过,来到麦穗面前,温和说道,“麦穗啊,是我治家无方,让你受委屈了,你二姐姐性子乖张,以后不许她来。你婆母也有不到之处,夜里回来让她跟麦穗赔不是。”麦穗见公爹如此回护,不由红了眼圈,乔安看着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弦然欲泣却又硬生生忍着的倔强模样,心紧紧缩了一下,仿佛被利爪挠过,又酸又涨又疼,滋味复杂十分难受。

乔仁泽又道,“今日是麦穗回娘家的好日子,快些回去吧,免得亲家亲家母惦记,今日之事,就别提起了,省得亲家亲家母伤心,改日我和你母亲登门拜访,向他们赔不是。”麦穗鼻头一酸,“我也有鲁莽之处……”乔仁泽截住她话头,“麦穗没有错,是旁人有些偏见,麦穗,今日的事,就过去了,就忘了,可好?”

麦穗点了点头,乔仁泽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回头吩咐一声乔安,“陪着你媳妇,赶紧回白水村去吧。见到你岳丈岳母,老实些。”又不放心叮嘱麦穗,“麦穗啊,夜里且放心回来,有爹为你做主,不怕啊,可能答应吗?”

麦穗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个老人家如此慈和谦卑,忙福身说道,“父亲,我知道了。”乔仁泽又说,“这就好这就好,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乔仁泽转身往府门里去,嘴里大声说道,“阖府上下都召集到庭院中训话。”

乔安看着父亲进了府门,笑对麦穗说声走吧,看麦穗不动,在她耳边道,“再不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将你拦腰抱起,抱上马车去。”麦穗忙过去拉住淑娴的手,“若是认个姐姐多好。”淑娴就笑,“快些走吧。”并低声嘱咐道,“这府里说到底是老爷说了算,有老爷为麦穗撑腰,夜里放心回来就是,三婶娘会等在上房,你婆母也不敢再刁难你。”

麦穗踩了矮凳上了马车,乔安吩咐墨砚骑了马,也掀开车帘上去坐在麦穗身旁,麦穗一躲,在他对面坐了,乔安笑嘻嘻对麦穗道,“今日是第二次回娘家了了,就没什么奇怪的习俗了吧?没人在路口堵着了吧?”麦穗不理他,乔安又道,“耽搁了这些时候,麦清只怕早就在村口眼巴巴盼着呢。”

说着话喊一声王大,马车辚辚前行,麦穗疲惫得合了双眼,就听乔安问道,“麦穗擒住胡春生之事,有好几个证人呢。”麦穗点头道,“不错,王大哥,墨砚,县太爷,都可为证,可当时情形,没人给我请证人的机会。”乔安指了指自己,“麦穗,我也是证人,跟她们提我不就行了?我们家没人敢惹我,二姐姐也不例外。”

麦穗懒懒说道,“都想起来了,偏偏没想起你来。”乔安一口气憋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当日我可是解了裤带帮忙,一路拎着裤子回来,又怕胡春生跑了,裤子也没换,一直拎到了县衙。她竟然没想起我?乔安扭脸看向马车外,给了麦穗一个后脑勺。

很快马车出了县府上了官道,乔安扭着脖子有些酸困,悄悄回头偷看一眼麦穗,就见她靠着车壁已经进入梦乡,头随着马车晃动东倒西歪,乔安坐正了笑看一会儿,就见麦穗在睡梦中吸了吸鼻子,眼角有两滴泪珠滑落,乔安抿了唇,轻手轻脚挪到麦穗身旁坐下,伸出手去,手背向着车壁,掌心托在麦穗后颈。

麦穗香甜睡了一路,又到了白水村外的三岔路口,就听外面有人喊道,“马车里坐着的,可是麦穗吗?”乔安眉头一皱,怎么又有人拦路?再一听是个女声,放下心来,麦穗听到喊声醒了过来,揭开车帘欢呼一声跳了下去,身后乔安呲牙咧嘴甩着酸麻的手臂,好不容易手臂能活动了,下了马车,就见麦穗和一人抱作一团,心想,是不是那王怀宁假作女声,哄骗麦穗去抱他?

疾步过去揪着麦穗,拖到自己身后,向站着的人看了过去。

第12章 挨打受骂

这一看不是王怀宁,果真是位女子,乔安放下心来,麦穗已从他身后跑出来,又过去一把抱住那女子,“柳叶柳叶,果真是你,你这个死丫头,以为再也见不到了。”那柳叶落泪道,“都是我瞎了眼上了当,我今日特意在这儿等着你的。麦穗,你说得没错,那胡春生果真是个坏人。”

她一提胡春生,麦穗放开她,咬牙瞧着她,突然扬手两个巴掌甩在她脸上,柳叶眼泪流得更急,捂着通红的腮帮,“麦穗,我确实该打,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话。”乔安在一旁被那脆响惊呆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打人就打人,那被打的似乎还挺感动。

麦穗一指柳叶,“可不是,当初那胡春生来到白水村为刘地主家割麦子,见到姑娘就搭讪,仗着自己去过的地方多,长得还算顺眼,张口一通胡说,你们就被蒙了心,以为他多有见识,就顺着他的话向往起白水村外面的花花世界来。别人还好,听过就忘了,就你最为上心,有几次到麦田里给那胡春生送水喝,我瞧见后说了你多少次,你可听吗?眼皮子那么浅,几句好话几尺锦缎几样首饰就迷了心窍,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你又大字不识一个,竟抛下爹娘弟妹跟着人家跑了,口口声声说好姐妹,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你若知会我,我拼了命也要拦着你,你…….”

麦穗好一通数落,柳叶捂着脸哭道,“麦穗,家里太苦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弟妹们破衣烂衫,我忍不下去了。”麦穗又骂道,“好个糊涂东西,苦归苦,这么多年熬过来了,你的两个弟弟也大了,你若有心,带着两个弟弟勤谨些,再督促他们上进些,日子自然越过越好,过两年再议一门亲,找个老实勤勉的,就会更好,你可好,不走正道,净指着天上掉馅饼。”

柳叶抹了抹眼泪,过来捉住麦穗的手摇了两摇,“都过去了,我知道错了,就别骂我了。”麦穗叹口气,“我是怕你再打糊涂主意。”柳叶指指乔安,“谁说没有天上掉馅饼?麦穗的亲事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都听说了,这乔家十分阔绰,你这夫婿长得又好。”乔安闻听身子站得更挺拔了些,轻咳一声瞧着麦穗。

就听麦穗说道,“别提了,这大户人家过得憋屈糟心,至于长相,那是有欺骗性的,柳叶你想想啊,打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家中什么都不缺,上面有爹娘疼爱,还有三个护短的姐姐宠着,这样的人,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乔安翻了翻白眼,当我不存在吗?就听那柳叶笑道,“家中那样殷实,不需要有出息,就吃吃喝喝享受呗,麦穗我问你,那样有钱的人家,是不是顿顿有肉吃?”说着话殷切看着麦穗,“乔家可缺丫头吗?我去,我勤快老实本分,麦穗,求求你……”

麦穗一听这话又拉下脸来,松开她手咬牙道,“你个糊涂的,白打骂你了,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去做什么?你可知道,就前几日,一个小丫头因为一朵花就被逼得跳了井,那尸首被泡得,白花花的,手指头戳上去就能掉下肉来,那脸肿胀得,跟发了面似的,已经看不出眉眼,那……”

其实麦穗并没有亲眼瞧见,只是为了吓唬柳叶,说得绘声绘色,乔安听着她的描述,眼前浮现出另一具肿胀的尸身,那是他的大伯娘,十几年前的一日,她突然就疯了,不见了踪影,乔家人以为她跑了出去,在外四处寻找,三日后乔安在后花园玩耍,一个婆子汲水浇花,连说不对,然后来了许多人,乔安趴在假山缝后偷看,就看到尸首上的肉都泡开了,一团一团的……乔安喉间剧烈翻滚着,跑到路边弯腰呕吐起来,墨砚忙捧了水囊过来,“大爷又想起来了?不是好些年都……”

乔安摆摆手,就听柳叶笑道,“哎吆,麦穗,你的夫婿可太胆小了,我都没觉得什么,他竟吓得吐了,太好笑了。麦穗,我去服侍你,不就行了?你是他们家的大奶奶,谁敢欺负我?”麦穗一戳她脑门,“怎么就不开窍?我刚嫁过去,整日憋屈气闷,恨不能他们家将我休了,今日差点儿就遂愿了,唉,不提了,柳叶,我问你啊……”

说着话回头瞧一眼正擦嘴的乔安,又瞧一眼捧着水囊的墨砚,摆摆手道,“女子们说些私房话,你们两个躲远些。”墨砚答应一声蹦跳着到路边草丛里捉蚂蚱去了,乔安一头钻进马车中,靠坐着闭了双眼,有细细的说笑声远远传了过来,乔安心想,这女子间的私房话会说些什么?还从未听过。

想着钻出马车,猫着腰绕过去,来到离麦穗和柳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躲得严严实实的,竖起耳朵偷听,就听麦穗道,“那胡春生,可污了你的清白?”柳叶摇头道,“没,他跟我说,有一个大户人家要买妾,他能大赚一笔,就放过了我。”啪得一声,麦穗咬牙道,“做妾你也愿意?”柳叶揉着头顶,“麦穗,疼,我说了不愿意,他就饿着我不给我饭吃。”

麦穗咬牙骂道,“胡春生这个混蛋,当日就该一脚将他踢到上京做公公去。”乔安听得一哆嗦,又听麦穗说道,“这些日子,村里的人有没有对你指指戳戳?”柳叶带着哭腔道,“有,我都不怎么敢出门,李三瞧见我就冷笑,再不搭理我了。”麦穗就道,“别理他,什么东西,就算有了这样的遭遇,也别想着低就他去,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嫁他,知道吗?”柳叶说声知道,麦穗道,“闲言碎语总要有的,不过人们说些日子也就消停了,过个两年,人们忘了此事,你稍远些定一门亲,就算有什么传到男方那里,新婚之夜你以清白让谣言不攻自破。”

乔安忍不住探头瞧一眼麦穗,干脆利落清楚明白,这柳叶可真有福,有麦穗这样一位朋友,否则以她的糊涂,被人卖几百次了。但见麦穗一手抚着柳叶的脸,一手揉着她的头发,笑看着她说道道,“你呀,因为糊涂,从小没少挨我的打骂,我都是为了你,明白吗?”柳叶笑道,“都知道的,日后我订了亲,女婿也要让麦穗看过,麦穗觉得行,我再应下,可好?”

麦穗说好,二人就彼此呵着痒嬉笑起来,乔安躲在树后听着她们的嬉闹,心想麦穗因关心在意柳叶,是以打骂于她,将她打骂明白了,就又摸脸又揉头发,与她这般开心嬉闹,这样想来,能被麦穗打骂的人,可真幸福。

乔安摸摸自己的脸,心中十分憧憬,没留意那厢已经没了嬉笑声,麦穗拉起柳叶的手,“走,带你坐马车回去。”柳叶欢呼一声好,二人上了马车,麦穗喊一声王大哥,王大从打盹中醒过身来扬起鞭子,驾得一声马儿扬起四蹄,往白水村而去。墨砚听到马车启程,忙扔下手中蚂蚱,来到路边解开拴马的缰绳,飞身上马去追,心想这是三岔路口,可不能将我抛下。

乔安犹自神游太虚,待收回思绪就觉奇怪,周围静悄悄的,站起身从树后出来,马车不见了,马不见了,人也都不见了,难道?又愣一会儿神,迈步拔脚去追,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咒骂墨砚,就不知道等等大爷吗?直走得两腿酸麻全身发汗,总算看到了白水村村口那块大石头,乔安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平复着气喘。

这时墨砚牵了马迎面而来,看到乔安忙跑过来笑道,“都到了亲家老爷家院门口,才发觉爷不在马车中,特意来迎接的。爷怎么不坐马车非要走路?”乔安咬咬牙,“爷要强身健体,打起架来才能不吃亏。”墨砚点点头,“也是啊,大奶奶强悍,爷确实要当心些。”

说到麦穗,乔安又来了精神,“是不是大奶奶/头一个想起我来的?嘱咐墨砚来迎我?”墨砚用力摇了摇头,“不是,大奶奶一路和那个叶子姑娘叽叽喳喳说笑,到了院门外,跳下马车亲一下舅爷,抱住了亲家太太,亲家老爷在旁笑问道,今日乔安没来?舅爷就在一旁说,言而无信非君子,我一掀车帘就傻了,大爷怎么没了?”乔安跳起来拍一下墨砚头顶,“那个叶子姑娘在马车中,爷会在吗?还掀车帘,天天拍你也拍不明白……”

墨砚揉着头顶道,“大爷和大奶奶一样,都爱拍人头顶,那个叶子姑娘也挨了很多下。”乔安正笑着,墨砚说道,“不是小的笨,小的一瞧见大奶奶,目光就围着她打转,就将旁的忘了。”乔安又拍了过来,咬牙道,“那是爷的娘子,你也敢目光围着她打转,还有王大,他再用那般崇敬的目光瞧着大奶奶,以后不让他给我们赶车了。”

墨砚缩了缩脖子,大爷何时对大奶奶这样上心了?想起刚刚麦穗含笑问他,“墨砚啊,你家大爷最厌吃什么?”墨砚瞧着那春花一般灿烂的笑脸,想都没想,“白肉,大爷瞧见白肉就反胃。”

想着心思偷看一眼乔安,决意打死也不招认自己出卖了主人的秘密,殷勤笑道,“大爷,上马吧。”

其时麦穗正在厨房中笑对麦母道,“娘不是问乔安最爱吃什么菜吗?上次我说不知道,娘还训斥我,说我对夫君不上心,这些日子我上心了,他啊,最爱吃白肉。”

第13章 慷慨悲歌

乔安来到麦家院门外,麦清正吃着米花捧着蜜饯翘首企盼。看到乔安叫一声姊夫跑了过来,乔安答应一声,下了马一把将他举起放在马背上,招呼一声墨砚道,“将舅爷看好了。”又捏一下麦清的脸,“等着啊,姊夫跟岳父岳母见过礼,就带阿清骑马去。”

进了院门先瞧一眼角落里的鸡棚,盼望麦穗再杀只鸡,让麦穗知道,今日我可不会害怕了。

为何不怕?乔安回到县府,想起自己被无头鸡一撞,吓得有些失魂落魄,就觉十分丢人,就算没了脑袋鲜血四溅,也不过是只鸡而已,可是无头鸡为何会飞?乔安特意请教了无所不知的容十。

容十非常感兴趣,本着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先是询问了醉仙楼的大厨,并到后院看着杂役宰了十只鸡,十只中有六只掉头后飞了起来,醉仙楼后院中一时间热闹不已,无头鸡乱飞乱撞,鸡血四溅,下了血雨一般,乔仁弘在楼上隔窗瞧着直皱眉头,不过他对自己这个侄儿向来是无可奈何,知道他厌恶翠仙,只能在城外买一所小院,每日偷偷摸摸出城前去相见。

容十还不罢休,听说刑场斩首死囚,拉了乔安前去,死囚首级一被斩下,容十冲了过去,大声叫唤着死囚的名字,宴魁宴魁,就见滚落在一旁的头眨了几下眼睛,侩子手吓得瘫坐在地,容十夺过他手中的刀,用刀戳了戳无头尸首的手,那手痉挛着握一下刀锋,侩子手裤子瞬间就湿了,抱着头喊道,“好汉饶命,以后再不敢了,小的还回去做屠夫去,再不砍人头颅了。”

容十兴高采烈跑到乔安身旁,“瞧见没有?不只是鸡,人被砍头后意识尚存,不过很短暂,我特意去信问过京中一位提刑官,收到回信后我尚存着疑心,今日特来验看。”乔安点点头,“不错,托容兄这孜孜以求的精神,我今日又开了眼界。”身后有人一声叹息,清冷冷说道,“这宴魁因妻子被恶绅玷污,愤而杀掉恶绅士全家,虽说残忍,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今日被砍头已经十分悲惨,竟然还要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无头尸首,听着旁人的呼唤,在恐惧害怕中死去。”

乔安一回头,原来是风月楼的鸨母姓林名飞卿,人都称一声林掌柜,林飞卿娉婷站着,帷帽遮住了美艳无双的脸,正侧着头和身后的丫鬟说话,见乔安回头,翘唇说道,“奴来凭吊英雄,乔公子呢?闲着无事,来看热闹?”乔安笑笑说声是啊,容十在旁唤一声林掌柜,飞卿声音冷了些,“不想容公子有狎尸之好,倒令奴家大为意外。”容十脸上浮起讪笑,“林掌柜误会了,不过是为了求证。”飞卿冷冷道,“求证什么?求证这死囚会不会雪上加霜,更为痛苦?”

容十捅捅乔安,乔安愣了愣,“捅我做什么?”容十道,“都是你,总纠缠无头鸡为何会飞的问题,这下可好,害苦了我。”乔安道,“那我也没问你无头人会不会动啊。”容十指指他咬牙道,“乔安,这可就不仗义了……”二人忙于斗嘴,再一回头,那飞卿已翩然而去,容十跺脚道,“我去风月楼守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她能看我一眼,这下可好,她是厌了我了。”

乔安指着他恍然大悟,“你每日前去风月楼,原来不是为着那些姑娘……”容十忙上来捂住他嘴拖着就走,拖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方松开手,乔安呸呸吐了几口,擦着嘴道,“就你的德行,还畏惧旁人听到?”容十摇头,“你见我容爷畏惧过谁?只是飞卿尚未走远,让她听到可就不太好了。”乔安惊讶道,“果真吗?容十你,果真喜欢这风月楼老鸨?”

容十在他肩上重重捶了一下,“说什么呢,老鸨,真难听,飞卿可一点儿不老。”乔安道,“老是不老,怎么过二十了吧?比你大好几岁。”容十抬头望着蓝天,满意一笑,“不过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嘛,刚刚好。”乔安笑问道,“何时开始的?怎样喜欢上的?”容十摇头,“这个却是秘密,不想告诉你。”

乔安想到此处就笑,估计容十今日又去风月楼坐着去了,眼巴巴盯着顶楼,期盼着飞卿那难得一见的身影出现。就算出现了,也甚少看他,就算看他,也是冷冰冰的,唉,不知容十能执着到何时,二人之间又有怎样的故事?

正摇头笑的时候,麦母从厨房出来,笑说道,“乔安来了,快去屋里坐,你岳父正等着呢。”乔安忙恭敬问过岳母安,又去堂屋拜见过岳父,出来教麦清骑马,不时回头看向院中,心想麦穗怎么钻在厨房也不出来?岳母的厨艺很好,不知做了什么饭菜,嗅着不时飘出的香味,在路上吐了好一阵,又跑了好一阵,实在是饿了。

麦母出来喊三次开饭,麦清骑在马上不肯下来,最后麦穗风风火火出来了,二话不说将麦清抱了下来,重重戳一下他的额头道,“吃饭,饭后再骑。”麦清就乖乖回去了,又递帕子又端水,招呼着乔安和墨砚洗手,墨砚不好意思得挠头,“哪里敢劳动舅爷。”麦清小脸通红,“墨砚哥哥,别再叫我舅爷了,听着怪难为情的。”

一家人就笑,笑声中入了席,王大乃是第二次来,也不理会乔安,大喇喇坐了,麦母招呼墨砚也坐过来,墨砚死活不肯,麦穗瞪一眼乔安,乔安招手道,“坐吧坐吧。”墨砚方坐了半边凳子,麦母为他盛一碗鸡汤,“这孩子,我们是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上下尊卑,以后来了就大大方方入席,别拘束。”墨砚感激涕零。

麦穗心想,这乔家都把人欺负成这样了,坐不敢坐,吃不敢吃,起身夹一块氽白肉搁在乔安碗中,笑嘻嘻道,“夫君最爱吃的菜,快吃吧。”一声夫君,乔安心中开了花,美滋滋低头去夹菜,只这一眼就呕了一声,起身冲出屋门到院子角落里,腹中空空,没得吐,吐了几口酸水。麦清跟在身后问道,“姊夫怎么吐了?”麦穗笑嘻嘻道,“怀上了,害喜呢。”

回头一瞧,她娘正板着脸盯着她,一吐舌头回屋去了,躲在麦守义身后再不说话。麦母问墨砚,“乔安是不是不喜白肉?”墨砚郑重点头,“是啊是啊,瞧见了就吐,有时候听见也吐,小时候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大病了一场,险些没了。”

这时乔安苦着脸回来了,笑对麦母道,“岳母做的菜,我十分喜欢,刚刚大概是饿极了。”麦穗从麦父身后探出头来,“既喜欢,那一大碗白肉都归你了。”乔安听到白肉二字,又冲了出去,麦母忙将白肉端到厨房,为乔安煮了红糖姜水,麦父看出究竟,板了脸对麦穗道,“麦穗,既成亲了就是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顽皮捉弄旁人?乔安这孩子好性情,你要贤良些。”

麦穗忙答应说一声是,乔安在院子里喝着红糖姜水,就见麦穗隔窗冲他做鬼脸,麦清过来问道,“姊夫,你真的怀上了?我要做舅舅了?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儿?”乔安惊讶看着他,“麦清,你果真是个神童吗?”麦清摇摇头,乔安又道,“天下间只有女子十月怀胎,从无男子怀孕生子。“麦清一脸认真,”那不一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说得准呢?”乔安呆呆望着麦清,心想,“神童就是神童,这见解就是异于常人。”

麦母又端了清粥小菜出来,笑对乔安道,“今日别吃荤腥油腻,清淡吃些。”乔安答应着忙接了过去,麦母揭开西厢房的绣帘,“到麦穗屋中吃去吧,吃完躺着歇息会儿。”麦穗冲了出来挡在乔安面前,“不许进我的屋里。”麦母嗔道,“这孩子,你们都是夫妻了,什么你的我的。”麦清在旁说道,“阿姊的闺房,我也从未进去过。”乔安看着麦穗横眉立目的,忙道,“岳母,我去厨房中吃就是,没有恁多讲究。”

麦穗心想,算你识相。乔安端了托盘,落寞往厨房去,唉,屋门都不让进去。麦母忙跑在他前面,将那碗白肉放到碗橱中去。

刚进厨房吃了几口,院门外门环叩响,墨砚跑去开了门,牛惕守走了进来,蹬蹬蹬进了堂屋,坐下来就见乔安端一个托盘进来,在小几旁一坐笑道,“牛兄来了。”又对麦母道,“娘,一个人在厨房太冷清了,还是堂屋里热闹。”

牛惕守也不跟大家打招呼,埋头一通风卷残云,吃饱喝足抹抹嘴,起身噗通磕下头去,“惕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亏得大叔大婶照看,惕守心中感激无以为报。”说着话噗通噗通连磕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来,麦父忙问道,“惕守,出什么大事了?”牛二从小就常来混吃混喝,吃过抹嘴就走,想起来了也帮忙挑几缸水,春耕秋收也搭把手,只是从未说过感激的话。

麦穗也在旁问道,“惕守哥,怎么了?”牛惕守又磕个头落下泪来,“大叔大娘,这一月来我伤心不已,如今想明白了,我年纪已大一无所成,上次麦穗女婿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投军去吧,拿命赌个前程。”麦父点点头,“也好,总比浪荡着强。”麦穗狠狠瞪了乔安一眼,劝牛惕守道,“惕守哥,只要努力怎么都能有前程,何必一定要投军。”牛惕守摇摇头,“不行啊,我不比怀宁哥有学问,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主意已定,麦穗别再劝了。”

乔安埋头吃粥,心想投军不是挺好吗?就听麦穗道,“爹,给戚叔父写封信呗,让惕守哥投奔戚叔父去。”麦父沉吟不语,麦母在旁道,“就写吧,传贵自会掂量,不会因为你写了信,就特殊关照他,只是多少能有些照应。”麦父对牛惕守道,“写是能写,不过惕守,有了我这封信,你要给戚将军长脸,不可仗着他的势,任性胡为,给他惹出祸端来,知道了吗?”

牛惕守又磕个响头,说知道了,麦父这才起身起拿纸笔,麦母进里屋拿三个银锭子出来,慈和说道,“惕守,大娘手头不宽裕,只有这些。”乔安一听岳母说不宽裕,忙伸手到袖筒里去,银子未掏出来,麦穗唤一声娘,捧出一个包袱来,打开来对麦母道,“母亲,这是捉到胡春生,县太爷赏的九锭银子。”麦母看着牛惕守,“那胡春生是麦穗捉住的?惕守不是说……”

牛惕守脸红到了耳根,“大娘,我吹牛了。”麦穗对麦母道,“娘,这些银子都给惕守哥吧。”麦母笑道,“既是赏你的,你做主就是。”乔安默默抽出手来,瞧着麦穗,九个大银锭子,你竟都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