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忙忙点头,心想说得太好了,容十已经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容某看上的女人,见解就是精辟。

这时麦穗笑道,“三婶娘也这样教我来着,这些日子我正学着打算盘呢,噼里啪啦得很有意思,这个学会了,三婶娘还要教我看账本,三婶娘说,乔家那位大爷不学无术,指望不上。”容十就指着乔安笑,乔安过去掐他脖子,容十挣扎的力气大了些,就听哗啦啦几声响,原来这两间屋子本是一间大屋中隔了一道高达屋顶的屏风,二人随着屏风跌在了林飞卿和麦穗面前,麦穗惊跳起来,抬脚就要去踢,嘴里骂道,“哪里来的泼皮?”

林飞卿拦住了她,讥嘲说道,“早上在城外林子里,就听到鬼鬼祟祟的动静,疑心是野狗出没,不想还能追到城里来进了茶楼。”容十和乔安爬了起来,讪笑几声,容十掸了掸袍子,笑说道,“林掌柜休要误会,乔安不放心自家娘子,非要在隔壁看着。”林飞卿笑道,“我又不是浪名远播的容公子,乔公子有何不放心的?”

一句浪名远播,乔安笑了起来,对麦穗道,“今日我陪着麦穗回家。”麦穗一惊,难不成这厮听到我和飞卿姐姐的对话,要回府告我的状?忙摇头道,“家中一切都好,你且安心读书。”乔安指指自己的脸,“这几日好多了,麦穗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说辞,谁也想不到你头上。”容十在旁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这伤是你家娘子打的。”

飞卿在一旁摇头道,“麦穗还跟小时候一般,一言不合就扑上去打人,如今既成亲了,这鲁莽的性子也要收一收,遇事要沉着冷静,多想办法。”麦穗笑道,“飞卿姐姐说的是,日后我多向飞卿姐姐请教,家中还有三婶娘教我,我会长进的。”

容十在一旁瞧着飞卿笑容绽放,心中赞叹道,真好看,要是能经常笑就好了,怎样才能让她常笑?当年木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可恨我那会儿太小,没能护得了她。容十看得发呆的时候,麦穗笑道,“下次我回白水村,飞卿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

飞卿笑容凝住,容十在一旁又是呆了,不笑时也十分好看,可是我瞧着,这心口又发闷发疼,唉……飞卿摇头道,“我每日忙忙碌碌,实在是不得空。”麦穗道,“飞卿姐姐,我爹娘一直惦记你,我娘提起来就唉声叹气,就回去看看吧,飞卿姐姐可记得怀宁和牛二?怀宁中了举,牛二也知道上进,投军去了。”

飞卿点点头,“我住了两年,他们都待我很好,我也记挂着他们,可是如今,我这样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今日我心中烦乱,忘了戴帷帽,是以被麦穗认出,以前也在街上碰到过白水村的人,我瞧见他们,只能假作不认识。”麦穗握住她手,“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个教我读书认字绣花的飞卿姐姐,我爹娘也是一样。”

容十在一旁脱口道,“原来飞卿那两年去了白水村,怪不得遍寻不着。”飞卿没说话,麦穗在一旁恨恨说道,“是啊,当年飞卿姐姐父母故去,前去投靠未来的夫家,谁想那夫家嫌贫爱富,竟借机解了婚约。”飞卿双唇紧抿了一下,“麦穗,当年的事,不许再提。”乔安指指容十,“原来如此,你们家就是林掌柜当年的夫家,对不对?”

麦穗瞪了双眼,握紧了拳头朝容十冲了过来,容十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麦穗咬牙道,“还不承认?当年飞卿姐姐被你们家赶出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凭着一封信寻到白水村去,人都饿得晕在村口,今日我就打死你,为姐姐出当年的恶气。”飞卿忙拦住了,“麦穗,确实不是他。”

麦穗停下来,容十已挨了几下,飞卿看一眼乔安,“乔家上下都一双势利眼,只知往上看,怎么没有提出退亲?”乔安笑道,“林掌柜说哪里话,麦穗性子爽直,我们一家上下都喜欢麦穗。”麦穗横他一眼,容十在旁说道,“乔家大爷如此在意,想来麦穗必有过人之处。”乔安笑道,“确实如此,我家娘子,很会打架。”

容十揉着脸咧咧嘴:“好吧,确实有过人之处。”

傍晚,乔安死皮赖脸跟着麦穗回到了乔府。

第19章 上心了

进了上房,乔太太见二人一前一后进来,脸色阴沉一下,很快又挤出笑容来,再一看乔安的脸,忙起身迎了过来,“怎么受伤了?又调皮打架了?”乔安笑道,“喝多了酒,下台阶一脚踩空了,容十摔得更惨,腿都瘸了好几日。”麦穗在旁低头一笑。

乔太太笑眯眯道,“平安跟容十,一定要好好的,做兄弟一般的好友。”乔安笑问道,“娘,爹和容县令,是不是有过节?”乔太太摇头,“哪里的话,好着呢,我们两家可是世交,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对了,你爹过几日要到京城一趟,打算带着你,说是你也不小了,学着做些生意。”

乔安一听笑道,“早盼着去京城呢,这次爹肯带着我了,太好不过,还可以去瞧瞧云舒姐姐。”乔太太脸一板,“三个亲姐姐你不理会,整日云舒姐姐云舒姐姐的,和她倒象是亲姐弟。”乔安瞧着麦穗,正小媳妇一般乖乖坐着,笑道,“我带着麦穗一起去。”

麦穗惊讶抬起头来,双眸闪闪发亮,真想去京城开开眼界,可是和乔安一起,还是算了,又低下头去,乔安就冲着她笑。乔太太笑道,“好是好,只是如今已入冬,天气越来越寒冷,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我可舍不得麦穗受苦。明年春夏之交,再去的时候带着麦穗,可好?”乔安笑道,“饮食起居都安排妥当了,不会让麦穗受苦。”

麦穗忙笑道,“既是做生意的大事,我跟着也是添乱,只在家安心等你回来就是。”乔太太心想,刚成亲对她各种搓磨,她比谁都厉害,这些日子对她好些,她就乖顺了,看来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是老爷英明。欺负她也要暗中欺负,不能明着来。

说一会儿话,乔安起身笑道,“儿子回房瞧瞧去。”和麦穗一起往院子里而来,麦穗绞着手心想,难道他今夜要住在家中?这可如何是好?怎样才能让他回县学去?正琢磨的时候,不期然身后有人靠近,乔安下巴搁在她肩上,两手搂了她腰,笑道,“麦穗,果真安心等我回来吗?”

麦穗下意识肘部向后用力一顶,乔安哀叫一声,双臂用力,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咬牙笑道,“又打人,外伤还未好,又添了内伤。”麦穗说声活该,乔安一低头,咬在她后脖颈上,麦穗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乔安唇贴着她雪白细腻的脖颈,笑道,“我也要让你添些外伤,再不老实,外伤加内伤。”

麦穗环顾四周,大喊一声肖妈妈,那肖婆子脚步匆匆跑了过来,瞧见二人情形低了头,乔安施施然松开手,“何事?”肖婆子回道,“三姑奶奶府上打发人过来,说是大爷说好要去,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正等着呢。”乔安说声知道了,一回头已不见麦穗踪影,一笑往自己院子里而来。

进了屋中,麦穗却不在,乔安坐在榻上,瞧着暖阁中的花草和静静低垂的珠帘,一切都添了明亮活泼的生气,就若麦穗一样,让人一见心生欢快。坐一会儿不见麦穗回来,低头笑看着桌上的算盘,手指拨弄着珠子,想起林飞卿的话,明白是自己疏忽了,是以麦穗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日后再不会了。

这时肖婆子又在屋门外回话,“裴府的人还等着,问大爷可过去。”乔安起身道,“这就去,让三姐姐稍候片刻就是。”来到屋门外,唤过一个擦灯的小丫头,问道,“叫什么名字?”秀禾躬身道,“奴婢秀禾。”乔安点点头,“秀禾,你负责给各院里添灯油?”秀禾说一声是,乔安笑道,“那你每个院子里都去,什么都能看到,我来问你,大奶奶这些日子可受过委屈?”

秀禾心想,总算让我逮着你了,今日我定要说个痛快,秀禾从新婚之夜说到第二日拜见翁姑,说到麦穗因雪兰罚跪,又说到那日被栽赃写下休书之事,乔安听着,面色几度变换,待秀禾说完,温和说道,“知道了,那日大奶奶罚跪,给三太太报信的,是秀禾吧?”秀禾红了脸,“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大奶奶挺好一个人,不该受这样的欺负,我娘说过,若夫君不疼爱,女人这一辈子受不完的苦楚。”

乔安一笑,“秀禾这是指责我呢?”秀禾没说话,乔安笑道,“好个丫头,确实是我没上心,不过从今日起,我百倍千倍得上心,秀禾,放心吧。”

说完蹬蹬蹬走了,来到上房门外,对方婆子道,“方妈妈,有个擦灯的小丫头,叫做秀禾,让她去大奶奶屋中伺候吧。”方婆子忙说,“但听大爷吩咐。”乔安点点头,“告诉太太和大奶奶,我到三姐姐家一趟,去去就回。”

麦穗躲到了淑娴院子里,打听到乔安出了门,方高高兴兴回来,进到屋中,秀禾迎了出来,喜滋滋道,“回禀大奶奶,方妈妈突然吩咐下来,让我在大奶奶屋中伺候。”麦穗一把抱住她,“如此可太好了,我早想着呢,又怕明白提出来,反倒让人心中生疑,对你不利。”秀禾笑道,“刚刚大爷回来了。”麦穗脸色一沉,放开秀禾道,“提起他我就生气。”

秀禾笑道,“不提就不提。”心想,大爷既悟了,这会儿大奶奶不高兴,以后且慢慢提呗。麦穗就拉着她说笑,说笑一会儿道,“日后在人前,我对你冷淡些,免得别人瞧出来什么,许是我小人之心,这阖府上下突然就都变了脸,我觉得还是提防着些。”秀禾点头道,“不错,都是看老爷脸色行事,谁知道还会不会暗中使绊子,要不,大奶奶这会儿就骂我吧,我听见肖妈妈回来了。”

麦穗就含笑大声训斥道,“你这丫头,粗手笨脚的,原来不过是个擦灯的,怎么能来屋里伺候?我这算盘珠子上本来记着数,你这一掸灰尘,就给我拨乱了。”秀禾笑眯眯大声回道,“大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粗笨,会用心学着伺候大奶奶的。”

屋外肖婆子一撇嘴,想来是这位大奶奶最近日子太顺遂了,太太有意往她屋里派一个粗笨的,好给她添堵,管她们呢,大爷一走,今夜定不回来了,自己这差事总算是交待了,本来一直轻省,大爷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又一想,只要当心些,过几日大爷跟老爷动身前往京城,自己可就长远轻省了。

乔安进了裴府,裴玉莲只身匆匆而来,瞧见他过来含笑说道,“正要到二嫂屋中送药,可巧你就来了,自己拿着吧,我就不过去了。”乔安伸手笑道,“多谢玉莲。”裴玉莲手中握着瓷瓶递了过来,却是整个手都放在了乔安掌心,乔安缩回了手臂,裴玉莲脚下一时站立不稳,哎呀一声栽倒在乔安怀中,乔安忙扶她一下,让她站直了,笑说道,“玉莲,站稳了。”

裴玉莲红了脸,羞答答看着他娇嗔道,“你这人,真是讨厌。”说着话一跺脚,转身走了,乔安挠头而笑,明明是她没站稳,竟说我讨厌,瞧着她的背影,不由想起麦穗,怎么从来没见她害羞过?她那样明朗大胆的性子,若是害羞起来,定是十分可爱,想着就翘了唇角。

来在院门外,就听到三姐乔湘灵愤怒说着什么,几步迈进去,正指着一个大丫头喝骂,“好你个骚蹄子,瞧见我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就勾搭二爷。”那大丫头跪着说道,“奴婢不敢有那样心肠,是二爷他……”乔湘灵手中拿着一支银簪,照着那丫头身上狠狠扎了下去,“自己不要脸,还敢污蔑二爷……”

乔安过去一把攥住她手臂,“三姐姐,当心动了胎气。”乔湘灵看见娘家弟弟来了,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乔安扶了她坐下,对身后服侍的人道,“去请你们二爷来。”一个小丫头连忙去了。乔安拿过席云舒的来信,埋头看了起来,边看边笑。

刚看完,裴二爷进来了,笑对乔安道,“乔安来了。”瞧一眼地下跪着的大丫头,“还不快滚。”乔安说声等等,笑道,“三姐夫,三姐姐身子不好,去年就因这个动了胎气落了胎,这次又怀上了,三姐夫就收敛些,别气着她才好。”

裴二爷笑道,“平安也是成了亲的人,自然知道空床冷被的滋味不好受,你三姐姐怀上了,我不能碰,还不让我去碰别人,哪里来的道理?”乔安笑道,“自家妻子有孕辛苦,做丈夫的明知道她心中煎熬,不知体谅非要纳妾暖床,这又是何道理?三姐夫,你我是人,又不是畜牲,难道就忍不住?”裴二爷冷了脸,“怎么?乔安今日是专来管三姐夫的家事?”乔安冷声道,“没错,三姐夫以为乔家没人了吗?就这样欺负我三姐姐,我不管你什么道理,让我三姐姐伤心哭泣,就是你的不对,三姐夫乃是为官之人,这些家事传出去恐怕不利官声吧。”

裴二爷没有说话,那容知县为官清廉,家中只有老妻,没有姬妾,裴家大爷虽说是庆州府同知,可那容知县知府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了裴家,这小舅子又与容知县家二公子十分要好,想到此处,裴二爷呵呵一笑,“也对,确实是我没有体谅湘灵。”扭脸对那大丫头道,“滚吧。”

乔湘灵趁机在一旁说道,“二爷既说了这样的话,这院子里所有的大丫头都赶出去,可好?”裴二爷咬牙笑笑,“不过是几个丫头,只要湘灵高兴,任杀任刮。”

乔湘灵笑了起来,裴二爷心想,这样也好,换一处院子,不在她眼皮底下,更好行事。

乔安心中不悦,也没心情吃饭,告辞出来上马往乔府而来,经过风月楼时,容十在窗边喊道,“吃饭了没?上来一起吃。”乔安摆摆手,容十做个鬼脸、笑道,“怎么?今夜要回家吃去?吃得饱饱的啊。”

第20章 萌生去意

麦穗因今日意外与林飞卿重逢,秀禾又来到屋中伺候,兴奋得睡不着,在灯下拔拉算盘,加法学得很快,这减法就觉得有些难,嘴里嘟囔着,“四退一还六,五退一还五,六呢?还几?”身后有人笑道,“六退一还四,如果忘了,只用十去减就是。”麦穗拔拉着,“六退一还四,七退一还三,八退一还二,九退一还一,确实如此。”

身后的人笑道,“口诀呢,只是为了让你记得快些,搞清楚其中的道理,才能记得牢固。”麦穗点点头,又拨弄几下算盘,呀了一声,回过头乔安正笑看着她。麦穗一把推开算盘站了起来,“你,你怎么真的回来了?”乔安笑道,“以后每日都要回来的。”

麦穗脱口说道,“不行,不能回来。”乔安笑问为何,麦穗道,“不习惯。”乔安笑道,“慢慢就习惯了,这都成亲一个多月了,我早该回来的,不是吗?”麦穗不说话,乔安看她低了头眼睫毛扑闪扑闪得,拉一下她手道,“坐下吧。”

麦穗不坐,心中飞速想着主意,刚过了几日舒心日子,他就回来添堵。乔安看她不情愿的样子,想了想起身笑道,“我去找三叔父说说话。”麦穗刚想说三叔父夜里从不回来,又一想,将他支出去,我也好静下心来想办法。

乔安去了三房院子里,隔着窗户瞧见灯下一双影子,正头碰头看着什么,三婶娘在问,三叔在细思沉吟,依稀又是四年前刚成亲时的美好时光,那会儿乔安习惯了找三叔父玩耍,每次闯进来总能碰上三叔父微红着脸,三婶娘总是和气得冲他笑,给他拿些好吃的,或者递给他一个新绣好的香囊,三叔父出生,祖母就去了,三岁的时候,祖父又去了,兄嫂再疼,也是没娘的孩子,三叔父又是个沉闷性子,心里想什么,就算是对乔安也不说,乔安看三婶娘真心待他,他在三婶娘面前总是孩子一般害羞欢快,十分替他高兴。

乔安想着咧了唇,就不进去打扰他们夫妻了,出来绕园子转了一圈方回到屋中,却见灯光已熄,肖婆子过来笑道,“大奶奶睡下了,大爷,大奶奶这些日子来了月信,不能同房。”“月信?”乔安皱眉道,“是什么?”肖婆子老脸一红,“女子每月下/体都会流血,五到七日不等。”乔安瞪大了双眼,“流血?可疼吗?”肖婆子笑道,“有的疼有的不疼,因人而异。”“那,大奶奶可疼?”乔安关切问道,肖婆子笑道,“大奶奶身子强健,没听说疼过。”

乔安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怎么说,听起来流血都是不得了的事,嘱咐肖婆子道,“你们都仔细伺候好了,若身子不适就请郎中来看。”秀禾在暖阁中听得清楚,就是一笑,大爷说上心,倒是真上心了。回头瞧一眼屋子里低垂的帐幔,知道麦穗在装睡,麦穗也听到了乔安的话,哼了一声,心想,一个大男人,张口闭口月信,臊也不臊?

乔安想了想,还是睡到书房去了,有心和她同塌而眠,又怕夜里把持不住,把持不住可就一夜无眠,睡下想起三叔父和三婶娘,我和麦穗将来要比他们还要恩爱十倍。

岂知此时三房中,淑娴僵坐着心碎无言,今日乔仁弘又回来了,无言对坐良久,艰难开口道,“有一桩事与淑娴商量,之前在城外买的小院,是为了安置一位女子,姓何叫做翠仙,她们家得罪了容县令的公子,被赶出昌都,无路可去,求到我头上,我不得已帮衬他们家一把,安顿下来以后,有一日去吃多了酒,做下了糊涂事,本来不想给淑娴添堵,就养在外面当个外室,今日,她告诉我,已经有了身孕……”

接着抿了唇再不说话,淑娴沉默良久,“上次仁弘回来拿银子,我猜到了,却没猜到,那么多银子,也没换来仁弘一句真话。”乔仁弘一张俊脸通红,淑娴笑笑,“仁弘和她在一起,可快活吗?”看见乔仁弘点头,已是心如刀割,脸上不动声色问道,“她生得可美?”乔仁弘说一声,很美。淑娴心痛如绞。

沉默中乔仁弘说道,“翠仙她是不在意名分的,可是孩子,总得认祖归宗,我想着,回来跟淑娴商量,让翠仙进门……”淑娴闭一下眼,手指紧紧捏住了椅子扶手,颤声说道,“乔仁弘,你答应过我,此生不会纳妾,只要我一人,你可记得?”

乔仁弘点点头,胀红着脸道,“没错,我是说过,可是……”“可是什么?”淑娴声音拔高了些,“说过的誓言,做过的承诺,一声可是,就能算作没有?乔仁弘,你想要纳妾?只要我在这府中一日,休想。”

乔仁弘见惯了淑娴温顺,看她今日疾言厉色,一时有些意外,忙说道,“我也是回来跟淑娴商量,并没有逼迫淑娴的意思。翠仙她……”“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她半个字,你若执意接她进府,说不定会一尸两命。”乔仁弘后退半步,讶然瞧着她,“淑娴你……”

“怎样?”淑娴咬牙道,“今日方知我是悍妇妒妇?你是不是很失望?乔仁弘,我一日一日盼望着,以为你只是孩子脾气,以为你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不想你越走越远,当日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乔仁弘站起身,来到淑娴面前,伸手去握她的手,淑娴后退一步躲开了,乔仁弘搓了搓手,“不管怎样,淑娴永远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们昔日的恩爱,我未曾忘过。”淑娴一声冷笑,“你畏惧人言嫌弃我不够美貌,以为我不知?”乔仁弘看着淑娴的脸,眼前浮现出何翠仙俏丽的脸庞,想要安慰淑娴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门亲事他本就不愿,兄嫂一再相劝,他才勉强答应,成亲后虽与淑娴有过短暂恩爱,可淑娴样貌平凡,令他心中颇为遗憾,后来又听到那几句童谣,他自小人见人夸,皆言俊美,却因娶了淑娴被人耻笑,失意之下再看淑娴,更是不喜,可淑娴温顺贤良,他每每觉得愧疚,越愧疚越想躲着她。

淑娴见他不语,两手紧握成拳,“三老爷若没有旁的事,可以走了。”乔仁弘呆愣半晌,“淑娴若不愿,就,就当我没提过。”淑娴迈步进了里屋,再无半丝声息,乔仁弘僵立了一会儿,迈步出了屋门,他知道愧对淑娴,可是翠仙,是那样的可人,那样的体贴着他的心,小树依傍大山一般依傍着他,翠仙说过,“若没有他,宁愿去死。”而且翠仙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不能对不住她们母子。

淑娴坐在床沿,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心中刺疼而冰冷,这就是自己曾经全心托付的男人,半年不回家,养了外室要买宅子就回家要银子,外室有了身孕就回家要纳妾,还红着脸一脸难为情,想到这三年的种种,僵坐着泪如雨下,竟是一夜无眠。

大睁着双眼看天光已亮,自枕头下拿出一柄扇子,扇面上题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异一点通。字如其人,温润飘逸,这么多日夜,只要看到这扇子,心中总升起几丝期冀,以为盼望不会得空,淑娴自嘲一笑,合拢扇子放进了箱底。

梳洗整齐了,缓步来到麦穗院子里,迎面碰见乔安,乔安笑嘻嘻说道,“三婶娘起得早,爹娘吩咐我去看望姑母。”淑娴含笑道,“去吧。”乔安脚步迈过门槛,淑娴说声等等,看着他正色道,“要常回来陪着麦穗才是。”乔安依然笑嘻嘻得,“三婶娘,我以后不住县学了,每天都回家来。”

淑娴点点头,看乔安走了,迈步进了麦穗屋中,麦穗正扒着窗户往外看,听到门响吓了一跳,回头瞧见是淑娴,捂一下胸口道,“阿弥陀佛,一夜没有睡好,就怕有歹人摸黑进来。”淑娴笑道,“谁是歹人?乔安?”麦穗愤愤说道,“突然就回来了,打又打不过,这次说来了月信蒙混过去,总不能每日都来月信?该如何是好?”

“行了。”淑娴拍拍她手,“乔安上心了,你们两个就好好的。”麦穗苦着脸道,“可是三婶娘,我讨厌这个乔家。”淑娴笑笑,“我也很讨厌。”麦穗欢呼一声“三婶娘总算不劝着我了。“淑娴笑道,“乔家虽讨厌,可乔安是个好孩子。”麦穗撇嘴,“哪儿好了?”淑娴一笑,“那,乔安哪儿不好了?”麦穗哼了一声,“他欺男霸女,成亲后第二日,他不是说了,要将一家人赶出昌都县,多霸道。”

淑娴一笑,“你三叔父和那家的女儿纠缠在一起,乔安是为我出头。”麦穗愣了愣,“三叔父竟做了这样的事?”说着话录了撸袖子,“三婶娘就由着他?”淑娴一笑,“也不是由着,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做。”

这时乔安走了进来,笑对麦穗道,“走吧,带你到姑母家窜门子去。”麦穗摇头,“不去。”淑娴笑道,“成亲次日帮麦穗解围的姑母,夫家姓席,麦穗理当瞧瞧去。”麦穗笑道,“是那位姑母的话,我一定要去的。”

麦穗一走,乔太太拉长了脸,对方婆子道,“让方成带人收拾行装吧,老爷和大爷明日赴京城。”方婆子陪着笑脸道,“太太,如何这样急?”乔太太哼了一声,“收拾就是。”方婆子答应着去了,乔太太皱着眉头,乔安竟对那麦穗,竟似有些上心了,早日去京城,与邱家的姑娘重逢,两人早就情投意合,邱家今非昔比,才真正是一门好亲。若是邱家姑娘定了亲,就在路上寻两房美艳的妾室,这一路上若再能有了身孕,这麦穗也就无立足之地了。

第21章 君子一诺

二人上了路,乔安一掀车帘钻进马车,麦穗咬一下唇,“你能不能不近我的身?”乔安笑道,“为何?”麦穗吸一口气,坦然说道,“我没有来月信,骗你的,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干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十分讨厌你,你若是胡来,我枕头下藏了一把剪刀,一剪子下去,你到了京城,可就不用回来了。”

乔安听到她说十分讨厌,再笑不出来,抿了唇默然着,半晌没有说话,麦穗又道,“我想好了,三年,在你们乔家耗上三年,我无所出,然后和离,这样对我爹娘也好交待。”乔安依然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麦穗的目光发沉发暗,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麦穗自顾言道,“你们家的人也都不待见我,这些日子待我好,不过是碍于公爹的威严,都透着那么几丝不情愿,我们就相约三年,三年后一拍两散皆大欢喜。这三年里呢,我跟三婶娘学些能耐,日后总用得着。”

麦穗说完笑笑,“说出来就轻松了,藏着掖着终归难受。”轻松靠着车壁闭了双目,“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儿正好补会儿觉。”乔安一直没说话,瞧着她一脸轻松惬意,猛然欺身上去,将她身子抵在车壁上,张口含住了她的唇,麦穗瞪大了双眼,两手两脚胡乱扑腾,奈何不是他的对手,张口欲要咬上去,乔安已放开她的唇,身子依然抵着她,盯着她的双眼道,“三从四德可知道吗?既成了亲,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样,无需管你是否愿意。”

说着话放开麦穗跳下了马车,麦穗气得一掀车帘也跳了下去,“姓乔的,你敢欺负我,今日打个你死我活。”说着话扑了上去,没施展几下拳脚,人已被乔安紧紧箍在怀中,冷冷说道,“打你是打不过的,不如动动脑子。”

麦穗气得跳脚,乔安横抱起她将她扔进马车,麦穗气咻咻得捶着马车壁好一通发作,心想,在白水村打架从未输过,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落了下风?就听乔安在外说道,“别以为自己打架厉害,不过是牛惕守和王怀宁总让着你。”麦穗更加气愤,啊啊啊大叫几声,从马车中又跳了下来,看到乔安正冲着她笑,定定站住了,咬咬唇心想,何必让他得意,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上了马车,强攻不过那就智取,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发觉自己身后有一个厚垫子,靠着十分舒服,又使劲靠了靠,就听到一声轻笑,揉着眼睛清醒过来,自己竟靠坐在乔安身上,头枕着他的手臂,手忙脚乱爬了起来,一双怒目瞪着乔安,就听外面王大说道,“席府到了。”

乔安跳了下去,笑眯眯对麦穗道,“下来吧,姑母等着呢。”麦穗忙平息了愤怒,含笑下了马车,席太太得信已迎了出来,过来拉住麦穗的手,“好孩子,一直惦记着你呢,可就来了。”再回头看一眼乔安,嗔道,“好些日子没来了,以为忘了姑母。”乔安忙扶住席太太,“怎么会忘了姑母,一直盼着来呢。”

席太太拍拍他手,携了麦穗的手往府门里而去,三进的院子宁静而雅致,处处可见匠心,乔安笑对麦穗道,“这所宅子是姑父亲自画图,并亲自监工,为姑母所建。”麦穗点头笑道,“怪不得仙宫一般。”乔安接口道,“仙宫里住着姑母这样一位仙女。”

席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行了,瞧你们小两口一唱一和的。你姑父年轻的时候家中贫困,亏欠了我,如今家中光景好了,他必须得弥补。”说着话扬声喊道,“之冲,平安带着娘子看我们来了。”书房中有人答应一声走了出来,是一位面皮白净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含笑瞧着席太太道,“蕙娘今日高兴了。”

乔安和麦穗忙见过礼,席之冲看一眼麦穗点头笑道,“很好,你父母可好?”麦穗忙说都好,席之冲对乔安道,“你岳父岳母是实在人,教出来的女儿不会错,乔安收收心,一心待你娘子才是。”乔安笑称姑父说得是。

席太太微笑看着自家夫君,安静听他说话,席之冲过来唤一声蕙娘,柔声说道,“我外面有些生意要忙,去去就回,蕙娘好生招待孩子们。”席太太含笑道,“早去早回。”席之冲嗯了一声,擦身而过的刹那,手紧握一下席太太的手,席太太面色微红着嗔道,“骑马可小心些。”说着话追了过去,为他重新寄了帽带,顺手掸了掸衣袍,方说道,“去吧。”

麦穗含笑瞧着二人,神仙眷侣一般,脱口道,“姑母真有福气。”乔安在一旁道,“是啊,姑父姑母恩爱,谁见了都羡慕。”席太太回头道,“羡慕我们做什么?你们两个小夫妻,比我们更恩爱就是。”

说着话带二人来到厅堂,厅堂内布置得十分温馨,麦穗坐下喝几口茶,趁机问道,“真想知道姑父姑母当年的故事。”乔安也笑道,“我也一直想听,没人讲给我。”席太太含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姑父那会儿是个穷秀才,我和他彼此钟情,可二哥二嫂嫌他家贫,不愿意,我一气之下悬梁自尽,二哥不得已点了头,只是从此就跟我断了来往,刚嫁过来的时候,确实受了几年苦,我的嫁妆全给了之冲,南下贩了丝绸回来卖,如今光景越来越好,虽不是大富大贵,我十分知足。”

麦穗笑问,“姑母当真悬梁了吗?”席太太笑道,“我打了个活结吓唬他们,哪里会真悬梁,活着多好,何必自寻死路。”麦穗笑了起来,席太太笑道,“他们多年不与我来往,仁弘也不敢来,好在平安贴心,打小就经常偷偷跑过来,让我觉得娘家还有人惦记我。仁弘成亲的时候,平安又借机劝着二哥,才又恢复了走动,我就更知足了。”

乔安笑道,“我自小就爱来姑母家,来了就不想走,姑母家中总是安安静静的,全家上下都十分和气,不象我们家……”席太太笑道,“如今好了很多,就别提以前那些糟心的事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是席太太的儿子,名叫云峥,云峥含笑与二人见过礼,躬身道,“回禀母亲,儿子守了一夜,芳月总算退烧了,儿子也松了口气。”席太太瞧着他道,“眼睛都熬红了,快回去陪着芳月去,这孩子向来强健,这次如此病重,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云峥笑道,“还惦记着给母亲请安呢。”“行了。”席太太忙摆手道,“不用那些虚礼,她病好了我就高兴,嘱咐她好生歇着,我得了空就去瞧她,喝些清粥别食荤腥,郎中开的药按时服用,一次不可耽搁。”

云峥答应着去了,麦穗笑道,“姑母对儿媳妇这样好,倒象是嫡亲的女儿。”席太太笑道,“就是当女儿看的,常言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说你云舒姐姐,跟着夫郎到了京城去,几年难得见面,儿媳妇不一样,要陪着我一辈子呢,自然要对儿媳妇更好些。”

高高兴兴说着话,不觉已是正午,飘香的饭菜端了上来,云峥扶着芳月出来,芳月是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脸色有些苍白却挂着笑意,见了席太太就扑过来撒娇,搂着手臂嗔道,“娘,都吃三日清粥了,云峥寸步不离看着,想偷吃些肉也不能够。”一家人就笑,身后的婆子丫头们也笑,笑声中席太太道,“不想病好的话,就给你吃个够。”说着话夹一筷子递到芳月唇边,芳月舔舔唇,“还是算了,再忍些时候,”说着话回头哀哀看着云峥,“夫君,快馋死了。”

云峥面露不忍,口气依然硬着,“不许。”芳月怏怏说好吧,在席太太身旁坐了,跟乔安做个鬼脸,“新娘子很美啊。”乔安得意说一声是,芳月噙着笑,“那你成亲前,来到我们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说不愿意,说舅父舅母逼着你。”众人笑起来,乔安看一眼麦穗,挠头道,“嫂子,不过是发几句牢骚,哪里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麦穗笑道,“我也是不愿意的,还想过离家出走。”芳月笑道,“如今呢?两个人都愿意了?”

席太太拍拍她手,“别逗他们两口子了,瞧瞧,都羞得低了头。快,吃饭,有平安最爱吃的野山菌,云峥上山摘来的。”麦穗在一旁笑道,“夫君,你不是最爱吃白肉吗?”乔安筷子顿住,芳月在旁笑道,“白肉有什么好吃,死人肉一般。”

乔安冲了出去,好一阵干呕。麦穗心想,在马车中气昏了头,没想起这招,就该对着他喊,白肉白肉白肉……这时席太太笑道,“都别逗平安,我们好好吃饭。”芳月对麦穗做个鬼脸,麦穗低了头笑。

黄昏的时候,二人方依依不舍从席太太家告辞,上了马车,乔安唤一声麦穗,认真瞧着她道,“如果麦穗不愿意,我可以不碰你,不过有个条件。”麦穗一笑,得意看着乔安,启唇说道,“白肉,白肉,白肉……”乔安捂了唇,麦穗哈哈笑道,”既有软肋,还敢跟人谈条件。“不防乔安扑了过来,摁着她道,“我可以一边吐,一边跟你行夫妻之实,你信不信?”

麦穗终是不敢冒险,小心问道,“什么条件?”乔安郑重说道,“我想给麦穗一个姑母那样的家,麦穗,我们一起奋斗,可好?”麦穗愣愣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乔安放开她,一路静默等待,二人低着头谁也不去看对方,一直到了乔府门外,麦穗低声道,“我答应你,三年为限。”

第22章 同塌而眠

夜里麦穗放心睡下,听到秀禾在外熄了灯烛,隔着帷幔笑说道,“夜里又没人看着,你就睡到我的床上来,也没人知道,何必那样小心,如今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秀禾笑说道,“大奶奶待我再好,我也要谨守本分。”说着话出去掩了门,麦穗笑着伸个懒腰,很快呼呼入睡。

夜半时窗外风声呼啸而过,麦穗睡梦中裹了裹被子,就觉一人从身后上了床,迷迷糊糊笑说道,“这会儿知道冷了吧?不想着守本分了吧?”说着话身子往里挪了挪,扯了半床被子过去,一个清冷的身子钻了进来,在她身后笑说道,“真暖和。”

麦穗啊了一声,翻过身来两脚踢了上去,咬牙道,“不是说了不碰我吗?”乔安在黑暗中笑道,“不碰归不碰,总不能老是分房睡吧?若是下人们告到上房去,麦穗又得受责难。“麦穗冷哼一声,”听起来是为我着想。”乔安十分真挚诚恳,“确实是为麦穗着想。”

黑暗中看不到麦穗,又不能碰,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抛开心中杂念,闭了眼缓慢说道,“麦穗,我原本有一个弟弟,不是亲弟弟,是堂弟,是大伯父和一个丫头生的,我很喜欢他,软软的胖胖的,瞧见我就冲着我笑,有一日,我去他屋中和他躲猫猫,他躺在摇篮里,我躲在桌子底下,然后大伯娘进来了。”

麦穗睁大了眼睛,“然后呢?”乔安说道,“我隔着桌幔,看到大伯娘俯身看着他,咬牙咒骂道,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丫头,竟敢仗着有了儿子,到老爷面前跟我争风,还敢说将来这家产都是你儿子的……说着话就给弟弟呵痒,弟弟咯咯笑了起来,大伯娘将一颗豆子扔进了他嘴里,就听咕嘎一声,弟弟开始打嗝,不多会儿就哧哧急喘。

乔安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大伯娘正瞧着小婴儿冷笑,小婴儿紫涨着脸,两眼紧闭着没有一丝声息,乔安忙问,“大伯娘,弟弟是不是生病了?”大伯娘见了鬼一样看着他,“平安怎么会在屋中?”乔安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指指桌子底下,“我跟弟弟捉迷藏呢。”大伯娘脸色一沉,“你一直在?”乔安点点头,大伯娘又问,“你看到我进来了?”乔安又点点头。

大伯娘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就一脸惊慌,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平安不知喂天赐吃了什么,都噎死过去了,快来人啊。”随着喊声,乔家大老爷和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跑了进来,那位女子头发散乱,衣襟扣子也扣错一个,过来一把抱起小婴儿嚎啕大哭,大老爷手往口鼻处一放,长叹一口气,“作孽啊,快,快请郎中去。”

待郎中赶来,小婴儿早已咽气,天赐的娘一手抱着小婴儿的尸身,一手揪住了乔安的衣领,横眉立目道,“你喂天赐吃了什么?还不快说?是不是大人指使你的?”女子恍若疯狂,乔安吓得忘了哭,只呆呆看着她,小声争辩道,“我没有。”“就是你。”女子用力摇晃着他,“就是你。”又对大老爷哭道,“老爷要为我做主,我们报到衙门里去,让县太爷查个水落石出。”

大伯娘忙阻拦道,“报到县衙里去,乔安一个小孩子,还不吓死了?”大老爷看着乔安,落下泪来,“平安啊,大伯父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就这样没了。”大伯娘在旁哼了一声,“如此宝贝,怎么不看紧了?大白日的,就在一处鬼混。”

此时乔安已被摇晃得快要昏死过去,门外有人喝一声住手,乔老爷和乔太太走了进来,乔太太一把推开那女子,将乔安搂在怀中,一一扫过屋中的人就是一声冷笑,蹲下身对乔安道,“平安都看到了什么?如实说就是。”乔安指指大伯娘,“大伯娘喂弟弟吃了颗豆子。”

大伯娘扑了过来,指着乔安道,“小小孩子,可不能红口白牙胡乱说话,就你整日往这屋子里跑,准是你淘气贪玩,自己吃豆子,也喂天赐吃了一颗。”又对众人道,“我是听到动静才进来的,进来时乔安就站在这儿,傻了一般,可不就是给吓得?”乔安大声道,“我没有站着,我钻在桌子底下,跟弟弟藏猫猫呢。”

乔老爷安慰了自家大哥几句,回过头来说道,“究竟如何一回事,报到县衙,县太爷大刑伺候,自然会说实话,不用在此处自说自话。”乔太太一笑,“大嫂,过来,我们妯娌两个说几句话。”

妯娌两个出去,不知乔太太说了什么,正说着要报官的时候,大伯娘就疯了,夜里跑了出去不知踪影,大人们都出去寻找,孩子们在家中,引娣和招娣看着他们。

三日后,天赐娘来了,笑眯眯对乔安道,“后花园今日飞来很多蜻蜓,乔安不去捉去?”乔安闻听溜到后花园,追着蜻蜓爬到了假山上,有一个婆子正在浇花,汲着水连说不对,出去唤了人来,然后从井里打捞上来一具尸身,那婆子惊恐喊道,是大奶奶,乔安一探头,就瞧见大伯娘那肿胀得变形的脸,乔安昏了过去,从假山上一头栽倒下来,掉在那具尸身上,睁开眼对上被自己砸得稀烂的尸首上那一团一团绽开的白肉,他忘了爬起来,只知道尖叫尖叫尖叫……

他昏睡不醒,睡梦中依然在尖叫,全身滚烫高烧多日不退,半月后终于苏醒过来,乔太太当时搂住他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都准备好了后事,还好你争气,醒了过来。”这时奶娘走了进来,说道,“二奶奶,那连翘上吊自尽了。”乔太太咬牙说活该,又过一年,大伯父也去了。大房中只剩下尚未成亲的引娣招娣。

麦穗扑闪着眼睛听着,“你们这乔府,好可怕。”乔安突然一把抱住她,“那以后,我总做噩梦,梦见泡得肿胀的大伯娘,梦见紫涨着脸的天赐,也不能瞧见白肉,麦穗,以后别故意拿白肉折磨我了,可好?”麦穗没有挣扎,轻轻点了点头,乔安感受着她的气息,喃喃说道,“麦穗,每次被噩梦纠缠,我都痛苦得恨不能死去。”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麦穗低声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忘了吧。”乔安抱她更紧了些,唇趁势贴上了她的唇,四片唇瓣相接,轻轻相依相偎,依然是清冽中带丝甘甜的味道,麦穗轻嗯一声闭了双眼,微醉中他的唇越来越紧挨着她,渐渐得舌尖扫了上来,欲要顶开她的唇齿。

一阵风刮过,树枝打在屋瓦上,哗楞楞一阵急响,麦穗一惊睁大了双眼,双手双脚齐齐使劲,哐当一声,乔安跌在了床下。麦穗恨声道,“你说过不碰我的,你这个坏人。”乔安爬上床来,十分诚恳说道,“麦穗,是我一时忘情,不会了,睡了啊。”黑暗中麦穗说声不行,“你到榻上睡去。”

乔安忙道,“我在麦穗身旁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明日一早就动身去京城了。”麦穗翻身向里,冲着墙说道,“不许胡来啊,再胡来我就拿那两个字恶心你。”乔安说一声好,沉默中又说道,“麦穗,你在家中乖乖等我回来啊。”没听到麦穗说话,又问道,“麦穗,想要些什么?”听着麦穗轻微的鼻息声,笑说道,“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裳首饰,我给你带许许多多回来。”

轻轻伸出手去环住麦穗,麦穗犹自睡得死沉,乔安一笑,脸贴在她后背,三年?给我三月就行,十分讨厌我?准得让你十分喜欢我,我们两个,要有一个比姑母家还要温馨安乐的家。

这一夜两人睡得十分安稳,次日麦穗醒来,乔安坐在榻上喝茶,神清气爽看着她笑,麦穗白他一眼唤声秀禾。

夫君出远门,妻子自然要去相送,麦穗在乔家大门外,看乔安骑马远走,心中十分轻快,再一回头望着乔府的大门,可恶之外又添了几分冷清,走在最后,挪动着脚步往府门里而去,就听身后有人说声等等,回过头去,正是耻高气扬的乔湘银,气哼哼瞧着麦穗,麦穗一笑,“不年不节的,二姐姐怎么来了?”

乔湘银咬牙道,“就盼着这一天呢,爹爹出了远门,看还有谁护着你?”麦穗一撸袖子,“自然是我自己护着自己了。”乔湘银冲了过来,麦穗后退一步笑道,“不过,我是主二姐姐是客,就让着二姐姐些,怎么?文斗还是武斗?”

乔湘银咬牙喊一声来人,身后马车中下来两个婆子两位丫头,朝麦穗围拢过来,秀禾朝府门里喊一声,打人了……墨砚带着几个家丁手持棍棒冲了出来,看见乔湘银笑道,“原来是二姑奶奶,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快,都回去。”

几个家丁护着麦穗回了乔府,秀禾和墨砚断后,进了府门就听一声关门,大门吱呀呀合上了,将乔湘银关在门外,乔湘银气得七窍生烟,冲过去啪啪啪打着门环。

麦穗进了上房,毕恭毕敬对乔夫人道,“母亲,二姐姐带了好多人围在府门外,要打我。”乔夫人冷笑一声,想起老爷吩咐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二女儿这是得知老爷出了远门,报仇来的,咬着牙唤一声方嫂子,“出去告诉湘银,老爷大爷不在府中,这些日子我们概不见外客。”

麦穗忙道,“二姐姐对那日的事不能释怀,要不我当面跟二姐姐陪个不是?”乔夫人摆摆手,“回房去吧。”麦穗答应一声,出了上房往淑娴院子里而来,一边走着一边想,还有三年呢,乔湘银这样的麻烦没完没了,我也不能任由着她们前来寻衅,扭脸对秀禾道,“这三个姑奶奶,秀禾去仔细打听,出嫁前出嫁后,嫁的什么人,家中如何,最好都有可拿捏的软肋,比如大爷,就怕白肉。”

秀禾一笑,“奴婢知道了。”

第23章 去意已决

???这日一早,麦穗来到上房给乔太太请安,淑娴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蹙眉说道,“二嫂,我父亲病重,我得回庆州府去瞧瞧。”乔太太忙道,“应该回去应该回去。”又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快,帮着三太太准备回娘家的礼品,一定要厚重。叫人到醉仙楼请三老爷来。”

淑娴摇摇头,“二嫂的心意淑娴明白,只是父亲病重,若是他跟着回去,我一时心烦意乱,若忘了遮掩,再露出什么来让老人家忧心,岂不是病上加病?”乔太太长叹一声,“也是,仁弘不知事,老爷又出了远门,更是没人管他了,唉……”

过一会儿备好马车行装,麦穗送了出来,忧心喊一声三婶娘,淑娴拍一下她脸笑悄悄说道,“其实我父亲没生病,我只是想念父母亲了,想回去瞧瞧,这样说辞,放行也痛快些不是?”麦穗笑了,“那三婶娘早日回来。”淑娴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淑娴靠着车壁合眼假寐,张妈妈和绿珠安静陪侍一旁,张妈妈心中叹气,三太太这些日子以来,夜间总是失眠,一把扇子放进箱笼又拿出来,枕头下放一会儿又扔出去,今日走时也一样,放下又拿起,终是塞进了袖子,这会儿都要睡着了,手依然紧紧捏着扇柄。

这时马车一顿停住了,就听车夫在外唤一声三老爷,乔仁弘温煦的声音在外响起,“赵二,哪里去?”就听赵二回道,“亲家老太爷病了,送三太太回庆州府去瞧瞧。”车帘被掀开来,乔仁弘探进头来唤一声淑娴,“怎么?岳丈病得重吗?”淑娴双眸中含了些水汽,“不怎么重,只是我惦记,要回去瞧瞧。”

乔仁弘抬脚上了马车,张妈妈和绿珠忙下去了,乔仁弘坐在淑娴身旁道,“那我也得去瞧瞧。”淑娴心中一声叹息,这些日子瞧不见他,以为能忘了,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再看到他带着关切的脸,心中却又起了波澜,倒盼着他狠一些决绝一些,这时乔仁弘看着她道,“上次惹急了淑娴,就忘了吧。”

这时马车外一声娇呼,“哎呀,三老爷,奴家肚子疼得紧,要不要找郎中来,三老爷,奴家疼死了……”淑娴扭了脸,乔仁弘温和的脸上现出一丝惊慌来,搓着手为难道,“淑娴,这个……”淑娴笑笑,“自然是仁弘的孩子要紧。”乔仁弘一脸感激,“还是淑娴明理。”

说着话跳下车去,淑娴一声冷笑,这样的手段,他竟瞧不出来,他糊涂如此,我又何必贪恋他那虚无的温和?他的愧疚和感激,也并不是我想要的,淑娴端坐着,手指碰到袖筒中的扇柄,刷得掀开马车帘,说声等等,乔仁弘站住了,他身旁一位娇媚的女子朝她看了过来,张妈妈和绿珠扶淑娴下了马车,淑娴看着乔仁弘,抽出那柄扇子,“这可是仁弘写的?”

乔仁弘摇头,“字是我的字,我却没写过扇面。”淑娴的心紧紧缩在一起,原来如此,原来乔家贪恋自己娘家的家产,拿一把扇子骗了自己终身。乔仁弘看淑娴身子发颤,问道,“淑娴,这扇子有什么来历?”身旁何翠仙一声娇呼,“三老爷,奴家肚子又疼上了,大概是孩子有什么不适。”

淑娴扶了绿珠手臂,咬着牙冷静下来,瞧一眼那何翠仙,装腔作势浓妆艳抹,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货色,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道,“二位郎才女貌,果真是绝配。”乔仁弘一愣,那何翠仙已经娇笑一声走了过来,“这么说,三太太肯承认奴家身份了,奴家拜见三太太。”淑娴却是没有瞧她一眼,回头将扇子一撕为二,随手扔在街角,将最后一丝牵挂与不舍堆起在冷风中。

淑娴吩咐一声,“上马车,快马加鞭,启程吧。”乔仁弘瞧着马车驶离,走到街角捡起掉落在地的扇子,瞧着默默出神,何翠仙拉一下他袖子娇声道,“三老爷,已经破了的扇子,就扔了吧。”乔仁弘放进袖筒,“走吧,陪翠仙看郎中去。”

马车中,淑娴闭目养神,待出了昌都城门,睁开眼对张妈妈和绿珠道,“等我们回来,你们二人着手将我嫁妆里值钱的太过显眼的,都换了金条,另有几幅字画,下次带回庆州府,衣物都原样放着,免得旁人起了疑心。珠子待到我们走的那日再拿,就说是拿去消遣,屋里的两挂珠帘,一挂给麦穗留着,另一挂给张妈妈。”

张妈妈落下泪来,“姑娘的意思,是要离了这昌都吗?”淑娴点点头,“我意已决。”张妈妈擦着眼泪,“就不带着老奴了?”淑娴握住张妈妈双肩红了眼圈,“从我小时候,您就跟着我,我哪里舍得,只是为了我,您一家都到了昌都,女儿嫁在了昌都,儿子也已议亲,您就留下,我将您托付给麦穗,她会护着您的,麦穗年轻鲁莽,张妈妈也要护着她。”

张妈妈落泪不止,淑娴又搂住绿珠,“绿珠了无牵挂,就跟着我吧,绿珠的亲事包在我身上。”绿珠红了脸,“单凭太太做主。”淑娴笑道,“叫姑娘,不出一个月,我做回姑娘了,这里的人和事,就当是一场噩梦。醒来了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