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回到乔府,乔太太此时醒了,看到乔安进来老脸一红,带些羞惭道,“娘做了恶事,没脸见平安,只是平安,娘对这门亲事本就不满意,如今又闹到这步田地,倒不如……”乔安摇头,“娘,我要头顶了香炉,三步一叩首前往白水村,替爹娘向岳父母请罪,爹娘若还要苛待麦穗,儿子就离了乔家,到白水村入赘去,若岳父母不肯让我入赘,我就带着麦穗远走,找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我们的日子,爹娘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儿子。”

乔太太一听白了脸,乔仁泽听到乔安回来,出了书房来到廊下,麦守义鞭打他不象对乔安那样客气,抽得他身上脸上都是伤,头上缠了白布狼狈不堪,又因在乔府门外,被许多人看了笑话,心中恼恨不已,麦守义既如此对我,我又何需怕他们?不就是一个戚传贵吗?我又没有作奸犯科,他官再大又能将我如何?不如借机拆了这门亲事。

刚打定主意,就收到戚传贵书信,信中言说自己驻守边关有功,圣上特加官从三品,又想到自己年已三十有二尚未娶亲,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想要收麦穗为义女,乔仁泽心中又琢磨开来,这样一来,麦穗成了将军的义女,这个儿媳妇得留在乔府,好光大乔府的门楣,担忧戚传贵听了什么,又自我安慰,不该这样快就传到他耳中。

站在廊下听到乔安一番话,知道乔安的脾气,这小子泛起浑来真能做得出,乔家后继无人,自己岂不白忙一场?虽有那雅萍,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容易怀上,进去叹气对乔太太道,“凤娇啊,确实是我们错了,既成了亲,就是我们家的人,就该一心对待,我们这样做不仁不义啊,凤娇可能起身?能起身的话,我们去白水村赔礼道歉去。”

乔太太刚说个不字,乔安道,“儿子这就吩咐人准备香炉去。”乔太太忙起身阻拦,“昌都县距离白水村六十多里,三步一叩首,得多少时辰?”乔安笑笑,“三五日到不了,十天半月总能到吧?”乔太太腾一下下了床,“我和老爷去白水村,平安且在家等消息。”

乔安摇头,“父母亲自做父母亲该做的,儿子该做的,也要去做,就当替父母亲赎罪。不让我做,这会儿就自挂东南枝去。”乔安这苦肉计,一来要对岳家表明自己的诚心,二来笃定父母亲爱他之心,只为让父母亲真心悔悟。

第44章 赔礼道歉

第二日一大早,乔仁泽和乔太太收拾了,乔仁泽头上白布缠得更多,乔太太也不抹粉黄着一张脸,马车满载了各式礼品往白水村而来,出了城门行不多远,看到乔安头顶香炉三步一叩,墨砚在旁陪着直抹眼泪,路人皆停下侧目观瞧,有好事者过来打听所为何事,乔安闭口不言,只认认真真走三步,放下香炉,磕个头,然后再三步再放下香炉再磕个头。

乔太太心疼得拧在了一起,紧捂了胸口眼泪刷刷直流,哭着大骂麦穗,“也不知怎么迷住了平安,为了她命都不要了,这六十多里过去,还能有命在吗?”乔仁泽也心疼不已,闭了双眼一言不发,乔太太骂一会儿麦穗又骂乔仁泽,“原来都好好的,自从那妾来了,家中怪事层出不穷,过些日子请福聚寺住持方丈来作法,去去妖气。”

乔仁泽瞪她一眼,“骂了这个骂那个,浣花汤谁吩咐的?还不是你?”乔太太手朝他额头上白布抓挠过来,“怪我?不是你说的,别让那妾怀上,你口是心非,听到她怀上后一脸喜色,好在不是,不管是对付麦穗还是对付那妾,我都是为了我儿子,为了这个家,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你呢?你纳妾为的什么?都是为了自己?老不要脸的东西,麦守义怎么不把你头打烂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乔仁泽知道和她纠缠不清,扒拉开她手坐了了马车另一角,乔太太又哭起来,一行哭一行说,“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头来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那妾,那何氏,还有这麦家,我还得去他们家求情,还有你这个老匹夫盼着我死,棺材都做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着话又一把揪住乔仁泽胡子,这次下了狠手,揪下好几根来,乔仁泽疼得龇牙咧嘴,一把将她掀翻在马车上,乔太太久病虚弱,趴在车板上半天没爬起来,就地打滚撒起泼来。

又闹腾一会儿,力竭了方消停,眼看到了白水村,乔仁泽一把揪起她来,“行了,赶紧收拾收拾,今日来干什么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如今越发泼妇一般。”乔太太气得不行,拍打着车壁喊,“王大,王大,掉头回去,这白水村,我不去了。”乔仁泽喝道,“乔安还在路上呢。”乔太太一愣,又哭起来。

眼看就到麦家,乔仁泽有意哄她,提及戚传贵书信,乔太太直了眼睛,不大一会儿变了脸,说一声阿弥陀佛,埋怨道,“传贵也是的,成亲前怎么不说?若那会儿说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他是不是有意试探我们?”乔仁泽点头,“也许,传贵这个人心眼子多,就说他年轻的时候,十四岁就做了捕快,十六岁做了捕头,小小年纪恩威并施,比他年纪大的,都不敢不听他的,旁人羡慕不已,他却不满足,离了昌都前去投军,十六年后衣锦还乡,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一二品大员,若是再封了爵,那可就是本朝新贵。”

乔太太点头说是,又埋怨道,“你也是跟他结义的兄弟,怎么不认平安为义子,单单认麦穗?日后这麦穗还惹不得了。”乔仁泽叹口气,“平安拼了命一般,就算传贵不认义女,我们也惹不得了,话说回来,凤娇啊,日后别因雅萍跟我置气了,我们才是夫妻。”

夫妻二人一个头裹白布一个一脸病容,灰头土脸来到麦家,乔仁泽知道麦母心软,堆起笑脸从院门挤了进去,进门喊声守义老弟,麦守义从堂屋出来,喝一声滚出去,乔仁泽脸上堆出更多笑容,“守义老弟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打再骂我们还是兄弟,还是亲家,守义老弟啊,你家中殷实,没尝过忍饥挨饿的滋味,我却是从小缺吃少穿,有一年闹饥荒,我死老鼠肉都吃过,看见尸首两眼都冒光,是以我……”

乔仁泽抹了抹眼泪,“是以我一心钻在钱眼里,这些年家中再富裕,总觉得不够,守义啊,我就乔安这一个儿子,指着他光耀门楣的,因着贪念忘了兄弟情义,又惹不起传贵,勉强让两个孩子成了亲,心中一直盘算着拆散了,好让乔安再找高门之女。如今我知道错了,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麦穗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当家有模有样,我早就后悔当初的想法了,我有了佳儿佳妇,夫复何求呢?谁知道,糊涂的老婆子想出了浣花汤这样的主意。”

乔仁泽为了打动麦守义,半真半假一番话,自己都十分感动,说着说着抹着眼角唏嘘不已,本以为会打动麦守义,不想他冷冰冰说道,“乔仁泽,你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日后我们两家再无瓜葛。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传贵,传贵不会为难你。”乔仁泽老脸一红,“守义这话说得……”麦守义转身撇下他自回了屋中。

乔仁泽横一眼乔太太,意思是该你了,乔太太忙一把攥住麦母的手,满脸真挚说道,“亲家母,我今日是赔礼道歉来的。”麦母瞧见她想起女儿受的委屈,一把挣开她手,乔太太死死攥住她衣袖,“亲家母,都是我糊涂,其实我病着这些日子,麦穗当家,我对麦穗十分满意,心中已慢慢喜欢上了,不过乔仁泽这个老不要脸的,一大把年纪纳了小妾,为了平安,我得防着她有孕,为了遮掩,全家人都在喝那汤,想着麦穗年纪还小,过两年也不迟。“

麦母听她提到浣花汤,用力扒开她手,“不管为了什么,想出这样缺德昧心的主意,合该天打五雷轰,你也有三个女儿,竟也不为女儿们积点德。”乔太太也是个豁出去的,身子一出溜跪了下去,揪住麦母衣裙下摆,“亲家母,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日后再不会了,亲家母就谅解我这一回。”麦母咬牙道,“爱跪你就跪着。”推开她进屋拿出一尊菩萨像,往她面前一摆,“就你的恶行,在菩萨面前悔罪吧。”

乔仁泽看着跪在地上的乔太太,难不成,我也跪下去?可也太失身份了,正犹豫的时候,麦守义出了屋门,“传贵的信我也收到了,我不欲让麦穗做他的义女,你们也不用打这样的歪主意。”

乔太太闻听站了起来,竟然有这样的傻子,这样的好事竟然不要,又想到还在路上三步一跪的乔安,身子一颤又跪了下去,哀戚说道“亲家亲家母,我儿平安,为了求得原谅,从昌都县府三步一叩首前来白水村,此刻在路上受尽煎熬,说不定未到白水村,小命就没了。”

麦父麦母心中惊讶,这孩子,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麦母更是心疼女婿,再瞧这老两口,更加恼恨,指着他们道,“乔安受的罪,也是因为有你们这样无德的父母。”又对麦守义道,“守义,他们做的这些事,就该告诉传贵,省得有人打着戚将军义兄的名头,出去坑人,还有传贵既有意认麦穗为义女,我们就痛快答应,女儿日后有了护身符,一些势利小人再不敢欺负她。”

乔仁泽心中许多主意滚过,和乔太太交换几次眼神,一来心疼乔安,二来慑于戚传贵,打掉牙吞肚子里,也一头跪倒在乔太太身旁。

在麦家院子里跪了很久,麦父麦母只当没这两个人,麦母喂鸡麦清收鸡蛋王大睡觉秀禾在厨房做饭,只不见麦穗和飞卿。麦守义在屋中给戚传贵回信,乔仁泽隔窗瞧见他写信,心中又是一急,若是他一气之下真写了呢?谁知道那戚传贵会干出什么?要不,我使出杀手锏来?

此时麦穗和飞卿从河边洗衣服归来,麦穗瞧着跪倒在地的公婆,站在院门外发愣,乔太太大病未愈,马车上一通哭闹,对麦父麦母陪尽了笑脸,心中又忧心乔安,四月午时的太阳直晒在头顶,就觉头晕眼花,咚一声倒在地上,麦穗忙进来搀扶,对麦守义道,“爹,不管怎样,公爹一直待我不错,别让人在咱们家有个好歹。”

王大伸着懒腰从屋中出来,将乔湘金所言告知,麦穗看向乔仁泽,乔仁泽一张老脸通红,张口想要说话,麦穗摆摆手,“不用辩解。”盯着他恨恨想到,你这样玩儿阴的,更可恶,日后就让你夹在一妻一妾中,不得安宁。

唤一声秀禾,秀禾过来给乔太太灌几口水,乔太太醒过来一把攥住麦穗的手,“麦穗,平安正在路上头顶香炉三步一叩首,这样大的太阳,非得没命不可。”说完又晕死过去。

麦穗心中一急,往院门外跑去,麦守义厉声喝道,“今日走了,就别再回来。”麦穗咬牙站着,想着路上的乔安,心急如焚,你说一切交给你让我等着,你就想了这样的蠢笨主意?已经在院门外跪了一夜,如今再折腾六十里路,人还不得垮了吗?乔仁泽突然道,“守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木清泉的事吗?我倒是有些线索。”

飞卿正往晾衣绳上晒衣服,听到这话手中衣裳掉落在地,直直看向乔仁泽,麦守义半信半疑,也盯着乔仁泽,乔仁泽一笑,“守义啊,你让麦穗跟我们回去,我就告诉你,我们日后不会亏待麦穗一分。”麦守义点点头,“你说。”飞卿眼泪落了下来,“麦叔父,我已察知蛛丝马迹,无需委屈麦穗,让他得逞。”乔仁泽一声笑,“蛛丝马迹?此事巧上加巧,我当日在醉仙楼偶尔听到,我若不说,你们一辈子也查不到。”麦守义喝道,“你说就是。”

“好。”乔仁泽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们两家的事不要告诉传贵;第二,答应麦穗给传贵做义女;第三,麦穗跟我们回家。”麦守义点头,“我答应你。”飞卿在旁冷冷说带,“若戚将军知道你有意隐瞒木清泉之事,你会如何?”

乔仁泽缩一缩脖子朝飞卿看了过来,指着她道,“你,你不是……”飞卿喝一声住口,麦守义拧眉道,“乔仁泽,你有屁快放。”乔仁泽站起身进了堂屋,飞卿跟了进去,麦守义唤一声麦清,“倒茶来。”

麦清答应着,就听院门吱嘎一声响,一回头,麦穗已夺门而出,王大追了出来,“小的为大奶奶驾车。”

第45章 一败涂地

王大埋头催马快行,在距昌都城门十里处遇见了乔安,马车一停,麦穗掀开车帘跳了下来,看到乔安整个人土里打过滚一般,依然一板一眼三步一叩,墨砚在旁哭成了泪人,麦穗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乔安,落泪道,“你这个傻子,这样折腾自己,是想要我的命吗?”乔安此时有些神志不清,嘿嘿傻笑道,“麦穗心疼我,我十分高兴。”

麦穗哭一会儿镇静了些,对乔安道,“上马车吧,我们回白水村去。”乔安不肯,“我要让岳父母知道我的诚心。”麦穗急道,“爹娘早晚会消气的。”乔安坚持,麦穗哄他道,“你若累病了,他们也心疼,回去吧。”说着又捧住脸,也不管又是土又是汗,连连亲了几口,“求你了,上马车吧。”

乔安挣扎开来,麦穗对王大与墨砚道,“将他抬上马车去。”抬上马车乔安又跳了下来,麦穗咬牙道,“行,你执意如此,我陪着你。”说着话头顶了香炉,自顾在前三步一跪,没跪几次,乔安心疼得受不住,过去求她,“麦穗,我说过的,一定要做到,你上马车陪着我就是。”麦穗拗不过他,喂他喝几口水啃几口面饼,让他歇息一会儿,捧着香炉陪着他,一路上掉的眼泪,比十七年来加起来还要多。

傍晚的时候,又行了十里,麦守义和飞卿骑着马,乔仁泽和乔太太乘了马车迎面而来,乔太太看见儿子的模样,两眼一翻又昏死过去,乔仁泽也落下泪来,哭着说道,“平安啊,是爹错了,爹已经求得你岳父原谅,就起来吧。”乔安不理,乔仁泽恳求麦守义,“守义啊,求你放过我儿子。”麦守义过来扶起乔安,“快起来,麦穗跟你回去就是。”

乔安磕个头道,“我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一定要磕到白水村去。”说着话继续前行,任谁也劝不动,众人只得跟在他身后,乔仁泽一路痛哭流涕赌咒发誓,乔太太醒过来几次,又晕死过去几次,飞卿咬着唇骑马回白水村报信,麦守义也湿了眼眸。

傍晚到黎明又到傍晚,偏逢上一场夜雨,乔安土人变成泥人,膝盖生疼两腿发麻,行走越来越缓慢,却咬牙不肯停下,三步一叩三步一叩,前路漫漫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为了保持清醒紧咬着牙关,嘴角血丝渗了出来,麦穗对他道,“你不用急,我们慢慢走,我陪着你。”乔安坚持不上马车歇息,生怕一头倒下去睡着再起不来,只偶尔喝几口水吃些东西。

第三日凌晨,一行人终于来到麦家院门外,乔安迈过门槛,一头栽倒在地,众人忙将他抬进麦穗屋中,麦穗哭着为他解了衣衫,一双膝盖紫黑肿胀,忙拿热巾帕敷了,汤匙蘸了温水,一滴滴润着他的唇,麦守义将村里的郎中从热被窝拎了过来,为乔安诊治。

乔安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时被搂在一个馨香的怀中,麦穗温柔环着他,怀抱小婴儿一般,下巴抵着他肩头,正睡得香甜,乔安一笑待要翻个身,双膝传来剧痛,轻嘶一声麦穗醒了过来,小声问道,“醒了?”乔安嗯了一声,麦穗在他额头重重亲了一口,一双杏眼看着他,一脸郑重说道,“日后就算有天大的难事,我也不会跑回娘家,只与平安一起面对,若我做不到,就让我,失去你……”

失去你三个字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乔安一把搂过她狠狠堵住她的唇,低声道,“不许说这样的话,我会伤心。”二人唇齿相接中,俱都落下泪来,苦涩的泪水落在二人舌尖,一起品尝着又齐齐笑了,吞进腹中的泪水又化作甜蜜。

乔安足躺了半个多月才下床,躺着这些日子,虽然膝盖疼痛,心却浸在蜜中一般,麦穗照顾小婴儿一般照顾着他,纵容宠爱一切都任由着他,乔安毫不客气提要求,要吃要喝自不必说,要抱要亲也无限满足,夜里仗着膝盖疼,提出许多无理要求,竟也一一得逞。

乔仁泽和乔太太厚着脸皮住在麦家,儿子儿媳一日不走,他们就一日不走,因麦家清净,乔太太的病竟好了几分,乔仁泽头上的伤好些后,每日去河边钓鱼,回来给麦母做菜,对麦守义更是陪尽了笑脸,麦守义只不理他。麦家一下子多出好几口人,麦母忙不过来,飞卿就没有回昌都,也住下来帮衬着。

这日乔安说要回去,麦母做一大桌子菜,数人挤着围坐,席间麦穗开口言道,“既要回去了,我有几句话要说,我看母亲这病情渐渐好了起来,心中十分高兴,不过,这当家的钥匙我不打算还回去。”乔太太愣住,她这些日子病情好转,正想着回去重新整饬再立威风,不想麦穗说出这样的话来,麦穗看着她,“日后乔府我来当家,母亲只管坐享清福。”

乔太太刚要摇头,乔仁泽在桌子底下狠狠踢她一脚,乔太太憋出一脸假笑,“我也盼着享清福,可是麦穗毕竟年纪轻。”麦穗道,“有不懂的,我会请教婆母。”乔太太颤着声音,“乔府家大业大,只怕不好管。”麦穗笑笑,“我会管得很好,婆母尽管放心。”乔太太不肯点头,乔仁泽在旁哈哈大笑,“麦穗此言极合我意,你母亲这些年为乔府操劳,早该歇歇了。”乔太太心缩在了一起,看向乔安,乔安没听到一般,只低头吃饭。

乔仁泽说一声,“就这么定了。”乔安抬起头来,笑对麦父麦母道,“还有一桩,朝中有算学科,我不爱背书却擅算学,我准备着三年后赴京科举,入了仕途后力求上进,我要让麦穗做诰命夫人。”乔仁泽一听,美得胡子都颤了起来,乔太太是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儿子终于肯入仕,伤心的是,他入仕原来是为了让麦穗做诰命夫人,他的娘呢?他的亲娘,他就一点不放在心上?

乔安又道,“岳父岳母若不放心,我立个军令状。”麦守义通过三步一叩之事,知道自家这位女婿貌似文雅,其实是个拼命三郎,认准了一头撞到南墙,宁愿撞死也不肯回头,忙说道,“爹信你,不用立军令状。”麦母在旁嗔道,“你这孩子,有这份心是好的,将来真能请封诰命,自然要先想着你的母亲。”乔安笑道,“娘,我想着呢。”乔太太听到这四个字,眼泪滚落下来,哭着对麦母道,“还是亲家母教导有方。”

麦母嗯了一声,“你们虽然教导无方,却养出乔安这样一个好儿子来,又娶了我家这样的好女儿,不知道那辈子祖坟上冒了青烟。”麦母自从知道女儿在乔家受欺负,对乔仁泽夫妇十分冷淡,心想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我又何须对你们客气?日后我三不五时去乔家住上几日,为我女儿撑腰。

乔太太讪讪得,麦穗又笑道,“我也不打算做戚叔父的义女,爹回信告诉戚叔父,我已经有了一座更大的靠山,不需要他这座靠山了。”说着话就看着乔安笑,乔安也抿了唇笑,麦父点头道,“早回信了,跟他说了,想要女儿自己赶快娶了娘子给他生去,别惦记我的宝贝女儿。”大家都笑了,只乔仁泽和乔太太笑不出来,此次来白水村,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可是宝贝儿子在那儿坐着,若是惹恼了他,谁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

将憋着的气硬咽下去陪着笑脸,飞卿冷眼瞧着他们,这夫妻二人如此厚的脸皮,还有这陪笑脸的本事,在昌都无人能出其右,怪不得能赚下那么大家业,再看看乔安,他那三个姐姐皆不成器,他怎么就如此不同?难不成,是因为他整日与容十在一起,近朱者赤?想到容十,飞卿低了头,半个多月过去,他可是成亲了?想到此处,飞卿紧咬了唇。

又坐一会儿起身笑道,“麦叔父麦婶娘,这会儿都太平了,我离开这些日子,只怕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众人送了出来,麦母抹着眼泪,“你这孩子就是倔强,说走就走,九年前这样,如今还是,都二十二了,也该成亲了,别心气太高,对你好就行。”

飞卿点头答应着,麦父将她叫到一旁,严肃说道,“对方来头大,飞卿切不可任性鲁莽,大家慢慢筹谋,戚将军那儿也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既等了这么多年,不急在这一时?知道吗?”飞卿红了眼圈,“当年我是疑心过麦叔父的,住在白水村那两年,一直在悄悄留意,偷看过您的书信,偷听过您跟婶娘说话,知道离去前看到卖祖宅的契约,我方明白……”“不说这些了。”麦守义笑道,“飞卿一个小姑娘,倒难得有心,我和木县尉走得近,疑到我头上也属平常,当日很多人疑心过我。”

麦父麦母殷殷一番叮嘱,飞卿上了马挥别众人,一转头滴下泪来,路上行人稀少,索性放纵自己痛哭了一场,抹抹眼泪策马飞奔,风声过耳,不停想着乔仁泽说过的话。

当年木清泉亡故后,有两个过路人进了醉仙楼,乔仁泽恰好听到他们对话,其中一个说,“木清泉死了,我们可以给王爷交差了。”另一位道,“这次取人命,倒是大费周章,直接砍了不就得了。”另一位道,“他大小是个县尉,官人身份,若是无缘无故死了,官府总得立案追究,若是留下蛛丝马迹,就连累了王爷,这次做得滴水不漏,王爷定有重赏。”

就这样的一段话,再无其他线索,飞卿只想到向上去查,却没想到会与什么王爷扯上瓜葛,本朝王爷众多,是哪位王爷,更是一筹莫展。

难道此生复仇无望了?绝望中挥鞭更快,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要试上一试,回到昌都略作收拾就到京城去,王爷再多,我挨个打听过,总能找到线索。

因马儿跑得飞快,一个多时辰来到昌都城门外,容十正在那儿转圈,一脸的惶急与无奈,身旁岚烟劝道,“爷,这都三日了,不见飞卿姑娘的身影,只怕是离了昌都,再不会回来了。”容十摇头,“不会,飞卿的古琴还在呢,莺儿说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话一抬头,迎面一个人牵马而来,容十定定站住,石化了一般,呆呆望着飞卿,张张口想说什么,喉头哽着,一个字说不出来,艰难与裴家解了婚约跑去风月楼,却不见她的身影,只看到她备好的行装,这些日子夜不能寐,以为她不会回来了,以为再见不到她了。

第46章 退亲

飞卿牵着马越过他去径直进了城门,容十跟着进去,二人一前一后,俱一言不发,飞卿进了风月楼,容十也跟了进来,飞卿回了屋中,容十也跟了进去,就听飞卿道,“我要沐浴换衣。”声音却不似以往冰冷,容十退出来靠墙站着,有句话,他非常想说与飞卿,正斟酌该如何开口。

当日容十得知与裴玉莲的亲事,跑回县衙对容夫人道,“母亲,与裴家的亲事退了吧。”容夫人气得发抖,指着他道,“跑去京城数月不归,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问父母亲安,张口就要退亲,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容十硬声道,“就这么定了。”

说着话就派人找了媒婆,说是要退亲,多给裴家些银子就是,媒婆看一看容夫人脸色,再想想裴家也不是好惹的人家,缩了脖子说道,“容公子,常言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老婆子不能去,也不敢去。”容十说一声好,咬牙道,“我自己与那裴家说去。”

正巧容知县从前衙回来,都听得清楚,板着脸进来对容十道,“不用你去,本县亲自前往。”容十感激涕零,摆出个嬉笑的神情来,容县令重重拍一下他头顶,“英渡啊,你此生若娶妻,非木飞卿不可,记住了吗?”容十笑容灿烂,“记住了,儿子一千一万个愿意。”

容夫人被父子两个一唱一和气得病倒,容知县到了裴府,只说是容十小时候已经订亲,这些年与岳家失散,正在多方寻找。裴家二老惹不起知县,心中不悦,嘴上只说道,“既是有了婚约,此事倒难办了。”

容知县言语间十分客气,并不住致歉,末了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了过来,裴老爷眼睛一亮,看向裴太太,裴太太瞪了他一眼,如今家中艰难,一千两怎么够?她家这老爷成日里只知假作清流万事不管,二儿子之前为主簿,本有些俸禄,今年被掳去官职,家中少了进项,他又因失意出去鬼混,不停伸手要银子,大儿子每次家信都称艰难,总觉年节时对上锋巴结不够,受尽了排挤,本指望那乔家,可乔家前几日将乔湘灵送了回来,并传了乔老爷的话,让三姑奶奶好生将养,别总去娘家惹是生非,裴太太疑心乔家嫌自家胃口太大,既说了这样不客气的话,只能暂时少些来往,家中还得哄着乔湘灵这棵摇钱树。

容知县笑笑,又拿出一张银票,裴太太假作为难接了过去,不想冲进一个人来,夺过那银票双手捧着毕恭毕敬还给了容知县,又毕恭毕敬说道,“知县大人,仲廉这些日子闭门思过真心悔改,可能复了他的主簿之职?”容知县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妇人,摇头道,“来的路上,我本有这样的想法,论起来,他也没有大错,不过,刚刚经过一处青楼,他正搂着两个姑娘,一边调笑一边猜拳行令,毫无体统。”

乔湘灵咬了牙,心里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家这些日子吃穿用度都指着我的嫁妆,你竟还敢出去喝花酒,从今日起,姑奶奶我一个铜钱都不给你。碍于容知县在场不便发作,只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婆母。

容知县将那两张银票又塞进裴太太手中,告辞而出,在门口被人堵住,一个姑娘满脸泪痕看着他,“知县大人,昌都街头巷尾都知道这门亲事,若退亲,我这脸也没处搁了,不如去死。”说着话就咬牙朝廊柱撞去,容知县吓一跳,跟着裴玉莲的丫头婆子忙一把拉住她,裴太太手中有了银子,不用再仰仗乔湘灵鼻息,匆匆出来劝慰自己女儿,还不忘狠狠回瞪乔湘灵一眼。

容知县看人好好的,匆匆忙忙走了,一边走着一边心想,竟然是这样的姑娘,好在没成,好在没成。

之后半月中,裴家不停反复,裴玉莲寻死觅活中大病一场,三日前容十忍无可忍,亲自带着几个泼皮到裴家一通打砸,又扔下五百两银子,这门亲事才算退了。

屋中飞卿唤一声英渡,打断了容十的思绪,抬脚进去时,飞卿递一盏茶给他,“可是有话要说?”容十接了茶过去,“裴家的亲事退了,我爹说,说……”飞卿看他支支吾吾,端起茶盏喝一口等着他,就听容十飞快说道,“我爹说,我此生除了飞卿,谁也不能娶。此言正合我意。”飞卿口中的茶喷了出来,直喷在容十脸上,容十伸出舌舔了舔,飞卿说声恶心。

容十嬉笑起来,“有了我爹的授意,日后我就住在这儿,不走了。”飞卿拿帕子过来为他擦擦脸,容十脸上笑容僵住,飞卿笑笑,“我这会儿忙一些,入夜了,你再过来。”喜悦染上双眸,容十道,“年前腊月二十三,飞卿说要我陪你吃饭,今日可是要补上?”

飞卿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叹,说声不错,容十喜滋滋走了,好些日子没见着乔安,今日看看去,这小子也是的,知道我回来,也不来瞧瞧我,想来是被荞麦穗迷得神魂颠倒不想出门。来到乔府,却说是乔安去了白水村,已半月未归,容十一笑,这小子,自己家中不太平,到白水村躲清静去了。

这时墨砚笑嘻嘻跑了出来,笑对容十道,“今日大爷打发人传信来,正要派人去接,大爷大奶奶,老爷太太,得两辆马车。”容十一挑眉,“怎么?你们家老爷太太也去了白水村?”墨砚点头,“是啊是啊,前些日子我们大爷三步一叩到白水村,容公子竟没听说吗?”容十一把揪住墨砚衣领,咬牙道,“小子,怎么不知会爷一声,也好看热闹去。”

墨砚忙道,“想着找容公子去的,也好劝劝我家大爷,容公子不知道,我家大爷好生可怜。”容十嗤了一声,“演出这么大一出苦肉计,定是他犯了大错。”墨砚愤愤不平道,“才不是,犯错的是老爷太太,老爷和太太嫌弃大奶奶娘家门第低,一直想方设法要赶她走,太太怕大奶奶怀孕,每日给她喝浣花汤。”

容十诧异道,“竟这样狠毒?那他更得上演苦肉计了,荞麦穗跟他再好,他的岳父岳母肯定不让荞麦穗回来,想来二人都吃了不少苦头,等他们回来,我请他们喝酒,告诉他们在醉仙楼等着。”墨砚答应着去了,容十心想,看来飞卿到白水村去了,想到她不会离开昌都,心中更是喜悦,策马出了城门一口气登上山顶,站在山巅看着飞鸟不时掠过,不由撮唇长啸,啸声清越,直传到山下。

正好乔安和麦穗的马车经过,乔安对麦穗笑道,“好象是容十。”麦穗靠在他怀中嗯了一声,“他和飞卿姐姐,何时才能好?”乔安一根根数着她的手指头,“林掌柜一心复仇,只怕无意儿女私情。”麦穗探头亲他一口,“那,我们一起帮着飞卿姐姐。”乔安另一边脸伸过来,麦穗探头又是一口,乔安笑道,“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麦穗的姐姐,我们自然要帮,虽说名头听起来吓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且慢慢筹谋。”

进了昌都城门,墨砚带着马车直奔醉仙楼,进了楼上雅室,容十尚未来,二人要一壶清茶几碟果子等着,这茶喝着喝着就喝到了一处,唇对着唇正互相喂哺,门外有人啧啧两声,“荞麦穗这下轰都轰不走了,乔安这苦肉计值啊。”乔安臊得满脸通红,麦穗朝容十嗤笑道,“能施展苦肉计,那是我们家平安的本事,容十你也跟飞卿姐姐使些苦肉计,说不定她就服软了。”

容十喜笑颜开,“那倒不用,飞卿跟我说好了,入夜后让我去陪她吃饭。这会儿我就不吃了,喝几盏茶,你们两个吃,我请客。”乔安郑重对他提起飞卿之事,容十听了一拍桌子,“管他王爷皇帝,惹了我的飞卿,我豁出命去也要替她报仇。”乔安摇头,“鲁莽不行,只逞匹夫之勇也不行,容十要回去仔细问过容知县,麦穗给戚将军去信,我求助云舒姐姐,各方齐努力才行,容十去告诉飞卿,千万不能单枪匹马行动。”

容十点头,说是吃饭,三人没吃几口,都在悄悄谈论飞卿之事。

眼看到了黄昏,容十起身前往风月楼,进来的时候灯光初亮,莺儿正候着,径直请他进了飞卿房中,听到容十的脚步声,飞卿站起身来,她今日不若平日美艳,简单着了缥色短袄石榴红的罗裙,头发挽了松松的发髻,斜插一支乌木簪,脸上没施脂粉,通身上下素洁雅净,晕在微黄的光影中,若出岫的轻云一般静静站立着。

容十走进来看到这样的她,僵立在门口,呼吸一窒,手紧攥住了门边,飞卿望着他,她在回来的路上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那位王爷,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她唯一能用的不过是自己的姿色,她只求在堕落前将自己交付给容十,若是日后容十想起,只记着今日这个清清白白的她。

她缓步过去,牵起容十的手,柔和说道,“英渡过来,我们先用饭。”

第47章 疑是梦中

桌上精美的白玉盘中皆是清淡鲜嫩的菜肴,满满的摆了二十多只盘子,每样只做一点,白玉碗中有香气扑鼻的羹汤,飞卿一一指给容十,“都是我最爱吃的,我不知英渡爱吃什么……”飞卿说着脸颊微红,“我多年没进过厨房,不过是我用心做的,味道应该不错。”

容十呆愣愣的,只疑心身在梦中,飞卿摁他坐了下来,站在他身侧为他盛汤夹菜,看着他的侧脸手一颤,为了心爱的人素手做了羹汤,精心装扮后等着他归来,跟他对面坐着,说笑着吃饭,这样令她向往的日子,终究是与她无缘了。

容十僵坐着,那个冷冰冰的飞卿他习惯了,这样的飞卿,令他快要窒息,不敢相信的窒息,幸福得窒息,飞卿在他身旁坐了,“英渡,不爱吃吗?”容十忙说爱吃,几筷子下去狼吞虎咽,满脑子都是今夜的飞卿,没尝出饭菜如何滋味。飞卿拿出帕子擦擦他额头的汗,“别急,我们说着话,慢慢吃。”

容十想看她又不敢看,只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当场晕死过去,脸都不敢扭,只说,“凉茶……”飞卿为他斟了茶来,容十咕咚咕咚喝下去,犹觉头脑昏昏,又说,“茶壶……”飞卿递过茶壶,容十举到头顶顺着一浇,方觉清醒,飞卿吓一跳,连忙拿了巾帕为他擦拭,一边擦一边唤一声莺儿,“备好热水,给容公子饭后沐浴。”

容十又晕乎起来,闭一下眼道,“飞卿,别捉弄我了,我受不住……”飞卿愣了愣,心中一叹,咬咬唇道,“以前是我不好,对你太过冷淡,我……”容十又闭一下眼,起身过去大开了窗户,吹着夜间的凉风方好了些,回身复坐了下来,吸一口气笑嘻嘻对飞卿道,“我们吃饭。”

他吃得极细极慢,每一口吃进去都要惊叹一声好吃,太好吃了。飞卿垂了眼眸,泪滴从面颊滑落下来,掉落在茶盏中,转瞬没了踪影,再仰起头嘴角已噙出一丝笑意,看容十又紧张又夸张,轻声说道,“怎么?觉得我今日很奇怪?”容十点点头,飞卿笑道,“关于我父亲的事,英渡可听说了什么?”

容十拍一下额头,迈进飞卿的屋门前,就想着跟她仔细商量此事,一进门瞧见她,什么都忘了,吸一口气,自从进了这屋门,总算说了一句正常的话,“今日见着了乔安和麦穗,他们跟我说了,我想着跟飞卿仔细商量……”

飞卿过来掩了他唇,笑笑说道,“大家关心我,我都知道……只是今日,先不提此事,我们好好吃饭,就当是对有了线索的庆贺。”容十点头说好,飞卿在他对面坐了,略吃几口菜,一抬头容十怔怔看着她,又不自在上了。飞卿笑道,“英渡这样瞧着我,我吃不下去。”容十忙低了头,不知所措盯着桌子底下。

飞卿又略略吃了几口,心中想着,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是怎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毁了你们的平安日子,若是复仇不成反得罪了权贵,受连累的不只是我们几个,还有麦家容家乔家,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就让我自己去,小舅父这些年寻我不易,他已尽己所能做了他能做的,我这次离去,他再寻不到我,也能免去拖累。且我早已是林飞卿,不再是木飞卿了。

再抬头看容十,依然低头看着脚下,笑道,“我吃好了,为英渡弹琴吧。”说着话来到床边,在琴凳上坐了,皓腕轻抬,宁静而缓慢的乐曲流淌出来,若潺潺溪水,又若轻风过耳,容十听着心中渐渐松弛,说来奇怪,容十并不通音律也不懂乐曲,却总能听出飞卿琴中的情绪,忧伤的愤怒的决绝的敷衍的,却鲜少有今日这样宁静安稳的。

七年前他经过风月楼,就因一曲忧伤的琴音被吸引进来,然后看到面对众人弹琴的飞卿,他一眼认出了她,自从两年前她走后,他心中一直想着,来到昌都县,父亲又密密嘱咐他寻找。容十转身看着飞卿,正冲他温和浅笑,她身后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肩头,微风吹过时若水波一般轻轻漾动,此情此景,美得如画如歌如梦如幻,容十看了好一会儿,回过头去安静用饭,这时才真正品出鲜美的滋味来。

一顿饭吃了很久,飞卿又亲手烹了清茶,二人对坐喝着茶,容十这时放松下来,又是一脸嬉笑,说些笑话逗着飞卿,飞卿却笑不出来,看窗外夜幕已沉,心中越来越紧张,拿出一小坛女儿酒来,启了封斟上,一仰脖子一盏下去,连喝三盏,容十伸手拦住了,笑道,“怎么还牛饮上了,仔细伤了身。”

飞卿放下酒盏愣愣看着他,她本不胜酒力,此时双颊晕红眼眸晶亮,看着看着靠了过来,靠在容十怀中,容十呆了呆,伸出双手轻轻环住她,飞卿又往他怀中贴了贴,容十搂得紧了些,飞卿一吸鼻子落下泪来,容十忙安慰道,“怎么哭了?这些年飞卿心里是不是很苦?都怪我照顾不周。”这一句话,飞卿眼泪落得更急,直哭得泣不成声,容十手忙脚乱安慰着,飞卿窝在他怀中,放纵了自己,任性哭了个够,容十听得肝肠寸断,却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飞卿直哭到夜半方才止住,冷静下来就有些羞赧,头埋在容十怀中不肯抬起,又过好半晌捂了脸起身道,“我沐浴去。”容十唤一声飞卿,从身后抱住她,“日后,定不让飞卿再流泪。”飞卿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英渡,虽然我万分不舍,可我们,不会有日后了,强忍了嗔道,“英渡这样说,是又要招我哭吗?”容十又抱一会儿,方松开她,来到屋门外,莺儿瞧见他一脸的泪水,吃惊道,“容公子这是?”容十摇摇头,“打翻了凉茶,满头满脸都是。”莺儿指指隔壁屋门,“早备好了热水,容公子去吧。”

容十沐浴过神清气爽出来,笑问莺儿道,“飞卿睡了吧?我不扰她了,这就回去。”莺儿忙拦住了,“掌柜吩咐过,让容公子稍候片刻。”容十坐了,屋中飞卿也刚沐浴过,坐在铜镜前好一通忙乱,冷水热水交替敷着双眼,膏儿霜儿露儿抹了不少,又不停眨着眼睛,折腾许久看着依然红肿的双眼不停跺脚,怎么就哭了怎么就哭了?这种丑样子,可不能让他瞧见。折腾到四更红肿总算消褪,红着脸轻唤一声莺儿。

过一会儿莺儿出来请容十进去,容十跨过门槛,就听里屋飞卿唤一声,“英渡,进来。”声音颤颤的,似害怕似羞涩似紧张,容十来到里屋,就见飞卿侧躺在床,红菱被裹了身躯,乌黑的长发如瀑一般洒满枕畔,衬着精致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

容十僵立看看着她,看着看着紧抿了唇,飞卿垂着眼眸不敢看容十,红菱被中探出□□的手臂,纤纤伸向容十,小声说道,“我这身子依然是干净的,今日就交付给英渡。”容十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手臂放回被中,在额头上印下一吻,郑重说道,“待飞卿大仇得报,待到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飞卿,我会等。”

飞卿紧闭了眼眸转过身去,眼泪又落下来,身后容十为她掖紧了被角,抚一下她的头发,轻声说道,“飞卿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飞卿紧紧咬住了被角,听到他出了屋门,小声叮嘱莺儿仔细伺候,然后蹬蹬蹬下了楼,又一次泪落如雨,今夜似乎要流尽所有的眼泪,日后再不会哭,也无人能让她再哭。

容十走出来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周遭黑黢黢得,没有一丝光亮,摸着黑随意游荡,走着走着就觉鼻端润湿一片,黎明第一丝光正跃出天际,手指一抹低头一看,红红的,原来是流了鼻血,不由自嘲道,容十啊容十,瞧你这点出息。眼前浮现出几幅画来,飞卿为他夹菜,飞卿为他擦头发,飞卿坐在窗下弹琴,飞卿侧卧在床敛着双眸晕生双颊……傻呆呆站着,鼻血又汩汩而下。

这时听到耳边有潺潺水声,在黎明的微光中河水泛着银光,冲过去不停拿凉水拍打额头,鼻血止住了,沸腾的心绪也平稳下来,看着河水中的倒影,今日的飞卿,太过反常了,她,为何如此?难道……

容十向着风月楼狂奔而去,因夜里趁黑游荡,此处距风月楼甚远,他拼命奔跑,奔跑,来到风月楼已是日上三竿,冲到飞卿屋中,已是人去楼空,一位叫做春红的女子跟了进来,热情笑道,“原来是容公子,林掌柜走了,说是再不回来了,这风月楼交给我打理,容公子日后还请常光顾,多关照我们的生意。”

容十转身下楼,夺过一个人牵着的马,飞身上马往城外追去。春红隔窗瞧着他走远了,叹口气回头道,“飞卿啊,你也太狠心了。”飞卿从里屋走出,“长痛不如短痛,慢慢的,他就会忘了我,过他该过的日子。”

她知道容十必会去追,是以想出这样一计,容十在前她在后,这样,容十就追不着她。

第48章 山参燕窝

一夕之间,飞卿和容十双双没了音讯,乔安推断他们去了京城,大骂容十不够义气,席云舒一家于乔安在白水村时已经动身返回京城,乔安修书给席云舒代为寻找,又面见了容知县,说出乔仁泽听到的线索,容知县手指头敲了桌子,“乔安先回去,待我仔细想想。”

麦穗想起来就咬牙骂飞卿,“八年前就是如此,说走就走,恁地狠心,好在还有容十陪着,也能放心些。”王大知道得罪了乔仁泽夫妇,从白水村回来后欲要另谋高就,麦穗打发秀禾找到他,告诉他在家等着,月例银子照给,随时听后差遣,不想如此快就用上了,吩咐他再找两个可靠悍勇的,结伴赴京城找人去。

这日麦穗送走乔安,在屋中托了腮盘算,方婆子进来了,说是需要去库房取一支山参炖了,好给太太进补。一行人从白水村回来当日,一进门那雅萍就扑了过来,娇滴滴对乔仁泽道,“老爷怎么才回来?让奴家好生思念,奴家为老爷培育的雪兰抽出了绿芽,好几盆呢,老爷要不要瞧瞧去?”

乔太太冷哼了一声,乔仁泽哈哈笑道,“果真吗?走,瞧瞧去。”说着话携了雅萍的手,那雅萍哀切切说道,“老爷可真狠心啊,一走这么多日,太太大奶奶都不在府中,奴家还得代管家事,真是烦乱辛苦。”乔仁泽捏一把她脸,“辛苦雅萍了,雅萍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是郁闷坏了,还好,回到家中,有你这朵解语花。”

二人说着话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闹出许多动静,传到乔太太耳朵里,只恨得咬牙切齿,本就气闷,晚饭时那雅萍一端碗,两眼瞟了过来,“哎呀,今日这汤里,没什么名堂吧?”乔太太手紧攥了筷子,恨不能掷到她脸上,那雅萍哀叫一声老爷,“许是那浣花汤喝多了,奴家这些日子腹痛下坠,两个月没来月信,之前以为有了,谁知空欢喜一场。”

乔仁泽朝乔太太瞪了过来,“因这一出浣花汤,害得我颜面尽失,又害得平安险些残了腿,雅萍啊,过去了,就不提了,找来郎中仔细为你调理就是。”雅萍一笑,“不如烦劳二姑爷。”乔仁泽说一声好,看着雅萍如花的容颜,再看乔太太黄着脸横眉立目,不由叹一口气,“雅萍啊,太太老了、糊涂了,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一句话,乔太太怒从心头起,再忍不住,手中汤碗朝乔仁泽掼了过来,口中喝骂那雅萍道,“给脸不要脸的娼妇,不是怕下毒吗?日后吃饭时站着服侍,待我们吃过了,剩下的你吃些,也不怕有毒。”雅萍忙站了起来,汤碗没砸到乔仁泽,热汤溅了满脸,乔仁泽一指乔太太,“究竟是谁给脸不要脸?这些日子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你惹出来的?你再不待见雅萍,她若有了,那是我的子嗣,也姓乔。竟敢下此毒手。”

因这雅萍刻意柔顺,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体贴着乔仁泽心意,这些日子竟淡了雪兰,只要瞧见雅萍心中就欢畅,看到乔太太就发堵,是以忘了昔日言语,乔太太冷哼一声,“这会儿老爷又想让她生孩子了?刚来的时候,老爷不是说,只将她当个玩意儿,横竖不许她生出孩子来吗?我就是得了老爷的嘱咐,才敢有所为。”

说着话看向苏雅萍,本以为她会厌恶乔仁泽,谁知那雅萍竟含了笑,“刚进门的时候,老爷疑心我提防我,也是人之常情,老爷如今愿意让我生孩子,这是老爷信我了,我好高兴,可见日久见人心,不枉我对老爷一片心。”说着话为乔仁泽擦拭着脸上汤水,乔仁泽本也怕这雅萍哭闹,不曾想如此善解人意,感动得都快哭了,三十年前我若遇见的是你,今生又该是怎样的不同。

站起身吩咐道,“日后我只在雅萍院子里用饭,太太就一个人用吧,也清静些。”说着话一甩袖子走了,乔太太气苦不已,掀了饭桌犹不解气,夜里躺下一夜没睡,她也明白,要想挽回乔仁泽的心,该顺着他哄着他些,可她一辈子霸道惯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做小伏低,又想到这老匹夫将浣花汤之事全都归罪于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再想到乔安和麦穗在小院里添了小厨房,麦穗又霸着当家的权不放,自己竟无可奈何,越想越气苦,在白水村本已好了几分的病,竟又卷土重来,一病在床,用药针灸均不见好,一颗要强的心越来越灰,直疑心自己时日无多。

麦穗痛快对方婆子说声应该,拿半块对牌递了过去,方婆子待要接,她又紧捏着不放,方婆子不敢抬头看她,只期期艾艾等着,她因浣花汤之事,以为麦穗会整治她,谁知竟没事人一般,心中捉摸不透麦穗打得什么主意,日夜间战战兢兢,这时麦穗开口唤一声方妈妈,方婆子忙说不敢,麦穗笑道,“方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一应事务一应的人都十分熟悉,日后还要倚重方妈妈,过去的事你是听命于人,咱们就揭过去,你且放心。”

麦穗心里想的是,这婆子挺能干的,若能收归己用倒也不错,若是你不识相,我再收拾你。方婆子因倚重二字,重新得意起来,昂首挺胸出来,一叠声吩咐那些婆子小丫头,这个洒扫不干净,那个办差不小心,吩咐一番来到库房,取一支山参,顺手拿了二两燕窝,看守库房的婆子拦住了,为难说道,“方家嫂子,如今大奶奶当家,也不知是怎样的脾气,我们还是小心些……”

方婆子笑道,“怕什么,她再厉害能厉害过太太去?不过十七岁的孩子,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仗着入了大爷的眼,老爷太太不惹她罢了。”说着话扭身走了,她家男人方成是乔府的管家,她是乔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人,两口子一个内宅一个外宅,这些年没少从乔府捞银子。

至于这手段嘛,那就多了去了,采买的时候拼命压价,回来则报高价,有些不好欺瞒的,就与卖家勾结,双方吃好处,入库的时候数目报得少,领取的时候拿得多,乔太太十分信任方婆子,每月底只看账本,遣方婆子去查库,方婆子回来说一声账实相符,为免去她疑心,一些不要紧的东西也会说少了几个,就从看守库房的月例里扣,年底乔太太是要亲自盘点的,方婆子一入腊月就让看守库房的细细盘查,缺了数目的就先垫银子买回来放在库中充数,等乔太太盘点过了,她再拿出去变卖。自然了,每每得了乔太太夸赞,方婆子心中会泛起那么一丝丝不安,转瞬又安慰自己,自己家贪的这些,对乔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很快到了月底,这日一早,麦穗唤来方婆子,当着她面比着对牌看过账本,方婆子在一旁看她算盘打得飞快,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心肝儿好一阵颤悠,别的不说,只这算盘,她就比太太精通了许多,麦穗看完笑说都对,方婆子刚放下心,麦穗起身道,“到库房瞧瞧去。”方婆子一笑,好在自己早有准备,麦穗带着张妈妈和秀禾一一清点,忙了大半天方清点完毕,一丝错漏也无,含笑赏了张妈妈和看守库房的婆子,又夸奖一番,回屋去了。

又过几日,方婆子刚将东西挪走,麦穗看着账本突然说道,“上次清点似乎落下两样,这山参和燕窝没点。”又唤来张妈妈和秀禾,也说是漏了,方婆子心跳如鼓,日常开销那些不值什么,就这山参燕窝名堂最多,他们欺负乔太太不是内行,总拿大的便宜的唬弄她,煮的时候切碎了,看不出是一个两个还是半个,数目上自然好做文章,麦穗进了库房一清点,山参少了五十二支,燕窝少了七十六两,照着账目上的单价噼里啪啦一算,亏空了三千一百零二十六两白银,方婆子当时就瘫坐在了地上。

缓了好半天,一指那管库房的,“大奶奶,都是她……”那婆子忙跪下了,“一五一十将昔日与方婆子勾搭之事说出,又说,”不过是她吃肉我喝些汤,到头来还污着我。“麦穗刷刷刷写了,让那婆子摁了指印,对方婆子笑道,“方妈妈是拿出银子补上,还是我们报官?”方婆子身子一颤,咬着牙说声补上。她这些年手头宽裕,家中样样奢侈,现银不足,回去少不得变卖一些家产。

麦穗收了银子补了亏空,却也并没打发她走,对她笑言道,“太太离不开你,就专去太太院中伺候吧。”方婆子心中生气,却不敢打扰病重的乔太太,方成仗着自己是乔仁泽的心腹,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是麦穗无缘无故处置了方婆子,升了淑娴留下的张妈妈管事,乔仁泽一听十分生气,他本就对麦穗当家之事不悦,心想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才当家几天,就敢排斥异己。

却也不当面与麦穗去说,暗中嘱咐将每月给家中的银子缩减一半,想着让麦穗捉襟见肘,尝一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滋味,也让她知道乔府真正是谁说了算。麦穗听到张妈妈禀报,一笑嘱咐张妈妈几句,张妈妈笑着去了,夜里乔安回来,说是容十和飞卿尚没有消息,麦穗叹口气,“虽说我舍不得,过些日子,待母亲的病好些,平安去京城寻找吧。”乔安点头道,“正合我意。”

麦穗靠了过去,含笑亲在脸上,“你我心有灵犀,想在了一处,有一桩小事要平安帮忙。”乔安笑道,“有事吩咐就是,不用甜言蜜语哄我。”麦穗歪头看着他,“我愿意哄着你,将你哄得泡在蜜罐里一般,怎样?”乔安抱过她来,“那为夫自然是甘之如饴了。”二人嬉闹纠缠一会儿,麦穗笑道,“平安帮我找三位懂山参燕窝的行家,改日请到咱们家来。”乔安笑道,“这好办,酒楼里找一位大厨,当铺里找位掌柜,再找一个贩卖山参的行商。”

麦穗圈住他脖颈,在耳垂处轻轻啃咬着,含混说道,“我家夫君雷厉风行,十分厉害……不过,要跟方家夫妇没有瓜葛的。”乔安嗯了一声,在她耳边道,“娘子果真觉得为夫……嗯,十分厉害吗?夜里也是……”

……

第49章 死去活来

第二日早饭时,乔仁泽看着饭桌上简单的饭菜,一碗清粥两张烙饼两碟小菜,看一眼苏雅萍,苏雅萍忙道,“看着不够了些,老爷用吧,奴家饿着。”乔仁泽看一眼旁边候着的小丫头,小丫头忙道,“大奶奶吩咐下来,这月家中银子吃紧,主人们月例银减半,每餐饭菜也减半,老爷的那份在太太屋里。”

乔仁泽有些诧异,心想这麦穗果真大胆,竟敢来这样一套对付于他,站起身摆摆手,“雅萍吃吧,我到酒楼去。”刚出二门,乔安笑嘻嘻过来道,“爹,儿子请来几个人,正在客堂候着,爹过来见见?”乔仁泽自打乔安在白水村发誓入仕,对这儿子言听计从,跟着他进了客堂,那三位在昌都也是有些名头的,虽没生意来往,却也认识,乔仁泽笑呵呵打过招呼,吩咐上好茶。

这时麦穗走了进来,说是请众位移步,乔仁泽心中不悦,碍于客人在场,点一点头,几人进了库房,麦穗让看库的婆子拿下架子上的人参燕窝,一一摆在案上,请三位客人鉴别,这人参燕窝都是何等品级,市价大概多少银子。并笑说,“为免说我窜通,还请三位先生看后不要露出喜怒,互相不要说话,将结果写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