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不稀罕,我乃是石侍郎府上三公子,跟她订亲的是我二哥。”麦穗笑道,“听说石侍郎府上只有两位公子。”石头甩一甩袖子,“我不是亲生的,你管得着?”麦穗笑道,“珺华喜欢会打架的。”石头身子往前探了探,“果真?”麦穗摇头,“不关你事。”

石头鼻子里一声冷哼,昂首阔步走了,绕过回廊进了对面雅室,麦穗隔窗一望,雅室中一人笑看着她,仔细一瞧,是那位萧公子,麦穗心想,怎么又是他?这时伙计端了饭菜上来,麦穗吩咐伙计放下窗前竹帘,说说笑笑与乔安吃饭。

潘楼名不虚传,饭菜十分可口,麦穗鼓着腮帮吃得尽兴,央求乔安喝几口酒,被断然拒绝。酒足饭饱要算银子,伙计一指对面笑道,“记在萧公子账上了,萧公子吩咐,以后二位随时可来,随时有雅室相侯。”

乔安隔着竹帘看过去,将两个银锭拍在桌上,挑眉问伙计,“可够吗?”伙计忙陪笑道,“绰绰有余。”乔安摆摆手,“剩下的赏你了,告诉那位萧公子,这潘楼的饭菜不过尔尔,以后不来了。”

与麦穗出了雅室,大喇喇牵了她手,头也不回下楼,扬长而去。萧公子隔窗瞧见就是一笑,伙计收了乔安银子,过来和缓转述了他的话,萧公子点头说知道了,身旁石头哈哈大笑,“无知者无畏。”萧公子摆摆手,“不知者不怪罪。”

喝几盏酒问道,“那位美姬,燕王可称心?”石头点头,“夜夜笙歌,连着五日称病不上朝了,皇上那儿瞒得紧,还打发御医前去诊脉。这苏姬,还真有些本事。”萧公子点点头,“怡妃呢?”石头笑道,“皇后病势沉重,怡妃在病床前日夜相陪,指望着皇后跟皇上进言,要升做贵妃。”

萧公子笑笑,“昼伏夜出,难为你了。”石头笑道,“怡妃身旁的人总借着鬼市变卖古董,燕王又爱借着鬼市传递消息,自然要盯紧了,再说了,若不是总在鬼市上混,也不会认识珺华。”萧公子摆摆手,“莫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石头说一声是,笑道,“公子对那小娘子似乎殷勤了些。”萧公子眉头一皱,石头忙陪笑道,“自然了,公子聪明绝顶,定不是为儿女情长,而是另有深谋远虑。”萧公子敛了双眸,没有说话。

石头扭过脸去,鼻子里悄悄哼了一声。心想,你若连有夫之妇也招惹,我石某人可就不伺候了。不过那乔安着实可恶,竟敢与珺华青梅竹马,趁着他在京城,好好戏弄一番。

笑说道,“公子赐小的一幅扇面,如何?”萧公子说声可,石头换了伙计过来,吩咐买上好的象牙柄白绢扇面,过一会儿伙计捧了来,石头递了过去,笑嘻嘻道,“求公子题写青玉案一首,我讨好珺华去。”

伙计捧了笔墨来,萧公子挥毫一蹴而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石头捧着扇面等着墨迹干透,看着白底黑字行云流水,想象着乔安的脸色,笑得分外开怀。

第78章 傩面

傍晚时分,麦穗正与淑娴在院中树下闲坐,绿珠拿了书信进来,麦穗笑道,“又是戚叔父写来的?他是不是打算每日一封书信?”

淑娴默不作声接了过去,连续三日,这是第三封了,打开来,依旧是大开大合的字体,寥寥数语,说些边关日常,闻鸡起舞,用早饭,去中军堂与老帅见面操练士兵,一日两食没有午餐,稍事歇息又接着操练,又去面见老帅,晚饭后看书写字,单调乏味。

淑娴都背下来了,今日却略微不同,说是就寝前敌国小股部队来袭,偷盗粮草,所幸及时察觉,敌人被擒,粮草没有损伤,只是一切处置妥当,起床军号已吹响,淑娴心想,一夜无眠依然操练,也是辛苦。

乔安从太学归来,墨砚拿着一柄扇子迎了出来,“早起的时候,一名孩童塞在小的手里,说是给大奶奶的。”乔安打开来一看皱了眉头。

麦穗看着匆匆走进的乔安,起身笑道,“谁惹你了?脸色这样难看?”乔安一把攥了她手,“回屋说去。”

回到屋中将扇子塞进麦穗手中,“打开来瞧瞧。”麦穗看了看笑道,“好字,好诗,这把扇子值不少钱吧?看着比容十给你的那把还好些。”

乔安更加不悦,“说是给你的,诗书传情啊这是。”说着就咬了牙,“谁给的?”麦穗摇头,“不知道啊,你也别气了,别人怎样想,我们也管不着。”乔安气道,“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再过几日就动身回去。”

麦穗抱着手臂摇了几摇,“没呆够呢,平安难道不放心我吗?我会管好自己的。”乔安气道,“深更半夜,陌生人的船你都敢上,还说是能管住自己。”麦穗忙分辨道,“是珺华推我上去的,再说了,也不算是陌生人,是萧公子的船。”乔安甩开她手瞪着她,“那夜上的,是那萧公子的船?”

麦穗自知说漏了嘴,紧咬了唇陪一个大大的笑脸,乔安更加气愤,“你跟他算认识吗?除了知道姓萧,可知道姓名底细、何方人士?”麦穗忙道,“后来察觉不对,赶忙软硬兼施下了船,平安,我错了。”

乔安气道,“你一到京城,就成了贪吃贪玩的笨蛋,干了多少蠢事。”麦穗不高兴了,“竟这样说我?我觉得萧公子没有恶意,谁是坏人我瞧得出来,就说那胡春生……”乔安摆摆手,“白水村民风淳朴,跟京城能一样吗?坏人脸上不会写坏人二字。”

麦穗也生气了,“我又没招谁惹谁,别人送了扇子,跟我置什么气。”乔安气道,“每日去太学路过潘楼,总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在楼上冲我笑,我都假装没看到,如今想来,她也没有恶意,我该回几个笑脸才是。”

麦穗撸了袖子,“谁?谁敢冲你笑?我这就打上门去。”乔安一把拉住了,四目相投,又忍不住笑了,麦穗道,“我们这是做什么?为了不相干的人吵闹不休。”说着话抱住乔安,“皇上的儿子我都不稀罕,就喜欢你。”

看乔安露出笑容,拿过扇子咬牙要撕,乔安说声等等,与麦穗纠缠一阵冷静下来,自从到了京城,知道自己是异乡为异客,言行谦恭谨慎,没得罪过什么人,从那萧公子举止装扮看来,乃是尊贵之人,应该不会偷偷摸摸搞这些小情小意,那么,此人是谁?

放下扇子对麦穗笑道,“咱们去云舒姐姐家蹭晚饭去。”

二人来到邱府,麦穗悄悄问起席云舒与珺华订亲的石公子,席云舒团扇轻摇笑说道,“是石夫人亲自上门求亲的,我也久闻石夫人悍妒之名,初始有些犹豫,交谈中得知,由于石夫人家规严谨,石家男子均不纳妾,我就看上了这桩。”

麦穗恍然大悟,席云舒道,“在京城中,这样的人家凤毛麟角,珺华又是个傻大姐,嫁到石家不会受苦。”这是邱珺华跑了进来,“嫂子,说谁傻大姐呢?”席云舒手指戳在她额头上,“说你呢,又到后花园疯去了,腮帮上还有泥印。”

邱珺华噘嘴道,“哥哥将我禁足,还不准去后花园吗?”席云舒就笑,“平安跟我求过情了,今夜将你接到尹家,明日五更,再带着你和麦穗逛鬼市去。”邱珺华一声欢呼,“平安最好了。”看麦穗瞪她,过去抱了麦穗手臂,“夸平安就是夸麦穗,都一样的。”

席云舒笑道,“半月后我们家办一场花宴,珺华别只顾贪玩,晒黑了不好看。”又对麦穗道,“麦穗劝着淑娴过来,京中许多夫人们想见一见她呢。”麦穗叹口气,“只怕婶娘不爱凑热闹。”席云舒笑笑,“说来奇怪,戚将军巴巴得求了圣上赐婚,怎么婚期倒迟迟未定?”

说笑着晚宴罢,趁着邱鞍华未归,邱珺华跟着麦穗到了尹家。

四更天即起,往潘楼十字街而来,街头牌楼散发着浓烈的油漆味,三人举灯笼端详着,身旁有人影嗖得穿过,邱珺华叫道,“又是他,那个帮我们防贼的游侠儿。”乔安望了过去,某人似乎有假扮游侠的嗜好。

随着摊位前油灯盏盏亮起,行人提了灯笼三三两两而来,今日天气阴沉,天空中没有星月,十字街更显阴气森森,乔安连说有趣,邱珺华说声不错,“此处是京城最好玩儿的地方。”

前面摆一个傩戏面具摊位,乔安拿起一个戴了上去,冲麦穗嗷呜一声,麦穗就跳着脚笑,邱珺华撇撇嘴,乔安看到街对面一个戴面具的人站着,冲这边张望,对邱珺华道,“那日替你们两个拿回荷包的,就是我。”

说着话悄悄掐一下麦穗,麦穗惊讶对邱珺华道,“这么一看,就是平安呢。”邱珺华将信将疑,“果真吗?我梦见过那个人,好几次呢。”麦穗促狭得笑,街对面那人冲了过来,低低对乔安说道,“今夜有变,赶紧带她们回去。”

乔安一笑,“吓唬谁呢?”说着话从袖中拿出扇子来,“可认得?”那人急道,“没空跟你啰嗦,拿下面具,快走。”说着话强行揭下乔安头上面具,手中握一块黑色的牌子朝摊主一晃,“可看清楚了,撤摊位,滚。”

摊主连忙收摊要走,那人一回头,邱珺华已一跳将他面具摘下,嚷道,“好霸道,难道这面具,就你能戴不成……”摘下面具已愣住,呆呆说道,“石头,是你?”石头抢过面具戴了回去,“快走。”

说完话飞一般走了,身旁又有几个戴面具的人掠过,穿着一样的衣服,黑暗之中十分诡异,乔安对麦穗与邱珺华道,“听石头的,咱们回去。”

就见街角转出两个人来,别人都提一个灯笼,他们各提一窜,二人中间是一双男女,男子冠上硕大的明珠较灯笼更亮,女子头上也是璀璨发亮,软软靠着男子似乎走路都没有力气,麦穗一眼看过去,苏雅萍?她身旁怎么又换一个男人?

细看那男子,气度尊贵英姿勃发,眉宇间带些傲然之气,麦穗琢磨着,此人好生面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二人身后数人紧紧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迎面而来,乔安忙伸臂将麦穗与邱珺华护着,避让在街旁。

就听苏雅萍声音轻软说道,“爷,是不是十分有趣?”男子嗯了一声,“不错。”说着话手扶在了苏雅萍腰间,苏雅萍笑道,“就是跟着的人太多了些,灯笼太亮些,少了鬼气。”男子一笑,“夜色中更加危险,须加防范。”

乔安此时也认出苏雅萍,回头看一眼麦穗,麦穗悄无声息点一下头。

一行人走了过去,后面悄悄过来几名戴了面具的男子,若即若离得跟着,有一位男子斜刺里窜出,抢了苏雅萍手中荷包跑了过来,苏雅萍一声惊叫,她身旁的男子喝一声大胆,命人去追,几名手持腰刀的护卫追了过来,就见前方十多个戴了面具的黑衣人,都纵身窜入夜色之中。

有人喝一声封住街道两头,搜寻之声四起,远远有一队受持火把的士兵跑了过来,将十字街照得亮如白昼,乔安忙带着麦穗与邱珺华躲在阴影处的墙角中,就听墙后有人说一声进来,墙面突然裂开一条缝隙,一只手伸出来急速将三人拉了进去,墙面瞬间又严丝合缝。

三人看向拉他们的人,正是石头,石头少见的肃然,指着右侧对乔安道,“这条街走到头,左拐绕到河边,沿着河边回去,这些日子别来鬼市,不太平。”邱珺华道,“可是有鬼吗?”石头摆摆手,“乔安,那柄扇子是我捉弄你的,留着吧,万金难求。”又对邱珺华道,“我就是石家二公子,是个打架能手。”

邱珺华雀跃道,“果真吗?”石头说声快去,沿着墙角疾步而走,不一会儿没入夜色中,邱珺华踮着脚尖张望,麦穗拉扯着她,快走吧,小步跑着问乔安道,“石头不是游侠吗?怎么会抢她的荷包?好生奇怪。”乔安摇头,“那苏氏……看来她过得很好。”

来到河边三人放慢脚步,沿岸往回走,就见河中一艘画舫,自东向西,逆水行舟。

邱珺华指着刚要说话,麦穗狠狠掐在她手上,邱珺华抿了唇,因为沿河绕远,三人走了许久,天光快亮时来到尹家大门外,就见石头正靠在门柱上等候。

看着乔安一笑,“怎么不问我为何要绕远道?”乔安愣了愣,“沿河无危险,难道不是?”石头咧嘴笑了起来,“只要出了十字街,那儿都无危险。”乔安咬了牙,“你戏弄我们?”石头笑道,“不错,谁让你带着我未婚妻到处乱跑。”乔安也笑,“谁让你乱送扇子?”

石头哼了一声,“算你聪明。”指指邱珺华,“离他远些,否则,亲事作罢。”邱珺华竟小媳妇般说一声好。麦穗在旁道,“没志气。”邱珺华罕见的小声,“我喜欢他。”石头笑道,“我也喜欢你,我求我母亲去你们家求亲的。”邱珺华雀跃不已,麦穗撇嘴,“石头?好土的名字。”石头傲岸仰脸,“我的乳名,瞧得起你们才告诉你们的。”

第79章 鸿雁传情

果真如麦穗所料,淑娴不欲赴蔷薇花宴,席云舒亲自来请,淑娴笑道,“云舒也知道我爱清静,就别逼着我了。”席云舒笑道,“三品郡夫人,这样热闹的场合早晚少不了。”淑娴叹口气,“避得一时算一时吧。”

淑娴因问都请了何人,席云舒笑道,“除去礼部同衙的夫人们,还有几位相熟的夫人,石夫人拿了十多封请柬去,说要邀请些与她相熟的。”淑娴点头,“云舒为了珺华费尽心思,珺华有福气。”云舒摇头,“从小没了娘,对她再好也是应该的。”

淑娴拍拍她手,“缺人缺东西了,就从我们家拿,若忙不过来,不如让麦穗帮忙。”云舒摇头,“跟平安说了,那个臭小子,说他家娘子是来玩耍的,不能劳累,又说我抠门,让我多请些下人,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一生气,就收下了。”

二人相对笑起来,笑声中席云舒道,“那样一个只知顽闹的混账小子,也知道疼人了。”

二人又说笑一会儿,云舒告辞要走,淑娴送了出来,看一眼天色将晚,心想今日怎么没有信来,昨日他在信中说,手下的兵丁惹祸,打了边城知府家的公子,被下了狱,他要去府衙赔礼道歉,淑娴笑笑,他那样的人,也会跟人低头吗?

这时绿珠拿了信匆匆而来,淑娴伸手接过,不是他的字迹,绿珠抹抹额头上的汗,“是给乔家大爷的信。”淑娴嗯了一声,待要转身回府,对面有人唤她一声,看过去是乔仁弘,正弯腰扶着孩子学走路。

淑娴走了过去,客气问道,“来京城可习惯吗?准备何时开业?可有需要帮忙的?”乔仁弘笑道,“还好,淑娴呢?”淑娴笑笑,“我挺好。”又扬一扬手中的信,“将军来的,每日都会来信。”乔仁弘没听到一般,低头对孩子说一声,“嫣然小心。”

淑娴笑一笑,抽身回府,进了府门对绿珠道,“孩子真可爱,险些忍不住要抱抱。”绿珠笑道,“姑娘若忍不住,三老爷更得没完没了。”

来到麦穗与乔安客居的院子里,将信递给乔安,乔安笑道,“容十来的。”打开来看着就笑,“说是家中一切都好,让我们在京城安心多住些日子。”麦穗笑道,“这才够朋友。”

乔安起身进屋回信,淑娴与麦穗坐在石凳上说话,麦穗压低声音问淑娴,可曾听说过萧公子此人,淑娴肃容看着她,“本朝皇族姓萧,那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麦穗说起与萧公子几次相遇,淑娴想起上谷客栈中的一幕,沉吟道,“看不出是何身份,年纪轻轻的,不显山不露水,定要提防。”

麦穗点头说知道了,笑问淑娴,“今日戚叔父可来信了?”见淑娴摇头,笑道,那婶娘心中,有没有一丝失落?”淑娴手中团扇敲一下他,“每封书信都差不多,有什么好失落的。”

夜里梦见了戚将军,一身黑甲端坐在马上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猛然间,□□黑马扬蹄冲了过来,照着她胸口狠狠踏下来……淑娴捂着胸口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看着透过帷幔的月光,他如何会入我梦来?

静静出神,不觉已是天光大亮,盘坐榻上凝神穿珠帘,穿好了仔细一瞧,错了几处,只得拆散重来,拆了穿穿了拆,折腾到下午绿珠拿了两封书信进来,笑道,“驿卒说昨日逢上大雨,耽搁了。”

淑娴打开来,按日子先后看,前面的一封说已经和知府赔罪,将手下兵士领了回来,罚他们蹲马步十二个时辰,犹不解气,淑娴笑着打开第二封,说是今日大帅阅兵,在校场忙碌一日,坐下来写信方觉饥肠辘辘,想不起是否用过饭,落款后写下日子,又注一行小字,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

淑娴叹口气,又看一遍书信,吩咐绿珠拿笔墨来,提起笔斟酌半天,又放下去。

次日来信简短,只说,本将军想你了,你想我没有?淑娴终于拿起笔,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没有。

信送到戚将军面前,戚将军打开来就笑,总算有了回音。殷黎跑进来一把夺过信,看一眼扔在地上,噘嘴道,“在外面看着你傻笑半天了,以为多有趣呢,原来就两个字。”说着话笑道,“教我骑马。”

戚将军唤一声惕守,牛惕守跑了进来,戚将军指指殷黎,“带她骑马去。”牛惕守笑对殷黎道,“殷姑娘请。”殷黎后退一步,“才不要他教,他总骂人。”牛惕守一笑,“怎么?殷姑娘怕了?”殷黎挺了挺胸脯,“谁怕了?我才不怕。”

跟着牛惕守走了,戚将军弯腰将信捡起来,又看了一会儿,坐在书案后回信,这次写得多了些,提起大帅膝下有一个小女儿,叫做殷黎,今年十五,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位姑娘十分可爱,但也十分缠人。

淑娴收到信蹙了眉头,过两日信中又提起殷黎,说是小姑娘眼泪汪汪说此生非将军不嫁,将军字里行间带着无奈,信末问淑娴,该如何是好?淑娴回了四个字,女大当嫁,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将军回信说,近日军务繁忙,难以脱身,准备下年成亲,劝淑娴不用着急,淑娴透过信,仿佛能看到他揶揄的目光,气得咬了牙,自言自语道,“好象我恨嫁似的,也罢也罢,你既不懂我,日后再不回信。”

就听门外有人笑道,“谁不懂婶娘了?谁敢说婶娘恨嫁?”麦穗笑着进来,淑娴忙将书信塞入袖筒,却掩不住脸上的红云。

此时麦穗已到京城月余,每日吃吃喝喝四处闲逛,无比舒心。因三日后就是邱家的蔷薇花宴,麦穗来问淑娴如何穿着梳妆妥当些,淑娴笑道,“不可寒酸,亦不可太出风头,乍一眼看着悦目,细一看又要别具匠心。”

麦穗蹙眉笑道,“也太难了些。”淑娴打开衣橱,“早为你备好了,三套衣裳,选最喜欢的就是。”流云织锦的料子,浅紫鹅黄浅绿,麦穗指指鹅黄的,“这个吧。”淑娴点头,又拿出三个锦盒,打开来金饰玉饰,另有一套晶莹剔透的琉璃,麦穗指着说喜欢,淑娴笑道,“眼光不错。”

麦穗穿戴了让淑娴看,淑娴满意点头,“装扮过关了,还要留意少说多听,只当开眼界去的,不可鲁莽惹事。”麦穗笑着都应下,靠着她道:“三婶娘如何懂得这样多?”淑娴笑道,“只重衣衫不重人者多矣,我是生意人,自然要讲究这些。日后若是成亲,也不能让将军失了脸面……”

无意说出心思顿住话头,麦穗笑道,“看来婶娘将亲事搁在心里了。”淑娴红着脸将她往外推,“将你装扮得这样好看,还取笑我。”麦穗赖着不走,二人推搡嬉闹得正欢,门外席云舒的大丫头明溪匆匆进来,对二人福下身去,“夫人多日操劳,今日一早晕倒过去,请来郎中把脉,原来是有了身孕,三日后就是花宴,特来请求乔家大奶奶过去操持。”

麦穗躲在了淑娴身后,“云舒姐姐有孕是大喜事,我本该帮忙,可那样大的排场,婶娘,我不敢答应,明溪啊,让云舒姐姐另请高明吧。”淑娴从身后拉她出来,“既有机会,何妨一试身手?有云舒坐阵,不明白的多问就是。”

麦穗迟疑着,“平安他……”淑娴笑道,“我跟他说,云舒成亲五年多方有身孕,这个忙非帮不可,这样,我也跟着过去,夜里再回来。”

在路上,麦穗问道,“婶娘也不是怕事之人,为何坚持不赴花宴?”淑娴摇头,“我如今虽有圣上赐婚,却还是待嫁之身,岂可虚张声势抛头露面,还是收敛为好。”麦穗点头,“还是婶娘想得周到。”

来到邱家,邱珺华迎了出来,眉飞色舞道,“贤姐姐,麦穗,我要做姑姑了,我哥哥赶回来听到消息,都哭了。”麦穗本心中忐忑,一听邱鞍华哭了,好笑道,“不会笑的人,倒是会哭。”邱珺华摆手,“他的笑容都给我嫂子了,对别人笑不出来,我嫂子小时候身子弱,郎中说可能终身不孕,嫂子曾求过哥哥纳妾,哥哥不肯,这些年一直请了御医调理,这就怀上了,哥哥嫂子抱头痛哭呢。”

淑娴说一声阿弥陀佛,麦穗笑道,“真羡慕云舒姐姐。”淑娴笑道,“别不知足,若羡慕,也该我羡慕才是。”麦穗做个鬼脸,“婶娘不用羡慕,戚叔父也很少笑。”淑娴嗔她一眼,麦穗哈哈笑起来。

说笑着进了邱家大门,触目处一尘不染,处处装点得花团锦簇,众多仆人们有序穿梭来去,手中托盘上金器银器铜器玉器琉璃盏,锃亮晶莹,花园中树下临水搭了开阔的花厅,蔷薇花枝蔓从屋檐探出头,各色花朵竞相开放,缠绕出五彩缤纷的花顶,四周清幽竹帘低垂,酷暑盛夏中好一个清凉所在。

淑娴回头吩咐绿珠,“将家中几挂珠帘悉数拿来,岂不更添趣味?”

麦穗四下打量着,心中又起了忐忑,惴惴道,“婶娘,我能行吗?”

第80章 蔷薇花宴

邱鞍华迎了出来,面上从未见过的客气,对淑娴与麦穗一躬到地,“这几日府中大小事皆由二位做主,只不让云舒劳心即可。”

淑娴一笑,说声邱大人尽管放心,麦穗绞着手指,唯淑娴马首是瞻。

二人进了席云舒屋中,淑娴摁她躺着,笑说道,“且安心将养,孩子好不容易才有,勿因眼下这一桩事,而失了轻重。”席云舒笑道,“心里也明白,可免不了惦记,淑娴肯来,我就放心了。麦穗,可能帮我坐阵?”

麦穗看她虚弱的模样,鼓足了勇气笑道,“云舒姐姐放心,麦穗定尽全力。”席云舒笑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有几样事务,我交待于你。“淑娴笑道,“不用交待,我们问管家的婆子和清溪就是,你且安心躺着。”

出来命清溪将几个主要管事的婆子唤来,由麦穗询问,麦穗此时定了心神,客气问了姓名,各自职责,又问了下面管着多少人,可有疑难之处,淑娴拿笔仔细记录,麦穗则一边问,一边凝神将姓名与人对号入座。

都问过了,含笑对几个婆子说道,“我常来邱家,大家该知道我,打此刻起,要一起共事几日,我多说几句,我家官人与邱夫人是姑舅表亲,我夫家姓乔,乃是庆州昌都县首富,算得上家大业大,我自认当家赏罚分明,做得好了,重赏,做得差了,让邱夫人在客人面前没脸,该罚该撵该卖,绝不手软。可听明白了?”

几个婆子忙笑说明白,麦穗笑道,“管事者常会使些手段,其中一招叫做杀鸡儆猴,谁若想点第一把火,不妨犯错。”婆子们忙说不敢,麦穗摆摆手,“各自忙去吧。”看着婆子们走了,重重吐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心怦怦直跳。”淑娴将记好的递给她,笑道,“说得很好。”

淑娴陪着云舒,麦穗带着管家婆子和清溪在府中四处走动察看,邱珺华作陪,麦穗乍舌不已,“云舒姐姐太用心了,每一处细节都十分妥当,长见识了。”邱珺华笑道,“我嫂子做任何事都是十足用心,郎中说操心太过,是以身子虚弱。”

麦穗笑问道,“可有诰命夫人前来?”邱珺华笑道,“有啊,有好几位呢,还有两位尚书夫人。麦穗心跳又快了起来,竟如此大的排场?过一会儿镇静下来,豁出去了,就见一见这些诰命夫人都是怎样的人物,笑对邱珺华道,“给你个差事,你来招待那些姑娘们,务必气氛活跃,让各人尽情尽兴。”

邱珺华两眼一亮,“还有我的差事?我嫂子不放心我,只许我寸步不离跟着她。”麦穗笑道,“石夫人肯定会来,当着未来婆母的面,你可当心些。”邱珺华对石头上了心,自然想着要讨婆母的欢心,麦穗此言一出,她用心琢磨一番,笑道,“且看我的吧。”

花宴那日一大早,邱府张灯结彩府门大开,富丽堂皇的车驾陆续而来,席云舒经过三日卧床休养,身子好了许多,站在府门外迎候,凡下了请帖的人悉数到来,石夫人又邀了工部尚书夫人与几位相熟的侍郎夫人。

花厅中衣香鬓影,邱珺华带了众位姑娘们在花厅一角,琴棋书画依次上阵,并不比试谁弱谁强,全凭兴致自愿报名,开头看姑娘们放不开,自己先上阵献丑,她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她都敢来,姑娘们也跃跃欲试,又都是从小研习的,都将看家本领拿了出来,气氛越来越活跃,趣味相投的凑一处笑语欢声,夫人们看着自家姑娘,也都兴致越来越高。

席云舒稍事歇息来到花厅,寒暄几句,笑对夫人们,“三日前我突然晕倒过去,醒来才知有了身孕。”夫人们忙笑说贺喜,又有的关切说道,“应该好生歇息才是,不用想着我们。”

席云舒含笑谢过,牵着麦穗手笑道,“这位是我舅表弟的娘子,闺名麦穗,我将养这几日,多亏她替我操劳,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石夫人笑道,“生得这样好看,又这样能干,她家官人好生有福。”工部尚书柳夫人慈祥笑道,“是乔安的娘子吗?这几日我家老爷总提起乔安,说乔安替虞部解了一道难题,夸赞乔安思维周密,乃是难得的算学人才。”

众位夫人登时刮目相看,户部王侍郎夫人诙谐说道,“只在戏文里见过郎才女貌,从未见过,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今日就见着了两对。”众位夫人笑起来,麦穗笑道,“麦穗来自偏僻小县,以为贵夫人都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心中十分忐忑,今日见到众位夫人们,都是美丽慈和平易近人,真正是静水深流风度雍容。”

夫人们都笑得开怀,礼部尚书胡夫人道,“好一个静水深流,这孩子有学问。”麦穗笑道,“哪里有什么学问,讨夫人们开心罢了。”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说笑声中,兵部李侍郎夫人斟酌着问道,“听闻戚将军的未婚妻今日会来,怎么不见踪影?”云舒笑道,“说好来的,昨夜里突然身子不适。”李侍郎夫人笑道,“本想一见,既不来,倒是遗憾。”

王侍郎夫人笑道,“戚将军都订亲了,就别惦记着做你们家女婿了。”李侍郎夫人叹口气,石夫人快人快语,“春日的时候戚将军进京,听说好几家都相中了,怎么竟一个未成?”

李侍郎夫人摇头,“戚将军是殷元帅爱将,八年前跟着殷元帅进京,当时只是七品建威将军,殷夫人热心为他说媒,先后提过三门亲,没人愿意到边关去,有一家借口退亲,有一个跟人私奔了,还有一个吓病了,一病不起后丢了性命,自那以后,戚将军就没提过亲事了。”

王侍郎夫人笑道,“如今殷元帅年迈,有辞官告老之意,听闻圣上有意让戚将军接替元帅之位,是以又成了众家夫人眼中的香饽饽。”李侍郎夫人笑笑,“我还真不是要巴结元帅,这个人我早就相中了,可叹姑娘那会儿年纪小,今年满了十四,该说亲了,谁知没缘分。”

石夫人笑道,“大了近二十岁,不妥。”李夫人一脸怅然,“斯人难得。”几位相熟的夫人过来逗她,七嘴八舌道,“我们家二公子如何?”另一位道,“我们家三公子可好?”还有一个道,“我家弟弟十六,正般配。”

宴后,夫人们搭了小丫头手臂,走走停停观赏蔷薇花,姑娘们此时更是混熟了,写诗的作画的弹琴的,都以蔷薇花为题,好不热闹。

夫人们尤其喜爱花厅外悬挂的珠帘,皆是清淡的颜色,轻轻浅浅半挂檐下,粒粒圆润如水珠滴下,夏日中更添清凉,走近细看,其间镶嵌各色图案,更添精妙。听闻乃是戚将军未婚妻亲手所作,皆言蕙质兰心。李夫人笑道,“既是这样的人物,难怪戚将军动心,请求圣上赐婚。”

礼部尚书夫人年轻时极富才名,众位夫人笑请她赋诗一首,礼部尚书夫人提起笔来,笑道,“此情此景,有一首诗最妙,我少不得借古人之才学,抒心中之情怀。”提笔写下一首七言,字迹灵动飘逸,诗曰: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掌声雷动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怡妃娘娘有赏赐。”众人回过头来,就见一位衣着精美的女子娉婷站着,下巴轻扬神情淡淡,身后两个小太监各捧一个锦盒,席云舒忙过来见礼,那位女子开口间带几丝倨傲,“传怡妃娘娘口谕。”

众人忙福身下去,那位女子接着道,“邱大人日前为燕王讲学,燕王学业精进,娘娘为表谢意,特赐玉如意一对。”席云舒双手接过,恭敬称谢,那位女子问道,“哪位是戚将军的未婚妻?”听席云舒说身体有恙未能前来,脸上带了些失望,淡淡嗯了一声,吩咐小太监将另一个锦盒收了起来。

送走那女子和两位小太监,气氛冷了几分,再也热闹不起来,麦穗便笑问石夫人,“刚刚哪位就是怡妃娘娘?”石夫人哼了一声,“不过是娘娘跟前有些地位的宫女罢了,这一出宫,架势端得十足,瞧着比娘娘还要威风。我倒罢了,有两位尚书夫人在,她竟敢鼻孔朝上。”

王侍郎夫人哼了一声,“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奴才,淑妃娘娘驾前,没见过这样猖狂的。”礼部尚书夫人一笑,“背后不言他人是非。”邱珺华在一旁早带着姑娘们又玩闹开来,工部尚书夫人女儿性子腼腆,今日竟当着众人的面作一副画,夫人心中高兴,笑笑说道,“确实猖狂了些,怪不得人背后说。”夫人们俱笑起来,笑声中,气氛重新活跃。

宾主尽欢而散,席云舒刚郑重谢过麦穗,乔安就来了,说是麦穗操劳三日,接回尹家歇息,小夫妻三日未见,自是甜蜜欢喜。

夜里邱鞍华听席云舒说起怡妃娘娘赏赐,笑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为淑娴而来。”

席云舒不解,邱鞍华道,“皇后膝下无子,大皇子燕王为怡妃所生,二皇子秦王为淑妃所生,燕王近几年行走朝堂颇有建树,秦王则远离朝堂不问政事,淑妃出身勋贵,怡妃之父只是知府,是以,她要拉拢戚将军,为燕王所用。”

席云舒抚了额角,“朝堂之事太过复杂,不想听了。”邱鞍华揉揉她头发,“那就早些歇息。”

……

第81章 少年狂

王怀宁给乔安到京公干之期半年,麦穗在京城足住了两月,方恋恋不舍与乔安动身返回昌都,回程专走水路,乔安以考察沿途水系之名,方便麦穗坐船游玩。

码头上挥手依依惜别,麦穗早哭成了泪人,邱珺华嚎啕大哭,淑娴看着大船扬帆忍不住落下泪来,席云舒红着眼圈劝慰,淑娴抹抹眼泪道,“你是有身孕的人,别在日头下久站,我们家离得近,且歇息会儿去。”

进了尹家,席云舒提起蔷薇花宴那日,怡妃派人前来,淑娴听了斟酌,若是他日这怡妃再示好,该如何去做?在书信中详细描述蔷薇花宴盛况,信末说自己因身子抱恙未能前往,心中甚为遗憾,半句不提怡妃之事。

戚将军回信中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宴时欢聚热闹,宴罢各自分散,更感冷清凄凉,不去也罢。淑娴知道自己做对了,不由一笑。

数日后,戚将军收到一双绣了祥云图案的白底黑靴,软牛皮滚了边,靴子底上缝了卍字图案,戚将军穿在脚上,有一些些大,又发现包袱中有薄厚不一三双鞋垫,淑娴信中说没量过他的脚,特意做大了些,用三双鞋垫来调节舒适。

牛惕守进来的时候,戚将军正高高拎起长袍,露出一双靴子,在地下缓缓踱步,牛惕守笑道,“将军换新靴子了?”将军嘴角噙着罕见的笑意,脚抬起很高,脚尖在牛惕守面前转了几圈,“怎么样?”牛惕守笑说十足气派,将军一高兴,赏他一把龙泉宝剑。

淑娴接连四日没有收到书信,免不了胡思乱想,难道与地方官不睦,发生了争斗?又或者,边关有敌人偷袭,受了伤?心神不宁加上送走麦穗离愁别绪,恹恹不想出门,窝在屋中穿珠子,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得,让她的心情更加阴郁。

入夜后盘膝走在榻上,两肘抵着书案,手托了腮,看着灯烛呆呆出神,就听后窗哐当一声大开,有人跳了进来,淑娴唬得喊一声来人,那人疾步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唤一声淑娴,淑娴愣怔着唤一声将军。

戚将军抱她更紧了些,淑娴靠在他怀中,“好几日没有来信了。”戚将军笑了,“知道你想我,用八百里加急把自己送来给淑娴看。”淑娴看着他,发梢滴着雨滴,身上衣袍湿哒哒的,埋头在他怀中问道,“可要沐浴吗?”

戚将军嗯一声,不大的功夫浸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浴桶前摆了小几,上面清粥酥饼各式小菜,戚将军一边泡澡一边享用,舒坦如神仙。

出来时,衣桁上搭了衣衫,寝衣里衣外袍一应俱全,戚将军着了寝衣唤一声淑娴,淑娴在屏风后探出头来,“披件外袍吧。”戚将军一笑,过去拉了她出来,跪坐于几案前,“淑娴给我擦头发。”淑娴拿巾子在他跪坐于他身侧,手指隔着大巾,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头发,发梢直至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