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将军安然受之,他的衣襟半敞开,露出古铜色肌肤,刚沐浴过的清香丝丝飘入淑娴鼻端,淑娴起身放巾子,脚下一滑,鼻尖碰在戚将军胸前,不由啊呀一声轻叫,他的胸膛铜墙铁壁一般,将她撞得鼻子酸疼。

戚将军顺势将她抱在怀中,淑娴靠了一会儿,不舍得挣扎说道,“将军,你我还未成亲。”将军笑笑,“我连续四日,一日只睡一个时辰,此刻有心无力。”淑娴大窘之际,将军猛得抱起她来,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躺在她身侧,扯一床薄被盖了二人,手搭在她腰间,倒头睡了过去。

淑娴僵着身子屏息静气,听着他均匀绵长的鼻息,慢慢放松下来,往他怀中依偎过去,不觉已进入梦乡,梦中天空高远云淡风轻。

多年养成的习惯,鸡叫时分,戚将军醒来,看一眼身旁熟睡的淑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低声说道,“走了。”

深深看一眼,起身来到屏风外穿了淑娴备下的衣衫,从后窗跳了下去,淑娴眼泪涌了出来。

戚将军从后墙跳出,骑马转出街角,街对面酒楼上乔仁弘隔窗看得清楚,冲了下来伸臂拦住,戚将军不动声色,乔仁弘笑道,“戚将军非诏擅离边关,若我告到兵部,会如何?”戚将军笑笑,“我会被砍头。

乔仁弘看着他,“既已赐婚,为何迟迟不成亲?”戚将军眉头一皱,“仁弘觉得呢?”乔仁弘愤愤说道,“你定是看上了尹家的家产,来到京城这许多日,官宦与富商联姻,我见了许多,你虽贵为将军,没有家族势力,也没有多少钱财。”

戚将军嗯一声,“倒也头头是道,我要赶路,还不让开?”乔仁弘手臂一伸,“不让,除非你答应放过淑娴。”戚将军撤马后数十步,一声唿哨纵马飞奔,竟要从乔仁弘头上跃过去,街角处有人跑了出来,喊道,“将军且慢。”

硬生生勒马看着淑娴,“怎么?怕我的马踢死他?你要护着他?”淑娴摇头,来到乔仁弘面前,攥紧了拳头道,“你若再拦着他,必让你在京城无立足之地。”乔仁弘后退一步,“淑娴,他只不过利用你。”淑娴咬牙道,“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

说着话将乔仁弘往道旁一推,对戚将军喊声快走,戚将军下了马施施然过来,抱臂说道,“这会儿又不急了。”看一眼乔仁弘,“尽管到兵部告去,若拼了身家性命,兴许能换我被军法处置,降个一官半职。”淑娴推一推他,“快走吧,怎么孩子气上了?”

戚将军握住她手,“淑娴,如今边关换帅,各派势同水火。”淑娴点头,“我知道,我们不急。”戚将军对乔仁弘挑眉一笑,“回昌都去吧,守也白守。”乔仁弘摇头,“我要守在淑娴身边,她成了亲也是一样。”

戚将军挑衅看着他,猛然将淑娴圈在怀中,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宵风破浪青锋出鞘,将军耀武扬威攻城略地,淑娴抗拒着,渐渐软倒在他怀中,温顺由他,乔仁弘看着眼前一幕,怔忪着已是泪湿双眸。

纠缠半晌分开,戚将军抱起淑娴,将她放在马背上,上了马将她搂在胸前,霸道说道,“送我出城。”淑娴说声等等,探头对乔仁弘道,“你若告发他,尹家乃是他的岳家,难逃灭顶之灾。”乔仁弘不语。

戚将军搂在淑娴腰间的手一紧,缰绳一抖,马儿扬蹄奔腾。淑娴与他相对而坐,紧紧攀着他双肩闭了眼眸,任风声过耳,从未想过此生会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她与她一起飞翔。

戚将军将她放在驿站,换一匹快马,吩咐驿丞将她送到尹家,头也不回上马走了。

自此后,淑娴将相思藏于字里行间,每日给戚将军去信,将军的回信越来越长,有时候厚厚的一摞,一本书一般。

一日,淑娴问及殷黎可订亲,戚将军回信说没有,淑娴三日没有写信,戚将军来信问道,仁弘可回到昌都?

淑娴红着脸提笔,我们无法左右他人,只能相互信任,将军回信,然也。

淑娴也总给麦穗写信,毫不掩饰述说对将军的深情,心想,我快要疯了,总得说出来,你若笑话我就笑话去,反正我也看不见。麦穗未回昌都,壁橱上锁的锦盒中,已装了厚厚的一摞,张妈妈每往里搁一封,都笑着说,“是姑娘的字迹,信都到了,大爷和大奶奶也该回来了。”

八月初的时候,乔安麦穗一行到达凃州,在码头弃舟登岸,乔安指着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笑道,“那就是昔日的恭王府。”二人对视着,想起数月前性命攸关,有恍若隔世之感。

二人信步而走,旁边小巷子里一人踱步而出,挡在乔安面前,胳膊缠绕了上他的身子,娇声笑道,“哎呀,这不是乔家大爷吗?让奴家服侍乔家大爷一场,保准让你快活似神仙。”身子贴着乔安,两眼却也斜看着麦穗。

乔安用力掰开她手,麦穗一把将她扯开推在路旁,啐一口道,“竟敢当街拦人。”那女子哎呀一声,“怎么?大爷大奶奶贵人多忘事,不认识奴家了?”

麦穗凝神看过去,眼前的女子浓妆艳抹衣着轻佻,心中一惊指着她道,“你?何翠仙?”乔安也看了过去,也皱了眉头。

麦穗一抬头,何翠仙身后一幢两层的花楼,匾额上写着金玉阁,分明是一处妓馆,惊问道,“何翠仙,你何至沦落于此?

何翠仙一声嗤笑,“我天生□□下贱,岂不闻北齐胡皇后有云,为后不如为娼,我在这儿乐得很呢。”乔安攥着麦穗的手疾步而走,身后何翠仙咯咯笑道,“男人们得知我曾是昌都首富乔府的三太太,都争着来找我呢,乔府因我而声名更加远播,哈哈哈……”

疯子一般笑声不歇,乔安咬牙道,“自甘下贱。”麦穗摇头,“哪有女子甘愿为妓的?三叔父给了留了酒楼和一所院子,她怎会如此凄惨?其中必有隐情。”

乔安摇头,“与我们无关。”麦穗说声也是。

二人默然前行,何翠仙望着二人背影,笑声中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第82章 归途

前方经过恭王府大门,本贴了封条的大门竟豁然敞开,二人好奇往里看去,就见一人施施然出来,对身后的老者笑道,“查封得一干二净,连个纸片都没留下。”

明珠玉冠锦衣华服,笑得神采飞扬,正是萧公子。

乔安恨声说道,“怎么又是他?”攥了麦穗手臂就走,萧公子横跨一步挡在二人面前,笑看着麦穗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麦穗,又见面了。”

乔安一拳照着那挺直的鼻梁打了过去,萧公子一侧身躲过,笑说道,“乔公子鲁莽。”乔安咬牙道,“你调戏我家娘子,今日拼个你死我活。”又扑了过来,那老者一错身,挡在萧公子面前,萧公子摆摆手,“百里休要插手。”

老者刚躲开,乔安已扑了过来,萧公子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乔安毫无章法,但富有打架经验,又是拼命的打法,一时间占了上风,麦穗在一旁喊,“平安加油,打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萧公子本来只是与二人逗趣,听到麦穗为乔安加油,脸色一沉卯足了力气,一个翻身将乔安压在地上,几拳打过去,冷笑道,“小孩子打架的打法,倒是新鲜。”

二人混战在一起,麦穗怕乔安吃亏,过去用力推开萧公子,顺势踢了一脚,拉起乔安道,“快走。”乔安察觉萧公子功夫在身,自己打不过,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随着麦穗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麦穗,跟你的那笔账,回去再算。”

麦穗甩开他手,“我又哪儿错了?”乔安指指她,“你竟将闺名告诉他,还说没做错?”麦穗气道,“我没有跟他说过。”乔安瞪着她,二人相对瞪了一会儿,乔安过来牵起她手,“时候不早了,住一宵,明日再回去。”

在客栈住了,用过晚饭出来沿着运河闲逛,看河面上渔火与夜空中星光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璀璨闪耀,正逛得兴起,冤家路窄,前面街角一个人背对他们而立,身旁有人小声唤一声王爷,那人大咧咧嗯了一声。

王爷?乔安一声冷笑,恭王还没烂呢,这小小凃州,又来一位王爷。

回到客栈让王大与墨砚连夜打听那位萧公子的住处,第二日早起二人回来了,说是遍访凃州客栈,无意中得知,竟带人住在恭王府,人们远远看见灯光,都说恭王府闹鬼。乔安一笑,踏遍铁鞋无觅处……

来到知府衙门报了名号,新任知府乃是从临近一个州的通判升遣而来,言说知道乔仁泽,更与容知县熟识,乔安与知府大人客气寒暄几句,提起恭王府闹鬼之事。

知府眉头一拧,“竟有这样的事?今夜就派人前去查探。”乔安笑道,“昨夜里下官好奇,前去看过了,是一个京城里来的骗子,竟让属下称他王爷,下官想着,此人住在恭王府,先是装神弄鬼,然后趁着人心惶惶之际,再出来招摇撞骗。”

知府说声不错,唤了捕头过来,吩咐前去恭王府拿人,乔安喝茶等着,半个时辰后,人来了,却并未戴枷,而是施施然面带笑容而来,老者跟在身后,紧握着腰间佩剑剑柄,萧公子对知府笑笑,递过一块腰牌。

知府接过去,墨玉镶了金龙,正面四个金色大字,秦王萧斫,知府手一颤,谄媚说声稍等,跑到后堂递给乔安,低声道,“是真的。”乔安接过去,笑一笑道,“确实象真的,不过,下官刚从京城归来,见过秦王,并非此人。”

知府想想那萧公子气势逼人,低声道,“万一真的是呢?”乔安坚定摇头,“绝对不是。”沉吟说道,“那佩剑的老者身手十分厉害,当先行拘捕,大人可有良策?”知府一笑,“这好办,前一阵子刚捕一位江洋大盗,那铁网还在。”

悄悄嘱咐了人,来打堂前喝一声拿下,铁网从房梁上兜头落下,将那老者罩在其中,老者全身被缚奋力挣扎,萧公子忙道,“百里,稍安勿躁。”展开双臂笑对知府道,“大人胆儿肥,本王叹服。”

知府看着他又是一阵心虚,忙命人绑了,乔安踱步而出,负手站在萧公子面前,得意一笑,萧公子也笑,“好个乔安,后会有期。”

乔安拱拱手,“后会无期。”出了府衙,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心胸舒畅,连说痛快。回到客栈对麦穗道,“日后再不打架了,只智取不强攻。”麦穗笑问何事,乔安摆手,“无事,福至心灵罢了。”

游逛到午后,上了马车往昌都方向而来,路上遇见王怀宁带人骑了马,气势汹汹与他们插身而过,麦穗喊一声,王怀宁没有听到,风一般走得远了。

乔安笑道,“你的怀宁哥估计急着娶媳妇去了,顾不上搭理你。”麦穗哼一声,“我自然有人惦记,你呢?除了我,没人将你放在眼里。”乔安气得咬牙,将她摁在车壁上好一通揉捏,麦穗求饶不已,沿途嬉闹,不觉已望见昌都城门。

麦穗掀了车帘向外赶往,眯了双眼猛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熟悉的味道,京城再好,不如家乡好。”乔安两手抱在她腰间,下巴抵着她肩也往外观瞧。

道边树后飘来一阵歌声,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歌声凄凄切切,麦穗靠着乔安,“听来好生凄凉……”

一曲唱罢,那女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述说,明明与我海誓山盟,到头来另娶她人,对我不闻不问,好生心狠,负心人啊负心人……说着又唱了起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麦穗叹口气,“这样的负心薄情郎,忘了就罢,竟念念不忘。”乔安笑道,“又说又唱的,听起来象个疯子。”

冷不防前方树林中窜出一个人来,张开双臂拦住前方一辆马车,一把掀开车帘嬉笑道,“平安,平安你回来了?我每日都在此处等你。”

麦穗定睛看过去,就看到裴玉莲浓妆艳抹穿红着绿,头上戴了一个狗尾巴草编的花环,笑嘻嘻对着马车内说道,“平安,我好不好看?”就听马车内有人问道,“你是哪家的?我们送你回去。”裴玉莲笑嘻嘻道,“我是昌都首富乔家的大奶奶,我夫君叫做乔安,小字平安。”

乔安与麦穗面面相觑,麦穗道,“咱们赴京之前,裴玉莲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疯了?”乔安揉着额角,“疯了就疯了,怎么总提起我?”二人说话间,裴玉莲已上了前面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麦穗指指前方尘烟,“难不成,真将人送回我们家去了?裴家竟也没人跟着?真是可恶。”乔安叹口气,“回去就知道了。”

马车又辚辚前行,前方乃是长亭,麦穗望一眼,空无人影,笑道,“容十与飞卿姐姐也不来接我们。”乔安笑道,“给他们一个惊喜。”

麦穗嗯一声,逗乔安道,“刚刚我错了,有人惦记着平安。”乔安一愣,麦穗笑道,“就是刚刚那个女疯子。”乔安回过神来,愤愤道,“就别提她了。”麦穗哼一声,“虽说是疯了,听到她一口一个平安,恨不能过去拧她的嘴。”

乔安笑着将她腮边碎发别在耳后,眼看进了城门,麦穗颓然道,“没了无忧无虑的旅行,又是一大堆杂人杂事。”乔安抱她在怀中笑道,“总无忧无虑也不行,越来越傻了,又傻又蠢。”麦穗鼓了腮帮,乔安一口亲了上去,“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麦穗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前方河堤边柳树下,行人三三两两漫步,其中一位美艳少妇分外惹人注目,脸色莹润眉目含娇,她家夫君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会儿问一声可热吗,又一会儿问可冷吗,再一会儿渴不渴,顺手打开一个盒子,点心要不要来几口?要哪个口味?梅子的,栗子的,鱼肉的,鸡肉的,放了辣椒的……

麦穗喊一声飞卿姐姐跳下马车,飞卿站住脚步,凝目望了过来,麦穗正朝她挥着手,飞卿一笑朝麦穗跑了过来,容十忙一把拉住了,“慢些,仔细摔着。”大声喊道,“荞麦穗,你从桥上跑过来,别累着飞卿。”

麦穗瞪他一眼,顺着飞卿扶在腰间的手,看到微微隆起的腹部,回头对乔安道,“飞卿姐姐怀上了。”乔安一笑隔河喊道,“容十,厉害啊。”容十回喊,“那是自然。”

飞卿捶他一下,容十就住了口,看着四周道,“知道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可信口胡言,媳妇儿,我说得可对?”飞卿就抿了唇笑,容十挠挠头,“你一笑,我就想亲一口,可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是好?”

飞卿说声忍着,容十挨蹭过来,“忍不住……”说着话两手袖子一挡,闪电般在脸颊上偷香,咽一口口水道,“越来越可口了……”

第83章 缱绻

麦穗过来一把扯开容十,抱住飞卿道,“飞卿姐姐,想死我了。”飞卿笑道,“惯会说嘴,明明乐不思蜀,连续半月了,每日到河边来等你们。”容十在旁道,“荞麦穗快松开,再碰着飞卿肚子。”

麦穗松开飞卿,手抚了上去,挑衅对容十道,“就碰,就碰……”容十一把打开她手,“我们家飞卿,除了我,谁都碰不得,无论男女。”麦穗嗤一声,抱住飞卿手臂,容十无奈瞪她一眼,过去跟乔安交谈。

麦穗与飞卿在前,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乔安和容十在后,低声说笑不休,四人信步往回走,到了容十与飞卿住的小院。

容夫人正在院门外转圈,瞧见四人过来,一把攥住麦穗的手,“麦穗回来了,帮我劝劝飞卿,跟我回县衙住去,肚子越发大了,万一下人们照顾不周,可如何是好?”脉速看向飞卿,飞卿忙笑道,“又劳烦母亲跑一趟,我们正想着回去看望母亲。”

容夫人一笑,容十在旁道,“飞卿说的是客气话,我们没想着回去。”容夫人眼圈一红,乔安跺容十一脚,“过分了啊。”容十抿了唇,容夫人对乔安道,“是啊,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他竟然不依不饶。”乔安笑道,“容十倔强,我会劝他的,夫人先回去。”

容夫人抹着眼泪上轿走了,乔安看着容十,容十摆手道,“别劝,若废话,跟你也翻脸。”乔安对麦穗使个眼色,麦穗会意点头。

进了院中,乔安与容十自去书房说话,麦穗扶着飞卿进了屋中,二人靠在榻上闲话,麦穗问起如何不与公婆一起居住,飞卿叹口气,说起当日之事。

容夫人得知飞卿昔日身份大闹一场,容十与飞卿搬到乔府的小院,过几日容夫人含笑而来,央求飞卿搬回去,容十不肯,架不住飞卿解劝,容夫人答应再不提起旧事,二人又搬了回去。

本相安无事,月余后,容大公子携妻来到昌都探望父母,见到弟媳妇含泪唤一声飞卿,容大奶奶在一旁阴沉了脸,“你就是飞卿?不是死了吗?”

容大奶奶与夫君也算得上恩爱,刚成亲时总觉夫妻间少些什么,知道婆母好哄,一番试探后容夫人告知飞卿之事,并根据推测言之凿凿,说飞卿已死。容大奶奶聪慧,心想,一个已死之人,犯不着与她相争,夫君爱惦记就惦记着。

偶见容大公子感怀往事,放下心中芥蒂温言劝慰,妻子善解人意,容大公子十分欣慰,对她敞开心扉,说是因两家交好,常能见面,他自小喜爱飞卿,心中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妻子,定亲后再不能见,却从不曾忘怀,后来她家中遭变,寻来求助,竟被母亲解了婚约赶走,他当时远赴京中求学,得知后一切晚矣。

几年过去,容大公子提起飞卿次数渐少,容大奶奶心中了然,任千般深情,也耐不住时光消磨。

容十成亲之时,因容大公子远在南部一州府为通判,不及赶回,只捎回贺礼,是以并不知这弟媳何等样人。

此次一见,容大奶奶醋海翻腾,逼问到容夫人面前,容夫人招架不住,除去杀死恭王一事,将飞卿身份实言相告。容大奶奶在接风宴上,笑盈盈对飞卿道,“听到飞卿的旧事,我心中叹服,勾栏烟花之地,竟也有奇女子。”

飞卿怔住,容大奶奶看向自家夫君,听到你心心念念的女子曾入风尘,滋味如何呀?容大公子颤声道,“看来飞卿受了不少苦,都是我之过错。”容大奶奶瞧出他的怜惜,脸色一变冷声道,“我们家是官人之家,竟让这样的人进门做正妻,小叔子再喜欢,纳为姬妾就是……”

她是翰林之女,以入容家为下嫁,心中看待夫家,一直居高临下,不过为显知书识礼,才佯装客气,成亲后相距遥远见面又少,无人知道她的底细,今日因心中妒恨,口无遮拦起来,料想也无人敢对她怎样。

岂料话音未落,容知县已起身拂袖而去,容十坐在她对面,冷冷看着她,脚下一踹,桌子朝她倾倒过来,饭啊菜啊汤啊酒水啊,洒了满身满脸,她连声尖叫,容大公子忙过来搀扶,容十指着她道,“打那儿来的,就滚回那儿去,立刻。”

说完拽了飞卿头也不回走了,容大奶奶气得好一通闹,县衙中沸反盈天,容知县忍无可忍,对大儿子下了逐客令,第二日夫妻二人南归,一路上容大奶奶都在纠缠,问夫君是否对自家弟媳旧情难忘,容大公子默然不语。

南归后容大奶奶醒过神来,觉得闹得太过,少不得软语哄劝自家夫君,慢慢好了些,可夫妻之间又回到了新婚时候,似乎隔着些什么,总也越不过去。

容十与飞卿又住了乔家小院,容夫人气闷了数日,心想都是大儿媳惹出来的,与我有何相干,忍着不去理会他们,过了数日听说飞卿有了身孕,忙过去探望,又央求飞卿回去,飞卿摇头,“上次我劝着容十回去,他跟我大发雷霆,以后我做不了主了。”

容夫人知道容十不会轻易服软,一气之下找到主事府面见王怀宁,状告容十不孝,王怀宁一脸诚恳道,“本官知道了,定会斥责于他,不过夫人啊,常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一家人嘛,要互谅互让才是,母亲状告儿子,告到上锋面前,夫人就不怕毁了儿子前程?”

容夫人忙说道,“不是状告,只不过跟王大人诉诉苦。”说完匆匆告辞,回去被容知县好一通训斥,气闷几日又悄悄去看飞卿,隔三差五前往,有一次被容十碰到,冷眼看着她,容夫人气道,“混账小子,都是你大嫂的不是,跟我置什么气。”

容十冷着脸,“母亲答应过我,不对任何人提起飞卿的旧事。”容夫人指指他,“你大嫂逼迫得我。”飞卿过来推着容十,“该到衙门离去了,快走吧。”容夫人对飞卿抹着眼泪,飞卿笑道,“母亲,容十执拗,待我慢慢解劝。”

麦穗听到婆媳两个悄悄来往至今,乐不可支,飞卿也笑,“我在地宫险些丧命,早将一切看开了,别人几句冷嘲热讽,我并不放在眼里,可容十护得紧,我也不忍因为闲人闲事跟他有任何争执,我只顺着他。”

麦穗抚着她的腹部,“会动了吗?”飞卿笑道,“许郎中说了,不出半月就会胎动。”麦穗笑道,“竟这样快就有了。”飞卿笑道,“你也别急,顺其自然就好。”麦穗笑道,“我才不急,自由自在多好。”

这时容十进来皱眉道,“荞麦穗,飞卿与你说了好几个时辰,该歇息了,你先回去,明日再来。”麦穗嗤了一声,“讨厌。”笑对飞卿道,“我也累了,先回家去,飞卿姐姐,我给你带了一大箱子玩意儿,过会儿让墨砚送来。”

飞卿笑说好,夫妻二人送走乔安与麦穗回到屋中,容十摁飞卿在榻上,蹲下身为她脱了鞋袜,将她的脚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着道,“有一些浮肿。”飞卿嗔道,“许郎中说过,到了七八个月才会浮肿,你怎么总能看出浮肿来?”容十就笑,“我不是担忧吗?荞麦穗可恶,缠着你不放。”

飞卿抚摩着他的脸,“他们回来,我很高兴呢。”容十笑说我也是,飞卿低头吻上他的头顶,“英渡,待临盆的时候,我们搬回去与父母同住。”容十摇摇头,“接了岳母过来,又有麦穗,你也不会孤寂。”

看飞卿不语,唤莺儿打水,接过莺儿手中铜盆,为飞卿洗着脚笑道,“许郎中说过,坐月子的人最忌心情郁结,母亲性情爱反复,待出了月子,再回去不迟。”飞卿抿唇一笑,“都听你的。”

容十在水中揉捏着她的脚掌,仰头看着她道,“岳父母的坟已修葺完整,过几日带你前往祭拜。”飞卿低头亲在他脸上,容十脸蹭着她的唇,缓缓与她唇齿相接,好一会儿唇蹭着她的脸来到耳垂,低低笑说道,“许郎中说了,飞卿如今胎相很稳,我若忍不住,可与你敦伦呢,只是,要轻柔小心。”

飞卿红了脸,“知道你忍得辛苦,再忍耐些日子……”就听哐当一声,纠缠中打翻了水盆,水花溅了满地,莺儿飞速跑了进来,容十忙与飞卿分开,莺儿目不斜视,一边清扫一边抱怨,“姑爷,不是我说你,每次都要跟我争着给姑娘洗脚,每次都得打翻水,你跟我有仇,看我闲着,给我找事不成?”

飞卿就吃吃得笑,容十笑道,“这小丫头,口口声声姑爷,你将姑爷放在眼里了吗?”莺儿笑道,“姑爷疼我们姑娘,奴婢就将你放在眼里。”容十就笑,“知道爷为何容你放肆吗?因为你待我家娘子一片赤胆忠心。”莺儿白他一眼,“彼此彼此。”

昂首阔步走了,容十指指她背影,委屈看向飞卿,飞卿揉着他脸笑,容十捂着胸口,“这儿也得揉揉……”手指到那儿,飞卿就揉到那儿……

麦穗别了飞卿,看乔安略略拧眉,笑问道,“怎么?有为难之事?”乔安沉吟道,“似乎,京城派了一位王爷过来督造行宫,似乎,这位王爷目前已到凃州……”麦穗笑道,“要见到大人物,平安怕了?”乔安摇头,“倒不是怕,就是有些忧心……”

一笑昂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怕他何来?”

……

第84章 美男计

二人回到家中,进上房拜见乔老爷与乔太太,乔仁泽如今已弃了拐杖,只是嘴角依然有些歪斜,红光满面受了儿子儿媳跪拜,乔太太则一反嚣张常态,扭扭捏捏的,与麦穗目光相触,又慌忙躲开去,麦穗心想,怎么象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与公婆客气叙话回到院中,乔安跨进门槛又退了出来,麦穗探头一瞧,裴玉莲正坐在树下石凳上唱歌,秀禾在一旁绣花守着,看到麦穗进来无奈道,“张妈妈说了,隔三差五有人将她送到咱们家来,张妈妈可怜她,总打发人为她沐浴换衣,给吃些好吃的,一来二去更喜欢来了。”

裴玉莲看到麦穗身子一缩,指着她尖声嚷道,“坏人,坏人来了。”麦穗笑笑,“我反成坏人了。”回头对乔安笑道,“你去书房躲清静,我来对付她。”乔安拧眉道,“这下可好,听到的以为我辜负了她。”

麦穗推他进了书房,对秀禾道,“请三姑奶奶和三姑爷来。”

二人被请进客堂,裴玉莲在椅子上歪着头呼呼大睡,麦穗居中坐着,触到裴仲廉目光,笑一笑说道,“裴公子九死一生,这两眼乱瞄的毛病还是不改。”裴仲廉讪笑着低了头,乔湘灵狠狠瞪他一眼,如今裴家指着乔湘灵过日子,都要看她脸色。

麦穗指指裴玉莲,“裴公子将她背回家去,看好了,别在街头随意乱跑。”乔湘灵忙道,“如今家中艰难,只剩两个做粗活的婆子,其余下人都遣了出去,她到处乱跑,实在看不过来。”麦穗问道,“亲家翁和亲家太太呢?”乔湘灵道,“去了庆州小住。”

麦穗奇道,“竟能放心得下女儿?”乔湘灵叹口气,“大嫂嫌弃她丢人现眼。”麦穗笑一笑,指指裴仲廉道,“裴公子如今忙些什么?”裴仲廉讪讪说道,“没什么事,指望着王大人那儿能给个差事。”

麦穗哦一声,怪不得夫妇二人不停陪笑,指指裴玉莲道,“裴公子既无所事事,就看着玉莲,自家妹子一奶同胞,整日在街头疯疯癫癫的,谁都不好看。”裴仲廉不动,麦穗道,“还等什么?背了人走吧。”

裴仲廉看了乔湘灵一眼,乔湘灵道,“先回去。”裴仲廉背了裴玉莲走了,一边走一边说,“哎呀,这个丫头真是讨厌,哈喇子滴我肩膀上了。”

麦穗不等乔湘灵说话,瞟她一眼道,“怎么?三姑奶奶将公婆逼到了庆州府?你如今在裴府很威风吧?”乔湘灵说声不是,麦穗笑道,“也不用辩解,只是三姑奶奶,裴公子不是做官的料,店里伙计掌柜辞了,让他看铺子去,家中再雇一个婆子看着裴玉莲。”

乔湘灵忙说不行,“铺子的事他不知道。”麦穗心中一叹,这样两相遮掩隐瞒,也算是夫妻,看着乔湘灵道,“不是跟你商量,是让你这样去做,本来裴玉莲疯癫跟我无关,不过她这样胡言乱语,累及乔安名声,我刚回来,挺累的,三姑奶奶回吧。”

乔湘灵有些气恼,麦穗看着她,“三姑奶奶是不是想说,凭什么听我的?那铺子的契,还是乔家的吧。”乔湘灵耷拉了头,麦穗唤一声秀禾,秀禾捧出一个大大的锦盒,麦穗打开来,里面几样玩意首饰还有布匹,递给乔湘灵道,“给三姑奶奶的。”乔湘灵忙接过去,“还有我的呢”麦穗笑道,“人人有份。”

送走乔湘灵,容十匆匆而来,看到麦穗笑道,“有一件要事,忘了说于乔安。”麦穗打发秀禾喊乔安出来,又吩咐道,“给二姐姐家的两箱子东西,打发人送过去,沿途都是水路,二姐夫那一箱医典,嘱咐晾晒几日。”

回到屋中懒懒靠着闭目养神,张妈妈忙碌过进来,麦穗躺着,脸上盖了帕子,张妈妈坐着仔细回话,麦穗有一搭没一搭答应几声,张妈妈说过家中各项事务,迟疑道,“大奶奶,老爷和太太的事……”

麦穗揭开脸上帕子,“对了,太太怎么蔫头耷脑的?”张妈妈两手搭在一起,“怎么说呢?”麦穗坐起身,靠着道,“实话实说,他们做出什么,我也不奇怪。”

原来乔仁泽近来身子渐渐好了,就去各处铺子田庄察看了一圈,乔太太趁着乔安和麦穗不在家,正加紧笼络人心,一看他来了,要夺了自己的权,回到家中好一通大闹,许锦文和乔湘灵赶过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方劝住了。

暂时风平浪静,这日乔太太外出,路过醉仙楼,窗口有算盘掉下,落在乔太太面前,算盘珠子稀里哗啦洒落一地,乔太太扭脸看过去,恍惚间时光倒转,杜账房正探头看着她……

乔太太定了定神,原来是一位年轻俊秀的男子,眉宇间和杜账房有两三分相似,乔太太转身欲要走,青年男子已跑了出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时滑脱了手,可吓着了这位大嫂?”

大嫂?乔太太一笑,踏上石阶唤一声高掌柜,掌柜弓着腰迎了出来,“太太来了,太太快请进,好些日子没过来看看了。”乔太太一点头,“是啊,是我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乔家生意的根基。”

青年男子跟了进来,含笑问道,“掌柜的,这位大嫂是……”掌柜笑道,“是咱们东家太太。”青年男子讶异道,“这么青春的年纪,怎么会?哄我呢?”乔太太一笑转身,掌柜的忙道,“太太,这位是新来的账房,史账房。”

乔太太嗯一声,史账房又笑,“果真是太太吗?没想到太太如此年轻,瞧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乔太太抿了抿鬓角,一笑上楼梯进了雅室,过一会儿杜账房端了凉茶进来,斟了递给乔太太,直愣愣看着她,乔太太嗯一声,“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史账房呐呐说道,“太太真好看……”

乔太太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夸赞,腾得晕红了脸,史账房忙说,“太太莫气,莫气,是小的失态了。”说着话退了出去,因这史账房年轻生得好看嘴巴又甜,乔太太不由自主多去了几次,一来二去就熟了。

这日乔太太又过来喝凉茶,史账房倒茶是不小心将茶水泼洒到乔太太裙子上,忙俯身用衣袖为她擦拭,擦着擦着一手搂在腰间,一手攥住她脚摩挲,乔太太已数月没有男子挨身,一时间从头到脚气血翻滚,咬牙狠狠推开史账房,厉声喝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史账房忙忙松开,趴在地上哀求说道,“自从那日见到太太,就害了相思,一条命去了半条,太太……”说着话眼泪滚落了下来,乔太太叹口气,起身走了,当时狠心拒绝了,事后青年男子身上特有的甘醇气息萦绕不去,夜里堪堪入得梦来。

过几日,乔太太又去了,却说是史账房病倒在床,乔太太捂了胸口,悄悄去他屋中抚慰,史账房病好后,二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醉仙楼后院假山山洞中尚未得手,就被乔仁泽堵了个正着,乔太太痛哭流涕,下跪哀求乔仁泽,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告诉孩子们,让她如何都行,乔仁泽要求她日后安心内宅,再不插手家中生意,乔太太都答应了下来。

麦穗嗤得笑了,“那账房呢?”张妈妈道,“说是羞惭之下在城外林子里上吊自尽了,这样一来,太太惭愧加上歉疚,又大病一场,前几日刚好些,盼着大爷回来,说是大爷回来护着,老爷就不会休了她。”麦穗唉一声,“竟吓破了胆?到如今没明白被人设了圈套?”

张妈妈摇头,“说不准,每天都是一副凄惶惶的模样,白头发又添了不少。”麦穗脱了腮道,“我想想啊。”琢磨一会儿,笑着与张妈妈说起淑娴。

这时乔安含笑进来,张妈妈忙起身退了出去,乔安坐下摇头道,“知道裴玉莲为何彻底疯癫吗?”麦穗问为何,乔安笑道,“因为裴玉莲在街头出言羞辱飞卿,容十嘱咐了赵郎中……”麦穗啊一声,“给下了药?还是扎错了穴位?”乔安摇头,“只要不作为而已。”

麦穗叹一声,“瞧着也甚是可怜。”乔安笑道,“看着恶人倒霉心生怜悯,是以,我们不是恶人。”笑着又叹口气,“只是我也很倒霉,她见人就说是我的娘子……”麦穗笑道,“放心吧,已经为你去了烦忧。”

乔安笑道,“说说看。”听麦穗一说讶然道,“怎么?三姐姐那间小铺没有过契给她?”麦穗一笑,“之前你被困墓穴,裴仲廉也不知生死,我看三姐姐可怜,权当接济她,后来你脱险,裴仲廉也回来了,我想着,她那样的性情,还是要束缚些,就跟公爹说是你的意思,没有给他过契。”

乔安点一下她鼻尖就笑,“你做主就是。”麦穗双臂绕上他肩头,笑说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家还是母亲当家吧。”乔安皱了眉头,“为何?”

麦穗笑盈盈道,“如今父亲身子大好了,母亲没了威风,家中也没人可对付,她闲了,一来恐无事生非,二来恐找我麻烦,是以,给她些事做,这家呢,我当过了,也当得挺好,知道怎么回事,有了长进,如今,我要在别的方面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