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拍一下额头,“可不就是吗?若是蓄了胡须,岂不是活脱脱又一个恭王吗?”二人相对呆立着,麦穗猛然拔脚往自家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秀禾备马车。

乘了马车往秦王府而来,明心笑嘻嘻出迎,径直带进大殿,乔安看到麦穗的身影,一眼瞪了过来,麦穗忙推一把飞卿,飞卿一福身道,“唐突前来,因有要事禀报王爷。”

秦王说一声请坐,二人坐了,飞卿笃定说道:“太子与恭王施楚生一模一样。”秦王手攥紧了手中茶盏,嘎嘎作响,他早有猜测,三年来暗中派人查证,苦无蛛丝马迹,他一一看向在座众人,惟独不看麦穗。

静默中邱鞍华说话了:“下官可出入内苑藏书阁,盗取施氏秘宗,察看是否有特别的家族印记。”

秦王点头,“邱侍中言之有理,容承事回凃州查探,昔年恭王近旁之人,可有漏网之鱼。”容十点头称是。

秦王看向乔安,乔安起身一揖:“戚将军通敌的信件既疑心为柳莲生手笔,下官作为始作俑者,愿意前往乌孙,如邱大人所说,动之以……情。”

说着话看向麦穗,麦穗咬一下唇:“只要能救戚叔父,平安自管去。”

先前秦王派往边城的人一早归来,详细禀报边城局势,戚将军的罪证乃是几封写给乌孙大王子的书信,乌孙大王子竭力主战,反对与中原签订合约,是皇上的眼中钉。

信件乃是戚将军亲笔,盖有将军的大印,乃是俘虏乌孙一个细作后,从其包袱中搜出。众人推测乃是有人模仿,说到模仿笔迹,乔安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连生,连生擅长模仿他人笔迹,惟妙惟肖,且喜爱篆刻。

秦王听到乔安此言,手拍在几上,“这就是了,柳夫人最近频频被召进秾华宫,原来如此。”容十在旁道,“柳莲生此举,一来栽赃大王子,二来报复当年远嫁之仇。”

秦王不看乔安,只说道:“如今太子前往边城,他养尊处优,惯于排场奢华,自然行路缓慢,怡妃戒备之心也会松懈,我们方有时机为戚将军翻案,只是这伪造的信件,柳莲生不会轻易承认。”

邱鞍华在旁道:“若动之以情,也许会有转圜。”

此乃麦穗与飞卿到来之前,几个人的商谈。

乔安业已下定决心,只怕麦穗不肯。麦穗此言一出,众人看向她,麦穗摆摆手道:“别真的动情就好。”

众人笑起来,秦王脸上也露出微笑,只乔安笑不出,夜里与麦穗话别,麦穗生产后二人头一次同房,没几句话纠缠在一处,温柔纠缠孟浪需索,良宵苦短,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因要避人耳目,天不亮即离别,乔安脉脉看着麦穗,麦穗重重点头,“我放心的。”与乔安只说一句,拉过石头絮絮叮嘱,“帮我看仔细了啊,若是那柳莲生用强,该打该杀,石头自己掂量。”

石头拍着胸膛,“王爷已下令,乔安在我在,乔安若有差池我也不用回来了。麦穗放心,定全须全尾将人带回来。”又低声道,“王爷担忧那柳莲生执念太深,嘱咐我盗取她模仿的笔迹或者篆刻的印章,也能做个佐证。另有乌孙大王子也要自保,可出面做个人证。”

麦穗吁一口气:“以为成败皆系于乔安,既有第二招第三招,我便放心些,有了石头陪伴,我更是放心。”

石头得意扬眉,邱珺华在旁愤愤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夫妻话别呢。”

麦穗一把将石头推向她,来到乔安面前定定看着咬了唇,乔安刚唤一声麦穗,麦穗一把抱住他,埋头在怀中,低低嘱咐道:“听好了啊,危急时刻保命要紧,别想着什么国家民族大义,没命了还有什么大义,大不了我们不做官,我们不缺钱,回昌都接着经商去。”

几句话冲淡乔安满腔离愁别绪,失声笑起来,揉着她头发道,“你呀……看顾好自己,看顾好初雪,知道吗?”麦穗嗯一声,“为了戚叔父,你就哄哄那柳莲生。”乔安摇头,“麦穗放心,我才不会违心去哄她。”

麦穗一愣,那要如何呢?旁边石头已上了马,喊道:“再难舍难分,天就亮了。”

麦穗一把推开乔安,乔安上了马,回头凝望着她,石头马鞭甩在他的马上,马儿扬蹄飞奔,将人带得越来越远,直到淹没在夜色之中。

麦穗怅然望了许久,直到天光亮起,邱珺华抹抹眼泪吸吸鼻子道,“回去吧,咱们尚且如此,娴姐姐该有多心焦。”麦穗心中更加牵挂,大家做的这些,可能有用吗?

此时真有些回教夫婿觅封侯的念头,可是,若是乔安与容十不来京做官,戚叔父若遭难,岂不是一分力气也使不上?

容十回了凃州,飞卿索性带着葳蕤住了过来,住在一处相互陪伴,心中方觉踏实些。

过几日,邱鞍华来到秦王府,带来恭王施楚生的画像,另有施氏一族的密档,秦王端详着画像,不由一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父皇,竟然从未疑心过?再打开密档,沉吟着吩咐一声:“明心,苏姬藏着的那个孩子,带到王府来吧。”

第一百零七章

乔仁弘身子略好些,即动身回边城去,临行前麦穗看着他鬓角几丝银发,诚恳劝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三叔父也该放下执念。“

乔仁弘点头:“昨日已去大相国寺进香许愿,若是淑娴此次化险为夷,我就带着嫣然回昌都去,娶一位忠厚老实的女子,只要不苛待嫣然,二哥二嫂年老后,能孝敬他们就行。”

提到嫣然,麦穗因说起何翠仙堕入风尘,乔仁弘叹息道:“她的两个弟弟好赌,只怕是赌光了酒楼,将她给卖了,怎么也是嫣然的娘,我回去后将她赎出就是,免得嫣然长大后怨我,日后她是生是死,便与我再无关系。”

送走乔仁弘,麦穗想起昌都,只离开不到两年,那些人那些事,竟已仿佛遥远,欣慰的是,她最在乎的人,依然陪伴在身旁。

她一笑,看着窗外枝头的新绿,平安,可已到了乌孙?

一个人疾步冲了进来,来到她面前跪了下去,麦穗忙起身去扶,那人抬起头来,满面泪痕道:“麦穗,求求你,将子墨还给我。”

麦穗看着苏雅萍,关切问道,“怎么?子墨丢了吗?”苏雅萍哭道,“自那日在院门外见到你和乔安,我小心提防,每隔三五日搬一次家,犹是躲不过去。没错,子墨是乔湘灵的孩子,可是乔湘灵不要他了,他被扔在育婴堂外石阶上,我捡了回来,回到京城为他医好兔缺,花去了所有的银子,并卖身给补唇先生,被逼着委身太子,我并不愿意,可是为了我的子墨,我都不敢让他叫我一声娘,只说是他的阿姊,我觉得自己不配……”

她且哭且说,麦穗忙扶她起来,为她斟了茶,和气说道:“我和乔安早就商量好了,你对孩子那样好,就让孩子留在你身边,我们只不过想着隔三差五瞧瞧去,没想到你疑心我们,那时候大着肚子脑子便笨了,没想着当面说清楚。”

苏雅萍愣愣看着她,猛灌一盏茶下去,摇头道:“我不信,还能有谁?麦穗,我虽不是好人,可昔日在乔家并未曾害过你,也曾无意中帮过你,求你了,将子墨还给我。”

麦穗诚恳说道:“真的没有,想来你也听说了戚将军之事,近日正为此事焦灼,无暇他顾。”

苏雅萍探究看着她,咬牙道:“还能有谁?难道是怡妃?”

麦穗想起她曾刺伤过石头,可是石头并不在京中,难道是王爷?可王爷为何突然对付她?就听苏雅萍道:“秦王,必定是他,我刺伤了石头,他拿子墨报复我。”

说着话站起身在地上转圈:“我不知秦王府在何处,就算知道,也不会让我进去,麦穗,乔安是秦王的人,你定去过王府,求你,带我前往。”

麦穗盯着她,“为何说乔安是秦王的人?”苏雅萍瑟缩一下,“我也是道听途说。”麦穗咬牙道,“你一个姬妾,如何知道朝堂之事,道听途说?何时何地?听何人所说?”

苏雅萍咬唇不说话,麦穗唤了秀禾进来,指指苏雅萍道:“将她绑了,送往秦王府。”

苏雅萍不怒反笑,诚恳对麦穗道:“多谢,只要能见到王爷寻回子墨,让我死我也情愿。”

麦穗一笑:“却不能轻易遂你的愿,说说吧,这些日子,你为了防备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苏雅萍倒敢作敢当,将这些日子亲近怡妃一一说出,麦穗瞧着她,“今日大可去找怡妃,为何来找我?”苏雅萍摇头道,“当日惧怕你们夺回子墨,心慌意乱,才投靠怡妃,可子墨真的消失,我首先想到他的安危,怡妃娘娘心狠手辣,岂会在意孩子的死活,任何人在她眼中,不是消遣的玩物,就是可利用的棋子。”

她又落下泪来:“是以,我怕一时不慎伤了子墨。麦穗信吗?我常常想起昌都,我此生只在昌都乔府有过短暂安宁,就算是太太,虽说嘴毒心苦,却也不会视人命如蝼蚁。内宅争斗,与宫中残酷相比,不过是儿戏一般。是以,我想起昌都的每一个人,都会发自内心得笑,没有怨也没有恨。虽然我一心讨好怡妃,事到临头,我更愿意相信麦穗。”

麦穗亲自带着她前往秦王府,她焦急戚将军事态的进展,又给自己打气,王爷府中阁楼上住了两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王爷有了慰藉,前情旧事自然也就淡了,就说上次,王爷跟没看见她一般,她十分自在。再说了,乔安不在京中,去也无妨,所谓成大事不拘小节。

秦王看到她带着苏雅萍进来,唤一声婉婉,婉婉牵了子墨的手出来,子墨唤一声姊姊,苏雅萍忍住眼泪笑问道,“这儿可好玩儿吗?子墨可喜欢这里?”子墨笑说喜欢,朝她跑过来,婉婉一把拉住了,笑道,“子墨,婉婉姐姐为你做柳哨,可好?”

子墨说好,苏雅萍笑道:“子墨玩耍去吧,姊姊和这位大人有话说。”

看着子墨蹦蹦跳跳走了,眼泪滑落下来,跪下去说道,“王爷让我做什么,我都肯,就算是要我的命……”秦王点头,“本王只问你……”

麦穗忙道,“既然王爷问话,民妇这就回避。”秦王摆摆手,“知道你好奇,一起听着吧。”麦穗低头一笑,苏雅萍带泪的双眼看向她,又看着秦王,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秦王不看麦穗,盯着她问道,“太子尾骨处是否有一处月牙形的胎记?”苏雅萍摇头,秦王挑了双眉,手指扣在几上笃笃作响,暴露出心中焦灼。

苏雅萍蹙眉道,“不过,尾骨处有一个疤痕,大概铜钱大小,说是小时候被宫女烫伤的。”秦王手指顿住,展眉笑道,“原来如此。太子饮食可有忌讳?”

苏雅萍点头,“太子不能沾胡桃,太子府中上下都知道。”秦王笑道,“这就是了。”唤一声明心吩咐道,“将苏姬带到阁楼安置。”

苏雅萍叩头说道,“奴婢句句属实。”秦王一笑,“怎么?苏姬想回太子府?还是带着孩子亡命天涯?”苏雅萍忙说多谢王爷,跟着明心走了,到了门口回头看向麦穗,目光中感激愧疚,十分复杂。

与麦穗单独相处,秦王有些局促,麦穗察觉不到,只看着苏雅萍背影,似乎在琢磨些什么。

秦王轻咳一声无奈而笑:“本王已拿到恭王一族密档,施氏一族凡男丁都有家族胎记,尾骨处曾月牙形,另外,施氏一族男丁忌食胡桃,祖上曾有人因此丧命。”

麦穗瞪大了双眼:“太子果真是恭王血脉,可是,此事对戚将军有何帮助?”

秦王摇头:“眼下尚帮不到戚将军,只有耐心等待乔官正的消息。”

麦穗蹙了眉头,秦王忙道:“若是容承事能带回人证,皇上起了疑心,必召回太子,如此,能为戚将军争取时机。百里已到边城,另有戚将军手下拼死护卫,能保戚将军与戚夫人小公子无虞。”

看麦穗依然蹙眉,又详细说道:“与太子随行的,都是兵部的人,与戚将军交情匪浅,届时都会向着戚将军。”

麦穗站起身说多谢王爷便告辞往外,秦王送了出来,冷不防她站定脚步,回首远远望着后园的阁楼,自言自语感叹道:“比我想得大呢,只怕能住十几位,如今才三位,何时能装满呢?”

一脸认真看向秦王:“王爷,苏氏此人性情不定,一旦被触犯,任何坏事都做得出来。”秦王点头,“春蓉已告诉本王。”麦穗郑重说道,“是以,苏氏虽貌美,王爷不可宠爱太过。”秦王哦了一声,“以麦穗之见,该如何呢?”麦穗笃定道,“打一巴掌揉几揉,恩威并施呗。”

秦王一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麦穗已转身疾步下了石阶,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心想,那阁楼装满后,若是和睦相处,倒也挺热闹的,可若是打起来,倒该如何是好?是啊,王爷将来要做皇上,皇上可不就是三宫六院吗?唉,嫁给皇上的女子,真可怜。

还是平安好,只要我一个,平安如今到了何处?他说不会哄那柳莲生,那他如何动之以情?

回到家中,邱珺华正抱着初雪逗哄,闲谈间麦穗问起乌孙国风土人情,邱珺华一脸神往,言说并非荒蛮之地,而是世外桃源,山巅是积年的白雪,山下树木葱茏四季常青,河水的颜色宛若湛蓝的天空,民风简单质朴,男儿矫健雄壮,女子肤白如雪,美若山泉。尤其是乌孙公主,虽未见过,人皆言是草原上的第二个月亮,传闻她若站在月下,月亮便会藏于云层,羞于见人呢。

麦穗笑起来,笑着便想起自己和乔安生了龃龉那几句话,柳莲生不足为俱,可那乌孙国,竟然真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

轻拍几下自己的嘴唇,都怪自己,非说什么假如,如今一语成谶,满腔都是担忧。邱珺华走后,惴惴与飞卿说起,飞卿抚着她头发笑道:“原来不是只有乔安爱吃醋。”

麦穗忸怩道:“我是相信平安的,可是平安那样讨人喜欢,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要招惹他,奈何?”

飞卿笑道:“乔安是柳下惠坐怀不乱,放心吧。”

麦穗笑说不错,怎奈夜里做梦,正与乔安执手相望,天空一朵祥云飘落,云上下来一位仙女,拉了乔安就走,麦穗起身去追,怎奈身无双翅,急得大呼小叫。

从叫喊中醒来不由失笑,如今众人身处危局,我偏偏犯了小器,也算是苦中做乐吧。

若乔安知道我不放心他,可会鄙薄我昔时不体谅他的心?麦穗披衣坐了,隔窗望着明月,虽说人隔千里,这一轮月亮,平安也能看到吧?明月千里寄相思,平安,你可要收到啊。

第一百零八章

因快马加鞭抄近路,乔安一行月余后到达乌孙,石头前往大王子府上,乔安径直求见兴隆公主。

柳莲生听到通传,手中狼毫滚落在书案上,带出点点墨迹,污了刚写的字,将宣纸攥成一团,狠狠掷了出去,他,竟敢来吗?

带着满腔愤恨来到正殿,他临窗而立,正闲看庭院中的迎春花,手不由就发颤,两腿也有些发软,心中酸酸涩涩直冲眼眶,硬生生忍住了,以为有多恨,一旦相见恨不能生吞活剥,看到他,才明白有多恨就有多爱,千头万绪皆因不舍,算计来去不过为诱他前来。只因他曾说过,连生模仿笔迹和篆刻之术,无人能出其右。

乔安看到她,恭敬行礼,双眸中满是陌生。

宾主落座,乔安并不说明来意,笑说起太学中的往事,曾头碰头较量过算学,也曾在石桌上闲敲棋子落灯花,曾举杯对饮,曾互背文章……柳莲生再忍不住,泪盈双眸。

末了乔安笑道:“太学中曾经同窗的连生,一直未曾忘,连生带给我的喜悦,也常常忆起。可是,那只是连生,并非柳姑娘,我对柳姑娘,从来陌生。”

柳莲生垂泪不已,挣扎着说道:“若是,我昔日不曾自作聪明女扮男装,若初见时便女装相见,今日可会不同?”

乔安摇头:“那样,便是连生也没有了。”

柳莲生大恸,悲愤说道:“在我眼中,乔夫人不过如此。”

乔安摇头:“遇见了,动心了,心被这个人装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此生,便是她了。”

柳莲生摇头,乔安唤一声连兄:“情之一字,并非是算学,能说出许多道理,也并非对弈,非要分出胜负。连兄且慢慢体会。”

看柳莲生渐渐收了眼泪,起身恭敬一揖:“乔安前来,有一事相求,敢问戚将军与大王子的书信,可出自连兄之手?”

柳莲生点头,“不错。”看着乔安双眸中的希冀,咬牙道,“可是,我为何要给你?为何暴露自己,使大王子与我为敌?又为何,要连累身在中原的父母家人?”

乔安笑笑:“连兄向来缜密,自然想到了退路。”

柳莲生默然不语,你既知我,奈何错过,乔安耐心等着,不防柳莲生唤声来人,咬牙对乔安道:“我筹谋数月,冒险为之,为何你一来,短短几句话,我便要改变初衷?”

乔安面色平静如水,不慌不忙任人绑了带到后院柴房,心下惶急道,石头,你惯于到处偷/人,一定要将我偷出去,若是连兄,我笃定会被我打动,可是柳莲生,我不知道她打的是何主意。

犹是春寒料峭时候,入夜后越来越冷,乔安拿些柴禾堆在自己身上,方觉暖和些,透过门扉看着月光,麦穗此时可在看着月亮?

月光都看不到了,也不见石头前来搭救,不由在心中大骂,说好了过一个时辰我不出去,你就来救我,如今人呢?你说和二王子交情好,只怕是吹嘘的吧。

骂一会儿石头想一会儿麦穗,不觉已是夜半。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乔安喊一声石头,来人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快走,乔安跟在那人身后,沿途不见半个人影,大摇大摆出了王府。

那人带着他穿过街道,一对巡夜的卫兵从街对面而来,脚步声整齐而有力,靴底的铁钉打在石板上,锵锵锵作响,似踏在乔安心上一般,慌忙就要往一旁的巷子里躲避,前面的人一扯他的袖子,迎面而上。

乔安吓出一头冷汗,就见前面的人朝卫兵举起手,手中似乎拿着一个牌子,只轻轻一晃,卫兵们恭敬让在一旁,弯腰让行。

转过两个街角进了驿馆,乔安方松一口气,室内灯火明亮,乔安看向救他的人,那人脱下黑色斗篷,乔安就是一愣,一袭白色纱衣,面上蒙了纱巾,只露一双妙目,原来是位女子。

乔安忙一揖到底,“在下乔安,谢过女侠搭救之恩。”女子声音温和柔软,话语中带着轻松的笑意,“乔公子确实该谢我的”

乔安忙道,“还请女侠吩咐,只要在下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女子从斗篷中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是几副书信的草稿,另有篆刻的戚将军印章,给乔安看过,又收了回去,客气说道“还请乔公子带我一道前往京城。”

乔安忙问,“女侠是何人?”女子顿了顿,沉吟道,“我姓沈。”

乔安笑称沈姑娘,说声请坐,因问沈姑娘为何要到京城,沈姑娘温和说道,“自小向往中原,想要前去游历一番。我,我原是三王妃书房中的侍女,三王子对我图谋不轨,正想着逃离,偷听到乔公子与三王妃说话,知道你要这些,遂到柴房找乔公子。”

乔安看向她脸上面纱,她轻笑道,“非是我故作神秘,实在是,容易招惹事端……”门外嗤一声笑,石头晃了进来,“就是说,姑娘生得太好看了?”沈姑娘竟不客气点了点头。

石头嘿嘿一笑,乔安拳头伸了过来,石头笑道,“本想着先去偷了东西,再去救你,省得多跑一趟,不想这位姑娘捷足先登。”

沈姑娘低声道“二位公子既已事成,我们连夜离去为妙。”石头说一声有理。

沈姑娘换了男装戴了帷帽,乔安与石头带着人马连夜往边城而来,半月后赶到边城,太子正带人审问,太子一心要置戚将军于死地,奈何平日毕恭毕敬的两位兵部侍郎一反常态,坚称书信有假凭证不足,提出邀请乌孙国大王子前来对质。

监军站在太子一方,巧舌如簧,尽数戚将军逆言逆行,并有几名军官与士兵作证,两位侍郎质疑口说无凭,反击监军公报私仇。

双方胶着之下,太子给乌孙国国王去信,等待回音的时候,监军府出了大事,自从戚将军下狱,监军府守卫森严,可谓是鸟儿都插翅难飞,可一日夜里,监军在寝室中无声无息身首异处,边城谣言四起,说是监军污蔑戚将军,被鬼神索命。

钱百里无意中帮了戚将军,又连取几名军官首级,边城人心惶惶。

此时乔安与石头赶到,石头呈上大王子亲笔信,乔安呈上证据,铁证面前太子一声冷笑:“这样的物事,谁都可做,怎能证明戚传贵乃是受人诬陷?”

沈姑娘站了出来,曼声说道:“大王子有一宠姬,因大王子见了新人忘旧人,遂心生不满,此宠姬没有旁的本领,只擅篆刻与模仿字迹,如今事发,已被大王子所杀。”

说着话将一个木盒捧到太子面前,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人头,沈姑娘和气道,“太子不用怕,此人头一路泡在盐水中腌渍并未腐烂,就是难看些。”太子斜眼看过去,黑漆漆的一团,五官依稀可辨,大叫赶快拿走。

人头拿走,太子说一声可是,沈姑娘笑道:“太子殿下想问我如何得知?我本在大王子书房中伺候,那宠姬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亲眼所见,是以大王子派我前来。”说着话又呈上一封信,笑说道,“此乃国王亲笔,特盖国玺为证。”

乔安在旁听得一笑,这会儿,她又成了大王子书房里伺候的,石头在旁小声嘟囔道:“我们准备的替罪羊排不上用场了,大王子的亲笔信也不用拿出来了。”

太子说声明日再审,皱眉退堂,夜里被人割掉一绺头发,次日忙忙结案,放了戚将军出来,心想待本太子回了京城,再收拾你们。

太子走后,乔安在将军府住了几日,此时边城正是春暖花开,淑娴与戚将军的儿子翊正蹒跚学步,戚将军弯腰耐心扶着,淑娴坐在庭院中桂花树下石凳上,与乔安说着话,不时抬头看着父子两个微笑。

夜里石头看乔安仔细写着什么,凑过来一瞧,密密麻麻得,都是戚夫人一家日常言行,不解看着乔安,乔安笑道:“给麦穗看的,麦穗回去定要问,婶娘一家好不好?我说好,她便会追问,怎样好,是以,我详细记录下来,她看了才能放心。”

石头感叹要多跟他取经,忙忙上街给珺华买各式首饰土仪,还有大包小包的零嘴,乔安笑道,“回去都烂了。”石头一边往箱子里塞一边说道,“烂了没事,尽了心才是主要。”

临行前夕,乔安看向沈姑娘:“已经离开乌孙,还要同行吗?”

沈姑娘默然不语,乔安笑笑:“那就说实话,一切这样周全,是不是柳莲生派你来的?”

沈姑娘笑了:“三王妃所言非虚,你果真聪明,她说你会疑心我,只是为了脱身不会揭破,还说你会利用我证实戚将军无罪。没错,你的话打动了三王妃,她让我来的,三王妃还有一言,说是希望乔公子只记得同窗连生,至于柳莲生这个女子,就当没见过。”

乔安低头一叹,沈姑娘看着他,“乔公子可是心有不忍吗?三王妃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乔安摇头,“沈姑娘他日回归故土,请帮乔某对三王妃表达谢意。”

沈姑娘说声一定,轻声对乔安说道:“乔公子放心,我绝无恶意,只是去瞧瞧而已。”

一行人上路,乔仁弘带着嫣然同行,到达庆州地界,对乔安说一声放心,与乔安话别,往凃州方向而去。

回到京城已是六月,迎候的人群中一眼瞧见麦穗,着了夏衣,鹅黄色的织锦缎,上面绣了青竹图案,鲜艳中透着娇嫩,若雨后的水芙蓉一般,花瓣上带着露珠,晶莹热烈,欲迷人眼。

乔安下了马静静看着,麦穗定定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灿烂而笑。

邱珺华疾步重来过来,一把揪住石头,指着沈姑娘,大声问道:“你们两个,谁带回来的姑娘?”

沈姑娘虽着男装带帷帽,下了马往那儿一站,袅袅婷婷的姿态,任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位女子。

第一百零九章

石头忙忙指向乔安,乔安笑望着麦穗点头道:“不错,人是我带回来的。”

麦穗走到近前,一福身笑道:“既是乔安带回来的,不是恩人就是贵客,麦穗这厢有理。”

沈姑娘也盈盈一福回拜下去:“沈伽婼给乔夫人见礼。”

麦穗笑说好名字,邱珺华在旁诧异道,“麦穗,你不生气?”麦穗摇头,看着乔安笑道,“我和乔安之间,早已不用为虚妄的揣测生气。”

乔安唤一声麦穗,情难自抑,将她双手握在掌心,二人痴痴凝望,默默倾诉分别三月的刻骨相思。

旁边邱珺华调皮又突起,猛然跳了过来,伸手去揭沈姑娘帷帽,沈姑娘轻巧侧身躲了过去,邱珺华又要来袭,沈姑娘错脚步一避开,轻笑道:“石夫人不用忙,既已抵达京城,揭了就是。”

帷帽揭去,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杨柳萎靡百花失色,沈姑娘秋波盈盈,看着众人神情,呀一声两手捂了脸:“以为中原人见多识广,不想也会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跟妖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