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电话的人说:“喂,您好。”声音有些苍老,是个女的。

乔筱木怔了怔,这声音是她母亲的。

乔母在电话那头,不见这边听电话的人说话,又问了一声:“喂?…喂?”

筱木抽了抽鼻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出一声:“妈——”

“哎,是筱木啊。”乔母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开心,“你最近身体还好吗?自己有没有注意?”

“还好,我一直在注意保护自己。”筱木压着哭泣的冲动说。

“林渊对你还好吗?”

“还好,很好。”筱木哽咽着说出这话。

乔母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你婆婆待你还是那样吗?”

筱木听了,再也忍不住,紧握话筒,放声痛苦。

乔母着急起来,“筱木,你、你别哭啊。受你婆婆气了?别哭了,难过了就回家看看,妈也正想你呢。”

筱木哭得够了,才说:“妈,妈我也想你。”

“那就别磨蹭了,回家来。你的那个婆婆厉害得吓人。”

“嗯。”筱木哽咽地应着,迟疑了一会,说,“妈,以后我不用怕了。”

乔母一怔,“你说什么?”

“我离婚了。”筱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变得坦然了,语气异常平静。

离婚了,自由了,再也不用忍受林母那盛气凌人的姿态。以后的生活会很简单,不用整天强颜欢笑,不用虚与委蛇地讨好林家人,不用参加那些她并不喜欢的华贵奢侈的派对。

尽管这样,她还是很难过。当初轰轰烈烈的甜蜜爱情面对势力庞大专横独裁的林母时变得不堪一击。华丽好看的梦幻爱情水晶球在一场引产之后“哗啦”一声碎成一片,声音响亮清脆。

筱木至今都难忘林母曾经说过的那些种种不堪入耳之语。

筱木含着晶莹的眼泪笑了。

乔母的手却抖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啊!可是你们…”

筱木说:“妈,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工作,我会跟结婚之前一样生活得很好的。过些天,等我工作什么都安顿好的时候我就回家看你。”

“可是…”这会儿乔母却哭了,“筱木,孩子,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这样突然!过年的时候你们两个还好好的,这才多长时间,林渊那孩子不是说会好好对你的么?你现在离婚了,三年多没有工作,在外面能生活好吗?啊?”

筱木本想得到母亲的安慰的,而实际上她母亲比她脆弱。她说了许多许多,好不容易才让母亲的心安定下。

挂掉电话的时候,她泰然自若起来。当初结婚放弃事业是她自己选择的,现在离婚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无论这路会走得多么艰辛,她都要忍着泪走下去,哪怕是跪下来爬,也要爬到最后。

她唯一庆辛的是,自己在尚有能力的时候有足够的勇气选择离开。

回忆这段短暂的婚姻,筱木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悔。现在她清楚地体味到“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这句话的精妙。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房子,她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稍微打扫了一下房间。小小的一室一厅一厨房一卫生间,足够她一个住。

打开窗户,她看着外面的景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屋外的空气。

电话没有忽然响起,她拿起一看,是一个朋友打来,犹豫了一下,便能把电话转到语音。

朋友的留言是:“筱木,听到留言速速回我啊~~我跟宁确定在‘五一’的时候举办婚礼,到时候你一定要领着你那位又帅又多金的老公来啊。”

乔筱木苦笑。老天爷还真是嫌给她的刺激不够,居然让她这么一个刚离婚的女人受到这样的邀请。这时候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这个朋友她根本不是很熟。

她似乎没有多少特别熟的来的朋友。工作时候没有遇到可以交心的朋友,大学的朋友又都是很久没有联系。

手机又响起。她一看,是林渊,她丈夫。不,现在应该说前夫了。

“筱木,你到家了吗?”

乔筱木说:“嗯,我早到了。谢谢关心。”

林渊沉默着。乔筱木听到他低沉的喘息声。

“林渊,”乔筱木说,“你别这样,更无需内疚,提出离婚的是我。还有,以后还是别打这样无谓的电话了,我们毕竟,离了。”

林渊倒吸一口凉气,说:“筱木,别忘了分别时我对你说的话。你爱逞强,但别总是逞强。”

“我有分寸。你也多保重。对了,也许,明天我就去你家拿走我的东西。”

“好,我会把你东西收拾好。你下午过来吗?”

“嗯,下午我去你家。”乔筱木说。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再踏进那个曾经也是她的家的林家别墅。

林渊又沉默了。

“林渊,你跟…”乔筱木迟疑着问,“你跟你妈说了吗?”

林渊说:“还没。我不知道怎么说,开不了口。”

乔筱木轻声说:“去告诉她吧,会让她开心一点的,不然她没看到我在家,又会念叨。”

林渊听了她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筱木同母亲的关系了。

自打筱木嫁给他,林母就没有给过筱木好脸色,只在她怀孕的时候才对她好点,孩子没了的时候,对她是更坏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林母是他妈妈。

“筱木,我很迷茫。我心里无法接受,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有离婚。筱木,我们真的离婚了吗?”林渊的话透着无限伤感。

乔筱木笑了,“别多想了。现在你是单身,我也是。我们只是曾经是夫妻,曾经而已。好了,不说了,我累。挂了,拜拜。”

挂了电话,乔筱木看着窗外,发呆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这话就好似咒语一样,令她不由自主地打寒颤。因为她突然想起,林母的名讳中带了个“风”。

这句话的寓意跟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如果像下面那样想的话,似乎说的就是她:她是木,林渊是林,而风,就是林母。咒语暗示的就是——必定不长久。

二.归去来兮

第二天下午,乔筱木回到前夫家拿东西,一进门就嗅到林母那特有的气息。

林母僵着脸坐在客厅里。客厅了除了她没有别人。

乔筱木怔了怔,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跟她打招呼。这个称呼要怎么办?继续叫“妈”吗?恐怕林母天天做梦都盼着乔筱木能不叫她妈。

她站在离门两米左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林母。

林母坐姿高雅,虽是抬着头从低处向上看乔筱木,下颚却依旧上抬,目光睥睨地上下打量乔筱木,眼里尽是掩饰不住地厌恶。她见乔筱木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说:“乔筱木,你还真是越来越自以为是了,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是吧?上次是跟我顶嘴,这次又无缘无故一天一夜不归家。下次是不是要唆使我儿子跟你一道儿把我这个老太婆赶出门!”

乔筱木很无语地笑了,她摇头道:“当然不是了,我哪有那个本领。而且,也不需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还把不把我当你妈了?你别忘了,我始终是林渊的妈,林渊再怎么疼你也不会不要生他养他的母亲。所以,乔筱木,你最好收敛一定。过几天我要你跟我去医院,最近不是有什么试管婴儿,总之,一年之内你必须给我生出个孙子来,不然,哼…”林母正要继续说下去,被乔筱木截住。

乔筱木还是摇了摇头,“林太太,我想您弄错了。我是已经不把你当妈了。”她觉得自己也许也是残忍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忽然觉得舒坦多了,好像报了仇一样。

没结婚之前,她是个自信要强敢爱敢恨的女人,结婚之后,她是个深爱丈夫而且出于尊敬礼貌深受婆婆气的小媳妇。如今,终于不用再叫林母一声“妈”的时候,她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连自嘲的语气都这么痛快。

林母听了之后猛地站起来,怒指着乔筱木,喝声道:“乔筱木你反了天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她气得脸都有些变形。

乔筱木看到她这样,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快感之余却是一种酸楚。

林母从开始就不想她是她儿媳,但是却又从来不肯跟她好好说话,总是高姿态地吆喝乔筱木。

“我没有要反天,也没有那个心情同天反抗,”乔筱木幽幽道,“我想林渊还没有跟您说吧。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林母听了,愤怒的脸迅速变成惊讶,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筱木接着说:“我只是来拿走我的东西。”

林母傻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说:“你们、你们居然又是这样先斩后奏!…哼,真是让我又惊又喜。”当初乔筱木跟林渊结婚也是这样,登记了后才告诉林母。

乔筱木冷冷地笑了,说:“这样岂不是很好,一切都如您所愿。我也自由了,皆大欢喜。”

林母冷嗤了一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乔筱木不想理会她,看了看挂在墙中的那个古典摆钟,说道:“我可以去楼上拿东西了吗?拿完东西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林母讥讽着说:“哟,你还有什么贵重东西?”

乔筱木脸色微变,她握紧了拳头,扭过身,目光冷冽,死死地盯着林母,说:“当然!最最重要的一个东西,就是我又拿回了我的尊严!不过您尽可放心,我只拿走原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如果您还是无法信任我,待会我下来的时候您可以搜我的包。我知道您向来是喜欢求证的人,所以不介意所谓的人生权利,可以任由您搜。反正再也不会有下一次!林太太,可好?”末一句林太太,她故意提高一个声调,让林母听得清清楚楚。

说罢,乔筱木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林母脸色沉了一下。

卧室依旧。一夜不见,似乎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可是乔筱木对这屋子的感觉已经大不一样了。

她的东西已经被打包好。她有些吃惊,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了?三年前嫁过来的时候,她的妆奁只有一个笔记本电脑一箱子衣物和一颗自信赤诚的心。不,不止这些,还有一笔无形的财产,那就是她前途正好的事业。

当时她在来茨化工集团担任重要职务,公司高层还正打算让她去国外的总公司任职。

可是她全部放弃了。

放弃了事业得来的婚姻原来也不过如此。

“吃一堑,长一智”吧。

乔筱木苦苦地笑了笑,打开箱子,看到里面装满了昂贵的名牌风衣礼服和一些首饰。

这些东西,想必都是林渊一个人收拾的,若是阿姨帮忙,林母不可能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

抚摸着这些曾经在她身上停留过的衣服,她找不到任何一丁点自己的温度。

挑了几件自己买的衣服,重新放在一个箱子里,其余的都放在那儿。首饰一件也没有拿。就这样从自己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搬出来。

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听到林母与林渊的对话。

林母问:“你回来啦。你跟筱木真的离婚了?”

林渊没好气地憋出一句:“嗯。”

林母又问:“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林渊不语。

乔筱木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提着箱子,昂着头下楼。

在楼梯遇到正往上走来的林渊。

林渊拿过她的箱子,微微皱眉,说:“我帮你,你下去好了。”

乔筱木躲过箱子,“不用了,我自己来。”

林渊瞪着她,又把箱子夺回来,说:“别倔强了。”说完提着箱子下楼。

无奈之下,乔筱木只好随他。

林渊把箱子放在门旁,又要折回身上楼去拿另外的两个箱子,被乔筱木拦住,“那些就不用了,这些才是我的东西。”

林渊冷静道:“那些也是!”

乔筱木还没说话,林母就抢说:“是你用过的东西就都拿走,难道还有别人稀罕吗?你肯这么大度地放了我儿子,我自然也不能那么小气。”绝对地讽刺乔筱木。

林渊不满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说:“妈!”

林母冷冷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都离婚了你还护着她,你小子脑子进水了吧?”

“妈,你这么总这样说!筱木怎么说也是…”

乔筱木打断他的话,说:“林渊,那麻烦你了,还请你去帮我把东西拿下来吧。”

然后她看着林母,慢吞吞地说:“谢谢您的大度。”说着她步履轻盈地走到超薄巨大的一百寸的电视机旁,抱起边上价值上万的盆景对林母灿然一笑,“不好意思,这个盆景是我买的。”

她厌弃了林母这张脸。真的难以相信,这么一个总在所谓名流上层生活的贵夫人,为何说话总这么刻薄!

林母脸色无比难堪。

林渊也觉得尴尬,转身就上楼拿东西。

乔筱木一直抱着盆景。她抿着嘴,咬紧牙,心里默默发誓:我的好前婆婆,我会让你看到你曾经最最瞧不起的儿媳妇是如何成为人上人的!

她想:当年自己可以为了婚姻放弃前途,如今没了婚姻,自己一定可以越做越好的!

林渊把东西全部拿下,拉着她说:“走吧。”

在林母怒视之下,乔筱木放下林家的钥匙,快步走出林家门。

林渊说:“上车,我送你。”

乔筱木看了看这些东西,也就不逞强地说我自己等车这样的话。

在车上,乔筱木还是抱着那盆景。最后被林渊夺下扔在后车座上。

“筱木,你这是何必呢?”

乔筱木想了想,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何必。开车吧,我想快点到家。”车开的时候,她回头又望了望林家别墅,脑子里再度浮现出林母的那张脸。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乔筱木的小屋子的时候,林渊说:“筱木,你有舍不得我吗?”

乔筱木笑道:“都这样了,还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林渊低头,在车子里掏出烟,默默地抽着。他很少抽烟。

乔筱木说:“你少抽点烟。你以前不抽烟的。”

林渊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可是心烦的时候除了抽烟没有别的解压办法。”

乔筱木扭头看着窗外,不说话。

林渊猛吸了两口,就打开车门,把烟扔掉,说:“我帮你把东西搬上去。”

看着林渊为她这点破东西来回跑了三趟,乔筱木心里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她给林渊拿了一杯茉莉花茶。

“我知道你只喜欢喝绿茶,不过我这儿没有。我今天上午只匆匆买了些吃的。”

林渊二话不说,拧开瓶盖仰头就喝。

乔筱木开始忙着把箱子的衣服拿出,挂在衣橱中。

林渊静静在这极小的客厅坐着,默默地看着她忙来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