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不说话,拍门声也忽然间消失。大约几秒之后,乔筱木听到非常刺耳的指甲在门上划拉的声音,那般用力,仿佛是在用指甲狠狠地剜别人的肉。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的难听不亚于鬼哭狼嚎。

乔母说:“筱木,千万别开门。管是谁,再骚扰就报警。”

门外那指甲划门的声音依旧还在,让人听着非常痛苦。乔母气急了,拿起电话就拨110,可惜试了几次,一直占线。

乔筱木实在想不通会是谁。她皱紧眉头,心想,这到底是谁?谁能这样?

正在她疑惑不已的时候,门外什么声音都不见。

乔筱木跟母亲等了好久,也不见任何声响,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事诡秘。乔母忧心忡忡,念叨着:“还好你要嫁给翟琦这好孩子,不然,真不放心你一个人。”

乔筱木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那到底是谁。

这时候,门外又有拍门的声音。

乔筱木怒了,隔着门喊:“你到底是谁?怎么这么变态!”然后她对母亲说,“妈,再报警。”

就在这时候,乔筱木似乎听到门外的人口齿不清地说:“乔筱木!乔筱木,我恨你!”咬牙切齿的感觉,似乎恨不得能将乔筱木整个人劈开。她的声音虽然模糊,但隔着门板,恨意还是绵绵不断地传过来。

乔筱木拉住正报警的母亲,有些颓伤地说:“妈,算了,我知道门口的是谁了。我们别管,安心睡觉去。天亮她就好了。”

乔母问:“是谁?”

“一个疯子。”乔筱木看了一眼门,面无表情地说。

乔母忽然指着地面,紧张地说:“筱木,快看,快看,我的天啊,血,血…”她面色大变,担心门外的人其实是需要帮助,但又有所畏惧,所以这样。

乔筱木低头,确实有殷红的血从门外的地面渗进来,鲜红的色彩。这刺目的色彩,刺激眼眸。

乔母对鲜血敏感,第一次发现乔父的病情,便是因为他忽然呕血,床单、睡衣、地面,都沾上血。所以,乔母对这样的情况非常敏感,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以为隔着门站着的是乔父,一激动之下,就拉开了门。

表情狰狞的岑如烟站在门口,见门开,以为这就是乔筱木,两只手就死死掐住乔母的脖子,使劲力气,内心的所有的恨与不满全部爆发。

乔筱木见此,什么都顾不上,抡起手中的铁棍对准岑如烟的就狠狠敲下去。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拿东西打人,她一下没击中要害,神情异常的岑如烟踉跄了一下,松开手。岑如烟她的手上全是血,手臂处也有一道深深的刮痕。她胸口的衣服也被血染透,长发我尾部也被血染上一点。乔筱木根本分不清这是岑如烟她哪里受伤流出的血。这画面,触目惊心。

乔母退到一旁,大口喘气。恢复理智之后她赶紧再去拨110,刚才一直占线,现在一拨就通,那电话似乎有灵性。警察很快回到。

岑如烟被乔筱木敲了一下,整个人呆住,并未继续她刚才疯狂的行为,只是念念叨叨:“我看到好多血…乔筱木,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我看到好多血…好多…地上全是血…”

乔筱木紧张的跑过去看母亲。

乔母连连说:“我、我没事。筱木,这个疯子是谁?”

乔筱木一时半会根本也来不及说,只是警惕地看着岑如烟。

岑如烟像鬼一样立在门里,神情恍惚,眼神迟钝,依旧念念有词:“我抱着他,把他的头贴在胸口,紧紧的贴在胸口,我想阻止这些血留出来,可是他身体里的血好像洪水一样冲出来,我根本止不住…”

乔筱木越听越觉得她嘴里的他很可能是他!

她问岑如烟:“他是谁?你在说谁?你怎么全身是血?”

岑如烟忽然大笑起来:“他?哈哈…他?他死了!喏,你看,我身上的全是他的血。”她的笑声凄厉恐怖。乔筱木感觉自己就好像在看恐怖片。其实她也被岑如烟这模样吓得懵了,全然猜不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的神经完全偏离正常轨道。

对门的邻居在房子里骂道:“这哪来的臭三八发疯!”

岑如烟依然大笑。

然后,警车的呼啸声传来。岑如烟听此,脸色大变,像刷白了的墙壁,本来脸就已经够凄厉,这样一来,更加惊悚骇人。她用沾血的手捂住耳朵,说:“我不要听到这个声音!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去坐牢!”说着,她扭身冲向屋内,力气大得吓人,乔筱木挡也挡不住。她冲到乔筱木家的阳台上,对着楼下大喊:“都给我滚!都给我滚!滚!”她整个人都要趴在阳台的围栏上。

乔筱木感觉事情非常不妙,她赶紧跑过去,对岑如烟说:“岑如烟,你先冷静一下!你现在肯定走不掉,你这样很危险,你赶紧过来。”

岑如烟讥笑着看着她:“姓乔的,你算老几?我刚刚就应该掐死你!我们同归于尽!你不要叫我过去,我过去就会杀了你。可是我又不想你跟他一起。只有我,才能跟他一起。”

“你先告诉我,你说的死的人是谁?是不是…是不是林渊?”问这句话的时候,乔筱木听到自己声音在颤抖。

岑如烟笑了笑,“我不告诉你!哈哈,我就不告诉你!”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说过,如果我得不到,我宁可毁了一切!我付出了我的全部,别人不可以得到他!”岑如烟咬牙说。

听她这样狠戾的语气,乔筱木不觉打颤。

这时候,警车已经停在楼下,四位警察快步冲了上来。岑如烟穿着高跟长靴,颤颤巍巍地站到,张开双臂,手上、衣服上的血在月光下非常醒目,那道长长的口子还在向外慢慢渗出血。她仰着脸,看着夜空,目光疑似落在某一颗星星上,声音无比温柔,说:“林渊,别怕,别怕,我去陪你!我陪着你。这样多好,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人夹在我们中间。我要一辈子陪着你。”她往后仰,头朝下栽倒水泥地上,血在她身体下飞快漾开…她的坚持、执着、怨念、仇恨、情爱,都因这漾出的血而消逝在空气尘埃中,如飘渺的烟雾一样,看似存在,伸手触摸,无形亦无踪。

她的生,也许是像那夏花那般绚烂,但死,却不是秋叶这般静美,她把悲痛渲染开,波及了身边的所有人,然后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生命。

没人知道她这样是安息了还是依然不甘心,但至少,她安静了,纷纷扰扰都已与她无关。留下的,只是她的家人替她伤心难过,她伤害的人为此心里存恨。

不远处,停着她的车。

乔筱木那一刻只是紧紧捂着嘴巴,睁大了眼睛,什么都说不出。

警察速度虽快,但跑上来的时候,岑如烟已经向下倒去。

安静的小区忽然间热闹起来。正在睡梦中的人因这异样的声音而醒来,开灯透过窗户才看到这凄惨的一幕。

很快,更多的警察赶来,救护车来了也只是徒劳。岑如烟全身多处骨碎,脑颅亦碎,大量失血,当场死亡。

第二天,有一条新闻全市轰动,双木林集团的林董的尸体被人发现在海边。肋骨断裂,左胳膊骨折,但致命一伤是心脏被铁器穿透。

而在某小区四楼跳下的女子岑如烟正是凶手,她身上的血已经被验证是林渊的。生与死,是这样突兀。乔筱木无法想象出来,下午还跟她说话的林渊会在晚上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他带来的刺激远远大于袁磊带来的。

在警察局录完口供出来,翟琦默默地看着她,轻轻把她拥在怀里。乔筱木觉得口干,想喝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冲击,自己宛如在没有办法前行的油轮上前后晃悠,海浪一波一波向她头顶掀盖过来。她抱紧翟琦,在他的胸膛找到安全感。

翟琦柔声道:“筱木,没事了没事了…”

“他们死了…”乔筱木说。

“死其实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活着才复杂。筱木,不要胡思乱想。”

“嗯。”乔筱木轻轻地应着,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流出。

岑如烟死的时候,还紧闭双眼。她的去世,也带走了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这是只有她和林渊知道的一件事情。乔筱木无从得知,外人同样如此。

其实今天,岑如烟一早就摆脱家里人的监视,开着车跑去找林渊,要到的时候发现林渊正要出门,便一路尾随。林渊在一个地方吃饭,她也停车去吃了点东西;林渊坐在一个地方发呆,她也在不远处偷偷看着林渊,一样是发呆的表情;后来,她看见林渊开车,她也赶紧跟上,林渊一直开啊开啊,最后她才发现林渊是要去M城。心里又气又恨,酸楚疼痛,全部涌上心头,且再一次问自己:为什么他就是不爱自己?他可以爱着姓乔的那个贱人,也可以娶怀着杂种的佟立涵,为什么就是不肯看她一眼?

远远看着林渊去找乔筱木,虽然他跟乔筱木的交谈只有短短一小会,也足够燃烧她内心嫉妒的火焰。乔筱木走开的那一刻,她差一点就要踩动油门,想撞死乔筱木。正当她要踩下的时候,发现林渊已经启动车子离开。她来不及细想,什么也不想顾,赶紧跟上林渊。

后来,林渊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透过车镜,他发现那是他认识的车,是岑如烟的车。

林渊无奈的停车,问她要干嘛。

岑如烟听他这么问,一阵哽咽,呆呆地看着林渊,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渊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提,也很烦这点。

再后来,两人安静地坐在一起吃晚餐。然后,她央求林渊陪她去看海,不停央求,低声下去。林渊陪着她去。海边小筑非常适合游人看海。

她责问林渊为什么会这样。

林渊说:“如烟,你别多想了。海也看完了,该回去了。”

她不说话,倔强地坐在那儿。

林渊只好说:“你不回去,那我自己回去。”

冬天的海风吹来,跟刀子一样刮皮一般疼。她捂着脸大哭,声音凄楚悲凉。她觉得自己都要万念俱灰了。哭了很久,林渊看不下去,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拒绝擦眼泪,只是仰着脸,又一次问林渊:“林渊,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到底是什么地方比不上她?”

林渊恼道:“你别问这些行不行?”

岑如烟不依,继续说:“听说她就跟别人好了,你为什么还不忘记她?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却要选择那个什么佟贱人,而不是我?论家世,我不逊给她;论外貌,我没那么丑吧;论伯母喜欢程度,我想伯母一定也很喜欢我。而且,而且,她还怀了别人的杂种,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你的!”

林渊没料到她会知道这个,急问:“你胡说什么!谁说她肚子里的小孩不是我的?”

岑如烟抬头盯着他,“反正是有人跟我说的,我相信那个人!林渊,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女人到底什么地方好!林渊,你告诉我啊!你说话!”

林渊着急了,推开她说:“岑如烟,你非要我把话挑明吗?那我就直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我的什么。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非常厌恶你,因为你要伤害筱木。可鉴于我是男人,我妈妈喜欢你,我跟你小时候还算是有点兄妹情怀,我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现在,你听明白了?”

岑如烟一语不发,只是看着林渊。

林渊说:“明白了就赶紧别哭哭啼啼,赶紧回家。已经很晚很晚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她的心已经疼的失去知觉。她对林渊固执扭曲的爱让她在那一刹那疯狂。许多年前,林渊就只这样转身去找了乔筱木,如今,他又要转身去找那个佟立涵。她无法忍受!

既然得不到,那我也不要让别人得到。她想。她的眼睛,仿佛迸射出狠毒的火花。

林渊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她正站在小筑的边上,头发被风扬起,看不清表情。他心里一急,还真怕她出意外,回过来到她身边,喝声道:“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岑如烟声音淡淡的,轻声说:“林渊,我没疯,我真的没疯,我没有病,我很正常。我只是爱你…可是我得不到你,所以…”她趁林渊不备,用力推了一下林渊,“所以,我要毁了你。这离地面只有这么点高,你肯定摔不死,我要你下辈子生活不能自理,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照顾你。我一辈子照顾你…”

林渊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是的,这三米的高度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可是,下面的水泥上有一个细细的约有大拇指粗只有二十厘米的铁桩,不知道为什么存在,也不知道能有用处。他只是正好跌倒在上面,铁桩从后面,穿破他的心脏。他连最后一个“你”字都没有说出来。

岑如烟走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成了这样。她无法说出内心的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渊,足足看了十几秒,直到那涌出的血液浸透她的双手。她哭不出来,只是胆颤心惊地看着双目尚未合上就失去呼吸的林渊。

然后,她想抱起林渊,拼命用力,把林渊的身体从铁桩里拔出,手臂也铁桩划到,伤口很深,但是她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她只是把林渊紧紧抱在怀里。

她想用手堵住伤口,堵住那溢出的鲜血。

可是不行了…

恍惚间,她想,算了,算了吧,就这样好了。她终于可以和林渊永远呆在一起了。她想要立刻陪着林渊死去。但那个时刻,她脑子里蹦出乔筱木的名字。她恨死了乔筱木,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乔筱木,林渊就不会跟她相遇,就不会抛下她,她就不会这么难过这么倔强,也不会想要割脉自杀,更不会被三个人糟蹋,以后的一切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

于是那一刻,她只想乔筱木死。

她不知道乔筱木现在住在哪,只是开车去了乔筱木原先住的房子。在她掐住乔母脖子的时候,乔筱木拿着铁棍打在她身上,她的脑子又开始转动,心想不可以的啊,假如乔筱木也死了,那么在另一个世界,林渊岂不是还会跟她相逢?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松开了手。

这些事情,因为岑如烟的死去,因为林渊的死去,再无人知道她内心的湍流涌动。别人只知道死了两个人。男死者跟女死者是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依据警方公布的调查结果,是女死者杀了男死者之后畏罪自杀。据听说男死者未婚妻已经怀孕,正准备结婚;女死者心理有问题,家里人那天没有看住她。还据听说,女死者临死前还想伤害男死者的前妻…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漫长。

 

二十四始料不及

这是乔筱木第二次参加葬礼。第一次是父亲的葬礼。那时候的家乡还没现在这么高级,葬礼就在家里举行。家乡的习俗是有人去世了要大吹大擂,可是乔母当时并没有这样,没有按照家里的习俗做哪些事情。她对筱木说:“人去了,那是沉重的事情,听到那样的音乐只会觉得与事实大相径庭。”

她记得那时侯有很多老师学生到她家,吊唁她的父亲。

她就站在母亲身边,看着身边走过的每个人,都是面色沉重。内心的伤痛由眼睛传到她身上。她紧紧捏住母亲的衣角,一直忍着没哭。那样的情绪似乎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那时刻,内心凄凉,明白自己提早地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没有人想再有一回那样的情感经历。

亲人离去,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场噩梦。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如断裂的锦帛,扭曲且不停变换,忽大忽小。整个人的感觉犹如虚脱了一样,晚上入睡前的滋味是最难受,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乱如麻。跟发烧时候的感觉差不多。

那晚,她亲眼目睹了岑如烟的死。后来亦知,林渊也离开。随后晚上在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岑如烟死去的那个画面,但那张脸,却变成了林渊。总吓得她一身冷汗,惊醒之后,茫然无知。

翟琦每天都陪着她,让她感觉温暖。

翟琦对她说:“筱木,林渊的丧礼在后天举行,我陪着你去。”

乔筱木愣了一下,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呆呆地看了一眼翟琦。

第二天,佟立涵打电话给乔筱木,告诉她林渊丧礼在什么地方几点举行,她说希望乔筱木能来见林渊最后一面。

乔筱木想了想,对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去。”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一定去参加林渊的葬礼。不然,她的内心会一直不安。

翟琦担心她,要陪着她一起,乔筱木说不用,她不认为自己会出什么事。然后乔母说:“我陪着筱木去吧。”她想翟琦去多少有些不合适。翟琦想了想,觉得道理也真是这么回事,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对乔筱木最好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是乔母了。

去殡仪馆的路上,乔筱木心情压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车外,那些匆匆倒退的梧桐树,树身斑驳,是她一直喜欢看的那种色彩搭配。它们没有一片叶子残留,只有粗壮低矮的枝干立在路边。

“到时间了,叶子要从树叶上脱落,属于它的生命就此结束。但是盛夏的时刻,暴雨过后,很多叶子也会落下,提早地借宿它的生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必须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乔母拍着乔筱木的肩膀,想排解她内心的苦恼。

乔筱木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这样的结果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愿意看到的。妈,我很难过。”

乔母点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忍忍,一切都会过去。很多事情不就是忍过来的。你总不能再辜负了翟琦这孩子。他对你的好,是人都看在眼里。”

“你们别多想,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而已。”乔筱木小声说。

将要到的时候,乔筱木就看到一排排花圈摆在那儿。参加葬礼的人多是心怀伤愁的,但又有几人会真感觉天塌了下来?

佟立涵一见乔筱木来,赶紧走过来跟她拥抱。乔筱木乔筱木听到她喉咙里发出极小的呜咽声。她的肚子,已经大得让她和人拥抱有一些困难。

“他真的是离开了…”佟立涵说。

乔筱木知道这个时候,有人会和她一样伤心。她轻轻拍着佟立涵的肩膀,说:“就把这些都当成梦,醒过来就好了。”

在外人眼里,最伤心的人莫过于佟立涵和林母。此次丧礼,她的身份就是遗孀。佟家人在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并不乐意让佟立涵参加这次丧礼,可是她坚持要这样。佟立涵的父母想她肚中的孩子是林渊了,心里虽然不怎么高兴女儿去沾那晦气,却也不能不让她去。

那些关系不熟稔的人难免会对佟立涵露出同情怜惜的目光。别人都知道她肚中的孩子将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出生,多么可怜!

佟立涵是难过,却非因为这个,只是单纯的因为林渊的离开。

跟佟立涵一起走进灵堂,乔筱木看到站在林渊相框下的林母。

她非常憔悴,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岁,整个人恹恹的,无精打采,神色恍惚,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在她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眼睛里透着些些绝望。

她看见乔筱木走来,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兴许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悲伤过于巨大,已让她短时间内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佟立涵对乔筱木说:“她是最伤心的。她说‘如果知道自己病好了之后要承受这样的打击,宁可当初就死在医院里。’”

乔筱木走到她身边,微微鞠躬,是向他,也是向她身后林渊的遗像。

林母张了张嘴,看着乔筱木,所有的话却都说不出来。乔筱木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好像被人用力扇耳光一样。她想自己总想要讽刺乔筱木,她不满意儿子的婚姻,心里有太多的主意,她也想过,假如乔筱木能给她生一个孙子,那也罢了,到时候她只把心思放孙子身上,不去理会这两人,但是乔筱木再一次让她失望,于是那时候她彻底厌恶这个儿媳妇,想方设法要她离开。她是成功了。然而,现实替乔筱木狠狠地讽刺报复了她。

假如可以,她宁可那场报复出现在她身上,而不是在儿子身上。

林渊没了。所有的风采都从身边消失,脑子里只是记得林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他第一次喊她妈,第一次摔跤,第一次上学回来叫嚷着肚子饿,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娶了她不喜欢的儿媳妇…

她知道,再也听不到他在他爸生病的时候接管公司的对她说的“妈,没事的,有我在”;再也不能用母威让他这样那样了;再也幻想不出他抱着他的儿子来看她这个老婆子了…

她唯一的儿子,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地离开她。

桑榆暮景,却要送别唯一的儿子,她是如何也料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一切只是嗟悔无及。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岑如烟会跟她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这样的“玩笑”,她承受不起。她觉得是被自己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一直喜欢的女孩,并且还想她当自己儿媳妇的女孩,最后竟是这样一个人。内心的那种描述不出的感觉,让她几度想睡过去,永远睡过去…

事情发生之后,她一下子忘记了岑如烟所有的好,甚至想象不出岑如烟一直在她面前露出的那种非常讨她喜欢的笑容是什么样的。每一次闭眼,想到的都是她狰狞的面孔,她那双将林渊推离这个世界的罪恶双手…

在精神接近崩溃的时刻,她真想能让她亲自杀了那个害死她儿子的女人。

这些始料不及的事情,让她再也无心想别人的不好。

一切的一切,只让她想到“荒唐”二字。

乔筱木看着神情这样的林母,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纵然她从来就不喜欢林母,厌恶林母之前对她的那么刻薄,记恨林母处处贬低羞辱她,此刻心里也只有同情。失去儿子,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况且那还是她唯一的孩子。

因为林母的坚持,丧礼采用了佛教礼仪。林母亲自在堂前摆上白蜡烛,亲自点燃,亦亲自放好香炉。她还请来两位发誓念经和烧香。听法师念经的时候,她的苍老的脸上有眼泪流淌。眼睛的浮肿,已经告诉别人,她已经不止哭过一次。

只有少许的一些人参加了后来的遗体告别仪式。所有的人,都是乔筱木认识的。这些人中还有林渊的表亲这类居于外地一年也就往来一两次的亲戚。他们总会错误地把最后的目光落在乔筱木身上,而不是佟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