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童阿狸放学以后都是慢吞吞落在最后走的。可方子琼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她就一改常态了,每每都会赶在人多的时候往大院里赶。总之,她回童家变得积极了。对于这细微的变化,童一波只挑了挑眉,没做什么反应。童晴缘却总是揣度疑惑地盯着童阿狸,童阿狸冷冷回望她时,她就会淡雅一笑,眼神迅速转为亲昵。

那天放学,童阿狸照常埋着脸疾步往大院里走,短短一条路她走得极快,可眼见就快要迈进大院了,童阿狸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头发。

其实,童阿狸当场就反抗了,她用脚往后瞪,伸手胡乱地拍,抬眼她还看见了前头的童晴缘、方舞、潘时语。到底是命重要,童阿狸头一次没有芥蒂地大喊起了童晴缘的名字。可童阿狸才喊了几声,就被方子琼死死捂住了嘴,然后,被他强勒着脖子拽进巷子里去了。

终于把童阿狸单独拖进了角落,方子琼三拳两脚就招呼起了童阿狸,还骂道:“小兔崽子!死丫头骗子!没想到啊!你他、妈的比我还狠!我对你娘俩还不好吗?啊?妈的!老子娘死了都没从赌场出来,听说你妈死了,老子丢了赌本就赶回来了!你倒好!跑回童家认祖归宗了是吧?老子去要钱你还不给!老子要烧加油站你还找特警!妈了个巴子的!童阿狸!我揍死你信不信!只要你死了钱都是老子的了!靠!”

第21章

童阿狸抱着头,任方子琼像疯子一样毫不留情地踢打自己。

这时候,她突然就有些精神恍惚,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想起方子琼每次输了钱都会上门对她和方悦又打又骂,想起每次方悦都会把她挡护在身后,想起她们搬了无数次家都还是没法躲开他…

她还在想,到底是谁告诉方子琼自己在三中的?她从一开始就在防着方子琼了,她原来的同学老师都不知道她转去了哪里,加油站的员工更不可能知道。童阿狸虽然知道方子琼从警察手里逃了,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但是童阿狸还是想不明白,暴露她行踪的是谁,竟然可以让方子琼这么快地找到她,并且准确的掌握她上下课的时间和路线。

接着,童阿狸就开始哭,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她细弱的身子也被打缩进墙角蜷成了一团。

她哭叫道:“舅舅,舅舅你,你干么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你怎么现在才来找阿狸!你骗人,你根本没有从赌场回来过!我一直都在家里等你!妈妈过了头七你还是没有回来!童婆婆硬拉着我回童家的时候你也不在!童家人都欺负我!不喜欢我!我!我想回去,可他们把家里的房子都卖掉了!我根本回不去!舅舅!你好不容易来了为什么还打我?舅舅,你不是来接我回家的么?”

方子琼已经打红了眼了,他真恨!这几天,每当毒瘾发作的时候他都像是在黄泉边上走了一遭,加油站又人去楼空,连个耗子也找不着!原本他是不想停手的。可听童阿狸这么一说,又听见她说房子被童家人卖掉了她无家可归,方子琼就勉强收住了手。

这时,他哼着重气,扭曲着脸揉了揉自己也有些发疼的手腕,瞪着还在打抖的童阿狸,凶狠道:“你说什么房子被卖掉了?”

“妈妈过世了你也不在,童家的媳妇刘薇都被我妈撞死了,童家人还能放过我么?他们接我回来,转眼就把妈妈名下的财产都冻结了,加油站也被他们收走了。我偷偷留了一张银行卡下来。可,可里面根本没有钱!都怪你,舅舅,都怪你,你赌博,妈妈也学你!她学你,结果也欠了一屁股的债。如果不是为了帮妈妈还债,童家怎么能打着以物抵债的幌子把妈妈留给我的财产都收走,我什么都没有了!舅舅!你不替我出气还打我!”童阿狸这时已经抬起了脸,她是真的在哭,一双媚眼通红,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青紫的嘴边,叫人瞧着委屈又可怜。

童阿狸一提到刘薇,方子琼便怔了怔,他眼眼神躲闪地滑向一边,掳起袖子吐了口痰,这才眼底猩红地瞪着童阿狸问:“我去加油站要钱是不是你找去的特警?”

闻言,童阿狸缩了缩,仰着脸目光疑惑地对上方子琼阴蛰的眼神,战栗着,抽着鼻子问:“什么特警?”

见着童阿狸这幅弱善的模样,方子琼犹疑地tian了tian唇。他拧眉,心里也在嘀咕,自己这个外甥女从小有病不爱说话,胆子又小,她也确实没本事短时间内叫到什么特警。不过,童家倒真是有这个能力的,以前童家不是也断过方琼的后路么?

想着,方子琼又再次看向童阿狸那害怕得哆哆嗦嗦的惊惧模样,索性抹了把鼻子,嘴一撇,笑得有几分阿谀,心里已经打起了抢来这外甥女的抚养权,然后找童家要回财产的主意。

这么想着,方子琼就笑得越发殷勤,他还蹲下、身咧着嘴对童阿狸道:“舅舅还不是急着找你嘛!要不是你那个姐姐,我现在还找不到你呢!那还怎么救你出去?起来起来,和舅舅一起好好合计合计,我怎么才能让你离开童家那个鬼地方?”

要不是你那个姐姐??童阿狸一愣,眸光陡然转凉。原来,是童晴缘把她给卖了!

但转眼,童阿狸又怯弱地垂下了眸去,她那如羽的睫毛细微颤动,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心底却真真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方子琼暂时不会打她了,她死不了了。

刚刚,方子琼是真的在往死里打她,如果她不急中生智喊那些话骗他,也许,这还就真的是她的死期了。

这么想着,童阿狸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丝悲哀。这条巷子离大院门口不远吧?她被这样堂而皇之地掳走,被掳进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的巷子里,不可能没有人看见吧?她还喊了一声,那一声那么声嘶力竭又怎么可能没有人听到?

但,没有人在乎她,她甚至听得见巷口的脚步声,笑声,谈话声,车轮声。可几步之遥间,外头,是天堂;这里,却是地狱。

真可悲啊!偌大一个世界,没有人在乎她,就算她死了,或许短时间内也没有人会发现她。

想着,童阿狸闭上了眼,她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一种近乎无助的软弱失孤感顷刻间就如狂潮一般席卷了她的全身,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接着,童阿狸突然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怦响。随之,原本弯身要拉童阿狸起身的方子琼闷哼一声,还未挣扎就倒在了地上。又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童阿狸半抱着扶了起来,将她一拉就护在了身后。

那时,童阿狸还没来不及抬起脸来。可只凭这冷硬的气息,她就已经知道,是乔以梁来了。

第22章

只见乔以梁逆着光站在童阿狸的侧前方,一袭J装笔挺端方,沉稳英挺的身躯半挡在童阿狸身前,侧脸微垂,极其轻蔑地眸光正淡扫过已经晕过去的方子琼。

童阿狸眯着眼望住乔以梁,却终是因为逆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觉得此刻的乔以梁异常的高大,高大得让她自心底都生出了一丝安全感。

这是第三次了!童阿狸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这是他第三次帮她了。曾经有谁说过,如果一个人救过你三次,你的命就是他的了。

第三次,在失去母亲以后,他已经第三次出现在了脆弱的她面前,就像一颗大树一样为她遮风避雨。这算救过她三次了么?

不管!反正她已经想好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以后她就是他的了,因为她想成为他的。当然,首先他也要是她的,她会让他成为她的。

紧接着,乔以梁回过身来,俊容严厉得仿佛刀削斧凿般全是肃穆,他沉黑的眼盯着她,仿佛在无声问她:“你还好么?”

四目相对间,童阿狸突然觉得鼻酸,她强忍着泪摇了摇头,抬手用手背抹去了嘴角边的血。

然后,童阿狸从乔以梁的身后走上了前去。她抬脚就踢在了已经昏死过去的方子琼身上,一下还不够泄气,直踢了好几脚,觉得累了她才收手。直吸了口气,小妮子才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那掉了一地的书塞回自己的书包里,又慢腾腾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终于缓过劲了,童阿狸这才再次抬起脸,一抬头,她就见乔以梁高大的身影像一棵笔直的树,挡住了大半光线,也替她遮挡住了外人的视线。见他这样心细,童阿狸眼瞳一敛终于红了眼,硬忍了半晌泪,才用口型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乔以梁的目光是非常沉肃的,他赶来的时候,童阿狸已经挨打了。她很聪明,没有硬斗。甚至知道跑不过就干脆不要跑,先示弱和方子琼周旋。

但当他真正走近童阿狸时,望着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崩溃表情,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看着她慢慢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静下来,看着她眼底的愤怒怨恨缓缓沉淀下去,最终清澈如潭水的时候。乔以梁的目光微动,心底终于有了一丝微扯,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里,一个瘦弱的女人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跪在大院门前痛哭,她说:“我家阿狸可怜!”

乔以梁几不可见地轻叹了一声,转眸,他朝身后扬了扬手,淡淡的声音清冽又低沉,从容淡稳道:“带走。”

他一声令下,一直守在外头的特种兵和两名警察就走了进来,他们完全无视方子琼脸上那些被童阿狸踢打出的伤口,给他拷上手铐后,就一把拖起他将他扔进警车里带走了。

童阿狸一走出窄巷就不禁地笑了。巷口外真是精彩,围观她挨揍的还都是些熟人,童晴缘,方舞,潘时语,江映秀,方墨,童一波,萧逸晨,她认识的,一个都没有少!

见到这阵仗,童阿狸冰冷的眸光循着他们一个个扫过去,她还在笑,仍在流血的嘴角微扬,使得那笑都生生衍出了几分妖邪来。

她嚼着笑一步步走近他们,少女的眸光很淡,高傲而又独立。当经过童晴缘身旁时,童阿狸突的顿住了步伐,她立在她身边顺着回首往窄巷那头看,只觉得童晴缘果然会挑位置,这还真是个看她挨揍的好视角!

转过脸再对上童晴缘,童阿狸的眼中一片冰棱,她揶揄的目光滑过童晴缘的脸,轻嘲道:“你真是狠啊!”

这时,她的语气轻缓悠扬,却阴毒得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而童晴缘本来就做了亏心事,她心底哪里不恨,该死的方子琼!果然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才开口就把她给供出来了!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

童晴缘只觉得童阿狸那话虽然没说什么却像是扇了她的脸,她脸色微白,晓得大家都听见了方子琼方才说的话,心一狠,就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眼里含着一泡泪,瑟缩了半晌才道:“阿狸,我不知道你舅舅是这样的…他说她很想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问我你在哪里?我觉得既然是亲戚又真的关心你我才告诉他你的事情的,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亲戚!”

第23章

“不知道?”童阿狸眼瞳一敛,斜瞥着童晴缘幽幽一笑,低头就往地上呸了一口血。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个准头。她一口血吐下去,一半落在了地上,一半就落在了童晴缘雪白的鞋面上。

他们这伙人,除了后来赶来的乔以梁,都是从童阿狸被拽进小巷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冷眼旁观的。方子琼后来说了什么,大家自然也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想着有些理亏,这时就连一向霸道护短的方舞都没有做声,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左右无奈轻拉了童晴缘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去。

明明是在室外,这一瞬周围却都是死静了。大家只看着童阿狸懒得再和童晴缘多话,一转身又走向了童一波,与童一波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童小狐狸顿住了步伐,她的声音很轻,质地清凉,说话的速度慢,却又柔韧得有质感。

说也奇怪,除了乔以梁,大院里的这伙子人还是头一次听童阿狸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她说:“童一波,不管你有多么的厌恶我,我也仍是你妹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童一波和童晴缘听了这话根本没吭声,潘时语却是心直口快,小胸膛一挺还以为自个是义薄云天,张嘴就反驳道:“什么亲妹妹!不要脸!你个野种还蹬鼻子上脸攀起亲戚来了!”

在场的男士集体翻了个白眼,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方舞也觉得气短,手一伸,又把潘时语拉到了自己身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那又怎样?”童阿狸满不在乎地轻嗤,伴随着耀目的落日余晖,她纤细的身躯都陷在昏黄的晚阳下,冷冽而又微寒。

这场意外中,最觉难堪的其实是童一波。方才童阿狸哭喊着的那些话他完全不知道真假,又如童阿狸所说,他看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被打却不出手也是真的不对。毕竟是童家的儿子,童一波皱皱眉,审时度势地望向童阿狸,只避重就轻道:“阿狸,童家不在乎你的那些小钱,也不会有人打你钱的主意,你放心。”

童阿狸揉揉肩,觉得这童一波真是诈,眼底轻嘲,再懒得废话,扭头踢踢踏踏便走了。

主角都走了,自然是各归各家,各找各妈。可这些人才一动,却见童阿狸猛地回过身来,突然朝他们眨了眨眼,轻声一笑,目光直对上童一波和童晴缘,冷讽道:“你们总觉得高我一等对么?我却从来不这么觉得。因为上天如此公平,你们和我一样,从小就没有父亲。”说着这样绝望冰冷的话,她仍在笑,那笑艳过秋华,却又因她嘴角上流着血的伤口显得越发邪美。

因为她这恶毒而又现实的话,留在原地的人都是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映秀,他挑挑眉,盯着童阿狸的背影率先走过去拍了拍童一波的肩,看也没看正双目微红,期期艾艾偷瞅着他的童晴缘,转身也跟着走了。

萧逸晨却因为童阿狸那妖气逆天的话莫名地打了个哆嗦,他双手搓着手臂道:“我靠,太渗人了。”说着,转身就去拉一直不动声色立在巷口的乔以梁。

方墨则冷着一张脸拨了拨头发,上前去拽着方舞先走。潘时语左右看了看了,最终松开了拉着童晴缘的手,小跑着跟着方家兄妹走了。

童一波最后才动,他斜了眼面色淡静,不动如山立在巷口的乔以梁。抿着嘴没有说话,拉着脱了一只鞋打着赤脚的童晴缘就往里走,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瞪了眼童晴缘,把背上的书包拿下来递给她才蹲下了身去,用下巴点点自己的背,不高兴地道:“上来。”

见状,童晴缘又红了眼,她耷拉着脸爬上童一波的后背,搂着他的脖子,抽着鼻子喊了声:“哥。”那脆弱的模样也真是漂亮,如枝头轻颤的白梅,柔弱又可怜。

萧逸晨见着这一幕不禁轻哼:“狐狸精的女儿就是狐狸精,你看狐狸才进门童家就乱成这样,以后可是有好戏瞧了。小晴缘也真是太他、妈的惨了!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分宠的!”

闻言,乔以梁侧目望向正激动着的萧逸晨,冷冽的眼中全没有半分笑意,轻嗤道:“谁可怜?”

第24章

“当然是童晴缘这个真公主可怜了!”萧逸晨撇撇嘴,笑得痞气也恶毒,完全没看懂乔以梁的颜色,他还嬉皮笑脸地道:“说到底还是童一波他娘没用。我家老头子外头的女人如果想下蛋,从来就只有一个结果,一尸两命。”说着,萧逸晨的手还在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那是阿姨命好,一胎就给你生了四个姐姐。”乔以梁轻笑,淡瞥着萧逸晨,幽幽道:“童家和你家不同,童家从不担心多个女儿,我们这样的家庭,要的是打天下的儿子,缺的却是稳江山的女儿。”

“你是说联姻?”萧逸晨拧起眉,很是不屑地叱道:“三哥,你可别忘了!她血统不正又没有母家撑腰,一个孤女无权无势,你看一波那样子,童家人也不一定会有多罩着她。更何况,那样的长相明显就是个多生是非的,平时招来玩玩还差不多,要是娶回家当老婆还是算了吧!”

对于萧逸晨的话,乔以梁不置可否,他突然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眼睛,也使得旁人看不到他眼底的任何情绪。只听他淡淡道:“你既然也知道童阿狸是孤女,那童晴缘到底有什么可怜的?”

萧逸晨一愣,挑起眉,不可置信地瞪向乔以梁:“三哥,你这样说,难不成是心底偏着那个童阿狸?”

“我为何要偏袒她?”乔以梁微微蹙起眉心,声音清冽又低沉,淡稳道:“我只是要警告你,童家三兄妹怎么闹是他们童家自己的事情。但逸晨你别忘了,童家既然认了童阿狸回去,那她就是童家的女儿,受童家的庇护。她有什么事,你没看见也就算了。但如果再像今天一样瞧见了碰上了却又不管,那就都是你的过错!哪怕你真的不甘愿帮,也起码要做做样子,别跟着某些人一起犯傻,招人话柄。”

萧逸晨这个人皮,胆子忒大又狂,但他从小就服乔以梁,被乔以梁这么训萧逸晨也没生气,还哈巴狗似地笑了笑,漂亮的娃娃脸都笑出了褶子。

笑了笑,他又摸摸鼻子有些不满道:“那三哥你也太热忱了些!童家的女儿又怎么了?也犯得着你一下飞机就为了她巴巴跑过来?还专程叫来特警么?”

这回,乔以梁耸了耸肩,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一鉴湖,并没有答话。

第二天,童阿狸照常去了学校。她一到教室就发现抽屉里放着一盒子药,药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头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另有一行钢笔小楷:“有事随时可与他联系——乔以梁”

这天,她回家的时候又正好撞见大院门口来了辆军用大卡,武警从车上下来了一批,换上车又走了一批。换下来的意气风发,换上去的垂头丧气。

后来童阿狸才知道,那号码是乔以梁一秘的私人电话。而她看见的那次人员调动,正是乔以梁迁怒武警不够尽责,送他们回B队受处分去了。

第25章

童阿狸被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大院门口过路的人挺多,院子里的人正好撞见的也很多。这事儿无形中也算是闹大了,自然也就传进了童婆婆的耳朵里。

但在事情过去一个星期之后,童婆婆才让张阿姨领着童阿狸进了她的房间。那时,老人靠坐在摇椅上,老沉的视线对上童阿狸依旧微肿的脸,眸光一凝,亲和一笑,招招手就让童阿狸靠过去,又拉着她在自己身边蹲下。

直静了一会,童婆婆才极深地瞅了眼童阿狸,她垂下眼去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脱下来便递给了童阿狸,一字一句道:“阿狸,那天的事情奶奶都知道了,是一波和晴缘做得不好,让你受苦了。”说着,也不等童阿狸应声,童婆婆又抚了抚童阿狸的手背,沉稳道:“阿狸,你那个舅舅不是什么善茬,如果甘甘把他放在外头,奶奶不放心。奶奶想过了,以他这些年做过的那些事,在牢里住个十年八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阿狸,以后你可以安心了。”

这是给一个巴掌送一个甜枣,不想让她和童晴缘闹么?童阿狸不动声色地颔首,也没有道谢,只是当着童婆婆的面把翡翠镯子戴在了手腕上,那镯子质地极好,清透如凝脂。童婆婆的手腕细瘦,童阿狸也瘦得很。翡翠镯子戴在童阿狸手腕上,倒是出乎意料的合适又好看。

童婆婆见她接受了玉镯会意一笑,盯着童阿狸的手腕不知怎么的出了会神,许是想起了什么,老人的眼底在一瞬间也生出了几分和蔼来,她意味深长道:“还是年轻好啊,想当年,奶奶的皮肤也和你一样的白。”

说着,老人又顿了顿,幽深老沉的目光仿佛就要望进童阿狸的眼底,她叹了口气,缓缓道:“阿狸,奶奶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想当年,奶奶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可如今,奶奶却怕风怕雨,只愿家宅平安。”

语落,童婆婆缓缓闭上了眼,她双手搭在腹上靠着摇椅躺好,才悠悠摆摆手道:“好了,阿狸,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回房休息去吧。”

童阿狸这段时间看了许多关于金融方面的书,但说实话,她没有看太懂。可她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比起把加油站租出去,童阿狸倒更想把这个“大麻烦”给卖了。在她看来,方子琼就算坐了牢,以后也总是会从牢里出来的。到那时候,新仇加旧恨,方子琼或许穷凶极恶得连杀了她的心都是会有的。而如果加油站还杵在那,那就真的是个超级炸药包,会出什么乱子童阿狸还真的把不准。毕竟只一把火下去,就能把什么都毁了!

这天,童阿狸还在想着加油站的事情,童小狐狸心思凝重,一路上都埋着头。这走着走着,身前就突然滚来了个篮球挡住了她的去路。童阿狸向来都把自个的好奇心藏得极深,见了球,她头也没抬,默不作声地绕过球就想继续往前走。

可江映秀哪里会愿意她就这样走掉,他笑着拦住了童阿狸,凤眼微眯,态度熟稔,朝童阿狸散漫地点了点下巴就问:“小阿狸,你这是往哪儿去啊?”

阿狸蹙眉,退开半步,斜眼冷冷地盯向江映秀。她可是记得的,前几天她挨打的时候,他可是幸灾乐祸的围观者之一。因此小姑娘格外没好气,半晌只哼了一声,抬步又要往前走。

江映秀却一点也不想童阿狸走,他抬手就去拉童阿狸,道:“哎,你急得走什么啊?”

他这肢体动作恼得童阿狸恨恨地瞪眼,一甩手,直哼道:“你的手那么脏你不晓得?”

“脏?”江映秀笑得豔丽,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瘪了瘪嘴,把手心往自个的衬衣上一揩,痞气又漂亮地斜斜瞅她一眼,便笑眯眯地摊着手在童阿狸眼面前晃了晃,又道:“现在不就干净了么?”说着,他也不等童阿狸反应,上前一步就一把握住了童阿狸的手,一捏一放,漂亮的凤眼一眯,只说:“交个朋友嘛!小阿狸!我真觉得你蛮有意思的。”

语落,江映秀也没继续纠缠,捡起球就又回到球场去了。可后头篮球场上那些个人却因他这行为一阵起哄。童阿狸更是无语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又瞪向他强塞给她的名片,抿了抿唇,把它随手一扔就悻悻地快步走了。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童晴缘一直都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直瞅着江映秀跑向童阿狸,又看着江映秀笑眯眯地从童阿狸身边走开。她咬着唇半晌没动,眼底冷光闪过,眼眶却是缓缓地红了。

童家在几天之内就掌握了方子琼的许多犯罪事实。所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方子琼这个人又属于典型的一缺钱就疯。他似乎认为自己生来就是该享乐的,哪一天不能赌不能嫖了,他就会浑身不舒坦,就会变得暴躁恶毒,剑走偏锋。所以,一旦从方悦那拿不到钱了,方子琼就会做一些极端的事情,用一些极端的法子去解决钱的问题,比如说偷,比如说抢,比如说持刀抢劫。

两年前,在六月十八日晚上十一点,方子琼就曾在阳明路13号的一条窄巷里持刀抢劫一位孕妇,因为孕妇的挣、扎和呼救,他拿刀捅伤了那名孕妇,从而直接导致了该孕妇流产。而童家在查到这些以后,很快就联系上了这名孕妇,并且要求她上诉。

数罪并罚,方子琼在法庭上几近崩溃了。方子琼的过去可谓是劣迹斑斑,算来算去,最后他竟然被判了十二年,比童婆婆说的十年还要多上个两年。童阿狸是开心的,但她也是伤心的,她想,方悦在天有灵可不得怨死她么?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一次,佛龛前,童阿狸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念珠,她转过脸问正在一旁练毛笔字的童婆婆:“奶奶,可以让我去监狱见见舅舅么?”那时,她的声音很清越,跪在蒲团上堪堪回首,阳光落在她的发丝和晶莹细致的脸上,恍然生出了一股圣洁感,妖异的圣洁感。

那一瞬,纵使是老辣如童婆婆也望着她微微出了会神。

第26章

童家的车是黑色的雷克萨斯LS600hL。在这之前童阿狸只坐过一次,就是童婆婆接她回童家的那一次。这天,童阿狸又坐上了这辆车,只不过陪她去的人是童一波,他们去的地方是城东监狱.

去城东监狱的路上兄妹两人一直无话,倒是童家的司机老刘客套的搭了几句话。只可惜效果不佳,童一波纯属应付,童阿狸照例不开口。老刘那个憋屈啊!╭(╯^╰)╮,后来,他干脆也闭上嘴认真开车了。

他们到城东监狱之前,狱警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接待童氏兄妹的狱警姓刘,见两兄妹准时到了,老刘客客气气地领着童一波和童阿狸进了大门,又七拐八拐走了好些路,进了一间坐落在角落里的探视房。房间里环境倒还不错,干净,清爽,宽敞,大桌子上还已经准备好了两瓶矿泉水和几盘糖果饼干。

房门一开,童一波站在门口轻扶了下金丝镜框,回头朝刘狱警淡淡一笑,才跟着童阿狸迈进了门槛。

进门后,趁着狱警带方子琼过来的空挡,童阿狸迅速地扯乱了自己的头发,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片早就用餐巾纸包好的洋葱往眼睛上抹。她的动作很迅速,一连串的扯头发,抹洋葱,滴眼药水。

刘狱警站在一边简直看傻了眼(⊙_⊙),今天上午他接到上头的任务,说是要认真仔细地接待两位J区来的“贵人”。说实话,他整个人都很紧张,但刚刚见了所谓的“贵人”其实就是两个年纪不大的青少年,他也就没怎么紧张的了,更是轻松下来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端正清冷的小姑娘,只花一小会功夫,就可以把自己搞成个泪眼朦胧的林妹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想,他现在一定会端起叔叔架子,和蔼可亲多管闲事地凑上前去问:“小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啊?为什么哭啊?来!快告诉警察叔叔!”好吧,狱警也是司法系统的…

很快,在两名狱警的带领下,带着手铐的方子琼被押进了探视房。他们把方子琼送进屋就都退出去了,只余下童一波默不作声地站在门侧静静地守着童阿狸。

监狱这种地方多得是穷凶极恶的人,多得是黑吃黑的事。但方子琼以前除了会欺负方悦这对孤儿寡母,对着老弱病残逞能,倒真没硬碰硬过。于是,这才进牢房里一个多星期,方子琼就已经是憔悴不堪了。

这会的方子琼,眼底的戾气几乎快被欺负光了,他隐晦不明的眸光中只剩下了一种浓烈的,几近崩溃的恐惧。

童阿狸暗自打量着方子琼,清淡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滑过他手臂上不太明显的抓痕,垂眸,她吸吸鼻子,眼底一红,万般心思在心头,却只是欲语泪先流,只愣愣地喊了声舅舅。

见童阿狸泪流满面地望着他自己,那神情几分不知所措,全是心焦遗憾,也全是舍不得。方子琼眼底一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垂下脸,被手铐锁住的双手突然抵在了胸前,也是真难过。

角落里,童一波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观望着这一出童阿狸自导自演的好戏,眸光一黯,不禁拧起了眉头。

第27章

他打小就知道,除了晴缘,自己在外头还有一个妹妹。奶奶也说过,她叫阿狸。

很小的时候,童一波对童阿狸是极度厌恶的,也因此,他病态的讨厌狐狸这种生物。但是当他慢慢长大了,当他看多了院子里长辈间男男女女的那些龌蹉事,看得透了,他对童阿狸的厌恶反倒是淡了些,反倒不如晴缘对她的厌恶排斥浓烈。渐渐的,童一波对这个外头的妹妹童阿狸变得不喜欢也不讨厌,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对她的情感上永远平平淡淡下去,像对一个永远不会接触到的陌生人一样。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场变故会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这个血缘上的妹妹。

方子琼怎么也没有想到童阿狸会来见他,会来找他。当他看到童阿狸哭成那个样子,心底也是很有些情感的冲击的。他甚至在恍惚间,就突然感受到了十几年来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的亲情。

哭着哭着,童阿狸终于泪眼朦胧地望着方子琼开了口,她说:“舅舅,你怎么这么瘦了?阿狸没有用,阿狸想帮你,可是阿狸没有用。你做得那些事,阿狸根本就没有办法…”说着,童阿狸又胡乱抹了抹脸,这时候,她的眼眶异样的红,甚至有些肿,她说:“舅舅,对不起我现在才来看你,童婆婆说这种地方小孩子来了不学好,我求了好久才好不容易能来的。”

童阿狸的话说得坑坑巴巴,讲着讲着还哭得打起了嗝,她的情绪同样也感染到了方子琼。方子琼这时候是有些脑热的,向来冷血的他到底也红了眼眶。这两个向来不亲厚的人,这时候反倒是亲情四溢了起来。

最后,童阿狸从包里拿出了一袋子钱塞给方子琼。

她拿给方子琼的钱很散,有一百的,也有十块五块的。她还带了烟,带了小瓶的二锅头。童阿狸一股脑地从自己的包里掏东西给方子琼,钱递给他的时候手还一缩,有些怯弱,“舅舅,我零花钱不多,这些都是我平时省下来的,你先用,不要让自己吃苦。”说着,这才伸直了手将钱真真递过去,秀白精致的脸上更是潸然泪下。

方子琼从来就是个大少爷,自小就看不上小钱。可这一刻,他手里拽着那些零碎的钱却有些打抖。他震颤地接过钱,压着嗓门,道:“苦了你了。”说着又抹了把脸,咬了咬唇,哀戚道:“阿狸,你回了童家,童家人总要理会你几次的。你既然来了,就帮帮舅舅,帮舅舅换个房,我现在关的那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如果你妈妈在,你妈妈在也会不忍心的…”

时间一到,方子琼就被狱警带走了。童阿狸依旧哭,直到再看不到方子琼的身影后,她才坐直了身子闭上眼,转瞬,她的眼底就再没有了泪意。

半晌,童阿狸都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慢条斯理地擦干眼泪,慢条斯理地扎好乱蓬蓬的辫子,缓缓喝了口水后,她才起身,转眸望向童一波,眼底神采艳冷,淡笑道:“可以走了。”

童一波也笑,笑意不及眼底地打量着童阿狸,薄唇微掀,声音轻也蔑视,说出口的话只有他们兄妹俩能听得见。

他说:“虚伪。”

“虚伪?这还是向你妹妹学的呢!”轻抿唇,童阿狸淡淡地应着,她的眼眶还泛着红,可眼底的楚楚可怜已经不见,只余下了锋利的娇艳和冷,她道:“童一波,五十步别笑百步。你以为你又有多真实?童家的儿子又能有多真实?”

听了她这话,童一波眉心微微蹙起,拉开门往外走了几步,才回首轻叹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比晴缘还小三个月,却已经懂得看人下菜碟了。”

童阿狸一怔,失笑,跟着童一波不疾不徐地踱步而出,望着身前男人高瘦的背影,她轻扯了扯唇,声音很淡薄,语调也很慢,像是试探,也像是故意气他,她说:“你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童晴缘我都觉得讽刺么?因为即使她有一个始终保护她觉得她好的哥哥,有童家上下的宠爱陪伴,她却并没有好的教养,也没有一副好脾性。表面装的如何好,里子烂了就是烂了。你有时间多管我的闲事,不如管管你那个阴毒的好妹妹。”

果然,闻言,童一波挺拔的背脊猛然崩紧,他脚步停顿,良久,才转过身冷瞪向童阿狸,忍着怒气道:“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童阿狸!你有多少手段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只要童家安宁!如果违犯了这个原则,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你怎么不放过我?杀了我?还是像对付我舅舅一样把我关进去?不好意思,我胆子小,还真没有什么过错把柄!”童阿狸挑了挑眉,语调生冷,艳魅的眼底流光斗转,对上童一波努力压制怒意的俊脸,她轻启红唇,又道:“我装也好,假也好,都只不过是在给自己避祸,而从不是去害人。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以为童晴缘不是故意给方子琼通风报信要让我难堪的。我可以答应你不计较这件事,也可以答应你不去主动招惹童晴缘。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今天我所说所做的一切,我以后怎么欺骗糊弄方子琼,你都必须守口如瓶。”

当时,童一波没有应声,他深深地望着童阿狸,好像头一次见到她一样。直到汽车开进院门,童一波才从副驾驶那头转过脸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童阿狸,不轻不重地轻“嗯”了一声。

闻声,童阿狸轻笑着眨眼,挑眉,轻拍掌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