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织的布匹也可以换钱,对吧?”若玉蹲在大木盆边洗碗刷筷子,白嫩的手红通通的浸泡在热水里,忽闪忽闪的睫毛下眼睛特别明亮,带着几许期待。

田氏添热水的动作一顿,半弯着腰身看着面前的兜兜,嘴角微翘,嗔怪的对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你这个小鬼头!”

“嘻嘻——”若玉湿嗒嗒的手摸了摸自己干净整洁的后脑勺,仰着脑袋对着祖母笑眯了眼。

家里的存钱早就耗费在了若玉身上,后来爹爹进城赶考,若玉亲眼看到祖母把土陶罐子里压箱底的钱给了爹爹。现在家里缺钱,粮食存起来之后,家里就该修缮房屋了,祖父母肯定也会想到这一层的,绝对不会亏待了若玉。

大米磨成粉,还是有些湿润,但是在没有烈日的暮秋风干米粉并不是件难事。田氏招呼儿媳妇们把家里的东西都用上,在院子里铺开,把米粉撒上去晾干,不到半天的功夫,最先晾晒的米粉就已经干燥了许多。

米仓虽然进了水,腾空之后弄干净,又可以装米粉了。这一次,蒙老太爷把米仓挪到东厢房,离地一尺多高,省得不通气容易潮湿。

收拾好这些,田氏趁着天色未黑,抱着一匹布塞到了蒙老太爷手里,慎重交代道,“老头子,这一匹布是我上个月织好的,打算给你做冬衣的。现在家里要应急,你先拿去吴族长家里换些银子回来吧。”

蒙老太爷看了看手中的布匹,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一件冬衣而已,小玉儿都快十岁了,老头子我总不能亏待了咱们家小玉儿,是也不是?”揪了揪打身边跑过的小丫头的脸,蒙老太爷心满意足得很。

“嘻嘻,爷爷对小玉儿最好,奶奶也最好!”脆生生的嗓音,笑容甜甜的若玉满心感动,她就知道祖父母打心底里疼自己,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兜着全家人的疼爱。

天色将黑,周氏和两个儿媳妇各带着一筐大米回家了。儿子儿媳一家子都不在了,蒙老太爷才抱着一匹布出了院子门。

“爷爷,快去快回。”若玉挥舞着小手,站在房檐下目送祖父出门。

厨房里的柴火劈啪作响,像跳跃的音符,燃烧着暖融融的火苗子,照亮了整个厨房。田氏正在做饭,锅里面咕咚咕咚的冒着滚烫的泡,米饭的香味儿在屋里飘散。

若玉独自一人进了堂屋,满当当的屋子里堆满了东西,让人无处下脚。看着临时用木板门遮挡住的房屋一角,心里酸涩难平,头一次感觉到贫穷像暗夜中的魔鬼,让人畏惧生寒,也无力抵挡。顺着目光看到墙角窗牖边的布匹,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稚嫩的脸旁上,那一双原本清亮纯真的眸子映照出油灯上忽闪忽闪的火苗,在她心里熊熊燃烧着一个愿望。

空有一身本事见识算什么,在这靠天吃饭的农耕社会,吃得饱穿得暖才有生存的根本!

晚饭前,蒙老太爷抹黑回来了。厨房里的灶火忽明忽暗,田氏端着饭菜出来,就看到若玉迈开小腿往门口跑。

“爷爷爷爷!奶奶的织布换钱了吗?”甜糯糯的嗓音,传到人的心坎儿里一样甜。

一把抱起自己的小玉儿,蒙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大功告成,“换到了,村子里逢大难,家家户户都急着筹钱呢。”

“那爷爷换了多少钱?”若玉吊着祖父的脖子,满眼期待。

“十个钱,这还是好的呢,我看村里的七婶娘一匹布换了一担米,只给了五个钱。”蒙老太爷暗想吴族长说得对,一旦米可以换十几个钱,可是村子里遭了难,钱比东西贵,一匹布想要换成钱,能有人家一倍就不错了。一想到这里,蒙老太爷还把吴族长的话解释给家里人听。

田氏心里颇为失落,精于持家的她也一贯对吴族长很是忍耐,十个钱一匹布,简直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贱价。听吴族长的意思,似乎也甚为有理,只是可惜她磨破了手指织出一匹布,却只得到这么一点价钱。

屋子里突然很安静,连起伏绵长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微弱的油灯忽闪忽闪的映照出若玉白净的圆脸,那双稚嫩清透的眼瞳映照出兹兹火苗,一眼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祖父。

008乖乖交代

“祖父,吴族长坑着算计你呢,你被骗了!”一席话阵地有声,若玉瞳孔透着坚决,心在黑夜里嘶吼。他们一贯的容忍变得麻木,习惯了接受吴族长的敲诈勒索,可是这一次不行!

“七婶娘家里遭难少了米,拿钱换米都来不及,怎么会在意五个钱换一匹布呢。”若玉气得小脸通红,继续道,“所以,吴族长给她五个钱是照顾她。可是吴族长拿了我们家一匹布,就只给了十个钱,奶奶织的布往常可以换二十个钱呢!”

小孙女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生气的样子气炸了肺一般。蒙老太爷和田氏如梦方醒,这才意识到家逢大难,居然被吴族长捡了便宜,给人家欺负了去!

老两口在吴家湾抬不起头,如今房踏粮损养家糊口都难,还被人坑了钱,醒悟过来的他们也只能抱头痛哭!

看着祖父母抱成一团,卑微懦弱的哽咽声击打在若玉的心头,酸了鼻尖,也染红了她的眼眶。她没想到祖父母这么难过,把多年的苦难合着这一次都哭了出来。

夜色凉风灌进堂屋,微弱的光线忽闪飘摇。一腔的怒气随着冷风化作怜惜和心痛,这样的祖父母总是让人不忍心去伤害,更不愿意去责备。若玉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祖父母身边,试探的拉了拉祖父的裤腿。

老两口悲从心来,一时情不知所以,没有介意小孙女在场,这才赶紧松开彼此,抹干眼泪。

“小玉儿,告诉祖父,这些东西你怎么知道的?”蹲下身抱着若玉,蒙老太爷悲从中来也不忘问她缘由。

若玉不说话,面无表情的她像个真切的孩子,一双眼睛却一丝不动的望着祖父。

“来,我们先吃饭。”蒙老太爷心里哽咽,以为刚才吓着她了,抱着若玉坐上饭桌,多年的小心还是忍不住提醒老伴道,“老婆子,咱们家这匹布的事儿,不要拿出去说,尤其是老大家的,连小玉儿他亲爹回来都别说。”

田氏拿围裙抹干眼角的泪,抬起脸来,敛了神色道,“嗯,我知道这个理儿。”一边说一边给他们添饭。

“这就好。”蒙老太爷放了心,眼光放在若玉身上,瞳孔微缩,呼吸也变得谨慎了,“小玉儿,告诉爷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一个九岁的小女娃,又是画石磨图又是珠算,还一眼识破了吴族长占便宜的心思。这样的孩子,蒙老太爷在自家孙子辈里面找不出第二个。

短小的手指头拿着长长的旧竹筷,认真吃饭的若玉一开始就竖着耳朵听,果真还是逃不过呢。盌里的米饭白得晃眼,眼睛一眨,望着祖父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脸,若玉裂开嘴道,“爷爷奶奶,小玉儿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对我笑,他还对我说话,说好多好多话呢。”

“白胡子老爷爷?”

“是啊,很长很长的白胡子,拖到地上了呢!”想了一想大胆的补充道,“满脸都是胡子。”

前不久吴大和他的淘小子团伙吹嘘萨摩寺老和尚的模样,若玉无意中听说了萨摩寺天一和尚最打眼的就是拽地的胡子了,也不知道吴大怎么知道的,情急之下就用上了。

“你这么小才认识几个人啊,怎么见到白胡子老爷爷了,胡说!”田氏去过很多次萨摩寺,但从未见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一和尚,即便那和尚对若玉有恩,她也不识得。

蒙老太爷可不同,他带着若玉最后一丝气息去镇上求医问药,天一和尚和他的约定也是铭记于心的。那高僧的模样,他早就印刻在心里,此时听来也不觉得蹊跷,只是更加惊异的追问道,“兜兜真的梦见白胡子老爷爷啦?”

“嗯!”若玉稚嫩的脸旁异常肯定的望着祖父,神色没有一丝晃动。

其实醒过来之后,她听大伯母周氏嘴碎碎念,说什么高僧点拨,加上吴大的话,放眼这十里八荒的地儿也就萨摩寺在大家心里最尊崇。说是天一和尚给自己渡梦,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好,好好!”蒙老太爷知道若玉说的白胡子老爷爷就是天一和尚,心里也就放心了。看着田氏疑惑的样子,不由得笑道,“老婆子,这孩子说的白胡子老爷爷就是天一大师,大师对我们家有恩呐!大恩!”

蒙老太爷一扫刚才的不快,知道小玉儿天机点拨才想出这些法子,内心更是心潮澎湃起来。他是个栽过大跟头的人,但是性子几十年没怎么变,前一刻吃再大的亏,之后得知自己的宝贝孙女得了好,开心的什么也不计较了。

“小玉儿,白胡子老爷爷跟你说好多话,那是渡梦给你,让你变得更聪明。他是在点拨你,教化你,你懂吗?”一高兴,蒙老太爷话就多,不吐不快,也细心的给家里人解释。

若玉扒了几口饭,今天折腾累了,就有些打瞌睡了,脑袋啄米似的往米饭里面扣,听到祖父的话,赶紧提起精神来。

“嗯,爷爷,我知道,我还知道大师让我变得更聪明更勤快,今后我也织布,拿去花婶绣坊换钱呢!”若玉困难的睁着眼皮,心里暗道,大师救我就顺便帮我度过祖父祖母这一关吧,我们家真的很需要钱,钱呐…

实在是太困了,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这瞌睡说来就来,一点不由人。一家三口在吃饭呢,田氏看着若玉脑袋扣进碗里,说话的嘴都对上饭粒了,给她夹菜的筷子还没落下,就听到‘咕咚’一身闷响,桌面上就少了一个人。

蒙老太爷心里正在高兴,起身就要去拿酒来喝。桌边一身闷响,他回头一看就不见了若玉,老两口一惊,双双弯腰绕到桌面下去看,这孩子就这么呼哧哧的睡着了!

田氏哭笑不得,孩子就是孩子,放下筷子就要起身来抱她。地上凉,小孩子也不知道摔着没有。蒙老太爷眼疾手快,拎着她的后衣领就提了起来,娇软的小身子缩成一团,睡得好不香甜…

“老头子,你粗手粗脚的,别伤着她。”微弱的烛火闪动着盈盈的光,隐约听得见农舍里老妪的叮嘱。

“知道知道,咱们家的小玉儿宝贝着呢,我蒙老汉的孙女就是铁打的,没那么容易打倒!”蒙老太爷的话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子硬汉的决心,带着继续生活的勇气和信念。

009我要赶集

夜深了,农舍里的烛火已经熄灭,后半夜的时候房梁上依稀听得见雨点噼啪的声音,让人的心更加紧张冰凉。

果然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话,第二天醒来,若玉就听到祖父焦急的道,“看来得赶紧凑银子了,没了房顶的屋子,再这样下去墙壁都会坍塌的。”

“当家的,我这些天织的一匹布还差一点就完,我加紧点做,过两天给你带到花婶绣坊去卖了吧。”田氏也急得不行,但是家里就这么一点家当,能卖的先卖掉,实在不行看看三个儿子还能不能凑点钱。

蒙老太爷点头赞同,脸色颇为无奈。每逢遇到心事,一家之主的他就会点上一根老爷烟,坐在房檐下呼吸吐纳,浓浓的眼圈环绕上升,直到幻灭在空气里。

天色还早,祖母在厨房做早饭。若玉端着一根小板凳,做到祖父身边,支着脑袋撑在膝盖上,不敢打扰祖父思考。雨后的清晨,凉风吹起人的衣袖,冷得直哆嗦。

“爷爷,镇上赶集的人多吗?”若玉不记得观音镇有多热闹,只是听说来往的人很多,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镇,而且因为萨摩寺远近闻名,时常有外地客人来拜佛。

听到小孙女突兀的这么一问,从忧思中回过神来的蒙老太爷一愣,拿着手里的烟杆子在脚边的牙石上磕了磕烟灰,爱怜的摸了摸若玉的头,“镇上可热闹了,来往还有客商,还有住店的客栈,有医馆有绣坊,过两天爷爷带你去看看吧。”

看着若玉满心期待的眼神,蒙老太爷不忍心拂了她的意,苦涩的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家里现在缺钱,他只能带着小孙女去镇上瞧瞧热闹,买不起零嘴哄她开心了。

若玉何尝不知道祖父心里想什么,亲昵的凑过去抱着祖父的手臂,小脸蛋蹭了蹭,水灵的眼珠转了转,琢磨着道,“爷爷,咱们把米粉蒸熟了,拿到镇上去卖吧。”

“卖米粉?”蒙老太爷有些讶异,这个小孙女就是鬼主意多。

“是呀,把米粉蒸熟了,切成条,说不定还能卖几个钱呢!”若玉一脸肯定,甚至有些急切的起身拉着祖父要进厨房。

想要把珍贵的米粉蒸熟了切成片来吃,这种想法在大人们看来是多此一举。只觉得一开始是在玩儿过家家的小孩子把戏,没当真。若玉脾气倔起来就是不吃饭,死磨硬泡的要奶奶按照自己的法子做一碗来吃。蒙老太爷拗不过她,连田氏也很吃惊,只得从了她这个小性子。

只要不浪费粮食,把米粉蒸熟了挤压,然后切成几寸长的片,再煮熟了给若玉吃,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的米粉呢!做好一碗米粉都已经中午了,放了一点盐,加了小拇指那么小的硬化油,若玉呼哧呼哧的吸吮的声音,连汤带水全喝光了,吃得是有滋有味儿!

“有这么好吃吗?”蒙老太爷微微皱眉,老两口围在她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捧着见底的空盌,手里还带盌沿的余温,在祖父母热切的眼神注视下,突地羞红了脸。刚才吃的忘乎所以,跟饿死鬼投胎没什么两样,哪里还有自己贵为千金大小姐的样子。不过这碗米粉勾起了她的回忆,前世跟着小哥哥偷溜出去吃路边摊的银丝米粉,那样的青梅竹马相伴相惜…

甩了甩头,收了自己差点跑题的心思,若玉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笑,“爷爷奶奶,真的很好吃呢!”

三天后

若玉很兴奋的跟着祖父踏上了赶集的路,路上随行的还有吴大和吴春花,是吴族长的孙子孙女。祖父决口不让提十个钱的布匹的事儿,若玉也不说,但是总觉得跟他们走在一起碍眼得很,一路上都不跟吴春花说话。

“喂!蒙老头,你挑的是些什么东西啊?”吴大腰间挂着一把短木剑,装的跟游侠似的,很是滑稽。

若玉跟着祖父身后,就是看不惯吴大这个小霸王,装逼又臭美。这里尚武之风盛行,很多男孩子都喜欢舞刀弄枪的,吴大是吴族长的长孙,又是吴家湾的小霸王,没人敢招惹他。

“吴家大娃,我这是去赶集卖米换几个钱呢。”蒙老太爷笑了笑,对吴族长家的孩子也客气。挑了小担子米粉条子,背上背着一些野菜和一匹布,想要去市集上碰碰运气。

吴大瞅了瞅边上小尾巴似的若玉,不吭不哈的样子也不看自己,就觉得这小女娃不把自己当回事,边走边往若玉身边凑,语带轻佻的道,“兜兜,你爷爷赶集也跟着去,这么远的路你走不动,要不要哥哥我背你啊?”

这口气实在是有点痞子了,抑扬顿挫的调调让身后跟着赶集的人都在偷笑。若玉望着祖父挺直的后背,心里哼了哼,脸上却是对着吴大咧嘴一笑道,“吴大哥哥好厉害,你背了兜兜,那春花姐姐走不动了就要被别人背走了哦。”

童言无忌的稚嫩嗓音,浑然不知人事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话惹得身后的一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吴春花年龄稍大些,此刻也羞红了脸。这话虽然是自家弟弟吴大挑起的,可她也不会生吴大的气,扎着大辫子的她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瞪着若玉直哼哼。

若玉不服输,仰着小脸呵呵的傻笑,满是天真可爱,撒开腿小跑几步跟上祖父,对吴春花爱理不理,隐约看到祖父嘴角一闪而逝的笑。

到了镇上,热闹的人群还真是川流不息呢!

“跟紧点,别走丢了。”蒙老太爷让若玉抓着他的裤腿亦步亦趋的往前走,擦肩而过的人实在太多了。

“哇!好多人啊!”若玉激动的两眼发直,看来这米粉一定能够卖到钱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嘛。

村里来赶集的人都不会和蒙家走一处,蒙老太爷带着若玉寻了个地儿,摆起了路边摊。时间还比较早,蒙老太爷把扁担放在路边岩石上,拉着若玉正要坐下来,却不想坐了个空。

扁担被人一脚踢到了墙角边,一双沾满了泥的草鞋杵在面前。祖孙两仰头望去,只见一个赤膊壮汉,流里流气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俯视他们。

“老头,这是老爷我的地盘,想卖东西,先孝敬孝敬爷爷我!”竖着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趾高气扬的街头霸王王武,也是镇上出了名的流氓,腰上佩着把三尺长剑,在镇上横行霸道没人敢招惹。

集市还没有开场,客人很少,可是摊贩都围拢了过来,看热闹的同情的都有,唯独没有路见不平的。

010抢匪王武

在集市上卖东西没有现代化的菜市场,邻近的老农赶集卖东西都是先到先选地。若玉他们处的位置是贯穿两条街的巷道,赶集的人不管走完哪一条街,想要去另一条街,最快最好的捷径就是这一条巷道了。

池子大了什么样的鱼都有,不足五十米的巷道两侧都是高墙,但不意味着这条巷道就是公用的。只要是常来摆地摊讨生计的人都知道,王武就是这条巷道的街头霸王,但凡来过的人都要给两个钱算是孝敬。

蒙老太爷挑着担子来赶集,身上没带一个钱,又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一个规矩,不由得被人看成了笑话,红着耳根厚着脸皮道,“小老头头一遭来,不知道有这事儿啊,你行行好,让我们——”

“哼!没钱还来摆摊卖菜!我收了你东西就当是抵债好了!”这个王武很不客气,懒得跟一个老头子罗里吧嗦的,招呼身边的一个小弟就要没收东西了。

若玉来到这世上,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看到祖父说尽好话,人家居然还觉得你好欺负了呢!

“慢着!你抢我家东西,你这个抢匪,不怕我们报官吗?!”若玉眉头拧成一条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武凶巴巴的像一只捍卫地盘的小豹子。

人群越聚越多,跟着王武的小弟唯唯诺诺的还真被吓住了。王武扫视一眼围观的摊贩,得意的耸了耸鼻子,拿着狗尾巴草剔牙,说一句话口水都往外喷,“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儿,一个乳臭味干的小丫头,老爷我不怕你报官,就怕你自己到时候报了官后悔!哈哈哈——啊哈哈哈——”

说完就仰天大笑,得意忘形的让身边一些善良的人们都替祖孙两抹一把冷汗。有些个好心的,拉着蒙老太爷的袖子劝他,赶紧给两个钱,省得闹出大事。

原来这王武不仅人高马大一身好力气,还是西宁乡大户王员外的侄子,没人敢招惹。

蒙老太爷没想到是这尊神,赶紧拉开若玉藏到自己身后,卑躬屈膝的道,“原来是王壮士,等我卖掉了这一担子米粉条子,就把地租给你送到府上去,可不可以行个方便——”

“不可以!”王武大手一挥,一张脸满是不耐。说了两句话还是不交租子,他索性急躁的都懒得等了,掀开白色的纱布一看,这东西在市集上甚为少见,眼神惊奇带着贪婪,立马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米粉条子?怎么做的?怎么吃啊?”

若玉个头小,从祖父背后探出脑袋看到他贪婪的眼神和算计,心里一咯噔,不住的拉着祖父的裤腿暗示。

蒙老太爷以为小丫头不服气又要多嘴惹事儿,赶紧殷勤的回答,“这是大米磨成粉做出来的,比面食还要好吃呢,可以炒着吃,也可以汤食。是好东西,一定会卖得出去的,等小老儿换了钱就给你地租——”

“嗯——”王武贼眼珠子一转,大掌一挥,阻止蒙老太爷继续说下去,油光满面的样子笑起来很猥琐,说出来的话霸道又无礼,“这东西我要了!”

“哦,好好好,减去租子,我就少收你五个钱吧。”蒙老太爷自以为自己很大方了,强摁着若玉的头往后推了推,让她不要插嘴。

若玉小脸涨得通红,急得不行,却被祖父摁着脑袋藏在背后不让说话,祖父一松手,自己才得以喘一口气。可是,王武是个流氓无赖,无赖是不会跟你算钱的,只会抢钱。

“给钱?!”果真,他伸出一臂横挡在蒙老太爷胸前,歪着嘴吐了一口唾沫,眼睛一瞪,脸色一马,仰着下巴凶巴巴的道,“大爷我还没收你的钱呢,你还想大爷我给你钱?!抬走!”脑袋一甩,支使旁边的小弟赶紧挑起担子走。

蒙老太爷惊诧不已,脸色瞬间煞白,这王武实在是欺人太甚!连若玉都看不下去了,怒火熊熊的冲上去,一把抓住他腰间的剑靶子,“你这个抢匪!抢我们家的粮食!我要去报官!”

‘嘭’的一声,若玉的脑袋摔倒了地上,四仰八叉的跌倒在蒙老太爷的脚边,一张脸痛苦的皱成核桃。王武身强力壮,根本没把小毛孩儿放在眼里,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堵在巷道的人群有些骚动,转身招呼着小弟赶紧挑着担子走人。

“小玉儿?!孩子你怎么啦?!”这一切发生太快,蒙老太爷没想到自己服软求情不成,居然让小玉儿受了委屈!

他也是个急躁的性子,对地头蛇历来卑躬屈膝,但惟独不能伤了他的小玉儿!

“王武!你给我站住!我打死你个王八羔子!”蒙老太爷惊恐且怒,一张脸变了颜色,活生生的要吃人一般,紧抱着若玉就追了上去。

人群中拥堵,王武扒开人群直接往外冲,蒙老太爷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追出巷道,早就不见了他人影。

“诶!这兔崽子!看我不找上你们家门去!”蒙老太爷抱着若玉心疼得不行,站在巷道口喘着气破口大骂,惹来一干过往行人的注目。

人群散去的巷道里,背篓也被打翻在地,野菜和布匹都掉了出来。好在民风淳朴,一旁的好心摊贩帮忙收捡起来,不住的劝着蒙老太爷,这事儿只能自己吃亏,谁让人家王武是王员外的侄子呢。

被祖父干枯有力的手臂抱在怀里,若玉又一次心被刺疼了。祖父总是卑微的活着,遇到自己受伤就像是发威的豹子,却因为苍老和贫寒显示出难以掩藏的落寞无力。这样辛酸的日子想要卖米粉熬出头,还被流氓抢了劳动成果,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做什么改变…

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润,黏糊糊的眼睫毛有些沉重,若玉吊着祖父的脖子,朗声道,“爷爷,我们先去花婶绣坊吧。”心中暗道,王武你给姐姐我记住了,这事儿我早晚要讨回来!事实上,有因有果,这个王武注定跟蒙家杠上了。

幸亏背篓里面的布匹放在野菜下面,不然早被那个王武抢走了。若玉欠着祖父的手走在前面,突然觉得祖父很安静,一时没有多想,往打听到的绣坊直走而去。

穿过大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小吃摊位,烤肉的味道和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让人直流口水,若玉眼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前世今生都嗜好街边小吃的她,遇到这古代原汁原味的民间小吃,简直让她饿得直流口水!

‘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唾沫,若玉这才注意到祖父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了。回头一看,祖父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011四处求钱

街边的吆喝此起彼伏,若玉拉着祖父走到街尾,这才转头看着祖父。

“爷爷,别难过了,东西丢了就丢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人没事就好。”

蒙老太爷背着背篓,身形萧索的他怒气未消,摸着若玉的脑袋有些责怪的道,“还说没事!”

若玉脑子一个灵光闪现,心有灵犀,破声道,“祖父,你在生气?!你在生小玉儿的气!”不等祖父回答,看脸色就知道气得不轻,若玉抓着祖父的手又道,“小玉儿也是心急嘛,祖父——”

这半是撒娇,半是自责,可怜扒拉的小模样实在是让人不忍心责怪。蒙老太爷吐了一口浊气,捧着她的小脸郑重其事的道,“今后不准再这么莽撞了,女儿家抛头露脸最是吃亏,知道吗?”

若玉嘴角含着笑,眨眨眼,点头如捣蒜的道,“恩恩!爷爷放心,小玉儿懂了。”

堵在他心头的这口气才顺了些,蒙老太爷看了看热闹的老街,这才拉着小孙女往花婶绣坊去。花婶绣坊在街尾,转角就到,三三两两拿着布匹来换钱的人不在少数。

祖孙两进了绣坊的门,站在三五个人后面排队等候。柜台上累着厚厚的布匹,里面有两个人手脚麻利的点钱收布。

“哟!这不是蒙老汉嘛,来来来,都是老主顾了,还排什么队呀!”梳着牡丹富贵头的脑袋往柜台外望了望,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穿红戴绿的走了出来,肥胖的身体扭着大屁股,看傻了若玉的眼。

若玉第一次见到她,从祖父身后走出来,小脸平静,心里却笑抽了。花婶没有注意到蒙老汉身边的小娃娃,一张臃肿的脸长着一双下三白眼,眼珠子又细又圆,滴溜溜的盯着蒙老汉的背后看。

田氏很会织布,为人实诚心细,织出来的布质量很高,在花婶绣坊颇得人心。蒙老太爷放下背篓,把布匹递给她道,“花婶,你先看看布吧。”

难得蒙老汉自己送来布匹,花婶也是个精明算计的主,捂着手绢呵呵笑,却不伸手去接。蒙老太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递出去的布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蒙家田氏织布是个好手,多年来都是吴族长收布,这才送到我们花婶绣坊来。怎么——”花婶点到即止,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蒙老太爷。

她早些年就知道田氏织布很好,一开始还亲自去吴家湾要过货,可是蒙家是外姓人,把布卖给吴族长不卖给她也是情理之中。可前几个月,王员外次子娶了吴族长的长孙女冲喜,她王员外家的奶娘,替吴家看管花婶绣坊,还筹备了好些布匹作为聘礼送去吴族长家呢。

只是,向来伏低做小的蒙家,怎么敢把布匹直接卖到绣坊来呢?吴王两家是姻亲,不至于为了一点小利闹不和,自然也不会轻易收蒙老太爷的布的。

蒙老太爷来的时候,心里一直打鼓。他何尝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吴族长实在是欺人太甚,家里缺钱要过冬,逼得他弃了吴族长来绣坊碰碰运气。当着花婶的面,蒙老太爷面露为难的道,“花婶有所不知,村子里下暴雨受了灾,我家房屋塌了粮食也没了,实在是没法子,所以,这才,这才——诶!”

吴族长收了蒙家的布,转手卖给绣坊,从中得几个钱的利息的事情,花婶也是知道的。明摆着捡了蒙家多年的便宜,蒙家自己不说,别人也不会说。这一次,花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布匹,花婶的眼睛里就多了算计。既然白送来的便宜,不捡白不捡,量他吴家业不敢把绣坊怎么样。

肥肥的五指往前一抓,爽快的道,“这布我就收下了,不过价钱嘛,”侧身对柜台内的长工招招手,翘着兰花指往蒙老太爷面前虚空一点,笑盈盈的道,“你放心,保准给你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