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骞身着玄黑色窄袖锦袍,领口处绣有金色云纹。此番,他已换了副模样,犹如普通的过客商旅般,信步于京城大道。细细看去,会发现在他身旁的路人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不紧不慢而又小心翼翼的将他护在其中。

前方突地响起马声嘶鸣,一匹枣红色大马疯冲而来,直直朝向夏子骞。他身侧一人瞬间移形换影,挥掌劈去,烈马倒地而亡。马上的贵公子滚落在他脚边,刚欲发飙,撞上夏子骞的双目,却被他那睥睨的视线震得心中发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劈马人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走到夏子骞身侧,低声道,“贱民令主上受惊了。要杀么?”

“罢。”他言简意赅,继续前行。此时不必招人耳目。

身侧人会意的颔首。

那倒霉的贵公子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已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只那么一眼,他却仿若是由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夏子骞与几名随从进了一座民宅,那些暗卫悄无声息间隐去。

内院,书房,合上门。数名商旅模样的人对他恭敬的磕头行礼。

夏子骞坐在檀木椅上,问道,“人找到没有?”

“回主上的话,没…没有。”跪在玄关的男子,垂着眼,战战兢兢回道,握着刀鞘的手在微微颤抖,“那神医行踪不定,居无定所。被他医治过的人皆不知他来自何处,又去往何方。几年前,他尚且定期义诊,这两三年是彻底销声匿迹了。”

“如此无能,留你何用?”依然是浅淡的嗓音,只是透出了一丝杀气。

“主上饶命!”他当即叩首,“再给属下一些时间,一定会有结果!”

“下去罢。”他挥挥手,神色颇有些不耐。

又一名黑衣人恭声道,“主上,是否亲自审问长平公主?”

他们在周朝皇宫内有细作,宫外也是日夜派人监视把守。那夜长平公主偷偷外出,没能逃过他们暗哨的眼。

然而,这些楚灵翾毫不知情,她以为公主已出了京,却没料是被他们抓来,囚禁于此。

“带她进来,我看看。”夏子骞似颇有兴致道。

长平公主被带上来时,双颊犹有泪痕,她哀泣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抓我?”

夏子骞瞧着这张脸,确与他昨晚所见相差无异。看来,那人易容的本事倒是一流。晚宴之前,他已得到消息,他们抓获了出宫外逃的公主。他便是要看看,那假公主意欲如何。

夏子骞浅啜一口香茗,指腹摩挲着杯口,双眼俯视长平,面容似笑非笑。

长平公主被这目光看的没由来一阵阵惶恐。

无需威逼利诱,她已将所有事一五一十道来。她伏跪在地,颤抖着哀求,“你们莫要杀我…我是公主…你们杀了我,是要掉脑袋的…”

夏子骞勾唇一笑,表情波澜不惊,“既然宫中已有公主,这便不是。”言罢,起身,信步而去。

女子在他身后凄厉大叫,“我真的是公主…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公主啊…”

手起,剑落,血溅三尺。

她死不瞑目的大睁双眼。

……

皇宫里的楚灵翾,蓦地心底一颤!

为何会在突然间有如此悲伤的感觉…

她躺在椅中,甩着帕子为自己驱赶那莫名的忧伤。原本她内心就有些烦躁。昨晚宴会上的美男居然就是那夏子骞,长平公主要嫁的人。哎,若是她见到他,九成不会想逃婚了。果然,谣言害死人,谣言害死人啊。

如今夏子骞亲自迎亲,双方皆有意在宫里先办一场喜事,再出发上路。老天,难道她这冒牌货要平白无故的嫁人?且不说被她爹娘知道,定会宰了她,就是她自己也不乐意啊。

楚灵翾很想趁着夜深人静时离开皇宫,又怕长平公主会因此被追捕,落得个天涯亡命。

辗转反侧间,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叫唤,“安乐公主到——安明公主到——”

哟!那不是那传说中使长平饱受欺凌的两位姐姐么?楚灵翾突然激动了,昨个儿晚宴时美男太多,都没正眼看她们,今天居然不甘寂寞的送货上门。

大门猛地被推开,两位公主昂着高傲的头颅,挺胸而入。

她们用鄙夷的目光将楚灵翾由上到下打量一番,鼻子里发出不屑的轻哼,傲然坐下,道,“傻子!还不快给姐姐们斟茶倒水!”

“好嘞!”楚灵翾屁颠颠的小跑到案前,分别为她们倒上一杯茶,同时悄悄往里吐了两口唾沫。其实她还想撒泡尿,无奈,没有场地发挥。

回过头,她笑嘻嘻的将两杯茶端给她们。两位公主眉目冷艳,端起茶盏,浅啜几口。

楚灵翾突地叉腰大笑,两人手一颤,喝到一半的茶水差点呛住。她又笑,“你们已经中了江湖失传已久的剧毒,往前五步索命痰。”

那两人脸色一变!

暴躁的安明公主率先拍案而起,“你说什么?你竟敢对我们下毒?”

楚灵翾斜视她们,凛然一笑,“这是毒中之毒五步索命痰,走出五步,你们必死无疑。”

“荒谬!”安乐公主也坐不住了,起身呵斥,“你这疯子,休想骗我们!”

“不信试试看?第一步胸闷气喘,第二步手脚沉重,第三步心跳加速,第四步四肢无力,第五步,一命呜呼。”楚灵翾笑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我偏不信这邪!”安明公主大步向前。才迈出一步,楚灵翾袖间银针以快不可见的速度刺入她大椎穴!迈出第二步,又一根银针刺入她承山穴!第三步还未迈出,她突地站定,面如死灰。

安明公主将要抬起的步伐又收回了,战战兢兢的看着她,声音都抖了,“怎…怎么了…”

“她呀,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楚灵翾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喝着。

“快把解药拿来!你若杀了我们,父皇不会绕过你的!”安明公主怒道。可她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惶恐的内心。

“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一个特异之法,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们。”楚灵翾笑的一脸阴险狡诈,“我怎么会告诉你们,只要倒着走便不会毒发呢?我是不会说的,你们就等着死吧!”

“哈哈…”安明蓦地爆发出大笑,“你这傻子,真真是蠢死了!区区小毒,岂会难倒我们?”她拉过安乐的手,傲然道,“我们倒着走!”她们两手牵手,一步步倒着往门外退去。

“啊…”楚灵翾捶胸顿足,“你们太狡猾了!居然知道解毒之法!”

“就凭你这傻子,想害死我们,哈哈…啊——啊啊——”笑声戛然而止,成了爆发的惊叫。撞到门槛的两人,东扭西晃,张牙舞爪,互相攀抓,可她们齐齐下倒的趋势注定了只能随着对方一起被掀翻。

“砰——”剧烈的脑震荡后,两人睁开眼,却看到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孔。

周止殇看向殿内的楚灵翾,道,“这华平殿好生热闹。”

哟,连太子也来串门了?楚灵翾看到他,颇感诧异。

那两位公主已迅速爬起身,一声不吭的继续手牵手退着往大门行去。太子哥哥素来个性冷清,高高在上,她们可不敢找他哭诉。等回头找个御医,把这毒解了,她们定要去皇后那里狠狠告上一状!

众人瞅着那两位公主的模样,嘴皮子一阵阵抽搐。

周止殇步入殿内。楚灵翾见俊俏小哥上门,自然得表示欢迎。可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灿烂,一股掌风扫过,几扇殿门突地被紧闭!

室内气压蓦地低沉。

作者有话要说:

身份拆穿

感觉出危机,楚灵翾后退几步,警觉的看着他俩,说,“你们要干什么?再过来我可叫人了啊!”

跟在太子身后的禁军统领轩辕行烈,突地飞身上前,一招猛龙出谷以万钧之势袭来!楚灵翾凭本能闪过,当即纵身飞跃,避开他接二连三的追击。

“你们什么意思啊!”楚灵翾被逼的哇哇乱叫,“一来就动手,内分泌失调啊!”

“二十招了,轩辕行烈,你还拿不下这女人么?”侯立一旁的周止殇,面色颇有不耐。

“殿下,她狡猾的很!攻势不足,闪躲快!”轩辕行烈边攻边道。为了在太子跟前挽回面子,他决定出狠招,不再手下留情。随着他们席卷而过的身影,殿内已噼里啪啦碎了好几张桌椅。

周止殇突地纵身上前,由后方夹击,堵住楚灵翾退路。她欲退不得,只有硬着头皮再战,一个不慎,手臂被轩辕行烈扣住,另一只手正要挥掌而去,又被周止殇制住!她正欲腾空,以腿飞袭,谁料被他们合力一推,牢牢按压在桌面上,双腿亦被扣死!

轩辕行烈沉声逼问,“说!你究竟是谁?!为何假冒公主?!”

“…我就是公主啊!如假包换的公主!可你们居然联合起来欺负人…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太无耻了!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下面那玩意儿比我小指头还细!”

周止殇与轩辕行烈当即脸皮一抽,两人同时提起她脑袋,猛地往桌面磕去!动作一气呵成,默契十足。

“哈哈,这就被刺激了,定是被我说中…”楚灵翾被撞得眼冒金星,仍拼着那股小强精神继续嘴贱。

两人再次极有默契的提起她脑袋,磕!狠狠磕!

“大哥们…我脑门要碎了…我没练过铁头功啊…”头晕目眩的楚灵翾终于妥协了,呜咽道。

“说!为何假冒公主?真正的长平公主在哪里?”轩辕行烈追问。

“我就是公主啊…啊…别磕了!我真的是公主啊…磕死了我,谁联姻去啊…”她嗷嗷惨叫。

周止殇冷笑,道,“错漏百出,还敢自称长平公主。”

也对,长平哪会功夫啊。没准她之前发暗器时,就被那太子瞧见了。楚灵翾决定更改路线,她语气一转,道,“好吧,我的确不是长公主平,可你们要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真正的公主在哪里。”

周止殇一个眼神示意,轩辕行烈将她放开,但同时点了她几大穴道。

楚灵翾动弹不得,呆坐在椅子上。只能瞪眼看着他们。

于是,她将自己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起因如实交代,随即又道,“我抱着大无畏的精神,为了国家利益,为了你妹妹的幸福,毅然决定牺牲自我,嫁于那荒蛮之地,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这是为国捐躯啊,哥哥们!”

眼见周止殇神色变沉,她立马道,“…你别杀我!杀了我,公主又没找到,你们就玩不下去了!”

周止殇冷冷的睥睨她,对轩辕行烈道,“扒了她的人皮面具!”

轩辕行烈领命上前,在楚灵翾脸上寻找黏合点。楚灵翾厌恶的皱着眉。当他猛地将那层面皮撕下来,楚灵翾恨恨的瞪他一眼。他却愣在那里,呆住了。

周止殇等的不耐,问道,“怎么了?”

轩辕行烈这才恍然回神,呐呐道,“殿下,这女子…”

周止殇挥开他,上前,轩辕行烈仍如呆子般,“这女子…怎会如此绝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楚灵翾看,两颊渐渐爬起红晕。

周止殇与楚灵翾对视瞬间,亦有片刻失神,但随之涌起的是激动。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颊,像是确认自己并非做梦。良久,周止殇出声道,“你…是楚涟碧的女儿,楚灵翾。”

这回轮到她瞪眼了,“你哪位啊?!”

周止殇唇角微扬,笑容忽的绽开在那张清冷剔透的脸上。他转头向轩辕行烈道,“你去门外候着。”

轩辕行烈瞅瞅太子,又瞅瞅楚灵翾绝色的容颜,他昂首挺胸,回道,“殿下,你们孤男寡女呆在殿内,怕是不妥。”

周止殇脸色一变,冷声道,“出去。”

轩辕行烈的雄性本能在美色的刺激下空前爆发,他顶着那颗项上人头,回道,“殿下请三思。”神色颇有些壮烈。

“轩辕行烈!”周止殇蓦地加重语气,脸色已冷硬至极。

轩辕行烈默默的打了个寒颤,往门外退去。他一步三回头,欲拉开大门时,又道,“姑娘,若有任何危险请大叫。我就守在门外。”在周止殇的杀人眼神射来之前,他已飞快跳出,关上殿门。

此刻,周止殇真真想把这发小丢去千军万马中狠狠踩死。

殿门阖上后,他看向楚灵翾,表情瞬间柔和,为她解了穴。

楚灵翾舒活舒活筋骨,诧异的问,“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周止殇略作思虑,回道,“因为你爹与皇家关系甚好,我曾有幸目睹过你的画像。”

“是么?我倒没听他提过。”他爹不就是个大夫么,居然还跟皇家扯得上边儿?

“灵翾妹妹,你爹如今身在何处?”周止殇问。

“我怎么知道!或许天南,或许海北吧。”

“灵翾妹妹,圣上有急事想见你爹,你可否告知你爹呢?”他道。

“我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以为我骗你啊?”楚灵翾一脸的不耐烦。

其实她还真在骗他。没办法,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不想再回去了。

“没有。我怎会不相信灵翾妹妹。”周止殇笑道。

楚灵翾突地攥住了他的手,可怜兮兮的看他,“你别将我假冒公主的事说出去,好么?不然我与你妹妹都是死罪啊。”

周止殇回道,“既然灵翾妹妹不愿我说,我自然是不说。”

“真的?”

“嗯。”他淡笑点头。

离开华平殿后,周止殇对轩辕行烈道,“今日之事,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轩辕行烈颇有些不解道,“我们不是一直苦寻楚涟碧么?我以为殿下您会严刑逼供。”

“欲速则不达。”周止殇牵起一抹笑,神色诡异莫测,“只要有她在,我们便可化被动为主动。”

躺在内殿休息的楚灵翾,突然觉着背后有股森森的寒意。

不妙。这感觉不妙啊!

周止殇回到东宫后,即招来刑部侍郎。

“张榜昭告天下,有人冒充念妻神医之名妖言惑众,已被压入天牢。三日后斩首示众。另外,在天牢里安排一名年轻女子,单独用重兵看守。”

“是。”

“务必重兵把守。”周止殇脸上浮出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几日,会有贵客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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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灵翾还没歇上一会儿,殿外又传来拉长的叫唤,“景建陛下驾到——”

今个儿串门的怎么前仆后继啊,都没个消停!楚灵翾无奈,只得由舒适的软榻上起身。

一抹蓝色身影由门外走入,灿灿的阳光在他身后铺了一地碎金。他长而密的睫毛在光芒下被带出微微的蓝紫色,衬着那泛蓝的瞳孔,美得愈发魅惑迷离。

楚灵翾向来是欣赏美追逐美的,一看到美男,起先的不快瞬间消失无踪。

今日夏子骞的衣着不似那晚般严谨庄重,发丝只束起一半,微敞的领口凸显出他的喉结,洒脱随意的气息,俊美不羁。楚灵翾又一次沦陷在男色风华中。

片刻后,两人已在一干暗卫的守护下行走在京城大道上。

日高花影重,风暖鸟声碎。

夏子骞笑道,“早闻大周人杰地灵,山清水秀,一直想来走一走,多谢公主有心陪同。”

“在宫外叫我若琳吧。”楚灵翾回以一笑。

沿街逛了圈,两人走入一间酒楼。落座后,楚灵翾托着下巴看他,眼神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她皱着眉头道,“其实,我总觉得你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我们以前是否在哪见过呢?”

夏子骞凝视着她,声音柔散,带有惑人的磁性,“公主,我们前世有缘,今生再续。”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