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翻船

夏子骞凝视着她,声音柔散,带有惑人的磁性,“公主,我们前世有缘,今生再续。”

“…照你们这意思,交情没法做了!”“分明是你们没有诚意!”隔壁桌不知怎么的,突然吵了起来。四周人的视线都被吸去,那争吵的两人身后还有几个随从。

他们越吵越烈,闹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人猛地拍桌,竹筒里的筷子被震得弹起,四处飞散!

…有暗器!楚灵翾瞪眼看着其中一根筷子正以奇妙的弧度朝她飞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心里在天人交战究竟要不要接。之前已被太子识破身份,如果又在夏子骞跟前露出马脚,那可真没戏了…

其实无需担心,他会帮自己截下那暗器吧?

脑海中刚闪过这念头,只听嗖的一声,那根筷子已突兀的插入鼻孔!

一股热血涌出…

她…流鼻血了…

夏子骞一惊,脸色变沉,冷道,“岂有此理!”

“算了。”楚灵翾拉住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强抑内心不爽,姿态优雅的拉下了那根筷子。

“公主真乃大度之人。”夏子骞俯过身,拿起她的丝绢,轻轻为她擦拭血迹,赞道,“柔弱而不失坚强。”

“你他妈算老几!敢跟老子拍桌叫板!”伴着一声怒吼,又一波筷子被震飞。正被夏子骞温柔呵护的楚灵翾双目一瞪!眼瞅着又一根筷子倏地插入她另一只鼻孔,还有一根筷子直戳太阳穴——巨大力道袭来,没有运功抵挡的她,连人带椅仰翻在地。

大脑晕眩三秒后,她猛地起身,踢凳子,掀桌子,咆哮,“老子不发飙,当老子透明啊!”

那两边人同时怒目向她。其中一人厉声道,“哪来的疯丫头,活腻了是不是!”

“你他妈才活腻了!你们全他妈活腻了!!”楚灵翾吼道。奶奶个腿,反正有暗卫在楼下守着,闹开了她倒不怕被暗箭所伤。

夏子骞起身,附于她耳侧,低声道,“公主,为了与你独处,我已吩咐那些暗卫用餐去了。”

“啊?”楚灵翾看着步步逼来的那群人,一个闪身,躲到夏子骞身后,弱弱道,“子骞哥哥,保护我。”

夏子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他面向那群人,沉声道,“想动那位姑娘,得先过我这关。”

“多一个找死的!兄弟们,上——”一声令下,一群人齐齐扑来。夏子骞踢起板凳,朝他们飞去。可对方有五六个,三四个在对付夏子骞,还是有人向楚灵翾进攻。

楚灵翾正欲趁夏子骞不注意,飞身闪躲,谁料他突地转身,对她喊道,“小心!”被他如炬的目光一瞪,她心肝一颤,想挪动的身形顿住了!而后,生生的挨了一拳。

这拳头真叫沉,她的身体就这么飞出去了,猛地撞到柱子上!

楚灵翾一抹嘴角涌出的血。你奶奶个腿…

她决定先冲出客栈,离开夏子骞的视线,这样就能痛快的狠揍那群人了。

楚灵翾当即往楼下跑去。一人突地由半空飞袭,她冷笑,就凭姑奶奶这跑腿功夫,想踢我,做梦吧!“若琳——”伴着一声紧张的叫唤,她猛地被人拉住,回过头,正对上夏子骞关切的双眼。可这一拉一顿,那飞腿正中她右脸…“啊——”身体受到的冲击挣脱他手臂的力道,她再次被甩上半空,猛地撞柱!

楚灵翾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她忍、无、可、忍、了!去他妈的,死就死!被拆穿也比被打死好!她起身,刚要发威,大群官兵突然冲了上来。骚乱被平息,那群人落荒而逃。

“若琳,你还好么?”夏子骞一脸关切,朝楚灵翾走来。

鼻青脸肿的楚灵翾看着他,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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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湖畔,碧水荡漾,阳光下波光粼粼,精美的画舫停泊在湖中央。

舫中小厢房内。窗棂被支开,湖面上凉爽的风,阵阵扑面,格外怡人。

桌面上是夏子骞特意去买的跌打损伤药。他轻轻的为她上药,眼神专注,举止轻柔细腻。可是,当那药触上楚灵翾的脸庞,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感顿时逼来!

夏子骞道,“感觉好些了么?据大夫说,这药见效快,可迅速渗透体内。”

“啊…”楚灵翾倒吸一口凉气,抽着脸皮,缓缓回道,“好…多…了…”

你奶奶个腿啊!这不是真脸啊!这药性跟她那人皮面具的药性相斥啊!

楚灵翾忍得直抽气,这时而奇辣时而奇痒的销/魂感啊!人世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煎熬么?她的手在下方紧紧攥着自己大腿上的肉,不让自己狼嚎出声。

当他终于抹完,她以钢铁般顽强的意志力,抽着嘴角笑,缓缓道,“子骞…有心了…”

“公主怎如此见外。”他笑着回道。

楚灵翾跑出船舱外,透口气,整张脸还是难受的要命。

不行不行,这家伙跟她八字相克,再混下去指不定还有多倒霉的事情发生。

“公主可是觉得这湖光山色甚美?”夏子骞行于她身侧,笑道。

“尚可。尚可。子骞,京城有个最好玩的地方,你定是没去过。”

“哦?”他略微扬眉,似饶有兴致,泛蓝的瞳孔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却端的透出股不可捉摸的邪气。

画舫靠岸后,楚灵翾将夏子骞带去了如意赌坊。

初入时,夏子骞脸色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蹙起双眉。她将他拉到赌大小的台子前,豪气道,“人不好赌枉少年啊!”

夏子骞的表情恍惚了,眼神似梦。

……

“子骞哥哥,你猜你猜,这次会是哪几点?”少女拉着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还有奏折没批,宝贝乖,自己玩吧。”他揉揉她的脑袋,步入书房。

“我不!一个人怎么玩嘛!”她跑到他案前,将那些奏折全拂开,然后跳上桌子,一屁股坐下,堵在他跟前,蛮横道,“你不陪我玩,我不让你看。”

那些王公大臣的折子哗啦掉了一地,他却没法生她的气。他捏捏她的脸,眼里满是溺爱,妥协道,“好好,小霸王,陪你玩。”

她摆动着骰子,落定后说,“你猜这是几点?”

“四五六。”他随口道,

“哈哈,你好笨啊!”她得意的笑着,“明明是三五六!”

他掀开杯盖,果真如此。

他有些不可思议,拿过杯子,说,“这次换我来摇,你猜。”

“好哇!真金不怕火炼!”她志得意满。

“一二三,小!”“二三三,小!”“四五六,大!”她几乎每次都中。他难以置信的看她,她叉着腰,甚为张狂的看他,“我乃赌中之神!这天下间再无人可超越!”

那副人小鬼大的模样令他失笑出声,他将她抱下桌子,“我的赌神,晚膳用了么?”

“你居然问赌神这种俗事!”她瞪着他,不满道。

他情不自禁的挑起她的下颚,吻上她的唇瓣,须臾,嗓音沙哑的低笑道,“赌神也得乖乖用膳,休想逃掉。”

她颇为不满的擦唇,埋怨道,“你又咬我嘴巴,口水脏死了!”

他的嘴角有些抽搐。罢,她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忍着忍着便习惯了。

他抱着她走出房外,“用膳去!”她在他怀中哇哇大叫,“不要不要不要!”

……

“喂?喂!喂,你怎么了?”在楚灵翾再三催促下,夏子骞敛去眼底乍现的苦楚,神色颇有些落寞,淡淡道,“想起一位故人。”

“哦,挺要好的故人吧。”瞧他刚刚那失魂落魄的样儿。

“是。”他笑着应道,表情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

“你就在这儿玩吧。我去别的台子混混。”她朝他做一个加油的姿势。

楚灵翾在暗中观察着夏子骞。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但他一站于台前,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势,就令其他赌徒自发让出最好的位置。见他已无心留意自己,楚灵翾悄然开溜。

作者有话要说:

死去活来

南宫府。朱漆大门前,并列着两座麒麟石兽,威武霸气。门外八名劲装护卫,立于台阶两侧。此处地势偏冷,环境幽僻,鲜少有人往来,但看守者仍是姿态严谨,面目肃然。

府内亭台楼榭,溪流淙淙,山重水复。一落古朴古香的建筑,掩于枫林之中,外表不若其他楼宇那般豪华,却清幽闲雅。

书房内,门窗紧闭,檀香缭绕。

“查出来了么?”屏风之后的男子,身影若隐若现,连声音都朦胧了几分,清雅中带着些飘忽。

“回公子的话,那女子的确与楚涟碧有所牵连。但究竟是何关系,有待进一步查证。”

“下去罢。”屏风后的身影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影姿飘逸,“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跪着的人显然松了口气,立即退出屋外。

“公子。”屋外传来轻细的女声,“有名女子来找您,自称是您朋友。”

又是她么?南宫七弦唇角似笑非笑,道,“带她来。”

“遵命。”

“小七!”随着一声轻快的唤叫,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明亮的光线涌入这封闭的室内,屏风上映出的轮廓变得清晰,衣诀被风扬起,翻飞在那山水墨画间,掠过浅淡的光晕。

男子自屏风后款步而出,一袭素衣,玉冠束发,面如白玉无暇,气质清雅出尘。

楚灵翾走入屋内,顺手将买的药材递给那女子,嘱咐道,“两味药分开煎煮,用八分火,煮烂后混在一起捣糊,再添些天然香料。”女子愕然看她,将眼神移向南宫七弦。他略略颔首后,她拎着药走了。

她冲入房内,自发跑到屏风后的椅子上坐下,再也忍不住的撕扯那张脸皮。MD!那夏子骞给他抹的甚么药啊,居然都扯不下来了…该死的!她哀嚎着惨叫,“小七,过来帮个忙。”

南宫七弦行至她身侧,看了看,道,“你若强行撕扯,只会使面部遭受难以愈合的创伤。”他的手往她脸皮上碰了下,置于鼻下轻嗅,低低笑道,“你脸上有天星子,此种药物对人皮面具有腐蚀性。”

“我都快难受死了,啊——越来越难受了,我快疯了!”楚灵翾连坐都坐不住了,上蹿下跳,嘴里恨恨道,“该死的姓夏的,无论你是无心还是有意,咱这梁子算是结下了!香蕉你个巴拉,等我好了,弄不死你!啊啊啊——我觉得我的脸快废了…我会不会被毁容啊…”

“不排除这可能性。”南宫七弦斜倚一旁,淡淡笑道。

“如果毁容了,我一定要杀了那混蛋…”楚灵翾那张脸已经在肿胀发青,比猪头三还惨不忍睹。

片刻后,药被端来。南宫七弦吩咐道,“为她敷上。”

还未等女子近身,楚灵翾已经叫道,“不要!我不要你敷!小七,你来帮我敷药!”

“放肆!”女子蓦然低喝,目露杀机。

南宫七弦却是一挥手,淡淡道,“退下。”

楚灵翾靠在椅子上,他为她往脸上敷药,直到整张脸都涂满类似黑泥的东西后,南宫七弦放下药碗,道,“半个时辰后,便可取下人皮面具。不过,三日内,你无法再易容。”

无法易容…那宫里的公主怎么办…

该死的夏子骞!楚灵翾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法发泄,唯有在心里将夏子骞及他的家属诅咒了一千一万次。

好在这药敷上后,没有之前那么难受。半个时辰后,南宫七弦吩咐下人端来一盆清水,楚灵翾将脸上的药物洗掉,然后取下面具。她扭过头问南宫七弦,“怎么样,好些了么?”

南宫七弦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下人再端来一盆清水。

楚灵翾对着水盆照出自己的脸,一声凄厉惨叫穿透屋顶,划破长空,惊落院内乌鸦数只。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会一直这样么…”

那张脸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一块白斑一块黑斑,一块青一块紫的,且那右边脸颊肿的像个馒头,左边脸颊凸起一块块小包,就跟生了瘤子似地。就着这张脸,半夜出去吓人,绝对一吓一个准。不,即便是朗朗青天白日,也是一吓一个准。

眼下,就连楚灵翾自己,都不敢再多瞧一眼。便是他亲爹亲妈来了,怕也认不得了。

南宫七弦仍是面不改色,甚至定定的看着她。楚灵翾在他的目光下,恍然觉得自己将将看到的不过是幻觉,不然他怎么忍受的了。抱着求证的心态,她再一次对着那水盆照去。然后,又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长空。

“你干嘛要看着我啊?!”她对他怒道。

南宫七弦表情如常,淡淡道,“此乃自我历练。”听那声音,颇有些坚毅。

他从小的习武生涯,被造就出了一种怪癖,越难忍受的东西,越要强迫自己去面对。这,也算是强迫症中的一种吧。是以,即便他心中极为不适,依然目不转睛看着她,直到毫无感觉为止。

楚灵翾焦躁的直跺脚,渐渐地,又有另一种闷抑涌上心头…这感觉像是百爪挠心,难受得紧,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浑身脱力,跌坐椅中。

“怎么?”南宫七弦看她情形突变,神色有些诧异。

她一连咯了数口血,殷红泛黑的血液,看着分外触目惊心。

良久,她搭上自己脉搏,缓和着呼吸,气若游丝道,“老毛病被引发了…”她呼吸艰难,强撑道,“若是…我…没…”话未落音,她已脑袋一偏,闭上双眼。

临死前一秒,她只觉得,幸好,离了家…

南宫七弦走近她,缓缓的伸出手,探到她鼻息处,全无呼吸。他倒是听说过,有种功夫,修炼时气息尽断,仿若假死。只是,她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是在练功。

一个时辰之后,南宫七弦已经在考虑,如何处理这具惨不忍睹尸首。

他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他瞧她赌术与医术皆是颇有造诣,便暗中调查她的身份。若是底子干净,可以收为己用。将将得知,她与楚涟碧有所关联,现下却死了。

略作思量,南宫七弦喊来下人,将楚灵翾拖出院外,吩咐他们寻一处郊外将她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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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荒郊野外,冷风萧萧。

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弃之一旁,三个劲装男子在挖坑,不多时,一个坑便被挖好。他们拖过楚灵翾,将她扔入坑中。

不够躺?没关系,将双腿折起放便够了。只是可怜了此人,生前被糟蹋的面目全非,死后连尸体都伸展不开。

他们开始往坑中填土。渐渐,她的上半身已经看不到了。他们想早些完事,填的愈发卖力了。

那双折起的腿好似动了动,他们晃晃脑袋,认为这是错觉。

一只沾满黄泥的手突然搭上坑沿,三位杀人不见血的汉子蓦然一抖,停了动作。

楚灵翾缓缓坐起身,与他们八目相对。汉子们心跳紊乱,如遭雷击,六条腿颤啊颤的。楚灵翾顶着那张形容可怖的脸孔,幽幽道,“你们敢不敢把坑再挖大些…”

那三个身长八尺佩戴兵刃的汉子蓦然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一个转身狂冲,一个被吓得腿都挪不动,原地直哆嗦,裤裆间湿了大片,还有一个,直接昏死过去。

楚灵翾纵身一跃,伴着飞扬的黄土,由坑中跳了出来。走到那原地发抖的人跟前,往他眉心轻轻一戳,他两眼一翻,倒下去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决定找条小溪洗洗干净。

又一次由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不禁苦笑,这身子可真真是越来越孱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