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龙脸上露出愤愤之色,他也算天分好的,从来得师父欢心,峨嵋名气那么大,他自己也不弱,这两百多年没吃过亏,到哪里都受人尊重,所以这次格外气不平。

  秦蘅和李赤安慰他们兄妹一番,也没有什么新鲜话说,杜随在琢磨着秦蘅话里的意思,却只能得出秦蘅也无权参与对金墨的讨伐,所以并不知情的结论,大感头痛,于是又第一个告辞回去。

  

  回去之后,杜随几乎每天都在山上游荡,寻找金墨的线索踪迹,她已经隐约感觉到日子不可能就这样平静下去,所以加紧努力修炼,也努力寻找,一分钟也不敢放弃。

  可是程龙程凤出来之后,渐渐生出一些事端来,他们二人收下的执事是一棵松树精和一只猿猴,道行比睡莲深一些,就很是看不起睡莲,但是睡莲又是个面冷心冷的孩子,现在变成女孩子,可谓冰山美女,哪怕对秦蘅都是冷冷的,又怎么肯把这两个执事小妖放在眼里,它性格还是比较偏向男孩子,于是一言不合就动起手。

  一个都打不过,两个更加是了,睡莲虽然倔强,还是被打得挂了彩,被杜随看见了。一番追问,杜随明白是自己道行弱,连累睡莲受气,不由很是恼火。正想去找程龙程凤理论,程龙却带着妹妹兴师问罪来了。

  原来睡莲虽然被伤了,却也把那只猴子伤了一些,程凤看到心疼了,就去找哥哥告状,程龙最是护短,立刻带着她气哼哼地过来了。

  

  杜随哭笑不得,若是生了孩子,估计也会经常遇到这种孩子打架,大人找上门来的乌龙事吧?

  她把睡莲往前一拉,牙尖嘴利地就对着程龙轰开了:“看看我家睡莲,被打成什么样了,看看它脸上的伤,要是破相了怎么办?我刚想去找师兄师姐,你们就来了,那就请师兄师姐给我个说法吧。你们的执事二打一怎么回事?是欺负我们是外来的呢,还是欺负小妹我法力低微。”

  程龙程凤虽然是怒气冲冲而来,但他俩久居仙山,没见过这种市井泼妇的嘴脸,一时倒傻了,就知道回头问松树和猴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杜随不等那两个东西开口,就冷笑说:“怎么回事不是明摆着的吗?两个欺负一个,什么时候峨嵋成了这些东西胡乱打架,随便欺负人的地方了?我倒要请教一下秦师姐。”

  程龙程凤说不上话来,那猴子精比较狡诈,就叫嚷说:“是他说他家主人,比我们凤姑姑厉害,还说凤姑姑长得丑,不如他家主人好看,我们才动手的。”

  程凤一听,差点没气黑了一张粉脸。

  杜随听到这么没水准的栽赃话,也气得不轻:“你看看我家睡莲这冰清玉洁的样子,像说那种话的吗?它平时就算逗也逗不出一句两句话来,怎么肯贱嘴贱舌说那些胡话,这些话分明只有猴子才说得出来!”

  正吵得不可开交,秦蘅得到消息赶了回来,她平日就不喜欢程凤养的猴子,又被杜随一番振振有词的歪理说得信了,便摆出掌事师姐的架子,独罚了猴子关三日禁闭。

  程凤最怕大师姐,不敢说什么,含着眼泪带着猴子走了,程龙狠狠瞪了杜随一眼,跟了出去。

  

  发生了这事,杜随越发觉得峨嵋不是久留之地,可是金墨的踪迹却全无线索,让杜大小姐很是焦躁。

  这天,杜随还在崖上闲逛的时候,突然睡莲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地跑了过来,杜随大吃一惊,拉住它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睡莲现在可是漂亮女孩的样子,总不会峨嵋也有色狼吧?

  

《七宝项链》葡萄 ˇ一怒冲冠为海豹ˇ 

“你怎么了?”杜随抱住扑到她怀中哭泣的小花妖说,“别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向来很倔强的小花妖红着眼睛,泣不成声:“豹豹…”

  “抱抱?”杜随很诧异,这孩子今天这么粘人,上来就说要抱抱,还叠音呢,没听它用过叠音啊…

  “是豹豹…”睡莲哭得更大声了。

  杜随醒悟过来,它说的是那只像海豹的小灵脂兽,因为自己总是管它叫豹豹,小睡莲以为那是自己给它取的名字。

  “啊,小海豹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杜随也紧张起来,难道自己采错果子了。

  小花妖哭着摇头,眼泪横飞:“被抓走了…”

  “什么!”小灵脂兽是干什么用的,这山上人估计都知道,别人肯定不会像自己还有闲心养那么麻烦的东西当宠物,那么抓走干什么用,傻瓜都能想到了。

  “你先别慌,什么时候的事?知道是谁干的吗?”杜随自己也心急如焚,却努力维持着用镇定的语气问。

  小花妖点点头,它当然是知道小灵脂兽会有什么下场才慌成这样,哭个不休,此时听到杜随语气冷静,也勉强止了哭,伸手给杜随看:“一定是猴子干的,我在地上找到的。”

  几根赤红的猴毛。

  杜随一股怒气冲了上来,咬咬嘴唇,冷然说:“小莲,你别回去,也别跟我来,现在就离开峨嵋,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料理了这事就去找你。”

  睡莲本来法力低微,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擦擦眼泪,点点头,说:“你…你小心点。”

  杜随点点头,驾起飞剑,一道剑光,直往后山程龙的炼丹室飞过去。

  

  这峨嵋山上,会炼宝的只有李真衣和李赤,但是会炼丹的很多,尤其是秦蘅和程龙。

  秦蘅不至于下作到去偷别人的宠物,何况又有猴子毛,谁干的一目了然。

  

  峨嵋本没什么外人,门禁也不严,杜随轻易便携剑气与怒气冲进了程龙的炼丹室。

  石室中,程龙正盘腿在炉前坐着,炉火吞吐,显是炼着什么,程凤的猴子道童人模人样地侍立在旁。

  杜随眼睛一扫,就看到旁边放废弃物的托盘里,血迹斑斑,一点白白的小东西扔在那里,软绵绵的,正是自己的小海豹,小脑袋上玻璃般的小黑眼珠罩着死亡的阴罹,灰蒙蒙的,皮被剥下了大半,剔掉了脂肪,底下是惨不忍睹的红红的肉…

  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

  那血肉模糊的东西,真的是自己的小宠物吗?

  目眦欲裂是什么样的心情,杜随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了。

  出离于愤怒,出离于悲痛,明明早上还在自己手上扭着撒娇的小东西,现在竟落得如此下场…昨天还在跟睡莲说,要小心洗干净了果子再喂它,小心闹肚子…它现在已经能认出杜随,一招呼,就扭着过来了,抬起小小的脑袋,几根胡子晃来晃去…本来以为它是只幸运的灵脂兽,遇到了自己,免于悲惨的命运,从此可以幸福地生活…

  到头来,也还是跟自己可怜的同族一样,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杜随身体僵硬,怒火在蒸腾,心里哽咽酸涩,一大块东西堵在胸口,难于呼吸。

  “程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指着盘子里的灵脂兽残骸,冷冷的话,一字一句地冒出来,简直不像是她的声音,带着阴森的怒气。

  程龙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杀气,抬头讶然望着她:“什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盘子里的残尸,恍然说:“杜师妹是说这个吗?难道是你的?”

  他转向猴子道童,厉声说:“你说你能弄到灵脂兽,难道是偷的杜师姑的?”

  猴子肩膀颤抖了一下,偷偷往后缩了缩。

  程龙瞪了它一眼,对杜随歉然说:“对不起了,杜师妹,我妹子自从上次受伤,至今未能恢复到十分,所以我就想给她炼点丹药补补,缺一味灵脂,这猴子说它能弄来,谁想到…下次我去北极给你抓一只赔你好么?”

  

  赔我?

  是啊,在这些人眼里,这只是一味药,他们不会明白什么是心爱的宠物,不会明白我把它捧在手里的欣喜的心情,他们动手的时候,不会觉得小海豹挣扎扭动得那么可怜可爱,还是会下这样的狠手…

  杜随觉着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了,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

  

  一道剑光,带着她十成的怒火,雷霆般卷向旁边站着的道童。

  程龙没有想到杜随突施辣手,他从来都觉得杜随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每天被虚荣,金钱,化妆品,约会,车,房,围绕着的普普通通的都市女人,只不过走了狗屎运接触到他们的世界,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普通女白领。

  他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决绝。

  所以,程龙连放飞剑都没来得及,杜随的剑光已经把那可恶的猴子斩成两截。

  一道紫光,拦腰被斩成两截的道童掉在地上,恢复成毛茸茸的猴子的尸体,血,流了一地。

  程龙目瞪口呆看着她。

  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她颤声说:“你…你居然…”

  杜随收剑在背,夷然不惧,冷冷望着他。

  

  “锵”地一声,程龙飞剑出鞘,一道金光卷了过来。

  杜随早有防备,紫绡剑挡了上去,金紫交错,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在空中磕出一串金铁之声,煞是好听。

  杜随第一次与人飞剑相战,心里不是不紧张的。

  但是挟着怒气,仔细操控下,居然一气与程龙的飞剑相击七八十下,不曾露出破绽,两人都升上半空,边飞边战,嫌丹室里空间狭小,都飞了出来。

  

  程龙毕竟多修炼了二百多年,天赋也上佳,剑法也纯熟。实力比起现在的杜随,还是略胜一筹。

  杜随被逼得且战且退,不小心,就飞到了那个因为发现金墨的球鞋,她转悠得最多的悬崖。

  程龙久战不下,心里焦躁,用尽力气一击,把杜随震退一步。杜随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一震,五脏翻腾,嘴里涌上一股咸味,知道是血,一咬牙咽了回去。

  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没有可以指望依靠的人,金墨不知所踪,她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

  程龙趁她退后,抽手祭出一件法宝,金光灿灿,霞气千条,朝她罩了过来。

  杜随没什么法宝,只有耳朵上的七宝珠,连忙取下应敌,一片白光,对上那金光倒是丝毫不弱。

  两人法宝对法宝,剑对剑,僵持不下。

  杜随虽然修行日浅,但底子扎实,又经过金墨祭炼,法力并不匮乏,僵持也不算吃力。

  她心里暗暗打算想个出其不意的法子,正寻思的时候,突然侧面一股大力袭来,自己对手的剑也似乎威力大增,她一下再也稳不住,被撞得往悬崖下飞去。

  紫绡脱手,又飞回来护主,杜随几乎无力掌控,只看见崖上阴着脸的程龙,和不知道何时赶来的,提着剑,咬着牙,苍白着脸的程凤。

  杜随的身子直往崖下坠去,却无力驾上飞剑,程龙程凤只是冷眼看着,似乎要看她摔死才遂了心愿。

  杜随无计可施,想起某些武侠剧情节,便提剑用力往悬崖壁上刺去,以求稳住身子,不料一道白光从壁上射出,将她卷了进去。

  杜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七宝项链》葡萄 ˇ山中ˇ 

杜随醒过来的时候,没觉得哪里有不舒服,但是身子下面硬梆梆的,硌得生疼,一摸,是硬硬的岩石。

  记得是一阵白光把自己卷进来的,白光并不霸道,说得上中正柔和。

  黑压压的,一点光也没有,杜随夜视能力并不好,看不大清楚,便摸索着往前走。

  看情况这是个岩洞,杜随想起武侠小说,这不会是个藏着秘籍仙器的山洞吧?

  往前走,一,二,三…十步,碰到了岩壁,看来这边不对,到头了。杜随想起来打算弄个光球出来,却发现失败了…

  居然没有办法发出一个光球,这可是十五岁就会了的技能。

  杜随默然无语,估计这是个有什么禁制的所在,说不定是峨嵋重地。

  罢了,只好摸黑了。

  

  右转三十度,继续往前走,一,二,三…九步,又是石壁,到头了。

  再转三十度,一,二,三…八步。

  继续,…七步。

  六步。

  五步。

  …

  等到三步就碰壁的时候,杜随回到原地,伸手往外摸,却摸不到石壁,终于明白:这是个阵法。

  想不到别人掉下悬崖都是得遇名师,寻得秘籍仙药神兵,自己却如此倒霉,遇到禁制阵法。

  杜随的数学虽然可能比不上金墨,但是绝对不差,可要是说到阵法,那就一窍不通了。

  又是禁制又是阵法,这里该是有些好东西的,自己却无福消受了。

  

  呆在原地想了片刻,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杜随不死心,又打算继续试试,便又往前试探着走。说也奇怪,刚才三步就碰到的石壁,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是畅通无阻。

  杜随心里知道有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往前走的诱惑。

  …

  不知道走了多久,杜随只觉得两脚又酸又痛,平时还算充沛的法力此刻无影无踪,她疼痛难奈,把脚上的鞋脱掉,扔在地上,冰凉的石头赤脚踩在上头很舒服,她提起了一些气力,继续往前走 。

  走啊走啊走,似乎人生中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竟似只能一直走下去,走得脚软筋麻,腹中雷鸣,头晕眼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长时间,到后来,竟似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倒好像出生以来都是在这黑暗里,活着就是为了走路一般…

  突然间,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机械的运动里突然出现一个东西打断,杜随清醒了些,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摸了摸,是…一双鞋。

  凌乱的一双鞋。

  正是自己的。

  杜随突然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在地上。

  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不对,哪有无穷无尽,一直走不到头的山腹,可是直到真的找到自己的鞋,才明白可能一直是在绕圈。

  而这也是阵法很常见的作用。

  

  杜随又累又饿,心中绝望已极,忍不住坐在地上,轻声啜泣起来。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臂。

  杜随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一声。

  手的方向传来一声“咦”,然后一个对此刻的她来说动听无比的声音说:“是你?”

  金墨!

  真的是金墨!

  

  杜随心中狂喜,纵身跃到他怀中,紧紧搂住。

  金墨从未见她这般热情,黑暗中不自然地绷紧了身子。但随即也反手搂住了她。

  “你怎么找来这里了?”清清冷冷的声音此刻都没变。

  杜随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阵法惑人,变幻出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倒要检查一下,便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金墨一把捉住她的手,声音有点尴尬:“你…做什么?这里不方便,出去再说…”

  杜随一愣,醒悟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我哪有做什么?你别瞎想。”

  金墨没说话,身上略用力一带,杜随猝不及防,被他带得跌到他身上,一时挣脱不开来,金墨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到她脸上。

  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指尖微凉,在她脸上轻拂而过,却又似起意要停留,杜随挨在他身上,忍不住心中怦怦直跳。

  手指停留到她的颊与颈的交界,金墨才低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杜随想了想,笑笑:“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也不说一声就跑出来,害我好找。”

  金墨沉吟不语,虽然黑暗中看不到,杜随还是可以感觉到他认真看着自己,很久才有些疑惑地问:“我…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介意,会出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