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七宝露面,又听祖孙两人如此说话,这才恍然大悟,相信了府里不让七宝出来见,原来是这个缘故,而不是有意瞧不起他们静王府的。

两位嬷嬷解开心结,又亲眼见了周七宝,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嬷嬷们离开后,谢老夫人才沉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苗夫人忙分辩道:“老太太,我并没有对玲儿那么说。我立刻叫她来问问。”

“母亲。”七宝唤了声,暗中拉拉老夫人的手。

谢老夫人瞧她一眼,便不言语了。

这会儿府内其他女眷们,纷纷知趣起身告退。屋内一时只剩下了七宝,老夫人跟苗夫人。

七宝讷讷道:“其实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玲儿没有说那些话,也是我自己捏造的。”

老夫人笑道:“这又是怎么说呢?莫非又是自己淘气吗?”

七宝低着头,把心一横:“祖母,母亲,我不想嫁给康王世子殿下。”

苗夫人又惊又急:“这孩子在胡说什么?”

“不妨事,让她说,”老夫人制止了苗夫人,问七宝:“总要有个原因呢?”

七宝没有办法解释,难道说“两年后康王殿下会以谋逆罪名处斩还连累国公府”?

她想起梦境里那些惨状,不用开口,泪吧嗒吧嗒地先掉了下来。

老夫人见状,大为心疼,忙道:“乖,到底是怎么样,难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位世子?”

原来老夫人疑心是七宝何时见过康王世子,或者被对方欺负了之类。

“没有!”七宝知道她误会了,吸了吸鼻子道:“我只是不想嫁。老太太,答应我好不好?不要跟康王府订亲。”

她的及笄礼已经过了,康王妃也相过自己了,若这件事不抓紧,下一步结了亲,就算以后再悔婚,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苗夫人在旁道:“老太太,不要纵了她,好好的又在胡闹,方才任性地跑出来,现在又说这话……”

七宝一听,哇地哭了起来,埋首在老夫人的怀中:“祖母,我不要嫁康王府,不然的话我会死的。”

谢老夫人本还在犹豫,想着这孩子古灵精怪,指不定又胡思乱想什么,少不得回头细细地开解劝慰她,可突然见七宝放声大哭,又说出“死”,老人家不由心肝儿疼,忙抱紧了她:“胡说,不许胡说!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好商量,都可以答应你,就是不许自己乱咒自己。”

七宝抱紧她,仰头泪汪汪地看着:“老夫人给我做主啊,我不要嫁给康王世子,不然我真的会……”

“不许说!”谢老夫人急制止了她。

突然,老夫人看见七宝的眼神,女孩子的双眼通红,黑白分明的眼中含着哀求跟说不出的无助绝望,仿佛她此刻所说的句句是真,只要应承了这门亲事,就是推她入无间火坑似的。

这一瞬间,谢老夫人突然心头生寒,隐隐地也有丝丝地颤痛。

她定了定神,抬手抚过七宝的额头,柔声说道:“好,我的乖孙女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嫁就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祖母给你再寻别的更好的就是了,好不好?只是不许哭了,你再哭,我的泪也要给引出来了。”

擦干了七宝的眼泪,老夫人迟疑着又问:“你今儿特跑出来奉承那两个静王府的嬷嬷,是不是……觉着静王是良配啊?”

七宝脸上微红:“祖母,我只是不想开罪他们。”

老夫人认真打量了她半晌,并没有继续追问,只点点头,打发了丫鬟好生带七宝回暖香楼歇息。

七宝去后,上房内间,苗夫人看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轻声道:“您怎么竟也纵了那孩子呢?康王世子不是咱们择定了的吗?而且王妃那边也通过气儿,大家心照不宣的,只怕他们改日就要上门求娶了呢,好好的如何能断了这门姻缘?别因为这孩子任性,就伤了国公府跟康王府的和气才好。”

谢老夫人垂着头,回想先前七宝哀哀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七宝这孩子从小儿最乖巧听话,今日突然这样反常,必有缘故。康王世子再好,七宝不喜欢也是枉然,毕竟将来是她要跟着过一辈子的人,咱们再看准了,还得七宝自己中意,如今既然她执意不肯,想必不是她的姻缘。还是想法儿断了吧。”

苗夫人面有为难之色:“老爷那边我都也知会了,如今再说,怎么开口呀。”她心里乱糟糟地,想到今日七宝在两位王府嬷嬷前的举止言语,突然道:“或者说七宝碰了头神志不清,不适合嫁人?”

老夫人苦笑道:“不成,这样会毁了七宝的名声。”她拧眉又想了半晌,终于道:“不如就这样,赶明儿请个算命先生,就教他说,七宝的八字不宜早婚,暂时不能定亲,否则便会冲尅,世子年纪大了,必然不能等,岂不妥当?”

苗夫人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老夫人叹道:“都是那丫头逼得。不过也好,我也舍不得这丫头早早许给别人家呢。”

当晚上,苗夫人跟周老爷商议了一番,周蔚听了很不以为然,觉着七宝实在胡闹,不大像话。但知道老太太最疼七宝,且女孩子才受了伤,不宜在这个时候为难她,于是也默默地答应了。

次日果然请了个算命先生,教导了一番言语。

不出几日,京内都知道了,威国公府的小小姐八字不顺,前儿好好地从秋千上栽下来,几乎摔死,至少需要两年冲煞,不然的话贸然成亲,便会冲尅夫君。

果然一连数日,康王府毫无动静。

只是在端午来临之时,康王府突然派了人来,送帖子邀请老诰命跟府内女眷,包括七宝在内,过府饮宴。

这几天七宝很是得意,觉着自己简直英明而能干,一来没得罪静王府,二来断了自己跟康王府的姻缘,如此的话,至少就算是将来康王犯事,却也波及不到威国公府了。

于是同春不免又常常听见七宝喃喃自语,说什么:“我怎么这么能干。”诸如此类的话。

把小丫头吓得不轻。

但七宝还有一桩最大的心病。

去康王府赴宴的前夜,七宝突然又梦见那个西府海棠盛开,那人自海棠花树下走进房间的日子。

那一双眼睛煞是好看,好像有星光隐耀,令人沉醉。

对七宝而言,这个人本是无所不能的神祗,亦或者可风流可温润的君子。

直到他倾身压下,毫不犹豫地撕裂了她身上轻薄娇贵的云纱春衫。

第4章

次日,七宝起身梳洗,人恹恹的。

昨晚上又梦见了那些不堪的场景,每一幕都逼真入骨,仿佛身临其境。此刻尚且觉着腰酸腿软,脚趾头都有些麻酥酥的。

不仅是浑身无力,更像是给妖怪把所有的精神气儿都吸走了似的,下床到梳妆台这几步远,整个人还是摇摇晃晃的。

同春仔细看七宝,见姑娘雪色明净的脸上,两只眼圈隐隐地有些发黑,整个人也没有精神。

想到昨晚上她哭叫着从梦中醒来,便知道必然是做了噩梦的缘故了。

同春便道:“姑娘,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吓得那个样子?”

话音未落,七宝已经打了个寒战。

同春笑道:“总不会是梦见鬼了呢?”

七宝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说:“梦见鬼也比梦见那个要强上百倍。”

对同春来说,世间最可怕的便是鬼怪了,却不知道姑娘口中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同春见七宝娇嫣的嘴唇紧闭,便知道她不肯说。于是道:“姑娘身上好不好?若觉着不适,不如跟老太太、太太他们说声儿,今儿不去了也罢了。”

说实话,七宝也不想在今天出门。

一来对于康王府还有一点点的不放心,二来昨晚上偏又梦见那一幕,让她很不爽,隐隐觉着不是个好兆头。

七宝思来想去,道:“罢了,快梳妆吧。昨个儿太太百般叮嘱,让我今儿早点起来打扮。毕竟已经散出去那消息了,若是不去,却显得我们心虚无礼。何况今日王府宴请了许多人家,也不只是咱们这府里的人。”

虽然把那梦里的事当作了八分真,但毕竟婚事不成,就已经去了心腹大患。

周家还在朝为官,宫内还有贵妃,自然不能跟皇亲国戚们闹得太僵。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万一自己的梦并不全是真的,那么也还有点退路。

最要紧的是,就算梦是真的,那么距离康王殿下倒台那也还有两年的时间,如果现在就跟康王府闹得僵死了,那康王爷一怒之下,自然有足够的时间跟实力来搞死威国公府。

所以,七宝觉着:要跟康王府保持一种类似泛泛之交,没有交恶,但也不产生任何亲密关系的“关系”。

这还是七宝头一次绞尽脑汁,她看着铜镜里那模糊的花容,凑近瞧了瞧,果然也看见自己的眼圈微微发黑。

七宝想到昨夜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叹道:“怎么会有那么可厌的人啊。”

今日康王府设宴,前往赴宴的高门贵宦,络绎不绝。

七宝跟四姑娘周绮跟在苗夫人身边,陪着老夫人进门,王府内早就嘉宾满座,诰命夫人,各位国公夫人,侯夫人等,欢声笑语。

大家看见威国公府众人来到,均都屏息,目光却不约而同地都在七宝身上,望着这神仙般模样的女孩子,均都忍不住发出惊艳的窃窃低语,连声赞叹。

康王妃将要行礼的谢老诰命扶住,命坐了,又见苗夫人带了周绮跟七宝行礼,才笑吟吟地说道:“小七宝已经大好了吗?”

七宝垂首恭敬地回答说道:“多谢王妃关怀,已经好多了。”

王妃又特叫她靠前,仔细看了会儿她的额角,见伤口已经愈合,并没有留下任何疤痕。王妃道:“以后玩乐之时,可要小心些呀。”

旁边宁国公府的老太君笑说:“小七宝,听见王妃的话了吗?以后可千万别再淘了,你这一摔不打紧,可知道多少人为你揪心呢。”

谢老夫人才也笑着说:“我已经训过她了,只是也不全是她淘气的缘故,都是她的八字克了流年,所以连婚配都不得……以后行事也要处处小心了。”

宁国公太夫人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孩子出身富贵,偏又生得这个好模样,自然有些神嫉鬼妒的。倒要想个法子禳解禳解。”

大家闲话两句,各自入席。

宴席摆在大花厅中,康王妃坐了首席,底下是各位年长的国公夫人,诰命等,似七宝这些闺阁少女,便排在末尾。

王妃举杯,共庆佳节,众人起身,回敬王妃,七宝端着小小地酒盅,犹豫着不敢喝,旁边一名少女看她犹豫,便小声笑道:“这是雄黄酒,喝了可避五毒,好歹尝一口罢了。”说着,自己吃了半杯,又嫣然一笑,举杯给她看。

七宝见她这般礼待,就也举杯,自个儿小小地抿了一口。

入口似有些辛辣,便皱皱眉,吐舌放下。

谁知七宝昨夜没有睡好,体质且弱,喝了这口酒,片刻,心头便有些烧灼。

她生恐在宴席上失礼,于是告罪起身,同春陪着她来到外间。

两人略在廊下站了站,期间四姑娘周绮出来,询问她是怎么样,七宝只说无碍,一会儿就进去了,便叫她先回去了。

毕竟两人都离席的话不大像话,周绮就只说:“你早点儿回来,这是王府,千万别乱走动。”

七宝笑说:“难道我还会去逛花园吗?”

周绮回去后,一名王府的侍女走过来,询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适?王妃有令,可到内宅暂时歇息片刻。”

七宝的确是缺了觉,可又不想在王府里放心大胆地睡。便只摇头。

同春:“我要解手,姐姐给我指一指路。”

侍女说道:“我带你过去就是了。”同春回头对七宝说:“姑娘且等一等我。”

七宝道:“快去快回。”

两人离开后,七宝不便自己一个人回席,便坐在栏杆上等候,不料片刻,那侍女去而复返,对七宝道:“那位姐姐不知怎么了,在偏间里晕倒了。”

七宝忙叫她领路,如此拐过一个月门,丫鬟拾级而上推开面前的屋门:“就在这儿。”

七宝正有些喘吁吁,好不容易迈步进门:“同春?”

同春却是没有出现,现身的是另一个人。

康王世子赵琝今年十七岁,早已经知晓人事,府内的美貌宫女,也幸过几个。

王妃先前把威国公府的女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赵琝只是不信。

毕竟他在外头也见过几个久负盛名红极一时的青楼倌人,自忖就算美貌,也不至于到那种绝世惊艳的地步,自己的母妃只不过是看中了威国公府的家世,所以才撮合着这门亲事罢了。

可先前惊鸿一瞥看见她在廊下,突然觉着之前所见过、所经历的那些所谓佳人,简直给她提鞋还不配。

所以才逼迫那丫鬟,把她引了来。

赵琝生生咽了口口水:“七妹妹!”

“你……”七宝被突然出现的赵琝吓了一跳,又是吃惊,又觉着不妙:“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赵琝直勾勾地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七妹妹,我听说你身子不适,便过来瞧瞧,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

他上下反复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只觉着她通身没有一处不好,没有一处不美。

又见她的手搭在腰间,纤纤柔荑,犹如上好的羊脂玉精工雕琢,竟不知握住的话会是何等销魂滋味。

七宝见他眼神不对,不敢再多说,只转身要回去。

冷不防赵琝立在她身前,七宝差点撞到他身上,忙停下道:“世子,你拦着我干什么?”

赵琝听着她莺声燕语,越发的心猿意马了,笑眯眯望着她道:“七妹妹,我们都要定亲的人了,将来你嫁了过来,便是夫妻,何必跟我这样见外。”

七宝楞一愣,忙道:“我不会嫁给你。”

赵琝怔住,然后说道:“哦,你说那些你八字的传闻啊,我并不在乎。我只要你的人。”

原本赵琝还是在乎的,可是当亲眼看见了这人,顿时便觉着那些八字相克之类的话,纯属于子虚乌有,甚至就算真的相克,那么只要亲近了美人芳泽,死了也值。

七宝着急,一时忘了惧怕:“不、不成的!”

赵琝早忍不住,猛地攥住了她的小手:“怎么不成?哥哥说成,一定成,你是我的人!”

七宝低下头,小手给握的有些疼,她又急又惊,回头看看,空无一人。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七宝叫道。

“七妹妹,别怕。”赵琝喘着气。

她的小手柔若无骨,如他想象一样,却比想象中感觉好上百倍,正要将她抱入怀中轻薄,七宝已经抽泣地哭起来:“放开我!别欺负人!”

赵琝一愣,他虽然也看见过女孩子哭,但却没看过这样的哭法,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可偏偏哭的如此好看,梨花带雨,不过如此。

赵琝本来色迷心窍,可此刻望着七宝哭的伤心,不知为何心头竟软了,忙好声好气地安抚道:“好妹妹,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别哭了……将来咱们成了亲,哥哥一定好生疼你……”

甜言蜜语还没有说完,赵琝眼睁睁地就看见七宝抬手,把旁边桌案上一个长颈梅瓶拿在手中。

她握着梅瓶,人还在抽噎地流泪。

赵琝啼笑皆非,只当她是喜欢这个瓶子,又觉着她这般举手无措、憨态可掬的样子很是可爱。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七宝看看梅瓶,又看看赵琝,然后……她哭着把瓶子打在了赵琝的头上。

“彭!”

赵世子双耳“嗡”地一声,头上并不觉着痛,只是钝钝的。

脑中一团空白,眼前发黑,赵琝身不由己往后跌了出去。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操作。

七宝见居然得逞,早吓得撒了手。

梅瓶掉在地上,发出惊人的脆响,摔得粉碎,把七宝自己又吓了一跳。

她抽噎着,小心地避开碎片,勉勉强强跑了出门。

七宝前脚才跑了出去,后面,赵琝“啊”地叫了声,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来七宝的力气本来就不大,而且也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只把赵琝敲的头上发昏,并没有真的伤到他。

赵琝回过神来,摸了摸头,知道并没有重伤,又看椅子上空着,不由咬牙切齿道:“臭丫头,敢捉弄本世子。”

当下一骨碌爬了起来,往外追了出去。

且说七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了小院,她满心慌张,且对康王府又并不熟悉,胡乱四看,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逃。

正在张皇无措,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还有赵琝骂骂咧咧的声音:“臭丫头,今日不弄到你,本世子就改你的姓……”

七宝听了这话,更加害怕,泪情不自禁,把眼睛都迷住了。

她抬手擦了擦,慌不择路地往一处小径跑去,边跑边小声叫道:“救命啊,救命!”

不料才跑了几步,旁边有一棵花树低垂着枝子,绊住了七宝的裙子。

七宝猝不及防,还以为是赵琝追了上来拉住了自己,顿时骨酥筋软地倒在地上,哭道:“不要!”

双手在地上胡乱划拉,却爬不起来,更加不敢回头看,七宝颤声叫道:“救命,救命!放开我!”

那声音却也颤颤巍巍的,离的稍微远上几步都听不见的。

正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从旁边的花树后突然闪出一道影子。

那人上前,单手干净利落地在她腰间一揽,轻而易举地把人抱了起来,夹着往旁边闪身。

就在这人在隐身树后之时,赵琝恰好踉跄追了出来,赵世子手捂着脑袋,拧眉四处找寻,却见眼前静静悄悄地毫无踪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