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却没有回答,静王突然想起来:“你总不会是因为人家给你的诗上涂字,为难她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唇边微挑,静王诧异:“你真的为难她了?”

张制锦道:“不过是小施惩戒罢了。”

静王忙道:“你到底怎么人家了?那女孩子娇怯的很,可别吓坏了。”

“她若真的娇怯,就不至于登门入室来见您了。”

静王笑道:“我当她是个小小知己,倒是难得。只可惜她虽不错,到底不是玉笙寒啊。”

张制锦看他一眼,不语垂眸。

且说周承沐陪着七宝回府,回到暖香楼。

幸而今日不曾给苗夫人发现,一切顺利,同春见她回来,喜的念佛。

七宝到了里间儿,忙把衣裳都换下来,重新洗漱了,才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同春笑道:“姑娘今儿出去一切可好?又有什么话问我?”

七宝道:“你方才脱那件深衣,没看到里头有东西吗?”

同春忙去摸了摸那衣袖,果然觉着硬邦邦的,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本册子,同春笑道:“这看着眼熟,怎么好像是姑娘之前有过的书呢?难道出去一遭儿又买了本新的回来?”

七宝道:“你再细看看。”

同春正也发现不大像是新的,打开看时,一眼看见之前七宝的“题词”。

同春立刻知道了缘故,忙跪在地上。

七宝瞪着眼睛喝道:“你这欺上瞒下的丫头,我让你烧了,你把它烧到哪里去了?”

同春道:“姑娘,我因觉着不能在这院子里烧东西,所以叫小丫头去厨房里烧的,却不知道怎么居然……”

七宝道:“去给问仔细了!”

同春这才起身,出去把小丫头影儿叫来,影儿跪地道:“我拿了去烧,是厨房里的王嫂子看见了,说字写得怪好看的,求了我拿回去给他的孙子练字儿。”

七宝听是这样曲折,气的跳起来:“快去问!”

当下影儿又去问了王嫂,这才明白,原来他的孙子照着这诗集练字,却给隔壁的一名教书先生发现,当下如获至宝,给了五个钱买了过去。

七宝听到这里已经大约明白,必然是这教书先生觉着奇货可居,或者卖给了书铺子,或者别的……总归曲曲折折地就落在了张制锦手中。

王嫂跪在楼外,一直磕头求饶,影儿也怕的哭。七宝道:“罢了,都出去吧,又没说要把你们怎么样。”

等这些人都去了,同春跪着说道:“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以后姑娘交代的事,我一定会亲手做好,再也不敢叫别人代劳了。”

这番折腾,七宝的气都消了,就把同春拉起来:“那你可记的你说的呀。唉,算了,是我的命该如此,幸好也没有大碍。”

同春忙问:“姑娘,这书又是怎么回到您手中的?”

七宝哪里敢提是正主儿给她的,只说:“你快给我裁纸,然后磨墨。”

同春听如此吩咐,就知道她要写字,于是便忙去取了纸笔,又点了甜香。

七宝举着那本诗集,向着窗口处拜了两拜:“你可一定要保持这种正人君子的样子,可千万不要变啊。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碎碎念了两句,才把诗集放在面前摊开,一首一首地照着抄写了起来。

如此从白天一直写到黄昏,头晕眼花,手腕都有些酸麻了。

同春道:“姑娘,歇会儿吧,这又不是赶工。”

七宝揉了揉腕子,翻开一页,突然看见正是自己喜欢的那首《生查子》。

看着这字里行间灵透生动的气息,眼前不禁又浮现张制锦隽秀清逸的容颜。

七宝捏着笔,不知不觉拄着腮,出神想:“现在看来他竟像是个不错的人,连着救了我两次,还跟我谈诗词,我写了那样败坏他名誉的字,他也没怎么怪我,难道……难道我的梦做不得数?”

恍惚之中,却瞧见外头的那一丛西府海棠摇曳。

七宝打了个激灵,喃喃道:“改天还是把这棵海棠树砍了吧。”

同春在旁听的清楚:“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砍树?”

七宝不语,愤愤地低头继续抄写。

到了晚饭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儿因一天不见七宝,派人来催了两三次,七宝才总算放下笔。

手上沾了好多墨渍,连脸上也沾了好些,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正要出门,却听门口有人笑道:“七宝,你这一整天的忙什么呢?院门紧闭,悄无声息的。”

七宝回头,却见是三姐姐周蘋。

苗夫人亲生的女孩儿,只有入宫为妃的大姐周葳,三姑娘周蘋原本是庶出,只是生母姨娘早亡,打小儿给苗夫人收在身边儿养着,跟七宝的感情向来也很好,就如同亲生姊妹,毫无间隙。

周蘋说话间走到桌前,一眼看到那写了厚厚一叠的诗,不禁笑道:“你果然是在暗暗用功,这字儿是写得愈发好了,真的也要去考状元不成?”

七宝忙把这些写好的纸收起来:“姐姐怎么来了?”

周蘋道:“老太太那里传了晚饭,就等你了,我等不及,亲自过来看看,收拾好了吗?快走吧。”

当下挽着七宝的手,一块儿出了暖香楼,往老太太上房而去。

老太太的房中,长房苗夫人同儿媳妇董少奶奶,四姑娘周绮,二房里的倪夫人带了齐少奶奶陪着,还有长房跟二房里的两个小子地上乱窜。

周蘋同七宝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倪夫人称赞:“想不到四丫头有这样的造化,却更比我们二丫头要出息多了。”

这自然是在赞周绮跟康王府世子的婚事。

七宝还没进门,就吐了吐舌头。周蘋方才在路上已经问了七宝几句,闻言又笑道:“你这不争气的丫头,看看,白白让别人把风头抢走了。”

七宝道:“我可不要这风头。”

周蘋笑道:“叫我说你什么好。我看是老夫人把你惯坏了,以后不知得找个什么样儿的如意郎君才能满意呢。”

七宝笑道:“像是永宁侯小侯爷那样的就很不错了。”

周蘋定亲的,便是这位永宁侯,七宝跟她最好,所以并不避讳。

谁知才说完,周蘋便皱皱眉,继而笑着叮嘱道:“进去的话,可别口没遮拦了啊?咱们那位二婶娘的嘴巴最是厉害,指不定又怎么把我打趣呢。”

七宝道:“她先前就常打趣人,怎么这回姐姐却怕了她?”

周蘋道:“以前她还算是奉承的打趣,可现在,四妹妹定了康王府,若还打趣我的话,只怕就是踩下去的了。”

七宝道:“三姐姐,我看你是多心了。”

周蘋似笑非笑道:“这府里头除了你她们不敢踩,别人的笑话,他们乐得呢。”

“永宁侯很好的!”七宝忙替永宁侯分辩,又摇了摇她的手臂,“谁敢踩,我替姐姐出头。”

周蘋才笑道:“好了,我只是玩笑,你却认了真了,快进去罢。”

也不知是因为听了周蘋的话七宝自个儿多心,还是真的如此,这一顿饭,总觉着大家的话里都有话,行动举止也有些奇怪。

还是老太太一如既往,把七宝叫到身边儿,搂着她说:“你整天没露面儿,是不是又去搞怪了?”

周蘋在旁笑道:“老太太,这我得给七妹妹做个证,方才去她楼里,满屋子的字纸,竟是认真在练字呢。”

老太太笑道:“怪道看这脸上仿佛黑了一块儿,必然是沾了墨了?”

七宝大惊,举手擦了擦:“我已经好生洗过了呀?怎么还有呢?”

大家都笑道:“还是这么的糊里糊涂的,偏偏叫人更怜惜了,忍不住想多疼她些。”

老太太又给七宝揉着手腕:“可留神些,这手嫩的很,别弄伤筋,又不是真的要你去考状元。”

七宝道:“知道呢,同春一直盯着我。”

大家说笑了一会子,这才散了。七宝跟同春出门往暖香楼返回,七宝就问同春:“方才吃饭的时候,大家是不是怪怪的?”

同春说道:“姑娘您总算开窍了啊。你没发现吗,大家对四姑娘格外的客气了。”其实何止是客气,简直有些殷勤。

七宝道:“我还以为是我多心呢,原来是真的。就是因为康王府吗?”

同春道:“不是因为这个,还是哪个?我看三姑娘好像不大高兴。”

七宝说道:“你们懂什么,永宁侯比什么康王世子强的千万倍不止。”

同春笑道:“咦,姑娘你又没见过永宁侯,你怎么知道?”

七宝道:“你别管,总之听我的没错儿的。”

眼见快到了暖香楼,同春问:“姑娘,你今儿忙了一天,必然累了,今晚上咱们早些安歇吧。别写那字儿了。”

七宝果然累倦了,打了个哈欠,却道:“不成的,这字儿要两天内写好。”

“两天?这是为什么?”

七宝道:“为了……”

她却并没说下去,只道:“同春,我问你一件事儿,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男人喜欢上你?”

同春顿时脸红起来:“姑娘,你瞎说什么呀。”

七宝忙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如果想让一个人喜欢我,该怎么办?”

同春这才镇定下来,她噗嗤笑道:“姑娘这幅模样,还会有人不喜欢吗?那那人一定是个傻子。”

这回答,几乎跟赵琝的话异曲同工。

七宝想了会儿:“唉,你这轻薄无知之徒。”

同春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

七宝道:“实话都是很难听的,而且伤人,你这话既不难听,也不伤人,可见是十足十的假话。”

同春越发委屈:“我对天发誓,但凡有半点假话,让我天打雷劈……”

七宝吓了一跳:“没事儿别乱赌咒发誓!”

回到暖香楼里,七宝在灯下,认认真真地又抄写了七八首诗,看看那本诗集,才抄了大概五分之一。

七宝叹道:“他可真能写啊。”再瞧一眼那醒目的“衣冠禽兽”,试着蘸了点唾沫想要擦去,却差点儿把纸捅破。

同春在旁边瞧着,劝她去睡,她也不肯。这还是七宝头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熬夜。

这一夜,暖香楼里的烛光一直到子时已过才熄灭。

七宝恍恍惚惚爬到床上,耳畔还有那人的低声叮嘱:“两天内你把这本册子重抄写一遍,亲自送到紫藤别院,若让我满意的话,就帮你做静王妃。”

睡梦中,七宝磨牙道:“满意、满意……一定满意。”

第20章

周三公子周承沐这日骑马前往翰林院,走到半路,恰好遇见驸马都尉王廷。

王都尉满面春风迎了上来,彼此寒暄过后,王都尉笑问:“三爷近来可忙呢?自打上回游船相见,我可一直盼着咱们再聚一聚呢,这向来怎么都不见你?”

周承沐这两天因为七宝的事,牵肠挂肚,担惊受怕。

一来,他留心听着康王府的动静,有些担忧世子若是不知好歹嚷嚷出来,可要如何结局?少不得撕破脸跟康王府硬抗了。

二则,七宝那丫头,竟像是玩上瘾了一样,这两天总缠着自己让他带着出去。

经过上回那场惊魂,他若还肯答应她,那才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呢。

所以就连七宝再拿叶若蓁出来诱惑他,周承沐也跟柳下惠一样誓死不从。

当下笑答道:“这两日有些许琐碎之事,王都尉最近可得意?”

王廷道:“倒是无事,只是挂念兄弟,倘若你近来得闲,大家好歹一块儿吃杯酒,对了,还有你那位表兄弟,可别忘了带了他一起。”

周承沐正在诧异自己为什么变成香饽饽了似的,听到最后一句,这才明白王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他还惦记着七宝呢!

周承沐笑道:“您说他啊,真不凑巧,他回乡下去了。”

“啊?”王廷惊疑,然后皱着眉忖度道:“刚刚我在南音大街那边,好像看到了他,一闪就不见了,恰好遇见三爷,这才跟您提起,难道是我看错了?”

周承沐本要说他看错了,但心念一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忙问:“在南音大街哪里?”

王廷道:“就在齐聚德的烤鸭子铺旁边十字路口。”

周承沐道:“许是您看错了,他今儿要回乡下呢,总不成是嘴馋,自个儿跑去买鸭子了吧。”

王廷听了“买鸭子”的话,脸色有点诡异。

周承沐也顾不上理会王驸马的心情了,当下匆匆跟他告别,让自己的小厮去翰林院告个假,自己却打马调头,往南音大街的十字路口奔去。

王驸马自然没有看错,周承沐也没有猜错,那个人的确是七宝。

这两天她废寝忘食,熬得两眼发红,终于成功将张制锦的诗集给抄了出来。

看着那“衣冠禽兽”四个大字,七宝真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今日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当初又何必意气用事,只叫人拿去烧了扔了,也不至于弄的自己手腕都要断了。

同春给她揉着手,很是心疼,又命人去散淤疏痛的膏药来贴。

七宝叮嘱:“别叫人知道是我用,免得又惊动老太太跟太太他们。”

于是悄悄地从四姑娘那里寻了一贴,给七宝裹在腕子上。

七宝看着桌上厚厚一叠自己的战绩,引以为傲,又怕风吹了别丢了一张之类的,忙叫同春找一个大点儿的帕子包起来。

同春去找了个小包袱皮,这才包扎妥当。

七宝忖度着那两日之期,怕若是不赶紧交给张制锦,对方会以为自己赖皮,或者是没有完成。

但是这两天她百般地求周承沐,三哥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终究不肯带她出去。

其实七宝若是说要去见张制锦,只怕周承沐非但没那么铁齿,只怕还会成全。

但七宝因为心有芥蒂,且又心甘情愿地抄写了那么一大堆诗,怕给三哥知道了没面子,竟硬是不肯提。只说要出门。

如今见没了依仗,幸好自己已经跟出去两次,颇有点儿经验了。于是七宝就吩咐人叫门上备车,偷龙转凤的只说三爷的朋友要用。

自个儿换了衣裳,拿了扇子,往外而去。

倒是真给她成功地混出了威国公府。

马车中,七宝被自己过人的胆识跟智谋倾倒,只是这种兴奋还没保持多久,在马车过长安大街的时候,就给人拦下了。

这拦车的也不是别人,还是老相识了康王世子赵琝。

七宝听到外头赵世子的声音,匪夷所思,难道这位世子的眼睛粘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每次出行都会这么凑巧碰见他?

七宝当然不知道,自打上回给打晕了后,赵琝这两日里,却也留心着威国公府的动静,他心中也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周七宝一定会再出来。

果然,这“守株待兔”的方法虽然笨,却奏了效。

赵琝跳上马车,一进门就阴阴地哼笑出声。

七宝给他吓唬了两次,也吓出经验了,不再似上回一样哭天抢地,忙乖乖地叫了声:“世子哥哥,真、真巧啊?”

“不巧,我是追着你来的。”赵琝恨得牙痒痒,上前在她跟前紧着坐了,“你想我了吗?”

七宝挤出一个笑:“你怎么这么有空?”

他的头上系着一道淡蓝色的抹额,看着有些怪,七宝扫了两眼,蓦地醒悟这是上次给张制锦丢出的东西砸伤了的,用抹额遮着呢。

看见七宝打量自己,赵琝冷冷地问道:“上回是谁把你救走了的?”

赵琝倒也不笨,联想到之前跟她第一次相遇她那样神奇地消失,背后自然有人相助。

七宝道:“什么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