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沐给她这两句话说的心花怒放,过了片刻才又想起玉笙寒的事,忙叮嘱:“好妹妹,方才说的玉笙寒,你千万别打她的主意,你想知道她是什么样儿的,改日哥哥去给你探一探,千万别自作主张地做些令人不放心的事儿了。”

七宝满口答应。

就在周承沐离开暖香楼的时候,苗夫人那边派人来告诉七宝,说是苗家舅舅带了表弟来了。

七宝听了后,喜欢的不得了,忙带了同春往苗夫人房中来。

才进院门,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是苗夫人笑道:“阿盛越发的出息了,比上回见着更长了好些,眉眼也更出落了。”

苗舅舅笑说道:“我跟他娘都觉着他长的太女孩儿相了。”

苗夫人道:“这是生得好,何况男生女相是有福的。”

这会儿门口丫鬟道:“姑娘到了。”

七宝已经低头从帘子底下走了进去,抬头看时,却见苗夫人跟舅舅坐在炕上,旁边的海棠杌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生得唇红齿白,只是神色有些腼腆。

七宝一看苗盛便笑了,苗夫人已经嗔怪道:“还不快过来见过你舅舅?”

苗舅舅是个身材魁梧肚子有些挺的中年男子,早就满面堆笑地站起身来,他看着七宝,满目惊艳:“外甥女才是真出息了呢。”

七宝行了礼,苗盛也起身向她行礼,口称:“姐姐。”

七宝看他很是乖巧,但身材偏单薄,便笑嘻嘻道:“阿盛,你比先前见的时候长了个子,只是为什么不像是舅舅一样发福啊?”

苗盛脸腾地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她,苗夫人斥责道:“怎么一见面就跟表弟打趣呢?”

苗舅舅笑道:“妹妹别为难七宝,这是他们表姐弟间感情好才肯这样呢。”

七宝说道:“就是,别的人我还懒得理呢。”

苗夫人叹道:“昨儿在张家看你那样乖巧,还以为改了性子了,果然是装出来的。”

七宝笑道:“他们家都是板板正正的,一个个像是木头人。我就应酬应酬罢了,难道在自己家里也那个样子?”

七宝说了会儿话,转头看苗盛,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响。

七宝察言观色,发现苗舅舅脸上有些掩不住的焦虑,苗盛也是闷闷不乐,她便猜到有事。

于是笑吟吟地跟苗夫人说道:“母亲,表弟怕生,你跟舅舅说话,我带他出去逛逛吧。”

苗夫人道:“你别带着他逛是假,欺负他是真。”

七宝笑道:“我难道竟是大恶人?”

苗舅舅早一叠声说:“外甥女只管带着他去,要是他别扭不听话,你就只管打他。”

七宝吐吐舌,拉着苗盛的衣袖,拽着他出门去了。

苗盛比七宝小一岁半,却比七宝高一点,只是身形偏单弱。

七宝带了他出了苗夫人院门,问他:“家里都好吗?”

苗盛道:“都好。”

“舅妈怎么没有来?”

“嫂子生了小侄子,母亲在家里帮忙呢。”

七宝惊讶道:“你才多大,居然就当叔叔了。”

苗盛突然又脸红起来,七宝拍手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容易脸红呢,简直像是个女孩儿。”

苗盛有些气恼地瞪她一眼,可却又没说什么。

七宝问道:“你们见过老太太了吗?”

苗盛回答:“原本是要见的,只是姨妈说老太太才吃了药睡下了,所以还没有见。”

七宝说道:“你不用怕,老太太是最和气慈祥的人了,你长的又这样讨人喜欢,她一定也喜欢你。”

苗盛只红着脸不做声。

七宝陪着他往暖香楼去,又问:“这次来可要住上两天吗?”

苗盛说道:“本想见了老太太跟姨妈就回去的,正是秋收的时候了,家里忙的很,不过这样一耽搁,只怕天黑就难出城了。”

七宝喜道:“那就住上两天再回去吧。横竖家里有大表哥照看着,难道非得让你跟舅舅回去?”

苗盛越发低了头,说道:“哥哥给抓进牢房里去了。”

他的声音很低,七宝起初都没听清,忙又问了一遍,才惊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抓表哥呢?”

苗盛抬脚在地上轻轻地踢了踢,说道:“之前白浪河水泛滥淹了两边的田地,朝廷说是要补贴灾民,可是县衙里却并没有发那笔银子,大家推举哥哥去询问,不知为什么就把哥哥扣押了,说他煽动闹事。”

七宝大为吃惊:“这个官是不是糊涂了?”

苗盛叹了口气:“爹之前送了好多银子去衙门疏通,总算是打听出一点消息来,说是被淹没的田地里有一块是京城里大人物家的,所以那些补偿的款子都落在了大人物家的腰包里,而且他们不许百姓吵嚷,如今把哥哥关押起来,就是想要杀一儆百。”

七宝叫道:“混账东西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家是国公府的亲戚?是什么大人物这么不讲道理?”

苗盛低着头说道:“我听爹说,好像是什么张家……”

“嘶……”七宝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是不是那个四大豪族里的张家?”

苗盛点点头:“县衙里的人说,就算威国公府也不敢得罪张家。”

“放屁,”七宝忍不住骂了出来,又咬牙说道:“张制锦是户部侍郎,什么补偿的款子这些,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如果是张家把那些银子都吞了进去,这不是他们自己家闷声大发财吗?却偏偏做出体恤百姓的样子,欺世盗名的,哪里有这种道理?”

苗盛眼巴巴地看着她,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惊讶之余,眼中不由透出敬佩的神色:“表姐,你知道得真多啊。”

七宝被他敬佩的目光注视,不由有些飘飘然。

正在这时侯,身后同春小声说道:“姑娘,我看这件事未必是张大人所为。”

七宝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同春说道:“张大人行事向来是无可挑剔的,连老爷跟少爷他们都常常称赞,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做到户部侍郎,当然有他的手段,难道竟会眼浅到在乎这点儿银子?而且张家那么大,难保良莠不齐,又或许是有人假冒他们家名头行事呢?”

七宝琢磨了会儿,哼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毕竟跟张制锦脱不了关系,至少算在他办事不力上。”

同春道:“照我看,不如找人暗中通个风给张大人,许是他不知道这件事呢?只要叫人告诉了他,且看他如何料理就是了。”

苗盛听到这里,轻轻拉拉七宝的衣袖说:“表姐,我爹这次来府里,就是想求姨妈帮忙,最好悄悄地平安无事的把哥哥从监牢里放出来就好,不想再得罪人。如果真的要通风给这位张大人的话,也最好别是咱们家的人,万一这张大人是坏的,知道是咱们家的人出头,他恼羞成怒再叫人为难咱们,岂不是更加不好了?”

七宝原本正想着让周承沐去告诉张制锦,闻言不禁对苗盛刮目相看:“阿盛,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很多啊。”

苗盛本极认真,听了这句,脸顿时又红了,忙又低下头去。

当夜,果然苗舅舅跟苗盛留在了威国公府,七宝则打听着老太太醒来,早领着苗盛去见了老太太,正如她所说,老太太也很喜欢苗盛,便吩咐苗夫人,让这孩子在府里多留几日。

所以次日早上,苗舅舅先行启程回家里去照应一切,苗盛却暂时留了下来。

正好这日,永宁侯裴宣来到府上做客,这正中七宝下怀,便叫人偷偷地把永宁侯叫来,把张家的人中饱私囊,还打压无辜百姓的事告诉了永宁侯。

裴宣惊讶问道:“这可是真的?你怎么知道这些?”

七宝说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三姐夫,这种为民除害的好事,你敢不敢干啊?”

“小七宝亲自开口,我不敢也得敢,”裴宣笑道:“你要让我怎么干?”

七宝便按照昨日跟同春苗盛的商议告诉了裴宣,又说道:“上次三姐夫陪着我去见那个人,他还盛气凌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这回三姐夫自管去质问他,看看他怎么回答,还得不得意了?”

裴宣道:“这么说,这个头我一定得出了?”

七宝连连点头。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裴宣笑着端详七宝,道:“上次你还替他说话,怎么这会儿却又要跟他对着干?语气也都变了,可有什么原因吗?”

七宝心虚不敢多说,只嘀咕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走了。你快些去说啊,别耽搁了。”

七宝知道永宁侯是最可靠的人,此事交给他,不管张制锦有没有参与其中,应该都会还苗家跟被淹地百姓们一个公道了。

眼见中秋将到,苗盛势必要回家去了,七宝倒是有些舍不得。

只不过在苗盛离开之前,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他的帮忙。

这日,邹鲁街的街头,一辆马车靠边停下。

下车的时候,苗盛有些胆怯地问七宝:“表姐,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给府里知道,一定饶不了咱们。”

七宝笑道:“我也是好心想带你出来见识见识,你瞧,哥哥们都忙的很,也只有姐姐我对你最好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别把我卖了啊。”

苗盛半信半疑,犹豫着答应了声。

邹鲁街跟别的闹市长街不同,这街上古玩字画店最多,所以人也并不似闹市般汹涌。

七宝来不及看热闹,怕跟苗盛走散了,便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且走且向旁边的路人打听“新荷楼”怎么走。

有几个路人脸上透出惊讶的表情,也有的打量着他们两人,说:“这样年纪小小的公子,居然也去那种地方。”一脸嫌弃,也不指路就走了。

苗盛忍不住问:“表姐,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咱们?那是什么地方?”

七宝含糊道:“去了就知道了。”

如此费了一番周折,才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新荷楼。

从外头看,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小院,里头二层小楼罢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院门紧闭,从外头看着,就如同寻常住家,没什么不同。

七宝打量了会儿,心里略有点紧张,踟蹰片刻,终于上前一拍门环。

不多会儿,院门打开,有个挽着双丫髻的八九岁小童探头出来,一看七宝跟苗盛,略有些发愣:“你们是?”

七宝忙学着周承沐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躬身行了个礼:“我们是来拜会玉姑娘的。”

“你们?”小童吃惊地睁大眼睛,把他们二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

七宝忙拉拉苗盛。

苗盛早在路人的异样眼神跟鄙夷口吻中就觉着不妥,只是他年纪毕竟小,又是生在郊外县城的孩子,还不知道究竟。

如今听说拜见玉姑娘,心中更加疑窦丛生,只得跟着说道:“这位玉姑娘可在家吗?劳烦通报。”

小童眨巴着眼,过了半天才说道:“我们姑娘虽然在家,但是……要见我们姑娘,要先递帖子相约的。你们可约过了吗?”

七宝吃了一惊,她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个规矩:“没、没有。”

小童瞧她满面紧张,噗嗤一笑:“那可就不成了,两位小哥儿,还是快回家去玩儿吧。”这口吻里透出了几分调侃。

七宝不禁有点脸红,苗盛见她窘迫,却是不服起来,便皱眉道:“为什么见玉姑娘还要先约什么?我们出来一趟并不容易,如果在家里,还请行个方便。”

小童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吟吟道:“那好吧,要是没有提前下帖子,若是有人推介来的,倒也还成。你们可有相识的……家长之类引荐吗?”

苗盛更不懂这话,回头悄悄对七宝道:“表姐,这里有点古怪,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多规矩?咱们还是走吧。”

七宝好不容易拉着苗盛跑了出来,又费尽周折摸到地头,哪里肯就这么走了,于是不理苗盛,道:“当然有!”

小童问道:“那么不知是哪位大人呢?”

七宝心中着急,给小童一问,不禁脱口道:“是、是张大人……张制锦张大人指点我们来的。”

小童的眼睛瞪大到极致:“您说的,莫非是户部的张侍郎吗?”

说话间,眼神不由往屋内轻轻地一瞄。

苗盛站在旁边,也满面愕然地望着七宝。

七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就说出了张制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又听着童子的口吻仿佛松动,于是把心一横道:“是是是,就是他了。”

童子好不容易把张大的嘴巴闭上,然后狐疑地又扫了他们一会儿,才笑道:“那么……请稍等片刻,我去通报我们姑娘。”

第37章

在苗盛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七宝几乎有点抵抗不住。

幸而院门很快又重新打开了,那童子笑嘻嘻地一躬身道:“我们姑娘有请两位哥儿。”

七宝的心陡然一松,挺了挺肩,向着苗盛使了个眼色,迈步进门。

身后那童子把门重又关上,里头小院儿不大,屋檐底下站着个身段苗条同样身着青衣的少女,打扮的干净伶俐,双手垂在腰侧。

见了两人,便也含笑恭敬地躬身行礼,又转身领着两人进了厅门。

七宝从进门的时候就东张西望,仔细打量着院子里的布置,却见清雅朴素的很,墙边无非是几杆竹子并太湖石,地上以鹅卵石铺成了小径,平平无奇,看着比许多中等之家还要寒酸。

苗盛原本有些怀疑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是进来看是这般情形,就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不免心想:“表姐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来那种地方呢?必然是我胡思乱想了。”一想到自己之前质疑七宝,不禁有些羞愧。

那少女领着两人入内,才发现这里屋并不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厅堂布置,并没有高椅跟高桌之类,两侧摆着翘云头的低矮条桌,桌后放着锦缎蒲团,想必是供来客席地而坐的,中间却空出了很大的一块儿场地。

七宝诧异地张望,少女回眸一笑:“贵客请随我来。”

说着从旁边侧门而出,领着两人往后又过一重院子,才来到一个极精致的小花厅上。

这里方有一张紫檀木镶理石的小圆桌,旁边摆着三个鼓凳。

少女请他们两人在桌子边坐了,说道:“我们姑娘片刻就来。”

说完后少女便退了出去,不多会儿,却又有两个伶俐的女孩子送了香茶上来。

七宝留心她们的举止,全无一点烟视媚行的样子,而且花厅内的摆设、以及所用的器物等一概极为雅致朴拙,一点也不像是什么烟花之地。

正在疑惑的时候,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笑,道:“让两位小哥儿久等了。”

七宝吃了一惊,忙回头之时,却几乎跳了起身,原来这花厅之后是一面大插屏,后面还有一重门,这来人就是从门外而来。

但是露面的这个人,却竟是个身量高挑的男子,身着天蓝色的道袍,外罩银灰色的鹤氅,头上挽着一个髻,用银灰的发带裹着,长长的发带垂在肩头,随着走动翩翩而动。

这人生得也甚是美貌俊秀,秀眉微扬,顾盼生辉,自带着一股洒脱风流的气质。

七宝满心渴盼出来的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突然看见走出来一个男子,慌得忙站起身来,膝弯给鼓凳一撞,整个人晃了晃。

苗盛急忙从旁边扶着她,又急忙迈步走到七宝身前,有意无意地将她挡在身后。

“我们要见的是玉姑娘,请问您是?”苗盛警惕地看着这神采飞扬的男子,问道。

“我嘛,我是伺候玉姑娘的人,姑娘叫我小玉。”这男子笑吟吟地瞥了一眼苗盛,然后目光落在了他背后的七宝身上。

七宝定了定神,有些不大敢跟此人目光相对:“那、玉姑娘呢?”

小玉已经笑着落座,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两位请坐,姑娘此刻在里头见一位极重要的客人,让我出来招呼二位,她一会儿就出来了。”

苗盛皱皱眉,回头看向七宝:“我们……”

七宝轻轻一拉他的手腕,自己便在桌边坐下了:“是什么极重要的客人?”

小玉笑望着她,神秘兮兮地说凑近了些,道:“这个请恕不能相告。毕竟我们这里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客人,有的人身份极为特殊,是不能对外泄露的。”

苗盛咬了咬牙,只得在七宝跟小玉之间坐了。这会儿七宝听小玉说的这样,顿时心头一揪,不禁往那屏风后瞧了一眼。

周承沐曾说过静王可能偷偷地来见玉笙寒,难道……今儿这么巧,他居然也来了吗?

七宝心中忐忑的时候,小玉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笑问道:“两位小哥儿,是头一次来吗?”

苗盛道:“你既然是伺候玉姑娘的,难道不知道谁曾来过谁不曾来过?我们当然是第一次。”

小玉笑道:“说的是,不知两位哥儿怎么称呼?”

他的态度很随和,并不让人反感,但是目光总是在七宝面上盘旋,这让苗盛很不喜欢。

苗盛不回答,转头看七宝,很想带着她立刻离开。

七宝迟疑了会儿:“我叫小宝,他是我的表弟。”

苗盛听她如此说,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一揉。

“小宝儿?”小玉轻笑着唤了声,又望着七宝赞道:“果然是如珠如宝,好人物。对了,方才听门上说两位是张制锦大人介绍来的,不知两位跟张大人是何关系?”

七宝道:“是有点曲折的表亲。”

小玉不由地失笑,咳嗽了声,又道:“那两位也知道张大人曾来过这里?”

听了这句,七宝才突然意识到:“他……经常来吗?”

小玉笑望着她,点头道:“三五不时,也算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