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句突然醒悟,忙看向张制锦道:“侍郎大人怎么在这儿,今儿不是您的好日子吗?”

张制锦只一点头,又对裴宣说道:“你去养心殿近身保护皇上,我去武安殿看一看。”

裴宣本想跟他同行,但毕竟皇帝的安危为重。

于是略一踌躇,便把身边的十几个锦衣卫分了一半给张制锦带了,又下令让宫内的禁军们加紧巡逻,封锁各个宫门口。

当即两人分头行事,裴宣一路来至养心殿,门口的太监见他来到,笑着行礼,裴宣问道:“皇上没醒?”

太监说道:“裴侯爷来的正巧了,皇上方才才醒了,因觉着闷,便起驾往外走走去了。”

裴宣汗毛倒竖:“去了哪里?”

这太监道:“这倒没有说。侯爷敢情是有急事?”

裴宣不等他问,就忙带人往后殿施工的地方奔去。

而跟裴宣分开之后,张制锦来至武安殿,却见大殿的脚手架跟梯子上有许多身影在忙碌。

临近年下,工部已经下令要在这两天之内完工,所以赶的十分急,有几个太监不时地在周围走来走去,催促着工匠们快些行事。

其中一名太监突然发现张制锦来到,一惊之下忙迎了上来:“张大人,您怎么在宫内?今儿不是您大喜的日子吗?”

张制锦扫过那脚手架上的一道道身影,殿前殿后都有人手,一时数不清现场到底有多少人,于是问道:“今日工部来的还是杜大人吗?”

“当然。方才还在呢。”

这太监到也会察言观色,见张制锦来的蹊跷,且他身后不远处还有锦衣卫林立,当下忙叫人去报信。

不多时,工部的杜主事匆匆地赶了来,行礼道:“张侍郎怎么突然来了?”也是一头雾水。

张制锦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什么,有一笔账目出了纰漏,你把今日来的工匠名册拿来我看。”

杜主事整个人都懵住了,张制锦身上明明还穿着新郎的喜袍,今儿大喜的日子他不在家里应酬宾客,跑来这里查账?

虽说这人向来是个最能办事的,但敬业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到底不敢怠慢,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花名册,又是忐忑地问道:“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这眼见都要完工了,可不能再耽误工期了。”

张制锦翻看了一下册子,假装随意般道:“今日进宫的有三十五人,都验过腰牌了?”

杜主事道:“这是当然。人也依旧都是那些人。怎么,难道……”

张制锦伸出手指在册子上一划,道:“让他们统统下来,我要亲自过目。”

杜主事吃了一惊:“张侍郎,您这是做什么?若是明天完不成,我可是担了大干系的。”

张制锦淡淡回答:“你若还要耽搁,我便让他们全部停工。”

杜主事瞪大双眼,旁边的内侍深知张制锦脾气,忙道:“杜大人,若不是事情紧急,张侍郎何至于如此?你快按照他所说行事罢了。”

杜主事无法,悻悻地拿了那名册过去,吩咐旁边的小管事,很快喊了十几个人下来。

张制锦一一看过,身份、腰牌尽都对的上,并无什么不妥。

杜主事没好气地催促剩下的人快来排队。

正在查看的时候,却见裴宣急急而来。张制锦一怔:“你怎么来了?”

裴宣扫一眼现场,走近了低低说道:“皇上不在养心殿。”

张制锦微怔:“去了哪里?”

“我以为会在这里。”裴宣皱眉。

张制锦跟他目光对上,突然一楞,问杜主事:“方才过目的是十三个人,应该还剩下了二十二个,怎么这里剩下的只有十六个?”

趁着方才说话的功夫,他将在场众人扫了一眼,虽然说剩下的人还没有排成队,但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眼便看的清楚。

杜主事竟没有留意,忙叫小管事来问。

那小管事因不见了人,又惊又急,满头大汗,忙哆哆嗦嗦的说道:“方才是有两个小解去了,其他的、原本在这里的……不知什么时候居然……”

于是忙带了人去找,才拐过后殿,却发现那监工的小太监给杀死在地上,那两名工匠却不翼而飞,无影无踪。

杜主事见状,这才确信大事不妙,一时吓得双腿发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正在不寒而栗的时候,距离此处不远的宫道上突然有一道雪白的光冲天射出,裴宣脸色一变:“在那里!”

原来裴宣监管禁军以来,为方便禁军之间的联络,便命制造局特制了一批闪雷,若是宫内发生紧急之事,便用此物用来传递消息指示位置。

先前裴宣进宫的时候又吩咐宫内戒备,禁军们四处出动封锁宫门口,果然便撞见了异样情形。

裴宣跟张制锦赶到的时候,地上倒了数具尸首,有宫女太监,也有禁军跟一名工匠打扮的刺客。

场面十分混乱。

不远处,十几个宫人跟禁军把皇帝围在中间,正在奋力抵抗如疯虎一般不停进击的刺客攻击。

裴宣远远地拔刀跃了过去,身边张制锦盯着前方,探臂从禁军手中接了弓箭,人还没到,刷刷刷的弓箭先出。

那几名刺客正不顾一切地砍杀禁军跟宫人们,其中一名及时察觉身后冷风激射,及时地闪身避开,另一人却因杀红了眼并没有注意,顿时给张制锦一箭射中后心,惨叫一声往旁边跌倒出去。

这会儿裴宣跟锦衣卫已经冲到跟前儿,刺客们见势不妙,忙先回身对敌。

张制锦望着现场的情形已经缓解,这才纵身往前,掠过倒地的尸首,以及正在交战的锦衣卫跟刺客们,一袭大红的喜袍仿佛一片红云般降落在皇帝御驾之前。

“臣救驾来迟。”张制锦拱手低头。

皇帝先前虽遇袭,但神色仍然淡定,并不十分惊慌:“张爱卿来的甚好,让裴爱卿留活口。”

原来此刻裴宣跟锦衣卫已经又解决了三名刺客,只剩下了两人还在苦苦支撑。

张制锦领命,回身挡在皇帝跟前儿看向裴宣。

裴宣正也留意着他的举动,见他到了皇帝跟前儿才松了口气,对上张制锦的眼色,两人自然心有灵犀。

这会儿因锦衣卫的围剿,剩下的两名刺客见行刺不成,且也插翅难飞,便垂死抵抗,其中一人身上受伤多处,力气不支,给锦衣卫以刀抵住脖子:“还不束手就擒?”

不料这刺客倒也悍勇决绝,见已经逃无可逃,便把头一转,刹那间鲜血狂喷,竟就着锦衣卫的刀自刎而死!

剩下一名刺客嘶吼一声,转身又向着皇帝这边扑来。

张制锦瞅了时机,重又张弓搭箭,那刺客挥刀将箭砍断,仍然扑了上来。

裴宣见状,已亲自冲了过来。

这边儿张制锦不慌不忙正要再搭箭,突然听裴宣叫道:“小心身后!”

张制锦目光转动,果然见一道雪色刀光从身后袭来,张制锦心头凛然,这会儿已经闪避不及了,于是把弓往身后一甩。

“咔嚓”一声,那人的刀劈中了弓,虽避开了张制锦的后心,但势头不减,仍是斜斜地扎向他的右臂上。

这会儿身前的刺客已经扑了过来,两下夹击,电光火石间,张制锦深吸一口气,左臂探出把身后那人的手腕擒住,掌上用力,身后之人发出惨叫,手腕已经给拗断。

张制锦不动声色地将那人手臂往前一拽,竟是借力打力的,以身后刺客的匕首堪堪挡住了身前刺客的致命袭击。

但毕竟那刺客来势凶猛,长刀跟匕首一碰,来势不减。

张制锦脚下一挪,刹那间就跟身后刺客换了位置。

就在这瞬间裴宣已经赶了过来,原本是想留活口的,但是见张制锦受伤,情形紧急,裴宣再也顾不得,一刀掠向那人后心。

那刺客正全神贯注对付张制锦,后心一凉,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

此刻张制锦身后的刺客给他当做肉盾,被同党的刀锋刺中后心,委顿倒地。

张制锦垂眸看去,见竟是个小太监打扮之人!

锦衣卫们迅速将皇帝护住,皇帝也略微色变,没想到刺客除了借工匠身份外,竟还有内宫的人。

在场的刺客们几乎都全军覆灭,幸而那先前自刎的刺客还留有一口气,当下裴宣忙叫太医前来抢救。

皇帝则又给护送回了养心殿内。

裴宣马不停蹄地封锁内宫,核实身份,其他工匠的身份一时之间无法详细,但是那小太监的来历却是轻而易举的,但偏偏如此,却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这小太监竟是康王殿下的生母德妃娘娘宫内的人,在皇帝遇刺的时候,他是“恰好”经过那里,刺客袭击的时候,他本来跟大家也块儿躲避,所以其他人都没有在意,谁知道居然会突然发难。

这会儿张制锦已经草草地包扎了伤口,正好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裴宣觉着口内隐隐地有点苦涩:“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制锦道:“一时我们也不明白,你便如实地禀告皇上就是了。”

裴宣道:“这件事跟康王殿下有牵连的可能性多大?”

张制锦淡淡道:“你我说了不算,还得皇上发落。”

裴宣跟他的目光相对,只得如此。前去禀告皇帝之时,裴宣问张制锦的伤如何,张制锦只说无碍。

养心殿内,皇帝听了两人所报之后,沉默了半天。

然后皇帝说道:“那受伤的刺客如何了?”

裴宣道:“太医们说暂时能够保住一条命。”

皇帝冷冷道:“别让他死,好好地从他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吩咐了这句,皇帝传命身边太监:“立刻出宫,召康王进见。”

又说道:“这件事在水落石出之前,封锁一切消息,不许往外透露半分!”

在场之人均都跪地领旨。

当下裴宣等各自散去,继续肃查宫内的情形。只是既然皇帝发话,那德妃宫中自然暂时也不会再动。

忙乱了这一会儿,天已黄昏,皇帝望着张制锦,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喜袍,只是右臂上给匕首刺破,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还未干。

皇帝叫他上前,自己仔细看了看那伤处:“今日若非裴爱卿跟张爱卿你们来的及时,朕只怕……”

张制锦不等皇帝说完便道:“皇上洪福齐天,一定能够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皇帝仰头一笑,说道:“朕倒也的确是个有福之君,不然的话,今儿是张爱卿你的好日子,你又怎能舍家弃妻的跑进宫内来及时救驾呢?”

张制锦道:“这是为臣的本分。”

皇帝望着他清隽非常的容颜,因为失血,脸上略显得苍白。

皇帝的眼中流露出激赏跟爱恤之色,点头说道:“你果然很好。早听说你文武双全,平日里只看见你的文韬出众,今儿总算也见识了你的身手,朝廷有你这样的臣子,是朝廷之福,也是朕的福气。”

张制锦道:“臣不过微末之技,是皇上谬赞了。”

皇帝笑的别有深意:“放眼天下能比得上爱卿的,只怕再无其二。先前那周七宝没有许给静王,朕心里本觉着遗憾,如今……倒是觉着的的确确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张制锦听他突然提起七宝,心中在刹那竟泛起一股清甜之意。

皇帝却又问道:“方才听裴爱卿说,你从武玉的那块儿腰牌上看出了端倪,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工匠们身上会出事?”

张制锦道:“回皇上,臣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毕竟眼下能跟宫内有关的事,是臣经手的只有这一件。而且原本臣心中也有些疑惑,虽然说宫内的修葺是得精工细做,但这工期未免拖延的有些太长了,事有反常便有蹊跷,且事关皇上的安危,不管如何都要一试。”

皇帝抬手,在他没伤的左肩轻轻地一按,凝视着张制锦说道:“心细如发,反应且又敏捷,你果然很好。”

张制锦只是垂首不语。皇帝目光看向殿外,此刻夕阳落山,远处殿上的雪给天际的红霞濡染,泛出盈盈地红光,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关了。

这会儿去传旨的内侍应该到了康王府了吧。

只不知道康王会不会来?

皇帝敛了思绪,反而笑对张制锦道:“今儿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却在这里负了伤,今晚上的洞房怕是要为难了。”

张制锦闻言,慢慢地脸上竟有些许微微地红,又或许是夕照的光映照所致。

不料就在张制锦要出宫的时候,太监来报,说是德妃娘娘突然心悸,已经厥了过去,情形好像很不好,已经紧急传了太医。

皇帝闻讯,忖度片刻后,便决定起驾前往。

临行之际皇帝回头看着张制锦:“爱卿……可要出宫?再多耽搁一会儿宫门可就关了。洞房花烛夜,总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

张制锦心中掠过七宝那凤冠霞帔的盛装模样,此刻就仿佛她在自己的心里,懵懵懂懂、百无聊赖地张口打了个哈欠。

张制锦并没有犹豫,躬身道:“臣愿意侍奉圣驾左右。”

皇帝的眼中浮出温和的笑意。

在陪着皇帝前往德妃宫中的时候,张制锦心中想:武统领大概是发现了工匠们的不妥,只是不知为何原因他不便出面揭破,他相信张制锦,所以特来寻张制锦想要告诉实情,却又阴差阳错没有说出口。

那背后之人怕是发现了他的用意,当机立断杀人灭口,然而竟然把腰牌放到张制锦的值房里去栽赃嫁祸,实在是胆大包天之极。

可是想不到裴宣并没有将张制锦拿下,反而同他联了手。

如今又查明这小太监是德妃宫中的人,武玉偏偏也是康王殿下的人……虽不知皇帝知不知道后者,但,整件事已经隐隐地跟康王一派脱不了关系了。

看样子,另一场风雨将至。

来到德妃宫中,张制锦跟着走到宫门口便停了下来。

皇帝带了贴身的太监进内,不多会儿,有两个太医走了出来,见张制锦在门边,便止步行礼。

张制锦问道:“娘娘的情形如何?”

太医低低说道:“娘娘像是急惊之下的痰迷心,才导致晕厥……方才喂了汤药,救缓过来了,只是娘娘毕竟年纪大了,所以……”

张制锦见他两人神情惶然,心里明白。

不多会儿,裴宣从外而来,见他立在檐下,便也走了过来:“皇上在里头?”

张制锦点头,又把德妃的情形简略说了两三句。

裴宣说道:“德妃娘娘一定是因为知道那小太监的事儿,所以才惊慌着急所致。只是不明白是因为不知情而惊怒,还是什么别的。”

张制锦知道他的意思。

德妃的急病,一方面也许是因为参与其中、如今事情暴露而惊惧所致,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此事跟自己无关而急怒攻心。

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裴宣见张制锦不做声,便又说道:“我还以为你出宫去了,怎么,是皇上留下了你?”

张制锦才回答:“是我自个儿要留下的。”

裴宣道:“撇下你们府内那些人,还有七……新娘子,侍郎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公私分明的人。”

“谬赞了。”张制锦仍是不动声色的。

裴宣轻轻地叹了口气,若非必要,简直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如此又过了半晌,只听得殿内有人大叫了声:“皇上!”

然后便是脚步声传了出来。

在轻微的脚步声里,女人凄厉的声音又响起:“皇上,这件事真的跟臣妾和康王没有任何关系!求皇上明鉴!”

不多会儿,皇帝已经从内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檐下的张制锦跟裴宣:“跟朕来。”

一行人离开了德妃的宫中,往养心殿而行的时候,皇帝问:“康王还没有进宫吗?”

裴宣才要回答,远远地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地往这边跑了来。

小太监跑到皇帝跟前儿,跪地道:“回皇上,康王殿下跟世子殿下进宫来了。”

在场众人都觉着意外,皇帝显然也有些诧异,眯起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他们父子一块儿来了呢?”

小太监道:“回皇上,的确是两位殿下一起到了。”

一行人重回到养心殿,皇帝才在龙椅上坐定,殿门外内侍便道:“康王殿下、世子殿下进见。”

不多会儿,果然见康王跟世子赵琝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只是康王才进门的时候,脚在门槛上碰了一下,几乎跌倒,多亏了赵琝从旁边扶了一把。

父子两人进殿,往前而行,康王踉跄地走了数步,便捂着嘴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