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却见谢知妍也在旁边,仍是笑吟吟地上来跟他见礼。

张制锦也只淡淡的,并不多看她一眼。

张老诰命看着两人的情形,心中暗自叹息,便特意又多问了张制锦几句话,问他近来调任的事可妥当之类。

张制锦一一答了,老诰命见无可说,便笑道:“你可知道,今儿你那位奶奶,在我这里大出风头呢。”

张制锦这才面露诧异之色:“您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老诰命看一眼谢知妍,谢知妍便说道:“是琼瑶妹妹给她的奶母责打,大家都不知道,突然听说了也并不信,表嫂却跟三太太据理力争的闹了起来,终于还是老太太做主,叫人把琼瑶叫了来,当场才问出了真相。把那奶母给撵出去了。”

张制锦听了,默然无声。

老诰命说道:“我原先倒是小看了七宝,不过……我突然想起来,那次她没出阁的时候来咱们府内做客,也曾为了那叶家姑娘的事据理力争,可见她是个柔中带刚的脾气。”

张制锦微微一笑,笑容里透出几分温柔。

谢知妍在旁边望着这个笑容,好像有人在自己心头上扎了一刀似的,方才她口齿伶俐笑吟吟地讲述经过,张制锦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可现在因着老诰命赞了七宝一句,就笑的如此。

谢知妍咬了咬唇,红着眼圈低下头去。

张制锦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后,一路欲回新房,才走到半路,却见是靖安侯身边的小厮走来:“九爷回来了,老爷那边有请。”

张制锦只得转道,来至靖安侯的书房,却见宋氏也在旁边坐着。

按礼,张制锦该上前拜见父母,但他却垂了眼皮,只上前向着靖安侯行了礼:“不知父亲唤我何事?”

宋氏在旁见状,便直直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进门去了。

靖安侯皱皱眉:“你的官儿越做越大,怎么礼数却仍是一点也不知道?”

张制锦不言语。

靖安侯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色,倒也知道他的性子,便叹了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可听没听说今儿的事?”

张制锦问道:“您指的是哪一件。”

靖安侯说道:“是说你那位新奶奶冲撞你母亲的事。”

张制锦眼神一暗,抬头看向靖安侯。

靖安侯对上他锋芒暗隐的眸子,眉头深锁说道:“你不要怪我多嘴,你对太太无礼就罢了,好歹让你的媳妇对太太尊重些,别太失了礼数。”

张制锦嘴角流露一丝冷笑,淡淡道:“父亲指的,可是因为琼瑶的奶母责打她,七宝为她出头的事?”

靖安侯道:“你母亲也是不知情的,如果知道,早就处置了,何况你媳妇既然知道了此事,怎么不直接告诉太太,让太太处置?却要闹到老太太跟前,给太太没脸。”

张制锦虽然只听谢知妍含含糊糊说了那几句话,心中却早推出了来龙去脉,便道:“这件事,只怕有人在父亲跟前儿颠倒黑白了吧?”

靖安侯一怔:“你说什么?”

张制锦道:“七宝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向来最是胆小,若不是给人逼急了,她绝不会闹个什么,父亲倒不如别只听一面之词,多听听别人也说什么才好。何况……都是内宅的妇人,怎么七宝才进门这半个月,就知道了琼瑶给人虐待,似太太那样精细的人,经年累月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父亲不觉着这件事很荒谬吗?”

靖安侯微震。

张制锦又冷冷说道:“不过此事也的确是七宝的不应该,琼瑶毕竟是父亲的女儿,连父亲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七宝一个外人,又何必拼着得罪太太去管这闲事呢?父亲放心,我回去后一定会训斥她的,叫她以后遇到这种事,只明哲保身置若罔闻就是了。”

靖安侯色变:“你……”

张制锦却不等他说什么,拱手行了个礼,后退一步,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且说张制锦回到新房,却见门口虽有丫鬟,里头却静悄悄的。

同春出来迎着:“九爷回来了。”

张制锦一路往里屋而去,同春跟在身后道:“奶奶她……她身上不好,晚饭也没有吃呢。”

张制锦微怔,却果然见七宝卧在榻上。

他不免揪心,忙走过去问道:“是怎么了?可叫大夫来看过了?”

同春摇头,还想说话,却又悄悄地退后了。

张制锦这会儿轻轻地握着七宝的肩头,俯身打量,却见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的样子,但给他一碰,长睫就轻轻地抖了抖,身子也下意识地一颤。

张制锦见状,心头微动。

他略一想,便不去理会七宝,只重又起身,命人替自己更衣。

同春见他丝毫不管七宝,心中纳闷,就也按照他吩咐行事,等他洗了澡后,才传了晚饭。

张制锦换了一身家常的天青色圆领袍,走到床边,见七宝比先前更往内了些,身子蜷缩的像是一只小虾米。

张制锦望着她,忍着笑:“起来吧,吃了晚饭再睡。”

七宝一动不动,张制锦俯身,在她耳畔低低道:“再不起来,我就喂你吃。”

七宝抖了抖,从耳朵到脸颊却红了起来。

“还不动呢?”他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

七宝才忙把被子拉高了遮住头,像是怕他真的扑过来喂自己:“我不饿,不想吃。大人你自己吃吧。”

她闷在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

张制锦探臂过去,连被子带人将她抱了起来。

七宝这才挣扎着,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干什么?”

张制锦打量着她涨红的脸,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闪闪烁烁地望着自己。

他按捺着想去亲一亲的冲动:“你今儿做了坏事,就想装睡躲过吗?”

七宝一愣:“我做了什么坏事?”

张制锦笑道:“我听说你能耐了,敢当面顶撞太太了。”

七宝眼中掠过一丝慌张,却忙分辩说道:“我不是顶撞,只是看不惯欺负人罢了。”想了想又问:“是谁跟大人说了什么?”

张制锦见她害怕,故意也不解释:“是啊,我才进门,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跟我告状了。”

七宝定定地看着他:“你、你相信了?”

张制锦见她眼中水光又现,知道她当了真,这才微微一笑:“我难道不知道你的性子?为什么要去相信别人的话?”

七宝的双眼微微睁大:“真、真的?”

张制锦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抚:“还是说,你以为我是那样蠢笨之人,那么容易给哄骗?好了,别说闲话,起来陪我吃饭。”

七宝目不转睛地盯了张制锦半晌,双臂一动想要抱着他,却忘了自己给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只好把头向着他的肩膀靠过来。

张制锦察觉她身子发抖,肩头又有些湿润,知道她又哭了,便忙又将她抱住:“好好的,怎么又落泪?不许哭了,一哭,饭就吃不下了。”

七宝生生把泪忍了回去。

此刻张制锦叫丫鬟们把桌子挪到床边,自己捡了些可口的饭菜夹了,一点一点地喂给七宝吃。

七宝原先装病装睡,其实并不是因为白天的事,而是在预防晚上的事,可是给张制锦先前的三两句话撩拨,便把这件给忘了,又看他如此小意殷勤,就也乖乖地陪着他将晚饭吃了。

吃了饭,又漱了口,七宝问:“大人今日怎么回来的早?”

张制锦道:“你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七宝支支唔唔道:“喜、喜欢的。”

张制锦低头问道:“怎么回答的这样勉强?”

七宝虽很愿意跟他相处,但却不想要那种“夫妻”间的相处。但是心里却明白是避不开的,心念一动,脸上便又红了:“没有勉强,是真心的话。”

张制锦看着她满面羞色,经过昨夜的翻云覆雨,他不免食髓知味。

手在七宝的颈间轻轻一抚,顺着往下,掌心所至,浑身也随着麻酥酥的,竟再也按捺不住,低头往她的唇上亲了过去。

琴瑟和鸣,倒是一言难尽。

于是到了元宵这天,张制锦也得了一天的假期,本来外头还有许多交际应酬,他一概都推了,只在府内盘桓。

自打嫁过来,七宝竟很少在白天跟他面对面,清晨醒来的时候,看着身边近在咫尺的玉容,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正想着再装睡,他却已经睁开双眼。

“醒了?”难得地睡上一整夜,初醒的嗓子听着略有些低沉,却愈发扣人心弦。

七宝想到昨晚上的情形,偷偷地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嗯……”

突然她一震,原来被子底下,张制锦探手过来,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搂的更紧了些。

“大人!”七宝低低叫了声,生恐他又不足兴地再闹起来。

张制锦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舒舒服服地把七宝搂在怀中,嗅着她发端的淡淡馨香,心满意足地轻轻叹了口气。

七宝的心却噗通噗通跳的厉害,更不敢动,他的身体像是火炉,虽然温暖的让人很受用,但是又透着些许危险,烤的她口干舌燥。

“大人……”又过了片刻,七宝才小声说道:“咱们该起了。”

张制锦低低笑了几声。

七宝很喜欢听他的笑声,大部分时候,他的这种笑意味着他心情愉悦。

虽然这种愉悦,透着两方面的意思。

而现在,显然不是七宝想要的那种意思。

被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七宝头皮发麻,屏住呼吸,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她想要抓住点什么,手乱动之间,只握住他勒着自己腰的手臂,肌肉如铁般地箍着她,让人逃无可逃。

偏偏正在这时侯,外间有人说道:“七姑娘来了。”

接着是张琼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嫂子起了吗?”

七宝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听到身后张制锦闷哼了声。

又羞又怕,本来眼中便有三分泪,如今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了出来。

七宝怕自己发出声响,也怕张制锦会出声,早不敢再动,只举手捂着自己的嘴。

她想要让张制锦停住,而他仿佛也察觉了她的心意,果然不动了。

七宝才稍微地松了口气,耳畔却听到张制锦低低道:“放松些。”

七宝双眸睁大,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又死命地一摁,重又暴风骤雨,不可一世。

此时此刻,外间同春早拦住了张琼瑶:“姑娘来了?我们奶奶……还在收拾呢,姑娘且坐着等会儿。”

张琼瑶突然道:“哥哥是不是也在家呢?”

就算是在外间,七宝仍能听出同春笑声里的窘迫:“是,九爷难得有整休的一天呢。”

张琼瑶意识到了什么,便讪讪地笑道:“那么我先去找岩儿他们说话吧。”

就在同春送张琼瑶往外之时,七宝也已经按捺到了极限,泪眼朦胧,那些泪水仿佛把她整个人也笼罩淹没其中,身体随着无尽的白光烁烁,星星散散,消失无踪了。

第84章

且说七宝重又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扶着同春的手想出门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张制锦已经光鲜亮丽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纵然闹了大半宿,他依旧神采奕奕的,毫无任何倦意,反而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令人嫉妒。

“你不用去了。”眉梢眼角带着一丝风流笑意,张制锦道,“我才去走了一趟,说你身上不大好,我替你行了礼了。”

七宝听了这话,心头松懈之际,双腿随着一软。

张制锦上前张开双臂正好将她拥住:“怎么,免了你在老太太那边儿行礼,你这里却要对我行这种大礼?”

同春忍着笑,转身悄悄跑出去了。

七宝挥着小拳头在他肩头敲了一下:“就算你去说了,总是我缺了礼数,老太太虽然碍于你的脸面不会说什么,心里一定不高兴了。”

张制锦说道:“老太太心中的事儿太多,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了。我又知道你忙着洗澡,一定饭也没吃,若还是这样丢三落四马马虎虎的,身子更亏了,以后怎么得了?”

七宝的脸更红了,斜睨着张制锦,欲言又止。

张制锦看出她好像有话要说,便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七宝小声嘀咕:“若是大人你肯收敛收敛,我自然是好好的。”

张制锦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楚,偏偏装作没听清的:“你说什么?什么收敛?”

七宝哪里敢说出来,忙咽了口唾沫:“没、没什么……”

张制锦将她环抱在怀中,望着她粉红的耳垂,禁不住低头过去,轻轻地在那圆润小巧的耳珠上轻轻地吮住了。

七宝痒的厉害,身子一抖,失声叫道:“做什么!”

张制锦轻轻地又将那耳珠咬了咬,七宝便觉着痒中又还带了一点疼,慌得低下头缩起身子:“大人,别……”

张制锦本只是想逗弄她,只是听了这带颤含羞的一句,又看她双眸春水,玉面微红,娇娇怯怯的,不由地喉头一动,手臂上顿时又用了三分力道。

幸而同春命人端了早饭,正在外头吩咐。

七宝不顾一切用力挣开,踉跄走到桌边站住,回头又羞又恼又怕地盯了他一眼。

张制锦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眼神收入心底,只觉着回味无穷,便一笑:“你还看?”

七宝忙低下头,却仍是嘴硬地小声回到:“谁看了。”

张制锦暗笑,便也在桌边落座。

这会儿同春带了人进来,将早饭在桌上摆好了。

先前同春就命人备好了早饭,只是七宝因为知道耽误了去上房请安,所以宁肯不吃,再加上她给张制锦折腾了许久,气虚体弱,神乏力软,什么也不想做,更没有想进食的欲望。

如今却是避无可避了。

张制锦瞧了瞧,见无非是时令的清炒冬笋,蜜汁藕片,野鸡炖蘑菇,山药糯米粥,四碟爽口小菜,除此之外,竟还有两盅姜汁甜奶。

同春见张制锦瞧着那两盅奶,便忙道:“这是四奶奶特意叫人做了给奶奶的,说是奶奶身子虚,冬天里喝点儿这个又保暖又驱寒的很好,听说九爷也没吃早饭,才拿了两盅来。”

张制锦脸色淡淡的:“我不喜欢甜的。”

“我倒是想吃,”七宝觉着喜欢:“四嫂子想的真是周到。”

张制锦听了这话,又见她眼睛发亮,便笑道:“既然你喜欢,把这两盅都吃了吧。”

冬笋鲜嫩爽口,藕片甜糯入味,上面还洒了糖桂花,蘑菇汤也十分的鲜甜,山药粥又爽滑的很,加上又有张制锦不时地在旁边给她夹菜,这一餐,七宝吃的肚子都鼓了起来,更加动不得了,便靠在桌边儿休息。

过了两刻钟,同春便斟了一盅普洱茶来给她消食。

张制锦见她撑得奄奄一息,觉得好笑,七宝瞧出他眼中带着好笑之意,想抱怨,又不敢十分抱怨他。

正在相看两欢的时候,外间张良张岩一块儿来了。

见张制锦也在,两个女孩子忙行了礼,张制锦本怕七宝一个人无趣,如今见她们来到,便想让她们相处相处,便交代了几句,自个儿先去书房了。

这边儿张良跟张岩落座,张良笑道:“小婶子,听说九叔给你在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我跟姐姐生怕你哪里不舒服,便过来看看。”

七宝因吃撑了,人也有些恹恹地,看着倒的确有几分病色。

张良因为张琼瑶的事,对她很有好感,便道:“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七宝忙道:“不碍事。只是前些日子累着了,说来惭愧的很,老太太都大好了,我却还这样,大家必然在笑我呢。”

张岩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老太太年纪虽大,毕竟见多识广,也经历过这些事,小婶子却是新出阁,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自然不大一样,你很不必多想,只好好地把身子保养起来就罢了。”

张良也连连点头:“就是说呢。其实原本看小婶子娇怯怯的,我们原本还以为你撑不下来呢,谁知道竟然跟众人一样撑下来了,这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谁还敢笑你?”

七宝听她两人伶牙俐齿地安抚宽慰自己,心里才好过了些。

同春早送了茶果上来,七宝请两位姑娘吃茶。

这会儿屋外的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冷风刺骨,屋内却是和暖如春。

三人慢慢吃了两口茶,张良道:“不知今晚上会不会下雪呢?正月十五雪打灯,若是下了雪,那便更热闹了,只是总听人说通衢大街上的灯是最好的,可总是没机缘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