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道:“我只是问问,又不会告诉姑娘,你怕什么?”

“姐姐真的不告诉少奶奶?”

洛尘看着同春,终于忍不住悄悄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同春的眼中禁不住露出喜悦之色:“真的?”

洛尘得意洋洋道:“这是当然了,这京城内除了咱们九爷,谁还有能耐这样?”

同春笑道:“大人也真是的,明明心里有,怎么面上一点儿也不露呢?姑娘还以为大人不记得。”

洛尘说道:“九爷就是那样的性子,少奶奶怎么不主动问九爷呢?若是她问,只怕九爷更高兴。”

同春疑惑:“姑娘时常说大人忙于公务,所以琐碎的事从不肯烦他呢。自然不想他为了这个操心。”

“唉!”洛尘叹气,“这你们就错了,九爷对别人自然是不肯操心,但少奶奶又怎会是别人?就说紫藤别院吧,少奶奶去就没事儿,但上回马武放了那表姑娘去别邸,九爷要杀了马武呢。”

同春打了个寒战:“什、什么?”

洛尘吐舌:“没没、我浑说的。”

武凤楼是京城的南大门,城楼上有两层阁楼,观景是最好的,风清月朗的天气,站在阁楼上,可以纵览整个京城景致。

七宝虽知道此处,却从没有来过。

当马车在此处停下的时候,七宝甚至怀疑是来错了地方。

这会儿已经入夜,华灯初上,城楼上的灯笼也给点燃了,一盏盏如同浮在半空。

七宝正仰头看的时候,耳畔听到得得的马蹄声响。

白马在身后不远处停下,马上的人翻身而下,身形矫健,七宝回头,却见张制锦衣袂飘飘,向着她走了过来。

“大人?”七宝呆呆看着,如梦似幻。

张制锦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城楼处走去。

七宝叫道:“大人!”

张制锦回头:“别做声。跟着我走就是了。”

“可……干什么?”

“待会儿就知道了。”

同春本想跟着,却给洛尘一把拉住了。

那边七宝跟张制锦往前,前头城门官已经等候多时,忙行礼参见。七宝见了陌生的男人,更有几分不安。

张制锦带了她拾级而上,回头道:“之前一个人出来乱窜时候的精神呢?”

因见她走的慢,索性等她上前一步,便俯身抱了起来。

七宝趴在他胸口不敢动,身下一颠一颠的,好像她的心也跟着颤动,更不知他带自己上城楼是想干什么。

此刻正是戌时之初,张制锦抱着七宝在城楼上一步步走过,又进了武凤阁,上了二层阁楼才止步。

夜风吹拂,将七宝身后的披风往后撩起,头顶是一弯娥眉月,像是妙手画出般的停在夜空,安详而静谧。

而就在城楼之外,是京城内的万家灯火,点点簇簇,往天边蔓延,渐渐跟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难分彼此。

七宝起初的惊疑忐忑,在目睹此情此境后,瞬间消失,连心胸都仿佛在此刻开阔不少。

“大人!”心中升起了一股喜悦,七宝忍不住抓住旁边的张制锦:“你是特意带我来看这里的光景的?”

张制锦垂眸望着她,目睹此刻七宝脸上耀耀生辉的笑容,一瞬间竟仿佛让他做什么都是乐意的。

夜空之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温柔:“再等一等。”

“等什么?”七宝疑惑。

七宝刚问完,只听见一声哨音似的,有一道白光从眼前京城的中央腾空而起。

“好了,”张制锦道:“是我……给七宝的生日礼物。”

话音未落,那道白光在夜空中炸裂,刹那间仿佛有万点星光从中绽放,摇摇曳曳在眼前散成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七宝双眸缓缓睁大。

但这只是开始,这一声烟花火就仿佛是号令,紧随其后,从京城内各处陆陆续续又有许多烟花腾空而起,有花朵状的,有祥云状的,形态各异,千姿百态,却同样的美不胜收,曼妙绝伦。

七宝起初还不住地赞叹,东张西望,到了最后却已经目不暇给,眼前的壮观华美,已经超出了言语能形容的地步。

好像整个京城都给漫天绽放的壮丽烟火笼罩在其中,而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场华美的烟花火的盛会之中。

但却都是为了她。

七宝起初还满心的欢悦跟激动,但是看着看着,眼中的泪却一涌而出,千千万万点烟火之光映在眼中,就仿佛漫天星辉都坠落在她的眸子里。

张制锦将七宝拥入怀中:“喜欢吗?”

“大人怎么能……”七宝本是想问他怎么能做到如此,这得安排多少人手,耗费多少钱财,但……

这就是他啊,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七宝忍泪:“今儿在外头施粥送饭,难道也是大人做的吗?”

张制锦道:“什么时候猜到的?”

“刚才。”

“笨蛋。”张制锦轻声一笑。

七宝吸吸鼻子,把泪望他的胸口蹭了蹭:“他们说要花很多钱,大人哪里有许多钱。”

“怎么,难道你以为你夫君是穷光蛋?”

张府虽是高门,但头上还有靖安侯在,多数的田产之类都还没在张制锦的名下。

张制锦从户部转到吏部,仍旧是正四品侍郎,俸禄已经算是高的,且名下还有职田,春、冬之时各有绫绢等发放以及车马、日用、小厮随从等的恩赏补贴,算来足够养活三四十人不在话下。

可钱虽然足够用的,却也经不起这般的挥霍。

七宝从不管家,只在国公府的时候,听苗夫人跟周蘋等算账才略了解些。

如今在七宝所见,张制锦如今只有一处紫藤别院的宅邸,再加上百亩职田的收入……又哪里弄来那么多钱要操办烟火,派放寿包米粥之类?

起先在永宁侯府,听那两个女先儿笼统地算账,这一场下来花费至少也要近千两银子。

何况还没加上这些烟花火。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张制锦望着七宝认真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忍笑说:“放心吧,你家大人的钱多的是。足够你用的。”

“其实……”七宝想了会儿,轻声说道:“大人没钱也没关系的。”

张制锦挑眉:“哦?怎么没关系?”

七宝说道:“我还有很多嫁妆,可以养活咱们。”

张制锦一愣之下大笑:“好吧,那以后我若是不做官儿了,就让七宝养着。”

七宝听了这句,不知为何十分高兴,便把张制锦抱住:“那一言为定啦。”

张制锦心头一动:“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

七宝毫不犹豫地踮脚在他的额头上用力亲了口。

张制锦挑眉,虽然没说完,眼神中却流露出不满。

七宝犹豫了会儿,终于又往他的唇上亲了过去:“这样可以了吧?”

“就这么想养着我?”他含笑望着七宝。

七宝点点头。

“为什么?”

七宝红着脸,并不回答。

张制锦叹了声,俯身轻吻她的唇:“你的小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总有一日我会都挖出来。”

七宝先是一颤,然而望着烟火映衬、娥眉月下他温柔如画的脸色,七宝缓缓闭上双眼,只全心全意回应他的亲吻。

第99章

当张制锦同七宝在城楼上观景的时候,城楼底下,同春跟洛尘两个并肩站在马车旁边,同春仰头呆呆地看着楼上的两人,洛尘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直到看到张制锦将七宝拢入怀中,同春便不敢再看,忙转过身来。

此刻仍有烟花此起彼伏,同春只管打量,只觉着目眩神迷,如梦如幻,不禁叹道:“真好看,没想到大人这样有心……”

却听耳畔洛尘说:“我没骗姐姐吧?”

原来洛尘不知不觉走近了她身边,几乎靠近她耳畔低语了这句。

同春这会儿心旌神驰,加上头顶上烟花绽放,绚丽无比,竟也并不十分在意洛尘的目光了,只低低地说道:“你站远些,给人看见了不像话。”

洛尘喉头一动,越发大着胆子,悄悄地伸手把同春的手握住:“不打紧,大家都在看花儿呢……”

同春本要将手抽回来,然而心底仍烙印着方才惊鸿一瞥、城楼上七宝跟张制锦的旖旎情态,同春的心中轻轻地一声叹息,只说道:“不要胡闹。”

洛尘大胆地握着她的手,耳畔听着一声声烟花的响动,自己的心也好像漫天绽放的烟花一样,也随之心花盛放。

“姐姐,”洛尘有些口干舌燥,说道:“等过两天,我悄悄地跟少奶奶求一求,让她把你许给我好不好?”

同春听了这句,才猛地醒悟过来,忙把手抽回来,低头道:“别胡说。”

洛尘忙道:“怎么是胡说呢?姐姐难道不中意我?”

同春回头,似恼非恼地瞪了他一眼。

洛尘求道:“好姐姐,又不用你出面,只要你松一松口,我也有胆子去求呀?”

这夜,只等烟火停歇,张制锦方握着七宝的手,带着她下了城楼,亲自送到马车边上。

又对她说道:“我晚上还有事,不能陪你了,你自个儿回去早些安歇。”

七宝忙点头:“知道了。……大人记得吃饭,留意身子。”

张制锦笑笑,将她抱上马车:“去吧。”

洛尘忙又亲自随着马车,送了车驾自回到张府。

等回到张府的时候,已经将到亥时了,老诰命等早就安歇。

七宝带了同春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正秀儿跟巧儿在里头坐着等候,见她们回来,忙迎着。

秀儿又说道:“姐姐陪着姑娘去哪里了?你们可看见方才的热闹了没有?”

同春问:“什么热闹?”

秀儿道:“外头不知是什么人家放了好长时候的烟火,我们在屋檐底下看了半天,好看极了。”

七宝回头,笑吟吟地不做声。

同春也不露痕迹,只笑着说道:“看见了,果然是极好的。”

巧儿又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永宁侯府放的呢?毕竟今儿是他们老太太的寿。”

同春才说:“这烟火应该是为了祝寿,只不过……是不是永宁侯府放的,那可就不知道了。”说话之间就向着七宝眨了眨眼。

七宝哈哈笑着,说道:“快不要乱猜了,准备洗澡水,洗了好睡觉了。”

于是小丫头们各自忙碌,七宝沐浴过后,安安稳稳地卧在床上,想到今日种种情形,一时兴奋的睡不着。

同春听到她在里头翻来覆去,便走到跟前儿看了一眼,笑道:“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七宝一翻身,往外看了看,见床前没有别人,她便问道:“同春,你说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同春笑道:“我又不是大人,怎会知道呢。”

七宝叹了声:“我原本以为他不记得呢,没想到竟悄无声息弄的这样阵势。”她想着张制锦的心意,以及两人在城楼上种种,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滚热。

同春见她脸上红霞一般,抿嘴笑道:“可见大人心里很有姑娘呢,先前洛尘跟我说,我还不信,今晚上亲眼见了才知道。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大人做不到的。”

七宝喜欢的打了个滚儿。

这一夜七宝很晚才睡了,次日早晨起身,自然先去给张老诰命请安,张府的众女眷们都在,不免说起昨晚上的烟花火来,有人也猜是不是永宁侯府所为。

张老诰命道:“未必是裴家的手笔,永宁侯虽是孝子,但只怕不会做这种张扬过分的事。”

大太太吴氏夫人说道:“到底不知道是谁家所为,白天听说在每个坊的十字街都有粥棚也就罢了,晚上又弄得整个城都轰动,总不成是王爷、郡王之类的?”

老诰命道:“这更不能,天子脚下,哪个王爷敢如此招摇?”

二太太王氏笑道:“那兴许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富之家故意无知炫耀?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来历,要是有头脸的,昨儿在永宁侯府那么多太太奶奶们,怎会一个都不知道。”

吴氏说道:“这话不对,如果只是没有根基的富豪之家所为,那昨晚上五城兵马司的人难道都不管吗?怎会让他们如此轰动,可见这背后行事的人大有来历,必然一早就疏通了各方各面,这才做的有条不紊的。这人的来头只怕不凡。”

大家说来说去,都猜不到。七宝低着头,一声不响,只尽力忍着嘴角的笑。

忽然李云容说道:“也许这人只是不想透露姓名罢了,毕竟京城内卧虎藏龙的人也多,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七宝无意看她一眼,不料李云容正含笑也扫向她,目光一碰,七宝便又低了头。

众人正在说笑,突然外头有个丫鬟匆匆走进来,在张老诰命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诰命脸色一变,两道锐利的目光蓦地便扫向七宝身上。

其他众人不知何事,只听老诰命声音带寒说道:“你们先散了吧,七宝留下来,我有话问你。”

大家诧异,却都起身缓缓退了。

七宝已知不妥,早站起身来。

只听老诰命肃然缓声说道:“方才有人来说,如今外头到处都在传,说昨儿街头舍粥的人,竟是锦哥儿,你可知道……这话是真的么?”

七宝没想到老诰命这么快知道了,因低着头回答:“回老太太,的确是夫君。”

老诰命整个人一震:“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竟还瞒着我?”

七宝忙道:“不是故意要瞒着您老人家的,只是我也是昨儿晚上才知道的。又不敢随意乱说……”

老诰命双目圆睁,呆怔问道:“这么说,昨晚上那些烟花,难不成也是他?”

七宝回答:“是。”

老诰命头晕目眩,几乎往后跌了回去:“荒唐,糊涂!他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七宝忙道:“您老人家息怒。”

此刻屋内并没有别的人,只有张老诰命的贴身大丫鬟洪儿站在身后,见状忙过来给她抚胸顺气。

老诰命喘了口气,眉头紧锁:“去,立刻把他给我叫回来!”

洪儿看一眼七宝,忙悄声说道:“您老人家先消消气,这会子叫九爷回来做什么呢?他昨晚上还没回府呢,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为了这点子事把人闹回来也是不妥。”

张老诰命虽知道她说的有理,但心中气急:“这点子事?昨晚上那场轰轰烈烈的,整个京城的人都惊动了,他竟然有能耐做的出来!竟还是为了她!如今京内已经渐渐地传开了,叫别人听了,怎么说他,怎么说咱们张府,他这竟是想要‘烽火戏诸侯’,丧德败行起来不成?”

昨晚上七宝就担心,等张老诰命知道后一定会不乐意。

只是七宝想的毕竟简单,她只觉着太过挥霍奢侈了。

却没想到老诰命的想法果然比她“高明”的不少,竟然想到了张制锦“玩物丧志”,还以周幽王为了妖妃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张老诰命因为一时拘不来张制锦,便又瞪向七宝说道:“你老老实实地说,他做这些事,你事先知不知情,或者……是不是你故意求他这么做的?”

七宝忙说道:“我事先真的丝毫不知道。那天还说没工夫去侯府,更一个字也没提过,我还以为他不知道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又怕搅扰了他的正经公事,所以也没跟他提,直到昨晚上……才知道的。”

老诰命气往上撞,咳嗽连声:“罢了罢了,也算是张家家门不幸,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