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按着腰刀,上前一步。

锦衣卫环绕在他身侧,见他上前,便也跟着步步逼近。

管凌北见势不妙,眯起双眼:“裴大人,当真不肯怜香惜玉?”

说话间,管凌北手上微微用力,在七宝的左臂上捏了一捏。

他的手法很是巧妙,顿时便将七宝的左臂捏的脱了臼。

七宝从没受过这种苦楚,猝不及防,顿时疼的叫了出来,那泪也像是秋日的雨一样,纷纷洒落。

靖安侯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大叫一声。

裴宣脚下一顿,但脸上依旧漠无表情:“你好歹也是一方霸主,做这种事是不是太可耻了?”

管凌北不以为然地狞笑道:“我的手上沾满了千万人的鲜血,多一个小女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正在此刻,从裴宣相反的方向又有一队人马赶来,为首的一人快马加鞭,不等马儿刹住就急跳下地,大步往这边奔来。

前面的锦衣卫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见状,忙让开路。

世子赵琝冲到跟前儿,一眼看到七宝脸色惨白,泪珠滚落,给一个彪形大汉擒在身边。

“七宝……”赵琝失声叫了起来,身不由己要往前。

裴宣将他拦住。

赵琝回过神来,攥着拳厉声喝道:“你、你这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敢这样狂悖,还不快放了她!”

“原来是康王世子,”管凌北将他扫了眼,道:“世子殿下这般着急,那就让镇抚司的人撤离,容我好好地出城再说。”

赵琝愣住。

裴宣却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这是不可能的。管凌北,你最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此刻七宝虽然忍痛尽量不出声,但泪珠却止不住地从眼中滚落,身子抖个不停。

赵琝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恨不得立刻好生安抚她。

又听裴宣如此说,赵琝回头道:“这混账、会伤了七宝的。”

裴宣说道:“世子,咱们的职责是拿住这逆贼,如果因此而放跑了他,咱们都要获罪。”

赵琝一怔之下,转头看向管凌北跟七宝,却见七宝雪着脸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却像是疼的晕了。

赵琝咬牙道:“获罪就获罪,如果皇爷爷降罪,我会担着……”

裴宣瞥他一眼:“世子,今日虽然是世子跟我同行,只不过康王殿下有命,一切听我的。”

赵琝大惊:“你说什么?”

裴宣目视前方:“而我要不顾一切,拿下此人。”

赵琝没想到他这样无情,叫道:“我不许!”

裴宣一声不响,神情执着。

那边儿管凌北自然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明白,看着赵琝满面忧急的样子,他仿佛猜到了几分,笑说:“世子殿下,你竟然连一个臣子都降服不了?”

赵琝眼中透出怒色,却无计可施,情急之下竟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扔在地上,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挟持我比挟持她有用,你自管带了我去,别为难一个女流之辈。”

裴宣皱眉看他一眼。

管凌北笑道:“世子殿下,你为何如此单纯,性命攸关,自然是要做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世子身手了得,我如何能拿得住?”

赵琝握紧双拳,红着眼睛看向七宝。

“那我呢?”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是玉笙寒匆匆自潘楼内走出。

管凌北目光一动,并不做声,只暗将七宝扣的更紧了些,七宝闷哼了声,却仍不挣扎。

玉笙寒见状止步,缓声道:“管先生,方才大家斗茶论道,何其和睦,又何必弄的这样?我的妹妹不经吓,不如就让我来换了她,如何?”

“你?”管凌北有些意外。

七宝给管凌北伤了左臂,整个手臂不能动,无力地垂在身侧,本来疼的冷汗跟泪珠交织在一起,整个人也有些不太清醒。

直到听见玉笙寒的话,七宝才微弱地开口:“不行的,玉姐姐……”

管凌北听了她如此呼唤,不由笑道:“我还以为呢,差点看走了眼……果然也是个美人儿。这京城的女子倒也够味的很。”

玉笙寒看着七宝苍白的容色,勉强一笑道:“似阁下这般的大英雄,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女孩儿,你放了她,我保证乖乖地跟你走。”

潘楼之中,静王赵雍先前也已经下楼,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玉娘!”

玉笙寒却并未回头。

管凌北目光闪烁地看着玉笙寒,喉头一动。

但他毕竟是当世枭雄,自然知道轻重缓急,管凌北笑道:“虽然美人儿盛情,只不过这会儿我忙,那就下次吧!”

玉笙寒脸色一沉。

裴宣跟赵琝并没想到静王也在这楼内,都觉意外。

裴宣看一眼管凌北,确信这人不知静王身份……这还罢了。

但如此的局面,又该怎么了结?

却就在此刻,七宝颤声道:“我、我知道你……”

“知道我?”管凌北一怔。

七宝瑟瑟发抖:“你、你是关外来的……大坏人。”

管凌北挑眉,才要接口,却见七宝一抬手。

管凌北因知道七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掐死她,所以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何况七宝自打给他擒住,连挣扎都弱而无力,又伤了手臂,这更让他大意了。

此刻七宝猛然挥手,管凌北不知她想如何,电光火石间,鼻端却嗅到一阵带着淡香的气息,侵入口鼻。

起初还不觉着怎么样,但很快眼前发花,整个人微微晕眩。

“你……”管凌北皱眉看向七宝,不敢相信。

赵琝站的近,见状心头一喜,又看管凌北受惊之际动作略显迟缓,他便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大叫道:“放开她!”

管凌北脑中一昏,手足无力,见赵琝来的又急又快,他心头一凛,索性大笑:“给你!”

说话间,管凌北当机立断地用力一挥,竟将七宝往旁边甩了出去。

赵琝虽然距离近,但毕竟武功一般,加上管凌北扔的很快,赵琝自知救援不及,一时胆战心惊,大叫一声:“七妹妹!”

七宝昏头昏脑地,不辨东南西北,腊月天寒地冻,地面何等的坚硬,若是碰上去自然性命不保,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有道身影及时掠了过来,张手将她牢牢地拥住。

七宝撞在这人的怀中,惊魂未定,这人将她紧紧一抱,却又迅速放在地上:“退后!”

这声音……七宝定睛看时,才见原来是裴宣!

原来方才就在管凌北手脚酸软的时候,裴宣一马当先纵身掠了过来,锦衣卫随着纷纷扑上。

管凌北见自己被围,自知无法逃脱,便索性用这一招声东击西。

果然裴宣见势不妙,只得先去救七宝。

裴宣救了人便放手,这时靖安侯,玉笙寒跟赵琝齐齐地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七宝。

七宝见了三人,却单手拉着玉笙寒,流泪道:“玉姐姐!”只叫了一声,就疼的晕厥过去。

玉笙寒当机立断地将七宝抱了起来,先退回了潘楼里。

这边管凌北顺势在地上抄起两团雪在脸上抹过,同时张口狠狠地嚼入嘴里,冰凉的雪在脸上擦过,又顺着喉头滑入,暂得了几分清醒。

管凌北大笑数声,顺势拍飞两名锦衣卫,他的两名侍卫见状也即刻动手。

正在大杀四方准备逃之夭夭,裴宣已经横刀又跃了上来。

有锦衣卫相助,裴宣如虎添翼,相斗之中秋风扫落叶般一刀横掠。

管凌北闪身躲开,却不料裴宣乃是虚招,刀锋一转,从上往下兜头劈落下来。

这招甚是利落,势若雷霆,可是以管凌北的身手本是能躲过的。

谁知偏偏那蒙汗药正是药性发作的时候,先前因为吃了两口雪才暂时缓和,如今这生死攸关之时,管凌北微微恍神,裴宣的刀锋已经砍到了眼前。

高手过招,争的就是片刻。

耳畔有人大叫了声:“爷!”

原来是聪娘奋不顾身扑了过来,却给两名锦衣卫拦住,狠狠地踢到在地。

管凌北勉强定了定神,心头生寒,弯腰后退。

但裴宣的刀毕竟不是吃素的,管凌北只觉着面上剧痛,鲜血狂喷出来,整个右眼顿时通红一片不能视物。

裴宣得手,顺势一脚踹中了管凌北腰间,身后的锦衣卫猛虎般涌了上来,将管凌北摁倒在地。

第127章

裴宣一鼓作气将管凌北拿下,见锦衣卫将他拉拽着五花大绑起来,才略微松了口气,暗自调息。

地上管凌北因为蒙汗药力发作,又加上给裴宣重伤了脸,昏头昏脑,无法反抗,却在给锦衣卫拉起来的时候恶狠狠地看向裴宣。

虽然已经陷于困境,看似狼狈,但管凌北却仍是丝毫的惧意都没有,就像是受了伤的虎狼,反而更加露出了狰狞嗜血的面目。

裴宣瞥着他,淡声道:“看样子,你是没本事走出京城了。”

管凌北回望着裴宣,寻常之人重伤如此的话早就昏死过去,他却仍是如此强悍,听了裴宣的话,眼神中透出慑人的戾色,仰头哈哈地大笑了数声。

裴宣那一刀从他的额头一直划到了颧骨部位,甚至伤及了他的右眼,此刻管凌北整张脸都血肉模糊,那鲜血早也淌入了口中,如此一笑,雪白的牙齿上沾满了血,看着更加可怖了。

虽然裴宣胜券在握,但仍不禁为他的悍勇而微微动容。

裴宣将手上的刀送入鞘中,吩咐锦衣卫:“仔细,加派人手将他关入诏狱。”

众人领命,又在管凌北身上加了一重锁链,押着去了。

跟随管凌北的两名随从,却都在方才的拼斗之中重伤身亡,只有一个聪娘,也给锦衣卫一并带走。

裴宣本是该随着车队回镇抚司的,这会儿却站住脚回头看向潘楼。

他略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静王赵雍从楼内走了出来。

裴宣一看赵雍才想起他也在此,自己不知为何竟忘了……当下忙上前行礼。

这会儿管凌北已经给拉走了,只剩下地上的血迹,跟路边上的雪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这会儿裴宣单膝跪地:“不知王爷也在这里,惊了王驾,臣甚是惶恐。”

“不知者不罪,何况裴指挥是奉命拿贼,自然不能耽误了正经差事,”赵雍早俯身探臂将裴宣扶了起来,又温声盛赞道:“裴指挥着实劳苦功高,方才若不是你,只怕就要让这贼人逃脱了。”

裴宣道:“裴宣愧不敢当,只是尽力办差而已。”

赵雍说道:“先前我隐约曾听康王殿下说过……要捉拿什么巨贼,因为事关机密,我也并没有去打听。想必就是这人了?”

管凌北是关外异族人士,响马出身,行事狠厉。

后来渐渐势大,吞并了无数小部落,降服的便招纳,反抗的则一概毫不留情地斩杀,屠村灭族,也不过是寻常之事。

渐渐地竟让他成了气候,俨然如同关外之王一般。

所以在关外一带,一旦提起管凌北,简直叫人闻风丧胆。

朝廷下令擒拿他多日,但他行踪飘忽不定,很难追击。

且管凌北自己武功高强,手下的人也都是心狠手辣、死心塌地效忠之辈,要拿住他十分不容易。

镇抚司是在月前得知管凌北入京的,之前踏破铁鞋、千军万马都拿不到的人,突然送到了鼻子底下,如果还不能捉住他,那朝廷颜面何存?

所以康王秘密支会了镇抚司,指定裴宣处理此事,别的人竟丝毫也不肯透露,生恐走漏了消息,打草惊蛇,把管凌北吓跑了。

镇抚司紧锣密鼓撒下网去,经过大半个月的缜密追查,才查到了管凌北的踪迹。

斗茶本是起源于京城,京城中人喜欢的事情,流传天下,所以天下各地也自喜欢。管凌北虽是关外异族之人,但也不可免俗地好上此道。

只不过土族民风彪悍,原本风雅的斗茶,到了他们的手中,不免也变了滋味。

裴宣原先只知道管凌北曾现身潘楼,后来听闻是跟靖安侯有约,虽然诧异,但毕竟拿人要紧,又因管凌北为人狡黠非常,所以裴宣事先一点儿也没有跟靖安侯通气儿。

倒是靖安侯带了七宝前来这一节,着实让裴宣意外。

幸而有惊无险,仍是顺利将这匪首拿下。

此时裴宣问道:“王爷今日为何也在?”

静王道:“听说京内有斗茶的高手今日在此比试,本王也动了凑热闹之心,没想到竟赶上了这场大热闹。”

两人说到这里,就见玉笙寒抱着七宝从潘楼里走了出来,身旁一左一右跟着的是靖安侯跟赵琝。

玉笙寒满面忧色,低低对静王道:“殿下,妹妹的手臂伤着了,这儿距离王府最近,不如先带她去府内暂时歇息。”

赵雍忙道:“何必多言?快去。”

靖安侯在旁道:“有劳王爷了。”

赵雍道:“侯爷不用多礼,这里并不是寒暄的地方,且一块儿去吧。”

赵琝的目光一直都在七宝身上,听说要去静王府,便情不自禁地要跟上。

裴宣及时地在他手臂上一握:“世子,该回去向王爷复命了。”

赵琝猛然止步,这瞬间,玉笙寒已经拥着七宝跳上马车。

静王也跟裴宣和赵琝道了别,另外上了自己的车,靖安侯却仍是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静王府。

裴宣见赵琝仍是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他自个儿却翻身上马,握着缰绳道:“世子!”

赵琝回头对上他镇定如许的目光,终于也跟着跃上马儿。

两人往前并辔而行,片刻,赵琝说道:“我听说你之前跟威国公府十分交好,疼爱七宝如亲生妹子一般,可是今日……侯爷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裴宣淡淡道:“世易时移,何况公事当头,岂能徇私?”

赵琝回想方才那样惊险的遭遇:“侯爷是在说我公私不分吗?”

裴宣道:“关心则生乱,世子的用心虽然是好的,但是在方才那种情形下,若是妥协,以管凌北狡狯的性情,只怕更会得寸进尺,最终我们救不成七姑娘,也没办法向着皇上交差。”

赵琝垂了眼皮:“我难道不知道吗?可是……”

心里虽然明知如此,但望着七宝给管凌北挟持的模样,仿佛不管用什么东西拿去交换,他都愿意。

裴宣看着赵琝落寞的表情,不动声色道:“今日的事,不知会不会有多嘴的人向着康王殿下或皇上进言,若是王爷或皇上问起的时候,世子就说是跟我定好了的计策,我们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声东击西,好引管凌北放松警惕然后动手拿下。好歹今日并没有白走这一趟,且皇上跟王爷又向来偏宠世子,如此的说辞,两位应该会相信。”

赵琝心中震动,他兀自沉浸在七宝遇险的心惊肉跳之中,却未考虑到自己的失误。

今日康王特意叫他来配合裴宣,不过是想让他也立个大功罢了,若知道他几乎因为七宝而放走了管凌北,那……

没想到裴宣竟然已经替他想的如此周全,赵琝看向裴宣,眼神复杂:“永宁侯……”

裴宣回头向着他淡淡一笑:“世子不用多说。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赵琝叹了口气:“好吧。”

两人先回了康王府,果然康王已经得知管凌北被擒拿的消息,一时喜上眉梢。

裴宣跟赵琝入内,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又向着康王叙述了一遍。

康王更是欢喜,笑道:“好极了!管凌北在关外不可一世自立为王一般,朝廷跟他交手多次却没有占到上风,如今你们两人却将他拿下,如此一来,他那些部属群龙无首,就成了乌合之众,你们这一次做的很好,比派出千军万马还得力!”

康王赞了这句,却又问道:“对了,我怎么听说,今儿在潘楼的,还有好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