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回答:“原来跟管凌北斗茶的是靖安侯,另外……静王殿下也在楼内,据说是去看斗茶的。”

康王自然早就得知了,笑问:“他倒还是这样风雅。可受了惊了吗?”

裴宣说道:“幸而当时围捕的时候,管凌北已经出了楼内。所以并没有引发更大骚乱,也未曾惊扰静王殿下。”

康王点头:“那也罢了,可见你们这差事做的很出色!”

当下康王立刻吩咐备驾进宫,要亲自向着皇帝回复这个大好消息。

康王临行之时,便叫裴宣跟赵琝一块儿跟着自己进宫面圣,裴宣忙道:“王爷,我还要回镇抚司看着那逆贼,毕竟那贼人能耐非常,一定要加倍严密看守。王爷只管带了世子进宫便是,卑职就不必随行了。”

康王要带裴宣进宫,也是抬举之意,没想到这样大的一件功劳,他却推给了赵琝。

康王不由地越发对裴宣另眼相看:“好。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好生看管那贼寇,务必不能出一丝差错。”

裴宣领命,转身退出。

康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叹道:“好个裴宣,办事妥当不说,且又不肯居功自傲,这般知情识趣,将来本王……一定要重用他。”

康王叹了声,回头看赵琝,却见赵琝若有恍惚之色,康王毕竟关心儿子,忙道:“琝儿,你怎么了?从放开就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赵琝才回过神来,忙道:“父王,我无碍。”

康王道:“那管凌北是杀人如麻的贼寇,本来你母妃担心,劝我不让你去冒险,但这毕竟是一件大功劳,何况我忖度有裴宣在,不至于有大碍,且你在兵马司里也历练的不错,所以才叫你一块儿,或许是受了惊吓?”

赵琝笑道:“我很体谅父王母妃的苦心。放心,琝儿很好。”

康王面露嘉许之色:“很好!就这般去见你皇爷爷,他一定会对你更加刮目相看。”

赵琝把万般思绪压下:“是。”

康王转身之时,却又喃喃地说道:“对了,今日静王也在潘楼里,按理说那管凌北应该认得他才是,按照那匪首的习性,必然不肯放过……为什么竟没为难他呢?”

此时此刻,静王府中。

玉笙寒将七宝抱入内室,便叫太医来诊看。

七宝的手臂因为脱臼,左臂已经肿了起来,稍微动一下就疼的钻心,幸而她先前已经疼的晕了过去,这样倒也好。

本来玉笙寒可以试着给她恢复的,但是七宝生得娇嫩,手臂细腻如白藕,又像是玉雕而成的,一看便透着些不堪折磨的脆弱,且又因为肿着,更显得可怕,简直不像是脱臼,而像是骨折了似的吓人。

连胆大如玉笙寒也不敢随意造次,生恐反而弄的更糟。

幸而那太医很快赶到,入内见是这般情形,也吓的胡子乱颤眼皮抽搐。

费了好一顿琢磨,老太医满头大汗,终于小心将七宝的手臂复位,擦着汗道:“这若是再耽搁下去,血液不畅,这条手臂就危险了,只是如今虽然复原,仍是要小心些,三五天内不可任意乱动,老朽再开两幅药方并外敷的药,叫人一并送来王府。”

外头静王赵雍跟靖安侯正在等消息,听了这话才各自放心。

原先两人虽然在厅内坐等,但都无心言语,直到此刻,各自松了口气,赵雍才问靖安侯道:“侯爷怎么竟然带了少奶奶出来了?”

靖安侯赧颜:“一言难尽,本以为讨了个大便宜,又知道儿媳妇会斗茶,所以才偷偷带她出来,没想到却飞来横祸。”

赵雍笑道:“侯爷也算是醉心于茶道了。”

“惭愧的很,”靖安侯老脸飞红:“以后再也不敢如此了。”

因为见七宝的手臂已经好了,靖安侯便想告辞。

赵雍说道:“侯爷不必着急,实不相瞒,先前跟少奶奶亲近的,是我的侍妾玉娘,我今日也是听说有热闹,才带她去看的,倒是跟侯爷不分彼此。”

靖安侯哑然。赵雍笑道:“侯爷且坐片刻,也让少奶奶歇息歇息,横竖有玉娘她们看着,不会有碍。而且锦哥儿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去告知,只是先前内阁有事他不得脱身,这会儿估摸着该散会了,想必他脱身后即刻就会赶来。”

先前一行人回府后,不多会儿消息传遍府中。别人倒也罢了,周蘋因为听说了受伤的是七宝,忙赶了过来,这会儿正跟玉笙寒一块儿在里头照看着七宝。

靖安侯虽然不担心七宝了,可听说张制锦会来,却又不安起来。

赵雍道:“毕竟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要瞒是瞒不住的,侯爷觉着呢?”

靖安侯硬着头皮说道:“王爷说的是。”

静王赵雍安抚了靖安侯,里头七宝却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

七宝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静王府,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是看见玉笙寒的脸,然后却是周蘋。

七宝愣了楞:“玉姐姐……三姐姐?”声音却是沙哑且微弱的。

周蘋看着她苍白虚弱的容色,眼中泪光闪烁,两滴泪便掉了下来,又忙掩住口转过头去。

玉笙寒却向着七宝一笑:“醒了?醒了就好了。”

“我是……在静王府吗?”七宝眨了眨眼,突然道:“那坏人呢?”

玉笙寒点头:“是在王府。你放心,那坏人已经给裴指挥使押到镇抚司去了。”

“真的吗?”七宝微怔双眼,“真的把他捉住了?”

玉笙寒笑着点头:“当然,这还多亏了七宝机灵呢。”

七宝见她笑的令人舒服,又夸自己,便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我也没有做什么啦。”

这会儿周蘋拭干了泪转回头来,却敛了笑皱眉道:“你还当是真的夸你呢,本以为出嫁了可安分些,怎么反而更闹出来?如今人尽皆知的……”说到这里,忙打住了,只道,“今儿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算?只怕老太太那边儿也知道了消息,不知怎么替你担心呢。”

管凌北摘了七宝的帽子,话中有话,茶楼中自然有人猜到七宝的身份。

何况在茶楼前那一场大闹,赵琝亲口叫过“七妹妹”,那些耳聪目明的人当然都听见了,这会儿只怕流言蜚语又满城乱飞。

七宝才醒来,更没想到这一层,不禁大惊。

周蘋却又叹了声,安抚道:“你放心,我先前已经派了人去国公府,跟夫人说过你在这里好好的了。”

七宝的心才悬起来,又妥帖放下,忙讨好地一笑:“我就知道三姐姐是最能干的。”

周蘋白了她一眼,见她脸上还有些汗意,便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擦拭:“你呀,到几时才能让人不操心呢?我看是永远不能的。”

玉笙寒见她两人姊妹情深,她便不语,只默默含笑。

七宝看向她:“玉姐姐,我公公呢?还有……裴大哥有没有受伤?”

玉笙寒道:“靖安侯在外头,王爷在同他说话,至于裴指挥使,你且放心,他毫发无损。”

七宝缓缓吁了口气。

这会儿侍女送了汤药上来,周蘋因行动不便,玉笙寒便道:“我来吧。”说着亲自接了过来,一勺一勺地喂七宝喝了。

七宝喝了药,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不敢贸然说出来,脸上就流露踌躇的神色,玉笙寒看在眼里,便对周蘋道:“娘娘身子重,又在这里守了半天,只怕已经劳累,如今七宝无碍,不如且先回去歇息片刻。”

七宝忙也说:“三姐姐,你快休息去吧,我已经没事儿了。”

周蘋果然有些累了,且先前听说七宝出事,不知何故,也吓了一跳,这会儿隐隐觉着肚子有些疼。

听两人这样说,周蘋便顺势起身,先回院中歇息了。

等周蘋去了,玉笙寒又屏退了侍女,才问七宝:“你想说什么?还要避开侧妃娘娘?”

七宝道:“玉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玉笙寒道:“你的眼神骨碌碌的看着我,一副要说什么的神气,却又扫一眼侧妃,便又迟疑起来,我岂不知?”

七宝才说道:“玉姐姐,你、你能不能派人去镇抚司送个信儿?”

玉笙寒问道:“什么信儿?”

七宝的左臂仍是隐隐作痛,无法自由动作,右手却微微握紧,她深深呼吸,才说道:“玉姐姐,你派个可靠的人去镇抚司,悄悄地告诉裴大哥一声,一定要好好地看紧了那个管、管……”

“管凌北,”玉笙寒笑说:“这个还用你特意叮嘱?裴侯爷是最精细的人,绝不会疏忽大意。”

“不是的,”七宝微微摇头:“这个管……他不是寻常的人,如果让他逃了,他、他会……”

玉笙寒问道:“他怎么怎么样?”

七宝屏住呼吸说道:“他会祸乱天下,危及朝廷的。”

玉笙寒眼神一动:“你说什么?”

七宝的眼前则是火光闪烁,有人影奔走逃窜。

耳畔不知是谁的凄厉呼叫:“快逃啊,北贼兵临城下了!”

七宝说道:“是真的,玉姐姐,他是大坏人。你快派人去告诉裴大哥,一定要好好地关着他。”

玉笙寒自然看得出,七宝不是因为太害怕管凌北所以这么说,相反,她虽然不知七宝为何如此“预言”,却看得出,七宝是认真的。

正在这时侯,外头一名侍女入内,躬身说道:“王爷派人来说,张侍郎大人到了。”

第128章

张制锦在出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康王带了世子赵琝进宫面圣。

他往旁边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康王问道:“侍郎怎么还在宫内?莫非府内还无人来报吗?”

张制锦道:“王爷所说的莫非是潘楼之事?”

康王颔首:“你已经知道了?唉,说来也是误打误撞,没想到在缉拿北贼的时候,会遇到靖安侯跟贵府的少奶奶。幸而有惊无险,侍郎不必焦急。”

张制锦的脸上自然没有半点焦急的表情,也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是”。

赵琝在康王身后,把他脸颊上那两道还没愈合的伤痕死死地看了半天,闻言道:“张大人好像一点儿也不为侯爷跟七宝担心?”

“先前静王殿下派人来告知,说是已经接了父亲跟内人去了王府。多谢世子关心。”张制锦波澜不惊地回答。

赵琝冷笑道:“果然,不是当场看着,就不会知道当时的情形何等险要,自然就不会挂心。亦或者……当初用尽手段得到了,现在大概也是‘不过如此’了吧。”

张制锦淡淡道:“世子恕罪,我并不懂世子的意思。”

康王笑道:“琝儿,怎么好管侍郎的家事?还是说世子妃又跟你抱怨……侍郎委屈了她妹妹之类的话?让你也替七姑娘不平起来了?”

赵琝自然知道康王是在提醒自己不可过分,于是便低下头。

康王才对张制锦说道:“罢了,侍郎且快去吧,毕竟是弱质女子,只怕受了惊吓了,需要好生安抚才是。”

张制锦躬身谢过,转身大步往外去了。

康王也不耽搁,继续迈步往前。

只有赵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背影,心中愤懑异常:偏偏是这个人得到了手,可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七宝。瞧瞧,如今连往外走的步伐也是这样沉稳不乱。

赵琝想到七宝被管凌北挟持的模样,心隐隐揪痛,替七宝不值的同时,又不免加倍怜惜。

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到前方康王轻声说道:“琝儿,你虽然大有进益,但仍是按不住脾气。”

赵琝心头一凛,忙紧走几步跟上:“父王?”

康王目光直视前方,不远处就是皇帝的寝宫了,仿佛只差一步之遥。

康王嘴角微挑,轻声道:“你的心思,父王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这会儿不是外露的时候。直到那一天……咱们可以掌控天下的时候,莫说是一个女人,要什么得不到呢?”

静王府。

静王赵雍听了通报,见张制锦进门,便笑道:“你别急。七宝无事。”

张制锦瞥向一边儿的靖安侯。

靖安侯坐在静王的下手,此刻便低了头,竟是不敢面对张制锦的目光。

张制锦向着静王行礼:“多谢殿下照看。”

静王道:“我也是正好儿赶上了,只是不许你为难七宝,毕竟谁也想不到会横生事端。而且今儿能拿下管凌北,有一半儿也是七宝的功劳。”

靖安侯听到这里才说道:“王爷说的很是,虽然……事出突然,但好歹最终化险为夷了。”说话间就瞟向张制锦,想看他的反应。

张制锦这次却不看靖安侯了,只沉声说道:“王爷,我想带七宝回府。”

靖安侯见他不理自己,便悻悻地又转开头。

静王道:“我派人进内告诉了,且看看她醒了没有,恢复的如何。之前太医来看过,说是那胳膊……咳,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要仔细保养个十天半月的才妥当。”

张制锦点头:“多谢王爷。”

这会儿里间侍女来报:“张少奶奶已经醒了。”

静王起身:“我带你们进去吧。”

静王亲自领路,引着张制锦跟靖安侯往里而行。路上靖安侯几次偷瞄,却见张制锦脸上并无表情。

靖安侯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玉笙寒的房中,七宝因听说张制锦来了,早挣扎着要起身。

她的左臂仍是动弹不得,玉笙寒只好小心扶着她下地,期间不免牵动了伤处,疼的七宝嘶嘶呼气。

玉笙寒见状笑道:“以后再跑出来的时候,就想想这份疼,长长记性也罢了。”

七宝突然问:“玉姐姐,之前在潘楼里,你为什么要跟那管……赌手呢?你知道我多害怕输了害了你?”

玉笙寒笑道:“我说了啊,一只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七宝定睛看她:“十指连心,何况是一只手?玉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玉笙寒对上她清澈如明溪的眸子,本是能够一笑遮掩过去的话题,此刻她却不想违心搪塞了。

玉笙寒缓缓一笑:“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所以现在,莫说是一只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觉着疼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若是稍不留神,几乎就听不清楚。

七宝却听得极为清楚。

“玉姐姐……”

看着玉笙寒的笑,这笑容很淡,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在内,又好像有千万种感情在其中。

瞬间,七宝的心头竟有一种奇异的感应:感同身受。

玉笙寒却又一笑:“罢了,说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七宝轻声说。

“你知道?”玉笙寒诧异地看她。

“我知道,我明白,”七宝的眼圈发红,泪光隐隐,声音也有些颤,像是怕玉笙寒不信一样,“我真的懂。”

玉笙寒的眼中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角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

是静王带了靖安侯跟张制锦来到了。

玉笙寒忙转开头,极快地呼吸了数次,才将心头的微澜压下。

再回头的时候,她的脸上笑的恰到好处,已经又是那种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中的神情。

此刻七宝回头,见静王先走了进来,她来不及行礼,就看见了静王身后的张制锦。

是她熟悉的脸跟神情,除了腮上那两道醒目的痕迹。

七宝一看便心生愧疚,早身不由己地往他跟前走去:“夫君……”

听了七宝如此称呼,张制锦漠然无情的眼中隐有微澜。

但是当他看到七宝吊在胸口手臂的时候,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七宝看出他不高兴,便举起右手握住他的手臂:“夫君……”

张制锦垂眸。

七宝只盯着他的伤处,很是心疼,又很自责,便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