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静王站在玉笙寒旁边,靖安侯站在两人身侧,眼睁睁看着两人的相处,直到听见七宝这样问,不觉都大为惊啧。

玉笙寒忍不住道:“傻孩子,明明是你伤着了,怎么却问侍郎?”

静王笑道:“可见七宝一心都记挂着锦哥儿呢。把自个儿的痛都忘了?听太医说,手臂肿的不成样子。”

七宝忙摇头:“已经不疼了。”

张制锦听到这里,那眉头紧紧地蹙起,却又淡淡地说道:“别说了,先回府。”

静王忙道:“何必这样冷口冷面的,你这样会寒了小七宝的心呢。”

张制锦倾身:“多谢王爷,我先带她回去了。”

玉笙寒却对七宝道:“小傻瓜,别只顾惦记着他,也不用在乎他说什么,横竖先把自个儿照看好了再说。”

七宝不知该不该答应,张制锦已经后退两步,转身往外。

七宝见状才忙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玉笙寒,小声说道:“玉姐姐,我方才跟你说的话……”

玉笙寒含笑扬首:“我记住了。去吧。”

七宝这才放心转身。

但她毕竟有伤,行动不便,眼见张制锦将出门,便着急叫道:“夫君等等我。”

才勉强追到门口,张制锦却已经止步:“站着。”

七宝还没反应过来,张制锦已经抬手将她轻轻地侧抱起身,且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她的左臂。

张制锦把七宝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背后靖安侯在后面目瞪口呆,只好急匆匆地跟静王行礼告退。

等他们都去了,静王才笑道:“你瞧瞧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是不是很有趣?”

玉笙寒道:“可惜。”

“可惜什么?”

玉笙寒道:“可惜我不是男子,不然的话,一定要把小七宝抢过来,自个儿好生疼爱着。”

静王笑起来:“你是替七宝不平呢?”

玉笙寒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不平。也许是因为太喜欢这孩子了,不舍得她受丝毫委屈。”

静王“嗯”了声:“七宝很干净,她身上有种令人情不自禁会去喜欢的东西,当初……”想到当初七宝“投怀送抱”之举,静王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只问道:“她方才说什么叫你别忘了?”

玉笙寒眼神闪烁,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秘密。”

静王笑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玉笙寒笑而不答。

却在此刻,外头侍女来道:“王妃说是身上有些不太好,请王爷过去。”

静王皱皱眉:“这次又是怎么了?”

原来自打孔春吉有了身孕后,不知为何竟甚是娇弱起来,三天两头地派人请静王前去,而且时机选的非常之好,要么是静王在周蘋房里,要么是静王在玉笙寒这边儿。

玉笙寒似笑非笑地说道:“王爷快去吧。毕竟子嗣要紧。别让王妃不高兴。”

静王将她的手握了一把:“我待会儿再来。”

且说张制锦抱了七宝出门,纵身跃上马车,也并不将她放下,到了车内仍是抱在怀中。

靖安侯因为迟了一步,出门的时候,却见那马车已经往前驶去。

自个儿居然是给扔下了。

靖安侯看着马车远去,简直匪夷所思:“这逆子……是真的生了我的气?”

可毕竟自知理亏,侥幸的是,今儿虽然凶险异常,如今的局面却并不算太坏。靖安侯只得自己悻悻地上了马,孤零零地也往张府而回。

前头的马车之中,七宝给张制锦抱在怀中,抬眼就能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七宝忍不住伸出右手去摸他的脸颊,想碰碰他的伤,又不敢真的碰到。

正在反复试探之中,张制锦皱眉道:“别乱动。”

七宝吓的一颤,片刻,才又小声问道:“到底疼不疼了?”

张制锦虽是不耐烦的样子,却回答:“不疼。”

七宝听他回答,便露出笑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制锦斜睨她:“不敢什么?”

“不敢再打伤大人了。”

张制锦听她又叫自己“大人”,便冷哼了声:“是吗?”

七宝听出他是不信,于是又举起右手:“我对天起誓。”

张制锦喝道:“别乱动!你难道不知道疼?只管问我做什么?”

七宝眼珠一转,倒也听出他是关心自己之意,当下心头一喜,便说:“之前才伤着的时候,疼的晕了过去,现在已经好多了。”

张制锦听到“疼的晕了过去”,皱着眉长叹了声:“你是从来都不长记性,下次还能再闹出什么,我竟想象不到。难道要把你捆起来放在我身边儿,你才安分?”

七宝嘻嘻笑了起来。

张制锦气道:“你还笑?”

七宝才说:“我知道夫君是担心我的。”

“我看你是不知道。要是真知道,就不敢这样胡作非为了。”

七宝无视他的冰冷脸色,柔声软语地说道:“夫君,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公公,这一次,是我答应公公的,因为他帮岩儿把那门亲事给解决了,却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张制锦嗤之以鼻,冷笑道:“真看不出,你跟他倒是臭味相投。”

七宝嗤地又笑了起来。

张制锦恨的咬牙切齿:“你再敢笑!”

七宝伸手揪着他的胸口衣裳,笑问:“难道夫君要我哭吗?”

“把手放下,”张制锦望着她盈盈的眉眼:“有时候真想让你哭出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原本肃杀冷清的眸子,此刻却已经被爱恨交织的无奈笑意充溢,但他又不想让七宝看见,于是便抬眸看向别处。

七宝在意的却仍是他脸上的伤,如今见情势缓和,便又问道:“夫君,这两天,有没有人问你是怎么伤着的?”

张制锦道:“你说呢?”

七宝知道一定会有人问及,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回答而已。

事实上,不仅仅是朝臣们,连皇帝也都问过。毕竟朝臣的容仪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像是这样伤了脸……如果皇帝一个不小心,可以以“御前失仪”来降罪的。

七宝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应付的?”

张制锦冷冷哼了声:“自然是说给梅花刮破,难道说是给你抓破的?”

七宝想笑,又不敢大笑,忍得很辛苦,身子跟着颤动。

张制锦垂眸看着她,却见一缕发丝搭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随着动作顽皮地抖动,张制锦抬手将那捣乱的青丝抿向旁边。

他的动作如此温柔,七宝敛了笑,呆呆地看着他。

张制锦却望着她的左臂,手指在关节处轻轻地一碰。

七宝疼的一颤。

张制锦道:“还很疼?”

七宝咬了咬唇:“不打紧的。”

张制锦将她的衣袖掀开些许,却见小手臂处都红肿着。

七宝不错眼地看着张制锦,小声道:“被夫君抱着,就不觉着疼了。”

张制锦本想询问她那日提起《最高楼》,她的反应为何那样异常,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会儿见七宝如此温驯,心中不免也泛起柔情万种,便暂时按下那些不快,横竖等回府后再说不迟。

张制锦俯首在七宝的唇上轻轻地印了一下:“那亲一下呢?”

七宝脸上晕红:“也、也不疼了。”

张制锦道:“那喜不喜欢夫君这样抱着你……亲亲你?”

七宝羞的闭上双眼,过了会儿,却又特意说:“夫君要只抱着我,只……”

那个“亲”字,到底是害羞说不下去了。

张制锦哑然失笑:“当然只对着七宝……”话未说完,就仿佛面对上好的美味无法自拔一样,重又迫不及待地吻落。

正在心神荡漾之时,突然马蹄声急促,隐隐地传来许多慌乱的声响。

然后是马武的声音,隔窗沉声道:“大人,听说镇抚司那边儿出事了!”

第129章

镇抚司今日最大的一件事自然就是捉拿了管凌北,如今张制锦听说出事,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宝也跟着一惊,忙问张制锦:“镇抚司里出了什么事?”

张制锦已经吩咐马武再去探听,这才得闲问七宝:“今儿在潘楼的情形到底如何,你跟我仔细说一遍。”

七宝按捺心头张皇,原原本本地把今日跟着靖安侯去潘楼一节告知了。

张制锦早已经知道了大概,听七宝说完,正在忖度,外间马武赶了回来,说道:“听说是有人试图劫狱,跟镇抚司的人打了起来,惊动了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都赶去救援了。大人,还是快些赶路回府,看这阵仗,迟了些只怕要封街了。”

七宝忙问:“劫狱,是为了那管凌北吗?”

张制锦道:“这贼人在关外无恶不作,狡狯残忍,这次他潜入京内也不知是有什么图谋,但是他绝不会带两个随从就来,他的同党知道他被拿下,自然不会坐视。 ”

本朝开国至今,国力强盛,边境异域慑于天朝之威,纷纷献贡臣服,虽然时不时有些纷争,但不过是地方祸患,朝廷也不大放在心上。

但是这管凌北异军突起,渐渐地将周围的小部落吞并,俨然形成了气候。

张制锦先前在户部的时候,每年接触到从边关发回来的文书,其中有许多要重建边城恳求拨款的公文,还有一些抚恤将士安置百姓、请求支援之类的折子,而原因无一例外是因为管凌北所率领的贼匪攻城掠地,杀害百姓,毁坏城池无数。

从那时候起,张制锦就熟悉管凌北这个名字,同时也意识到了这贼寇只怕不同寻常,如果不及早剿灭,只怕终成大患。

但是朝廷内掌事的多是文官,一个个妄自尊大,从上到下几乎都觉着管凌北只不过是个地方小寇,草莽而已,不足为惧。

再加上有一些庸官,最会欺上瞒下,所以竟没有认真对付管凌北。

直到近年张制锦入了吏部,处置了一些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边关的情形才渐渐明朗,连连递了好几份折子,说的十分详细危急。

康王殿下见压不下了,连派了几名钦差去边城,可他所派的都是王府的亲信,也并不是懂行军打仗的,一个个都无功而返。

不仅康王不喜,连皇帝那边儿也很不高兴。

如今镇抚司将管凌北拿下,却像是雪中送炭,喜从天降,所以康王才那样兴头。

张制锦难得地跟七宝说了这么些朝中之事,七宝的担心更甚:“这些劫狱的贼人会救走管凌北吗?”

“难说。”张制锦摇了摇头,“但是镇抚司防卫森严,裴宣办事又精细,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轻易得手。”

七宝叹气,又喃喃道:“一定不能让他逃走呀。”

张制锦问道:“你是担心放走了他裴宣会落了不是,还是什么?”

七宝疑惑地看他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是啊,如果管凌北给救走了,裴大哥……永宁侯他也会担干系吗?”

张制锦闻听,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当下咳嗽了声:“那你为什么怕他逃走?”

七宝咬了咬唇,终于说道:“因为这个人、不是寻常的贼寇。放跑了他是会出大事的。”

“是吗?”张制锦微微挑眉,“为何这么说?”

七宝原本告诉了玉笙寒让她快派人去提醒裴宣,可实在没想到管凌北的人行事居然如此之快,只怕玉笙寒那边儿未必来得及。

七宝的心突突乱跳,迎着张制锦的目光:“若、若我说是梦见的,夫君会不会笑我?”

张制锦微怔:“梦见?”然后又问:“就像是你以前做那些噩梦一样的梦见?”

七宝迟疑了会儿,点点头。

张制锦对上她半带畏怯的眼神,终于说道:“夫君不会笑你,只是……你得告诉我,你都梦见了些什么?”

七宝下意识地微微缩了缩身子,半晌小声地:“是、关于管凌北吗?”

张制锦道:“当然了。不然还有什么?”

七宝似松了口气:“没有、没有什么了。”她靠在张制锦的怀中,微微定神:“我、我梦见这个人,带了很多兵马来攻打京城……京城内大家都在逃命,火光冲天乱成一团。”

张制锦盯着七宝的脸,瞧见她的眸子里写着很真切的恐惧,他本能地认定:这仿佛不止是梦而已。

但是这梦,竟跟他私心曾担忧过的不谋而合。

在张制锦觉着:如果没有人阻止管凌北,有朝一日他挥兵南下,甚至兵临城下,也未必不可能。

可就算直到如今,对朝中大多数还沉浸在醉生梦死中的文武百官而言,这种“说法”无疑是痴人说梦。

张制锦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从七宝的口中听到自己内心担忧的事情。

车厢之外,马蹄声纷杂不休,有士兵的呼喝之声跟百姓们避让的声响,不知是什么人……突然凄厉的哭叫了起来。

七宝正在凝神回忆,听到这哭声吓得脸色一变,向着张制锦怀中躲来。

张制锦撩起车帘往外一看,原来是个妇人因为躲闪不及跌在地上,大概是摔伤了,所以挣扎着喊叫。

“别怕,”张制锦抱住七宝的肩头:“我在呢。”

七宝朦朦胧胧地仰头看向他,眼中有惊慌,也有迷惘。

张制锦抚着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七宝的眸色才又清醒了几分:“大人……”

不知何故,此刻她的语气让张制锦的心里有些不踏实。

张制锦望着七宝,忽然说道:“那么,在你的这个梦中,管凌北率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你在哪里?是怎么样?”

七宝猛然一颤,缩起脖颈把脸埋向胸前。

张制锦屏息:“七宝,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怎么样?”

有些奇怪,在听到七宝所说跟他心底的担忧不谋而合的时候,他第一所想的不是天下,朝廷跟百姓,而是她。

虽然七宝说是梦,也许……只单纯地是一个巧合。

但他仍是想知道这个答案。

七宝低着头,置若罔闻。

张制锦只得轻轻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但就在七宝抬头的一瞬间,张制锦看见她眼中满是泪水。

而在那闪闪烁烁的泪光之下,是说不出的悲恸跟伤感。

这一刻,说不出是怎么样,他的心突然狠狠地一颤。

本来他对那个答案势在必得,但是看到七宝这幅神色,他突然不想知道了。

只因为心中也因此而产生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叫做“恐惧”的东西。

……他在害怕七宝口中的一个“梦”,因为梦中的她而觉着忧心恐惧。

这是何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快到张府的时候,果然如马武所说,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开始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