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的马车是张府的牌号,但仍是经历了两次停车检查。

马车在张府门口停下的时候,门口的家丁还以为是靖安侯回来了,忙迎了上来,一个个脸色略显慌张。

他们先前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在潘楼的事情早就不胫而走,传的稀奇古怪了。只是这些人也仍是半信半疑的。

直到见张制锦抱着七宝下地才知道原来并非侯爷,当下忙垂首退后。

其中一个老家丁在门首躬身打了个千,壮胆说道:“九爷回来了?先前老太太吩咐,若是侯爷回来后,叫即刻过去见呢。”

张制锦道:“知道。”说了这句,不禁也转头看向左手侧的长街。

虽然马车先行一步,但靖安侯是骑马,按理说不该落后他们才是太远才是,也许是因为听说镇抚司出事,靖安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跑去看热闹?还是因为落后这一会儿,给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住所以耽搁了?

刹那间张制锦心头转念,但一想到靖安侯竟然撺掇七宝跟着他一块儿胡闹,又害的七宝遇险,伤的如此……便很不想再为靖安侯多操一点心。

横竖由得他性子罢了。

于是张制锦抱了七宝先行回房,七宝因听见那老家丁的话,知道张老诰命那边儿只怕憋着一口气,就担心地拉着张制锦的手:“夫君,老太太那边儿,我是不是得去看一看?”

张制锦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替你去走一趟就是了。其他的话,就等侯爷回来,让他去跟老太太说罢了。”

七宝忙道:“夫君,不要责怪公公呀,毕竟是我心甘情愿的。”

张制锦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这次就算了,下次你还跟他随便胡闹,我定然不饶。”

七宝举手抚着头,吐舌笑道:“我听夫君的,再不敢了。”

张制锦白了她一眼,因同春还在紫藤别院未曾回来,就让巧儿秀儿在旁伺候着。

正吩咐了,外间有丫鬟来报说:“老太太那边儿请少奶奶过去。”

七宝又要欠身起来,却给张制锦摁着肩头又按了回来:“让你动了吗?”

七宝只得乖乖地躺着不动:“那老太太那边儿,夫君要替我好生应答啊。”

张制锦嗤地一笑:“我自然好好说,难道要去跟人吵架?”

张制锦前脚才去了,巧儿跟秀儿忙围了过来,一边儿问七宝如何,一边又打听在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七宝只说道:“我累了,你们不要吵,让我歇会儿。”

丫头们这才消停了。

只说张制锦去了老诰命的上房,里头报说后,却有吴夫人,王夫人,李云容、张岩、张良等鱼贯退了出来。

张制锦退到一边儿,让吴夫人跟王夫人先去。

两位夫人走到他身旁的时候,吴夫人便问道:“锦哥儿,靖安侯呢,还没回府?”

张制锦道:“回大太太,父亲随后就会回来。”

王夫人笑问:“锦哥儿,今儿他们说靖安侯带了你媳妇,在潘楼里跟人斗茶,好像闹出了很大的事,可是真的?”

张制锦淡淡道:“等父亲回来,自会清楚。”

两位夫人一笑去了,李云容在两人身后,经过的时候略一停:“七宝可无恙么?”

“多谢四奶奶惦记,她没什么大碍。”张制锦垂着眼皮,漠然回答。

李云容仍旧脸色温和,张良则快嘴说道:“叔叔,听说婶子受了伤?她现在在房内么,我们正想着去看看婶子呢。”

张制锦抬眸道:“不用去了,她有些累,等歇息好了再去。”

两个丫头当然不敢违逆,忙都答应。李云容走在前头,本来私心也想去看望七宝的,可听见了张制锦这话,只得先打消了念头。

张制锦回了这些人,才进了上房。里头只有张老诰命跟贴身的侍女洪儿,另外旁边站着的却是宋氏夫人。

老诰命见了张制锦,即刻说道:“你自个儿来了?你媳妇果然很是难请,怎么,她是伤的重了来不了,还是心里有鬼不敢来?”

张制锦上前跪地请了安,道:“七宝本是要来,只是她身上有伤,少不得我来向老太太禀明详细。”

“你?”老诰命仰头一笑,“说的好像你也在潘楼一样。”

张制锦道:“回老太太,我虽不在,只是七宝已经将经过告诉了我,我说也是一样的。”

老诰命眼中透出些厉色:“你说一样?那你也能一样替她领了罪?”

张制锦顿了顿,沉声说道:“老太太是责怪她擅自出府,抛头露面吗?可是此事是父亲所为,毕竟父亲有命,七宝也不敢违背公公的意思,老太太若是要责怪,倒要先问父亲的罪。”

老诰命又笑了起来,对宋氏道:“你听听,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他倒是好,有了媳妇连爹都忘了。你为了护着她,就把你爹推出来?”最后这句,又看向张制锦。

张制锦泰然自若道:“老太太勿怪,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说的实话罢了。若是您不信,等父亲回来,您一问便知。”

老诰命沉着脸道:“我当然会问他,一个都跑不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张制锦说道:“如今街头上兵马司的人正在巡查,大概是耽搁了。”

老诰命冷笑道:“到底是耽搁了呢,还是他也觉着心虚没脸,所以不敢回来了。”

张制锦不语。

宋夫人在旁道:“老太太息怒,侯爷、侯爷虽然行事有些破格,但是……毕竟他并不知道今儿潘楼会发生这样的大事,若是知道,他自然不敢的。”

张老诰命瞥了过来,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没事儿发生,他就仍旧敢了?”

宋夫人忙闭嘴。

老诰命恨恨地看着张制锦:“一个巴掌拍不响,公公胡闹,当儿媳妇的本该规劝,她倒是好,竟陪着一块儿胡闹,哼,我自然知道,原先她没过来之前,在国公府内也经常的做这些事,这一次两个人只怕是对了脾胃,一拍就和,也未可知。”

张制锦之前虽也说七宝跟靖安侯“臭味相投”,但听老诰命也这般说,心中哑然。

正要替七宝分辩,外间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道:“国公府的三公子陪着他们老太太跟太太过府来了。”

老诰命很意外,可却也知道谢老夫人的来意,当下肩头一沉,叹气道:“真是成何体统,把孙女儿惯的无法无天,如今出了事,还巴巴地来探望。”

少不得先把不悦之色暂时压下,命人去请。

张制锦也退到旁边儿,这会儿宋夫人忍不住悄悄地问道:“锦哥儿,侯爷到底去了哪里?这半晌不回来,你们不是一块儿吗?”

当时张制锦因心中恼靖安侯行事不知轻重,所以出静王府的时候刻意没有等他,但心里以为他会立刻赶上来的。

此刻听宋氏问,心中略觉异样,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我派人再去看看。”

不多会儿,外头谢老夫人跟苗夫人,周承沐一块儿进来,张老诰命早起身相应,少不得在脸上挤出了假惺惺的笑,握着谢老夫人的手问道:“你怎么在这会儿来了?”

老夫人笑道:“还能是为什么?难道老姐姐没听说潘楼的事儿,唉,七宝那孩子又惹你生气了吧?”

张老诰命自然是七窍生烟,可听谢老夫人先这样说出来,却也不好如何,只绵里藏针地道:“这一次倒也不止是七宝一个人的错儿,最错的是靖安侯。两个人竟跟投了脾气一样,一老一小,闹得天翻地覆了。”

谢老夫人笑道:“七宝那孩子向来散漫惯了,我替她向着老姐姐先赔个不是,都是我先前惯坏了。”

她说的如此直白,张老诰命笑了起来:“好罢了,怎么还能让你向着我赔不是?”

这会儿苗夫人也欠身含笑说道:“自然不该老太太,倒是我该向着您赔罪的。”

苗夫人还未说完,周承沐上前跪在地上,竟不由分说地向着张老诰命磕了个头道:“就让我代替太太跟妹妹,向着您老人家赔不是罢,您老人家千万别为此生恼。”

张老诰命大为意外,望着承沐跪地的样子,半晌笑道:“你们这是……倒是让我说什么呢?罢了,锦哥儿,快扶着他起来。”

张制锦过来,在承沐臂上一扶。

张老诰命微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方才锦哥儿才带了七宝回府,我本想当面儿问问七宝发生何事,没想到锦哥儿只让她好生休养,自个儿过来了。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意,自然是担心那孩子,罢了,你们都去看看她吧。”

谢老夫人笑道:“到底是老姐姐,还是您最懂我的心。”

老诰命扫一眼张制锦,便叫他陪着谢家的人前去探望七宝。

往院子去的时候,周承沐忍不住问张制锦:“九爷,妹妹怎么样?”

张制锦道:“不打紧,手臂脱臼,之前在王府已经好了。”

周承沐因听老诰命说七宝养伤没过来,只担心她伤的厉害,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

谢老夫人从旁笑说:“锦哥儿是怕七宝过来,被他们老太太训斥,所以才不许她过来的,倒不是因为她伤的如何。”

周承沐笑道:“早知道九爷这般妥帖,咱们就不用特往这边儿跑了。兵马司的人满街乱走,简直一步一卡哨,差点儿过不来。”

张制锦微微皱眉:“镇抚司那边儿还闹吗?”

周承沐说:“想必还没安生,不然的话兵马司的人不会那样如临大敌的,仿佛连城门都关了。”

张制锦跟他对答了几句,不知为什么,总觉着心里有些慌,眼见院子在望,张制锦突然停了步子。

周承沐跟谢老夫人等不知何故,承沐问道:“九爷,怎么了?”

张制锦脸色微白:“你陪着老夫人进去便是,我突然有点急事。老太太,太太,请容我先失陪了。”

谢老夫人跟苗夫人忙道:“你自去忙,不要耽搁了。”

张制锦行了礼,转身匆匆地往外走去。

承沐望着他的背影,竟看出他的脚步有些仓促:“难道是又有什么大事?”

第130章

先前锦衣卫们押送着管凌北回镇抚司的诏狱,一路上五城兵马司的沿途护送,两边也有许多百姓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倒也平安无事。

直到来至镇抚司门口,锦衣卫们见到了自家地盘,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松懈的一瞬间,突然生出变故。

翻云覆雨,乾坤颠倒,也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且说张制锦之前急急地离开了张府,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靖安侯。

本来靖安侯该跟在自己身后,不至于相隔太远,就算有兵马司巡查……也未必耽搁到这地步。

想到靖安侯那性子,又想到今日这般混乱的场面,以及关于管凌北的“同党”,张制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离开张府之后,策马奔出街头,果然不见靖安侯的影子。

张制锦忙沿路返回,路上虽有巡查的士兵,但都认得是他,于是非但不阻拦,反而纷纷让路。

眼见到了镇抚司的路口,却见街口上的兵马加倍,把所有围观的百姓们都拦在外头,竟然是不许往前一步了。

张制锦人在马上,匆匆环顾周遭,心中惶恐微乱。

此刻一名兵马司的小统领发现是他,忙来请安。

张制锦翻身下地:“前头怎么样了?”

小统领说道:“张大人,前头不能过去了,之前镇抚司拿下的那贼寇有同党来营救,彼此正在厮杀呢,我们负责在这里戒严,免得闲人误入。”

张制锦喉头一动,又问道:“你们……”

他略一迟疑,终于道:“你们可看见靖安侯了?”

那小统领愣怔:“老侯爷吗?卑职等并未见到。”

张制锦皱眉:“我要过去看看,劳烦你放行。”

小统领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叮嘱:“大人且务必要小心才好。”

张制锦正要穿过关卡的时候,耳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锦哥儿!”

张制锦猛地回头。

在他身后数步之遥,靖安侯俨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惊喜交加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张制锦见他全须全尾的在自己眼前,那原本狂跳的心才平静下来,只是一时不知脸上该是何表情。

靖安侯却道:“你把儿媳妇送回去了?你不看着她,怎么又跑出来了?”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张制锦的牙忍不住又痒了起来。

他正要冷冷地回上一句然后走开,人群却又发出了惊呼之声,然后突然动了起来,大家争相逃窜。

张制锦心头凛然,忙把靖安侯一拉,避开了四散逃开的人潮。

而就在这慌乱的时候,张制锦远远地望见镇抚司门口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首,伤亡惨烈。

可最让张制锦震惊的却是眼前才发生的一幕。

靖安侯显然也看见了,他惊的脱口叫道:“是永宁侯!糟了!”

镇抚司门口,永宁侯裴宣身着飞鱼服的身影,此刻却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往地上跌去。

那些利箭不知是从哪里射来的,如此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裴宣身边的锦衣卫们虽然尽力警惕,但是那鬼魅一样的箭却仍是出无虚发。

眼看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裴宣的心也忍不住战栗起来。

在他前方,两名彪形大汉从屋顶上跳下地,手中握着砍刀,在囚车上用力劈落。

只劈了两下,便又退后,而在囚牢里的管凌北大喝一声,双臂一振,竟然挣脱了身上的枷锁,震开了牢笼。

管凌北猛地跃了出来,势不可挡。

双足落地,管凌北剩下的完好的左眼死死地盯着裴宣。

他的双手交握,骨骼发出渗人的响动,仿佛要将裴宣也这般擒在掌心,捏做粉碎。

大敌当前,裴宣拔刀出鞘。

他虽然一再谨慎,却到底低估了这域外之王的能力,而先前管凌北因为中了七宝的蒙汗药,功力只发挥了最多三四成,这也让裴宣有些大意了。

如今见恢复来的管凌北站在眼前,从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血腥气,不知是他身上的鲜血,还是因为经年累月杀人无数,身上天生浸染的。

连裴宣都不禁觉着心头寒意滋生。

镇抚司内的锦衣卫想出外支援,但是屋顶上的弓箭手却像是狡猾的毒蛇,每一个试图出门的锦衣卫,都给利箭死死地钉在地上。

这些都是裴宣亲手带出来的,见状心中惊痛不已,不得不扬声喝止众人,不许他们再做徒劳的试探。

在管凌北纵身飞扑过来的时候,裴宣明明手中有刀,却竟然觉着自己就像是徒手的人,在跟一只猛兽比斗。

他的反应本来已经很快,却仍是不及管凌北野兽般的动作。

管凌北一掌拍出,正中了裴宣的胸口。

他虽然受伤,但这一掌带了他的怒气,竟有七八分功力。

裴宣觉着,仿佛有千钧的大锤向着自己胸前狠狠地砸落,当即眼前一黑,整个人给震的倒跌了出去。

幸而身后两名锦衣卫副手奋不顾身地冲上来扶着他,三个人一块儿跌在地上,也亏得他们这一拦,不然的话裴宣只怕有死无生。

裴宣胸口血气翻涌,一时竟爬不起身来,心头剧痛,好像心都在管凌北这一掌之中给震碎了。

那边儿管凌北狞笑着,迈步往裴宣跟前走来。

旁边一名锦衣卫飞身上前试图拦住,不必管凌北动手,他身旁的汉子已经闪身将锦衣卫挡下。

远处的兵马司众人见势不妙,挥刀冲上前,瞬间却又给屋顶的弓箭手射翻了五六人。

裴宣突然明白,管凌北这是故意的,他故意要这样……在所有人的眼前杀了自己。

也许,是为了报复之前在潘楼之前的惨败。

迎着对方嗜血的眼神,裴宣窒息:难道……这性命今日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管凌北如盯着落入掌中的猎物一般,眼见要走到裴宣身边,电光火石间,有一道身影从旁边的长街口直掠过来:“且住。”

管凌北一转头,却瞧见道穿着大红官袍的洒脱身影,在肃肃飒飒的天地之间如此惊艳。

管凌北在京内已经呆了有一段时间,虽然张制锦等未必见过他,但他暗中却已经把自己感兴趣的人都看了个遍。

才一照面,管凌北便笑道:“张侍郎……啧,你的身手很不错啊。”

张制锦横在裴宣之前:“先生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