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杜听到她的声音发颤,还以为她余怒未休,只得先转身去了。

这会儿,室内那人又说道:“你方才的话很有道理,只不过,张制锦是首恶,裴宣也是从犯,自然不能放过你,除非……”

谢知妍正在绝望,听到最后两个忙问:“除非怎么样?”

这人凑近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两句话,谢知妍的脸色微变,双眼慢慢睁大。

谢知妍的心怦怦乱跳,这人又道:“你要是帮我做了这件,我倒是能放你一马。”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间芳杜道:“娘娘请,我们奶奶因先前往镇抚司走了一趟,心里有些不受用。”

平日里陈颖也时常过来,每次谢知妍都会亲自出迎,这次却一反常态,所以芳杜故意如此说,好为她开脱。

陈颖说道:“我也听说了侯爷伤的不轻,想必你们奶奶是担心了,这两天王爷跟世子在外头忙的不着家,我也是才听说了详细,不然早就过来探望了。”

谢知妍正紧张,生怕陈颖进来就撞见了这陌生的男人,不料身后却悄然无声。谢知妍屏住呼吸,大胆回头看了一眼,却蓦地愣住,原来身后竟空无一人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里屋,又怕这人藏在了里间,想过去瞧瞧,又不太敢。

正在此刻,陈颖随着芳杜从外间进来了。

谢知妍忙回头,猝不及防地跟陈颖打了个照面。

陈颖见她脸色雪白,神色张皇,自以为真的是因为裴宣的伤才如此,当下忙叫了声:“妹妹……”快走几步到了谢知妍跟前,安慰般伸出双臂握住了她的手。

谢知妍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给陈颖握着手,也不知要说什么好,陈颖将她打量了会儿,叹了口气道:“身上觉着怎么样?”

谢知妍这才回过味来:“没、没什么。”

陈颖道:“我听说了侯爷的事儿,即刻就想来探望,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才好,听说王爷从宫内调了好几个有经验跟资历的老太医去镇抚司给侯爷调养,想必很快就会休养妥当的。”

谢知妍勉强一笑:“多谢……姐姐吉言。”

这会儿芳杜正来上茶,谢知妍看她要退出去,突然道:“等等,你、你到里间看看我的帕子有没有丢在床头?”

芳杜忙拐到里间,片刻出来道:“回奶奶,并没有看见有帕子,桌子上也没有。”

谢知妍盯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发现里间有人,又仗着陈颖在,外间又有丫鬟,便忙道:“我方才看到桌上有灰,想必你们懒怠了,叫她们都进来好生地把里头收拾收拾,再吩咐下去,让门上的人仔细警醒些,如今才出了这样大事,不紧密防范如何了得?”

芳杜一愣,忙答应着出去了。

陈颖见谢知妍如此,也忙说道:“这警醒些不是坏事,虽然听说那些贼徒们已经逃出城去了,但我方才来的路上,还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内巡逻的紧呢。”

谢知妍听陈颖提到“贼徒”两个字,情不自禁一哆嗦,回头见室内并无异状,才忙又把芳杜叫住:“再叫一个人去镇抚司,告诉侯爷,让他调拨几个人回府来。”

芳杜诧异,犹豫问道:“少奶奶,这是为什么?”

“用你问?快去!”谢知妍有些气急败坏。

芳杜本要提醒她,裴宣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只怕不会答应,何况如今裴宣受了伤,又何必让他操心这些……只是见谢知妍如此不由分说,芳杜也不敢进言,忙出去命人传话而已。

这边儿陈颖说道:“妹妹,可见你受惊不小。不过你放心,贼人都已经逃走了,就算还有余党,他们的头领都给侯爷杀死了,只怕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谢知妍即刻说:“不是侯爷杀死的!”

陈颖一怔,然后笑道:“怎么不是?当然就是,王爷都为此给侯爷请功去了。”

谢知妍皱眉,本想辩解是张制锦,但是心里盘算着,方才那贼人多半已经走了,倒是不用如此惧怕。

于是也不再多言,只道:“罢了,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也不过是想我们侯爷平平安安的就是了。”

陈颖笑道:“这也是正理,之前世子跟侯爷一块儿去捉拿那贼人,我心里也还牵挂着呢。”

谢知妍之前跟陈颖相交,不过是因为知道康王势大,裴宣又跟康王走的近,且另外一个不可说的原因便是陈颖讨厌世子妃周绮是七宝的四姐姐,所以谢知妍自然就跟陈颖不错。

只不过毕竟陈颖目下只是个妾室,谢知妍只是跟她虚应故事而已,原本很讨厌她多嘴,但方才给那神秘人一吓,反而巴不得陈颖在这里多说两句话。

谢知妍便问道:“姐姐向来可好?”

陈颖道:“还过得去罢了,只不过……”

谢知妍问道:“怎么?”

陈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恼恼恨恨地说道:“我跟你说,那个……有身孕了。”

谢知妍起初没反应过来:“谁?”

陈颖啧了声:“还有谁,就是周家那个庶出的。”

谢知妍才知道她指的是周绮,一时哑然:“这许多日子没有动静,怎么突然就有身孕了?”

“我怎么知道,”陈颖悻悻的捏着腰间的荷包,“娘娘原本并不是十分待见她,可因为她有了身孕,竟一反常态,倒是有些不疼我了。”

谢知妍心想:“你毕竟是个妾,王妃疼也不过是看在你的家世面上。”脸上却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陈颖叹道:“我最近也服用了些偏方,只是世子最近也不大喜欢在王府里,唉。”

谢知妍道:“最近事情太多,世子作为王爷的左右手,自然是忙碌非常。”

陈颖点头,仍是忍不住恼怒地嘀咕:“真是讨厌,她们周家的人个顶个的讨厌。”

这句话跟谢知妍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陈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是了,我差点忘了,怎么听说那个匪首给杀死之前,还挟持过周七宝呢?到底是真是假?”

谢知妍道:“怎么不是真?”

陈颖目瞪口呆,却又悔叹道:“既然给那么杀人不眨眼的挟持了,怎么就好好地仍放了她呢?那个周七宝,是周家姊妹里最可恨的了。”

此刻陈颖又想起静王府内因为七宝给打耳光的旧事,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

这下子更加得了谢知妍的意,忙说道:“可不是吗?不过是仗着她长的狐媚一些,就整天作天作地,竟跟自个儿公公一块儿出门胡闹,还给贼人挟持,若她有点儿气性,这会儿就该碰死了以证清白,难为她还有脸赖在张府里。”

此刻,谢知妍竟忘了方才给那陌生男子抱住的惊魂一幕,如果按照她自己所说,此刻她早也该以死明志了。

陈颖道:“可不就是这个理?这厚颜无耻的女人,当初还瞧不起《女则》《女诫》之类的呢,那副浪样儿,半点儿贤良淑德的品行都没有,难为张侍郎还当个宝似的捧在掌心里。”

谢知妍本很快意,听到最后一句,心里更添了几分烦恼。这时忽地想起方才那神秘人的提议,一刻有些恍神。

陈颖还在碎碎念地说道:“因为听说了周七宝伤着了,周四还想去张府探望呢……娘娘着实关切,竟不许她外出。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谢知妍道:“我倒是听说周七宝没什么大碍,只是世子妃有孕,这消息外头怎么还不知道呢?”

陈颖嘴一撇:“才不过半个多月而已,将来不知道怎么样,哪里就敢张扬的世人皆知了?”

谢知妍点点头:“我以为呢,要是周七宝知道,她们姊妹们向来抱团儿,只怕早巴巴地跑去探望了。”

陈颖哼了声:“抱团么倒也未必,当初毕竟她们都没出阁,像是现在这会儿怎么说,难道静王府那位还能跟周四抱团儿?只怕未必,至于周七宝,要不是因为她是张侍郎的妻子,周四恐怕也不会太理会她,说到这里,这张侍郎也是有些没眼色,明明如今康王殿下监理朝政,他一点不来奉承,而且先前弄什么扶持武官之类的荒谬行事,王爷很不喜欢,我看迟早晚他也会给贬斥……那周七宝自然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谢知妍暗暗点头,又悄悄地说道:“那你就服气让她在世子妃的位子上坐的这样安稳?”

陈颖咬牙:“我不服气也没法子呀。”

谢知妍笑道:“法子都是人想的,你不想,自然就没法儿。”

陈颖望着她:“妹妹难道有什么教我?”

谢知妍毕竟还知道分寸,便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法子,我不过是觉着以姐姐的人品、出身,哪一点不比那周四姑娘高上百倍,怎么就偏偏屈居为侧室……真真叫我在旁边看着都替你不服。”

陈颖叹了口气,哼道:“这也是人各有命,比如当初大家都觉着妹妹会嫁给张侍郎,可哪里想到是周七宝嫁过去了呢?本以为以她那种性子,侍郎很快就会厌弃,谁知道竟仍是千疼万爱。”

这句话又刺了谢知妍的心,一时沉了脸。

陈颖瞧出她有些不高兴,忙收住了,只说道:“对了妹妹,近来有一件事,我总觉着奇怪,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谢知妍勉强打起精神,问是何事,陈颖道:“之前世子有一次喝醉了酒回府里,我听他提到那个什么……叫程什么的歌女?”

谢知妍微震:“是吗?世子为何提她?”

“之前在府内夫人殁了之时她不是失踪了吗?”陈颖说道:“那之后有一夜世子回府,突然含糊说了两句,说是什么侯爷一往情深,什么金屋藏娇心思深沉之类的,我也不太懂。”

谢知妍直直地看着她:“世子……还说什么了?”

陈颖拧眉细想了想,摇头道:“世子醉的厉害,只说了那两句。”

两人闲话半晌,陈颖起身告辞。正外间小厮从镇抚司回来,竟回禀说道:“侯爷已经知道了,说是会知会顺天府派人过来。”

谢知妍听了,半晌没有做声。

挥手让婢女退了出去,谢知妍回到床边坐了,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有人说道:“叫再多人也是枉然,信不信我即刻杀了你。”

谢知妍猛地转头,再看见那神秘人的时候,已经不似先前一样惧怕了。

“你杀了我没有用,”她盯着这人,按捺心中恐惧:“我答应你。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神秘人垂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渐渐地下颌,此刻唇角往上挑起了一个隐带锋芒的弧度:“哦?”

谢知妍道:“你不是要报复裴宣吗?哼……裴宣的心不在我身上,你就算杀了我,对他来说只怕也是不痛不痒,甚至正合他意。”

“那你想怎么样?”

“我嘛,”谢知妍低头,轻声道:“我知道怎么样才会让他更疼。”

七宝在府内养了四五天,手臂上的肿已经都消了,也不再似之前般疼。

只是仍旧不能随意乱动,毕竟还要把筋骨养一养。

这几天京内也一直风平浪静,也没有再发现管凌北余党的踪迹,想必他们已经尽数出城了,所以五城兵马司的巡查也都放松了。

这天一早,康王府派了人来,是王妃请七宝过府去的。

来请的嬷嬷笑道:“世子妃因为想念少奶奶,只是如今不便亲身前来,早就想请少奶奶过去,又听说她身上微恙,如今若是好多了,还请过府一趟的好。”

人家话说的如此漂亮,且又是王妃的命令,张老诰命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笑道:“既然王妃有命,我叫人去告诉就是了。”

正七宝在院子里闷的发慌,又跟周绮多日不见,心中不免挂念。见老太太派人来通传,忙叫同春帮自己换了衣裳。

张府的车轿沿街而行,走到半路,忽然给拦住了。

第134章

世子赵琝正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经过街头,一眼看见张府的车轿,不免留了心。

因为管凌北之事,又加上年底,兵马司自然忙碌非常,再加上赵琝对王府有些心结,他借口忙碌已经三天没有回府了,所以竟不知道周绮跟王妃派人请七宝的事。

但虽然不知道,他对七宝却仿佛天生有一种感应,当下便命手下先行一步,自己一抖缰绳靠了过来。

走的越近,越发看的明白,跟车轿的都有些脸熟,有几个自然是七宝从国公府带到张府的陪房,其中一个机灵的看赵琝正打量这边儿,忙上前请安。

赵琝勒住马儿问道:“是你们少奶奶吗?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人满脸笑容道:“原来世子殿下不知道?我们奶奶正是往康王府去的。”说着就把王妃请七宝过府的事说了。

赵琝虽然讶异,心头却又欢喜,忙道:“原来是这样,我这几天忙的很,都没有回王府,正想着回去看看呢,我便跟你们同行吧。”

赵琝交代了这句,便一抖缰绳来到轿子旁边,望着那垂着的轿帘子,含笑叫道:“七妹妹!”

七宝原先隐隐听见他的声音,只是不便露面,如今听他招呼自己,便小心将帘子打开了一道缝:“世子殿下。”

赵琝见她只微微露出了半边脸,不由哑然失笑,心头的欢喜却因而加倍,赵琝温声问道:“你受伤的手臂可怎么样了?”

七宝谨慎地回答:“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殿下记挂。”

赵琝说道:“你之前都叫我世子哥哥,怎么这会儿有见外了?”

七宝咳嗽了声。

因为这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加上七宝也不想跟赵琝多有交际,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让他离开这里。

赵琝说道:“你自管放心。”

七宝疑惑:“放心什么?”

赵琝微笑道:“你不过是想避嫌罢了。呵,我以前跟你说过了,我已经没别的念想,只不过如今大家都是亲戚,七妹妹又何必对我这么冷冷的呢?”

七宝见他神色泰然自若,脸上就也露出了三分笑意。

七宝原本天生的一片赤子之心,对谁都不肯设防,只是怕赵琝对自己有什么,会影响到周绮,所以宁肯拒人千里。

如今听赵琝又这般说,七宝因道:“上次在潘楼前,要多谢世子哥哥啦。”

赵琝听她换了称呼,连眼神都越发温柔:“那个算什么?只恨那贼徒还是伤到了妹妹。”

七宝说道:“不碍事,横竖有惊无险,而且那贼人也已经伏诛了。”

赵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青呢的轿子颜色越发衬的她的肤色如雪,双眸却清澈如许,长睫卷翘,不管看多少次,都如初见般令人魂魄动摇。

赵琝微微一笑:“可不是吗?当初永宁侯设伏的时候,还生怕捉不住管凌北呢。我之前也跟永宁侯说,这一次如此顺利地诛杀了管凌北,也多亏了七妹妹的功劳。”

七宝诧异:“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琝笑道:“那管凌北原本是极狡狯警惕的人,他之前已经在京城内逗留了月余,却狡兔三窟,行踪诡异,镇抚司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了线索,如果不是他一股执念的想要跟妹妹斗茶,也不至于就敢在潘楼里现身,让我们捉住这样的大好机会。”

七宝笑了起来:“咦,难道我还做了一件好事?”

阳光半落在她的脸上,玉面生辉,笑如花开。

赵琝如沐春风,说道:“这是当然了,可惜女子不能为官做宰的,不然我真想让父王在皇爷爷跟前儿也给妹妹请上一功。”

赵琝色授魂与,只顾选着自己喜欢的话说,果然七宝也给逗的笑个不停。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前头有两个小贩撞在一起似的,堵住了路,张府的人忙去疏通。

赵琝正跟七宝说的高兴,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七宝见轿子停了下来:“怎么了?”

赵琝道:“不打紧,让他们处置就是了。”

谁知赵琝话音未落,那两名本厮打在一起的小贩突然跳了起身,各自从箩筐内抽出雪亮的刀,闪电般的刀光掠过,已经砍倒了在前方的三名家丁。

赵琝看的毛骨悚然,心头才叫了声不好,突然之间有利箭破空的声音。

幸而赵琝早有提防,闪身之际拔刀而出,只听“铿”地一声,已经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箭碰飞。

但是旁边的随从却没这么好运了,只听刷拉拉数声响,已经倒下几人。

赵琝毕竟在兵马司浸淫了这许久,之前又见识过镇抚司门口那惨状,这会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身绷紧,砍箭的瞬间放眼四顾,同时尽量以身躯挡着七宝的轿子。

轿子里七宝因看不见外头的情形,正疑惑怎么了,仓促中赵琝道:“妹妹快伏身!别出来!”

与此同时七宝才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喊叫,吓得才要低头,只听得“刷”地一声,有一支箭射穿了轿子,几乎擦着七宝的肩头而过。

七宝尖叫了声,双头抱头。

那边儿赵琝顾不得,忙到了轿子前道:“七妹妹过来。”

七宝见他探手出来,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

赵琝用力一拉,把七宝拉出轿子,单臂在她腰间一抱,竟将她抱上了马背,当下打马往前疾驰。

身后仍旧有惨叫声响起,七宝给赵琝拥在怀中,突然想起来,忙不迭地叫道:“同春还在车内呢!”

赵琝这会儿哪里在乎同春,只管打马狂奔。

偏偏前头路上的百姓们慌张地躲避不迭,有人失足滚倒地上阻住去路,赵琝勒马要跃过去,那马儿却受了惊,人立而起。

间不容发之时,赵琝抱紧七宝,顺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但就在双足落地的瞬间,那原先倒地的一人突然跳了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掌拍向赵琝。

赵琝来不及躲闪,心头凛然之时,鼻端嗅到一股淡淡香气。

他踉跄后退两步,再也站立不稳,往后倒下。

昏迷之前,赵琝听到七宝的惊呼声,他下意识地用力抱住了怀中那娇软的身躯,仿佛死也不肯放手。

赵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