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着头疼如裂,神智还未清醒,突然想起今日白天发生的事。

“七宝!”赵琝脱口叫了出来,忙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竟给捆住了手脚,扔在了一堆柴火之间。

眼前一片漆黑,屋内冰冷如同地窖,竟不知是何地方。

但最可怕的是七宝不在身边。

赵琝心慌之极:“七妹妹,七宝!”

他连叫了数声,旁边有个声音低低道:“世子殿下,不要叫了。”

“谁?”赵琝没想到身边儿还有别人,屏息沉默片刻,隐隐觉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世子不记得我了吗?”那声音幽幽地说。

赵琝心头急转,突然想起来了:“程弥弥?”

黑暗中,那女子叹了口气:“多谢世子还记得我。”

赵琝不解:“你怎么在这里?你……莫非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程弥弥苦笑:“我若跟他们是一伙的,也不至于落的这个下场了。”

此时此刻,赵琝的双眼终于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见了程弥弥,原来她就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角落里,看样子也是给捆住了。

赵琝呆了呆,忙问:“七宝呢?”

程弥弥说道:“方才有人带了她出去。”

赵琝浑身冰冷,继而奋力挣扎起来,程弥弥忙说道:“世子,你这样只会弄伤自己的。”

赵琝道:“我不管,七宝,七宝!”他一边儿挣扎,一边大叫起来。

程弥弥默默地看着他动作,直到赵琝因为力气消耗太甚发出了喘息的声音,程弥弥才说道:“世子很喜欢周姑娘啊,为了她性命也肯不要吗。”

赵琝动作一停。

暗影里,赵琝仿佛看见程弥弥的眼睛微微有光。

程弥弥又说道:“既然世子喜欢她,当初为什么没有收了我呢?”

赵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停了停,才哼道:“我为什么要收你?”

程弥弥说道:“他们都说……都说我有些像是周七姑娘。”

赵琝冷笑:“你?”一副嗤之以鼻的口吻。

程弥弥说道:“难道不是吗?至少……侯爷是这么觉着的。”提到永宁侯的时候,程弥弥的口吻里透出了几分甜蜜之意。

如果这屋内有烛光,程弥弥会看清赵琝脸上的嫌弃之色。

但虽然她看不见,却也能听得出来。

赵琝却满是厌烦地说道:“起初我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稍微一打扮,的确是有几分像是七妹妹,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我已经有了个假的,不想再要第二个。”

程弥弥一怔:“已经有了……是指的周家四姑娘吗?”

赵琝不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程弥弥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只以为世子是风流纨绔,没想到,倒也是个多情之人。”

赵琝哼道:“这是哪里?”他顿了顿,却不等程弥弥回答,“难道这里就是裴宣安置你的地方?”

程弥弥点头:“是呀,这里就是侯爷安置我的地方。”

赵琝沉默片刻,咬牙道:“那些贼人竟选在这个地方?果然是狡猾之极,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敢藏身在永宁侯的外室这里。”

程弥弥小声道:“倒也未必,侯爷一定会想到的。”说了这句,又问,“世子殿下,侯爷的伤厉害吗?”

赵琝起初不答,片刻才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说的好像你真的关心他似的。”

程弥弥道:“我当然关心侯爷了。”

赵琝冷笑:“不必假惺惺的了,你是什么人,你个儿知道,我也知道,至于裴宣……他未必就不知道。”

程弥弥猛地一颤:“侯爷……他……也知道?”

赵琝冷冷说道:“你原本不在酒楼的,偏偏是在我去过几次后你就出现,又跟七妹妹有几分相似,你真当我是蠢不可及吗?我原本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本想慢慢探查,谁知裴宣对你有意,我索性就顺水推舟了。”

就在赵琝跟程弥弥对话的时候,在外间的正厅之中,当中的榻上坐着一道偏瘦狭的身形,地上正在发抖的却是七宝。

幽暗的烛光下,那神秘人总算将头上的毡笠摘了去,没有帽檐的遮掩,底下露出的是一张有些秀气的瓜子脸,因为两只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煞气,这张原本堪称俊秀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邪气。

他盯着地上的七宝,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战栗的冷冽笑意。

“张制锦果然艳福不浅,我也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美的女人。”他突然发声,声音轻而暗哑。

旁边一个有些粗的声音说道:“少主,该怎么处置这个女人?张制锦杀了头领,我们要杀了他的全家,血洗整个京城才算给头领报了仇!”

对面站着的是个身形矮小之人,下颌一点山羊须,眯着眼睛说道:“这女人的样子看的人心里发痒,少主,不如先把她赏给我……我保证不弄死她就是了。”说话间,他突然伸手向着七宝的脸上探了过来。

七宝懵懵懂懂听见他们的话,忙往另一边躲过去。

对面的高壮男人恶意地在她肩头一推,七宝不出意外地栽倒在地。

屋内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那瘦矮之人按捺不住,站起来拎着七宝的领子把她抓起来,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只觉手指尖柔嫩娇软非常。

一时流着口水道:“少主,你发句话,我还没尝过这么美的……”生生咽了口唾沫,向着七宝凑近过来。

七宝看着他的山羊须翘起,几乎碰到自己了,忙叫道:“走开,走开!别碰我!”

头上的少主盯着这一幕,脸上毫无表情。

山羊须有恃无恐,伸出舌尖轻轻一舔,似乎下一刻就要舔到七宝脸上了。

七宝屏住呼吸,恨不得把这恶心可怖的脸踢的远远的:“你、你们是管凌北一伙……想给他报仇吗?”

山羊须桀桀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

七宝突然道:“你们如果要报仇,就别、别碰我。”

在场几个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那高大的男子问:“小丫头你说什么?”

七宝的心突突乱跳,回头看向坐在榻上的少主,知道这里能做主的必然是这个人。

七宝深深呼吸,鼓足勇气说道:“你、你们想报仇,就对我好一点……因为夫君他、他最疼我,为了我、他什么都会做的。但是如果……我失了清白,我、我就什么也不是,他、他也就不会再喜欢我了……而你们……你们就要挟不了他了。”

七宝说完,连那少主的脸上都显出了意外之色。

山羊须也愣了愣,七宝忙推了他一把:“放、放手!你……你们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第135章

山羊须的矮瘦男子是管凌北昔日下属,为人残忍好色,在关外的时候不知道奸淫过多少女子。

他自诩也是阅女无数了,自打进了中原之后,虽然管凌北约束着不许逾矩,免得引来官兵的瞩目,但中原地大物博,美貌女子亦层出不穷,他如何忍得住?幸而那青楼妓馆之中的美色就已经够他消受的了,一向也遂了心愿,也没有生事。

像是山羊须这样花丛中的老手,自然瞧得出什么样的才是真美人,而像是七宝这般的,此人自问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此女只应天上有,如此可遇而不可求,自然不能够轻易放过。

此刻瞧着那“少主”隐约有些像是要听了七宝的话,山羊须心中着急:“少主,不要听她在这里胡说八道,那张制锦是中原的权臣,从来说一不二,又是个狠角色,怎么会听她这个小丫头的?”

少主也不做声,只是思忖般看着七宝。

七宝的心实则跳的厉害,生恐这少主听了山羊须的话,忙道:“夫君怎么不会听我的话?莫说夫君真心的疼我。就算是你,你们这些人明明惦记着要给管凌北报仇,当然要以报仇为重,如今你们少主还没发话呢,你就强拦在这里自作主张起来,你是不是觉着满足你一己私欲比报仇要重要?还是你不把你们少主放在眼里……哼,我看你一点也不忠心嘛!”

山羊须一愣:“你又瞎说什么?”当下忙放开七宝,退后一步,向着少主行礼道:“少主,不要听这丫头挑拨离间,属下向来忠心耿耿。”

少主却“嗤”地一声,似笑非笑。

七宝心怀忐忑,偷偷地瞅着这人。

少主道:“我听说,张制锦为了你的生日,惊动了整个京城,对吗?”

七宝忙点头,昂首道:“当然了,夫君为了我,花了近万的银子呢。”

原本她只知道张制锦花了数千,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她得意的事情,但是现在为了说服这些贼寇,反而只管往大里夸。

少主盯着她道:“那么,你方才说张制锦会听你的话,可是真的?”

“是啊,”七宝再度点头:“我从来不说谎话。”

少主手在下颌上抚过,倾身望着七宝,半天才说道:“既然这样,倒是可以先留着你。”

山羊须在旁边,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七宝心头一宽:“还是少主英明。”

少主嘴角一挑,眼神却仍是冰冷,他缓缓说道:“我英不英明,只看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我、我当然能做很多事了。”七宝轻轻一拍胸口,这会儿她仿佛忘了自己的身份,更好像是跟这些贼寇们同声共气了似的。

看的旁边的山羊须跟那高壮男子目瞪口呆。

少主说道:“很好。那我问你,你能帮我们除掉张制锦吗?”

七宝的心狠狠地一颤。

旁边的山羊须眼中透出了杀气。

七宝眨了眨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少主别难为我,我自然可以试试。”

“当然,”少主慢慢说道,“我们的仇人是张制锦跟裴宣,若是除了他们,自然不必为难你们。”

说话间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七宝身边。

七宝本能地想后退,却又强令自己站住。

少主比她要高半个头,这会儿便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却见面前这双眸子清澈无尘,虽然美貌不可方物,但却偏偏透着一股天真无邪之气。

有时候……明明知道她说的话不可信,但却也愿意去相信似的。

少主说道:“你们中原的女子……都是这么心狠手辣吗?”

七宝的心里像是放着一只青草池塘的小青蛙,不住地慌张蹦跳,生恐他看出了什么。

“当然……”面对这双审视的眸子,七宝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当然不是了,大部分都是很贤良淑德的,只是我、我比较特别而已。”

说到最后,她讨好地向着少主露出了一个笑。

少主看着她的笑,忍不住也随着一笑:“把谋杀亲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也只有你了。”

七宝才要回答,突然发现山羊须在旁边狠狠地盯着自己,虽然不能动手,但他的两只色迷迷恶狠狠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光,却好像是有形体似的往她身上碰触过来。

七宝忙往少主身侧躲了躲。

少主回头看一眼山羊须:“叔伯,先不要动这个女人。”

山羊须皱皱眉,然后说道:“当然,我都听少主的。”

少主又看向七宝,继续淡淡地说道:“横竖她在我们手心里,如果发现她口不对心,或者做不到,她就是你的。”

山羊须听了这话,眼中才重又露出灼热的光芒。

这边儿吩咐完后,少主便叫人把七宝带了回去。

七宝还没进柴房,就听见世子赵琝熟悉的声音传来,七宝心头一紧,忙推开柴房跑了进去。

“世子!”七宝叫了声,借着身后的灯光看到赵琝的方向,忙跑过去,“你怎么样?”

赵琝见她忽然回来,犹如天降福星,一时忘记了所有:“你、你没事吗七妹妹,他们可为难你了?”

七宝还没回答,这会儿那负责把她送回来的高壮汉子跟着进门,冷冷地说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如果不是少主吩咐让留着你们的命,早今天在街上就已经把你们都杀了。”

赵琝冷道:“有什么冲着我来,为难女人算什么!”

那高壮汉子盯着他,道:“你还算是有点血性。但你要还是不知死活的乱叫乱吵,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将门仍旧锁了。

七宝低头想去解开赵琝手上的绳子,只是她的手臂还没恢复利索,何况本来力气就小,费了半天劲儿,无济于事。

赵琝道:“七妹妹,你别急,先歇会儿,告诉我他们把你叫了去干什么?”

七宝气喘吁吁:“他们要害夫君跟裴大哥。”

赵琝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只问道:“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七宝说道:“没有。我……”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口,凑近赵琝耳畔低声说道:“我把他们骗了过去。”

赵琝只觉着她靠在耳边,吐气如兰,微带湿暖,一时之间几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七宝才说完,旁边程弥弥的声音响起:“七姑娘……”

七宝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这里,忙回头看向她。

程弥弥还怀着身孕,这柴房冷清,她又给捆着,时间一长,自然危险了。

七宝忙抛下赵琝蹭了过去:“程姑娘,你觉着怎么样?”

“我、我还好,”程弥弥低声回答,“七姑娘,他们要怎么害侯爷跟张侍郎啊?”

七宝说道:“他们还没跟我说。”

程弥弥道:“七姑娘,你别害怕,侯爷是聪明人,他一定很快就会想起这些贼人藏匿在此的。”

七宝正在摸索她身上的绳子,听了这句才想起来:“对了,之前不是说你已经失踪了吗?怎么居然在这里?听你的意思,是裴大哥把你安置在这里的?”

之前七宝给带到这里,才跟程弥弥打了个照面就给拉出去了,所以竟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

程弥弥“嗯”了声,说道:“自从侯爷回来,给老夫人送了葬后,侯爷就找到了我,只是他没有往外声张罢了。”

七宝道:“阿弥陀佛,倒是害我担心了好久。”

“七姑娘是为了我担心吗?”程弥弥问。

七宝说道:“你毕竟还怀了裴大哥的孩子啊,这时候可是一点儿也不能有事。幸而裴大哥聪明,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程弥弥沉默了会儿,并不回答。

七宝就又问:“那你又是怎么突然从侯府失踪了的?”

直到这时候,程弥弥才说道:“其实,的确是我偷偷地跑掉的,因为我知道我若是不走掉,少奶奶也容不下我。”

七宝正在紧锣密鼓地给她摸索身上的绳子,听到这里,手便停了下来:“啊?是表……表姑娘?”

程弥弥说道:“是啊。”

七宝原先忙了一阵儿,又且满心紧张,并没有在意别的,直到听了这句,身上才蓦地察觉了一丝寒意。

七宝喃喃地问:“她、她又想害人?”

程弥弥跟赵琝虽听见了一个“又”,却也并没有多心去想,程弥弥道:“其实,之前我没有入府的时候,有两个人所谓争风吃醋伤了我,也并非偶然,从那时候起,我就是少奶奶的眼中钉了,直到入了府,因有身孕,夫人不免多疼顾我一些,就更成了少奶奶的肉中刺。我想,少奶奶不仅恨我,似乎连夫人也恨上了。”

七宝呆呆地听着:“恨了裴伯母?这是为什么?”

程弥弥道:“夫人心慈,对我从来很好,而且夫人常常夸赞七姑娘你。少奶奶很不喜欢。当初夫人病了后,本来是要派人去找石太医的,可是少奶奶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再拖延,到最后……”

七宝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什么、什么话!”

程弥弥说道:“这些话,我没有跟侯爷说,侯爷是至孝之人,如果知道了是她间接害了夫人,侯爷指不定如何自伤呢。”

黑暗中,七宝沉默无声。

赵琝在旁边却冷冷地说道:“妇人之见,瞒着他不说难道就是好的?自己同床共枕的是如此心如蛇蝎之人,指不定哪一天给她毒死。”

程弥弥说道:“我、我也怕说出来侯爷不会相信,反而疑我是挑拨离间。”

赵琝想了想,冷笑说:“这话倒是在理,裴宣自然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何况谢知妍是他自个儿中意的,未必就会因为你的话过分疑她……毕竟要真的坐实了这话,岂不是成了裴宣间接地害了自己的母亲?”

程弥弥说道:“是。所以我、我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