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话之间,却听不到七宝的声音。赵琝忙看向她:“七妹妹?”

却见七宝跪坐在程弥弥身旁,一动不动。

赵琝不禁担忧,忙起身尽力挪到她身边:“七妹妹,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七宝的声音很低,带着沙哑。

赵琝突然体会到她的心情,忙安抚道:“你别去想那些事了。裴宣不是那种一戳就倒的无能之辈,有什么他都会承受住的。”

七宝吸了吸鼻子,其实很想要在这时候大哭一场,但是却清楚地知道不是该哭的时候。

当下七宝只埋头去解程弥弥手上的绳子,她的小手何其的娇嫩,片刻,手已经火辣辣的,幸而那绳扣也有些松动了。

程弥弥挣扎着将手脱出来:“七姑娘,劳烦你了,多谢。”

七宝却突然握住她的手道:“程姑娘,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程弥弥一愣:“您……在说什么?”

七宝说道:“裴大哥最是孝顺,但是伯母毕竟去了,没有办法。但是你,你怀着裴大哥的骨肉,你一定要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样裴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暗影中程弥弥望着七宝的眼睛,无法言语。

赵琝在旁边,半晌才温声道:“七妹妹,别去管这些事了,你累不累?冷不冷?你在我身上靠一会儿吧?”

七宝知道这会儿不是该悲戚的时候,忙低下头又去摸索赵琝的手腕。

赵琝察觉她的小手不住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拂来探去,心中一动,可突然又觉着这手上有些湿湿的,起初他还不知怎么,片刻蓦地醒悟,忙叫道:“七妹妹,你受伤了?”

七宝也不知道自己伤着了手,听了赵琝的话,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疼,吓得忙停住了,举起小手细看。

借着惨淡的光,果然瞧见手指上有些深色。

七宝从小娇生惯养,最受不了这些,一时心颤就要叫疼,但碍于如今没有人能照拂自己,就只能悄悄地忍着泪,说道:“没、没怎么样。”

赵琝听出她的声音有异:“你让我看看。”

七宝忙把手藏了。

“解开了又能怎么样?你们难道能插翅飞了?”正在这会儿,柴房的门又给推开,是山羊须走了进来。

七宝见是他,浑身不自在,便忙往赵琝身后缩了缩。

不料山羊须没理会她,只管走到程弥弥身边儿,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七宝大惊:“你干什么?”

“既然现在碰不着你,”山羊须冷笑道:“我只好先借她消消火……她不过是个妾,总不至于跟你一样矜贵能去要挟裴宣吧?”

七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程姑娘有了身孕,你是疯了吗?”

“这当然另有一番好处,”山羊须不以为然,甚至带一点得意道:“爷爷以前不是没试过的。”

七宝睁大双眼,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你这个禽兽,你敢!”

山羊须已经将程弥弥抱入怀中,望着七宝淫笑道:“我怎么不敢?还是说,你想亲眼看着?”

赵琝因手足都不能动,又听着贼人语气很不好,生恐七宝惹祸上身,便道:“我是康王世子赵琝,你想怎么样跟我说,别去碰她!”

山羊须瞥了一眼赵琝:“知道你是金枝玉叶,你且老实等着,不用急,等少主想好了该怎么收网,自然有你的份儿。”

七宝已经上前拉住了程弥弥的手:“你快放了她!”

程弥弥看着七宝:“七姑娘,你不用管我。”此时,她的口吻竟异常的平静。

“不行,不行,你不能有事。”七宝慌张起来,此时此刻她无法可想,便看着山羊须道:“你放了她,我、我……”

山羊须本要不顾一切地带了程弥弥走,突然听七宝这般语气,他心头一动:“怎么?”

七宝定了定神,说道:“只要你别为难她,我、我可以……”

山羊须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是说你不能没了清白吗?”

七宝咬牙道:“你、你既然那么懂,就该知道……让男人喜欢,不止是一种法子。”

柴房内一时死寂。

在山羊须眼中,七宝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是求之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如今听她松口,心中即刻狂喜。

山羊须正要松口,突然地上的赵琝暴喝一声:“你敢碰她!”

赵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猛然跃起,一头撞向了这人的胸口!

这恶徒猝不及防,给撞的后退出去,手上一松,程弥弥往旁边倒了过去。

七宝急忙将程弥弥抱住。

“混账……你找死!”山羊须站住身形,向着赵琝扑了过来,举手掐住赵琝的脖子,将他甩在背后的墙壁上。

七宝让程弥弥靠在旁边,见山羊须掐着赵琝不放手,她回头看到地上有一根木柴,当下抄了起来,用力向着山羊须的头上敲去。

这一下如果换了赵琝或者别人动手,山羊须自然会给敲晕过去,但是七宝的力气着实有限。山羊须先是吃了一惊,回头见七宝。

七宝给他淫邪的眼睛一瞪,已经吓得松手,木柴也掉在地上。

山羊须笑道:“美人儿,你这点力气,只好给爷爷挠痒痒。”

才戏谑说了这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扑面。

同时是赵琝吼道:“老子宰了你!”

山羊须一惊,下意识转头,却觉着面上剧痛。

他惨叫一声,才发现赵琝不知何时居然将双臂挣脱开来,方才一拳打在他的左脸颊太阳穴上。

山羊须脑中一昏,身不由己松了手,赵琝身形滑落,但他盛怒之下,反应竟变得极快,借着下滑的势头张开双臂搂住山羊须的腰,奋力往前扑倒过去。

山羊须猝不及防,往后跌翻出去。但此人虽下流,却毕竟是管凌北手下的高手,怎么会这么轻易给制住,被赵琝摁住之后,他用了点摔角的技巧,竟轻而易举地翻身往上,反而压住了赵琝。

山羊须冷笑起来:“好小子,差点儿着了你的道,爷爷先摘了你的眼睛,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就要击落。

不料就在这时候,后颈上一点刺痛,仿佛给蚊虫叮咬了一下似的。

山羊须本不以为意,但是偏这一痛之下,浑身的力气好像也在此刻散开,连即将碰到赵琝眼睛的手都戛然僵住。

山羊须知道着了道,但是偏偏连脖颈也不能转动了,整个人如同石块般,直直地栽倒在赵琝身上。

第136章

白日出事之后,镇抚司跟康王府几乎同时得知了消息。

康王听说世子赵琝给贼人掳劫,犹如五雷轰顶。

对于管凌北的余党而言,捉拿七宝是预料中的,但是世子赵琝居然也在其中,却是意外的收获。

是夜,康王府内无人安眠,而在子时将至的时候,一支破空利箭带着封书信射在了康王府的大门上。

信是康王世子赵琝的亲笔,但是信的内容,却让康王殿下不知所措,更加不太敢轻易示人。

康王妃正在以泪洗面,惦记着赵琝的安危,世子妃周绮跟陈颖都在旁边劝慰。

忽然听说贼人送了书信来,王妃顾不得,忙出来询问信上都写了什么。

康王起初不肯告诉,王妃拉着他哭道:“王爷为什么不告诉我,难不成是琝儿有了三长两短?”

陈颖在旁也不禁问道:“王爷,到底贼人写了什么?世子可安好?”

周绮却只扶着王妃,并不言语。

康王看看在场三人,终于将那信拿了过来,递给了王妃让她自己看,康王妃泪眼朦胧的,忙从头看了一遍,却也变了脸色,手也跟着发抖。

陈颖在旁边也想探头却看,康王已经又将信拿了回去。

康王便低低对王妃说道:“如果是别的,我自然可以答应,但是这个……叫我如何能够松口?莫说贼寇未必能信,就算能信,贸然如此应承了后,将来皇上那边儿怎么交代?”

康王妃已经站立不稳,身形一晃,幸而给周绮扶着,便慢慢坐在了圈椅上,她想要放声大哭,却又以帕子遮住脸:“琝儿!”

陈颖急得团团转,又不知是什么机密,居然还不肯让自己看,只是她毕竟也还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再多嘴。

这会儿周绮说道:“王爷,娘娘,这会儿痛哭无益,正要尽快想办法才是。”

康王道:“我若能够有法子,又何必在这里干着急。”

周绮说道:“听说……贼人一块儿掳走的还有、还有七宝。”说了这句,周绮的脸也白了几分。

陈颖在旁听了道:“你还敢说,这些人根本就是那个逆贼管凌北的同党,他们自然不是冲着世子的,因为张侍郎杀了他们头领,他们才心心念念报复,所以找上了周七宝,据说世子原本是不跟张府车轿在一起,不知怎么却离开了兵马司的队伍……这不是无妄之灾吗?那个七宝真真是个灾星!”

周绮皱皱眉:“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不料康王妃因为无法可想,正又痛又急又恨,听了陈颖的话,便也说道:“这次世子的确是给七宝连累了的,早知道何必要请她来?如今这可如何是好……我的儿……”

王妃母子连心,哭了会儿,又试着对康王道:“王爷,不如咱们就先答应了那些贼人,好歹先让他们把琝儿放了出来,以后咱们再……做别的打算……”

“胡说。”康王拧眉。

陈颖跟周绮自然不知两人说的是什么,周绮忖度着,多半是贼人开出了令人不能接受的条件,所以王妃跟王爷才如此。

周绮少不得陪着小心道:“我的意思是,七宝也给掳走,那边儿张侍郎自然也在着急寻找,王爷何不跟侍郎一块儿携手?”

陈颖道:“难道张侍郎就那么能耐?”

周绮说道:“冲着他能除掉管凌北的这份能耐,也不能小觑了他。”

康王倒还是明白人,当下对周绮道:“你过来。”

周绮忙跟他走开几步,康王把手中的信交给她看。

周绮低头,见果然是赵琝的笔迹,写道

父王在上:

儿子虽向来花天酒地,纨绔不器,但近来一心向好,遂舍弃往日声色,入兵马司历练,不料飞来横祸,命在一线,左右为难。如今若想让儿子平安无事,父王务必同意他们,把本朝的北边三城,都割让给他们掌控,不孝儿子赵琝泣血拜上。

最后又多一句:若得保全性命必弥补往日过错。

纸上还有血迹斑斑。

周绮看了才明白为何康王跟王妃的反应这样大。

事态上升到了割地的地步,已经不仅仅是王府私人的事了。

康王说道:“你可看清楚了?你觉着该答应他们吗?”

王妃也忙敛了泪,心中却隐隐盼着周绮也跟自己一样想法,总之先把赵琝救出来最为要紧。

周绮敛眉,语气虽轻但很坚决:“当然不可以答应。”

康王微震,王妃听得清楚,一时睁大双眼站起身来,她走到周绮身边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一个巴掌挥落在周绮的脸上。

“你说什么!”王妃指着周绮,流着泪怒喝道:“那是你的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陈颖虽然不知信上写的什么,但却知道周绮是不想康王救世子的。

于是陈颖忙过来扶着王妃,也对周绮道:“姐姐,天大地大,也不及世子的性命要紧呀。何况姐姐已经有了身孕,自然要多为这孩子着想。”

王妃听到这里,又是一震,便盯着周绮咬牙道:“你、你是不是觉着你有了身孕,所以不在乎琝儿了?你不要做梦打错了念头!”

还是康王清醒,忙呵斥:“别胡说了!”

周绮眼中已经含了泪,她忍着委屈转头,对康王低低说道:“我私心觉着,假如王爷答应了对方,这件事迟早皇上是会知道的,皇上虽疼爱世子,但毕竟天下为重,身为明君绝不会容许此事……将来只怕会怪罪咱们王府……”

康王自然也担心这个。不由点头。

王妃说道:“你也知道皇上疼爱世子,那么难道皇上就会允许王爷见死不救?虎毒不食子!”

周绮回身:“所以我方才说,请王爷跟张侍郎联手,七宝丢了,侍郎一定比咱们更着急。”

康王仰头想了半晌,终于道:“去,传张侍郎立刻来见我。”

话音未落,外头有幕僚飞快来报:“外头张侍郎求见王爷。”

康王心头一动:“速速请来!”

康王妃虽然也想留下来听听张制锦的意见,但康王却知道她的性子,只怕她跟张制锦一言不合,便又掰了,于是先让陈颖周绮陪着她入内了。

顷刻张制锦进门行礼,康王扶住他:“你是为了七宝的事来的?本王也正要派人去找你,你可有线索了?”

张制锦道:“下官听说王爷收到了世子的亲笔信,可否让我一看。”

康王略一犹豫,终于把信转给了他。张制锦拿在手中,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会儿,把信拍在桌上。

“怎么了?”康王忙问。

张制锦道:“实不相瞒,我之前也得了七宝的亲笔信。”说话间张制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展开给康王看。

康王把信看过,见写道夫君在上:

因为妾任意妄为,醉酒斗茶,最终惹出了这样大的祸患,妾很是后悔。幸而他们并没有为难妾身,只是他们说要夫君在明日一早,提着裴侯爷的脑袋到西华门口,这样才会放了妾身,若明日太阳出来的时候若是不见夫君,他们就会对妾身下手了。

写了这一堆后,最后竟还又画了一张愁眉不展的哭脸。

康王愕然:“这、如何是好?”

张制锦淡淡地说:“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康王惊道:“难道侍郎不管七宝了?”

张制锦道:“我之所以来找王爷看世子的亲笔信,就是为了验证我心中的想法。”

“什么想法?”康王着急。

张制锦道:“这两封信合起来,已经告诉了我们,七宝跟世子给关在哪里。”

康王汗毛倒竖:“什么?哪里?我如何看不出来?”忙低头又去细看,但是他心慌意乱,加上并无灵犀,又哪里会瞧得出来。

张制锦道:“世子说他流连声色,当初我跟世子在酒楼相见,他正听人唱曲,那女子唤作程弥弥。”张制锦抬手在赵琝最后一句的那个“弥”上一点。

康王一震,张制锦道:“七宝的这信里偏也提起她斗茶醉酒之事,斗茶是后来,醉酒却正巧也是那次遇到世子听曲……七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醉酒,所以我看了他们两人的信,确认此事跟程弥弥有关。而且……”

“而且怎么样?”康王激动不已,又忙不迭说:“那个程弥弥不是已经失踪了吗?怎么跟她有关?”

张制锦却并没有言语,只说道:“事到如今,还是要找裴宣。”

大概见康王太过担忧,张制锦道:“王爷宽心,这些人既然以世子跟七宝要挟,到明日之前应该不会伤害他们性命,我们只在天明之前找到他们救了出来便是。”

康王原本满目绝望,突然见张制锦来到,又说了这些拨云见日的话,心中宽慰,便亲自随着张制锦出门,往镇抚司而来。

镇抚司门口灯火通明,两人才下马,突然间裴宣一身甲胄,缓步走了出来。

张制锦跟康王都是一惊,裴宣伤重,如今正在休养,怎么能够起身出外?

裴宣也看见了两人,便迈步要下台阶恭迎康王,不料才走了一阶,整个人身形摇晃几乎栽倒,张制锦早走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

康王忙道:“你去哪里?”

裴宣道:“想到一个地方,想去看一看。”

张制锦心头一动:“是你安置程弥弥的地方?”

裴宣见他居然提起来,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侍郎也在找她吗?”

张制锦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身子撑不住,不要盲目行事,告诉我地方,我跟王爷前去……事不宜迟,天明一切就晚了。”

镇抚司门口的大灯笼底下,两人目光相对,半晌裴宣终于说道:“在紫袍巷,靠巷尾的一家。”

紫袍巷。

小院寂静,厅内光芒暗淡,地上躺着一具尸首。

原先不可一世的山羊须姿态古怪地死在地上,少主盯着属下看了半晌,便抬眸望着面前的三人。

赵琝遍体鳞伤,昏迷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