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紧盯着他:“我想……皇上的考验不至于这么简单。”

静王这才又睁开眼睛:“你、你说的对。父皇还要我再做一件事。”

玉笙寒微笑:“让我猜猜看,总不会……皇上还想让王爷再去赐死一个人吧。”

静王猛然震动,双眼都睁大了几分,他盯着玉笙寒,不做声。

以玉笙寒对静王的了解,已经猜到了真相。

她笑了笑:“原来是真的,皇上是容不下我,想让王爷回府来赐死我对吗?”所以静王才在这个非常时刻,不顾一切地回了王府,而且并没见任何人,径直地来寻她了。

静王没有否认。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孔春吉带了人来到。

静王妃哪里知道两人此刻所谈的完全无关风月,而是凛冽尖锐的生死呢。

静王的心情正是难以形容的时候,偏偏孔春吉在这里无理取闹,静王才会怒不可遏,打了她一记耳光。

命人把孔春吉带走之后,玉笙寒说道:“王爷已经想好了吗?”

“想好?”静王定了定神,刚才给孔春吉一番吵闹,他的眼前突然又阵阵晕眩,自从他身体养好后,极少出现这种症状了。

玉笙寒道:“赐死两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换来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皇位。这自然是很划算的。”

“玉娘!”静王忍无可忍,站起身来。

玉笙寒道:“如果我是王爷,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静王的眼睛发红,手摁着桌面:“你不是我。你也不知道我的心。”

玉笙寒走到他身边,将手压在静王的手背上:“我当然知道。”她凝视着静王,“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盼着王爷能够坐到那把椅子上,如今终于只差一步之遥了,我可以死,也愿意为了王爷而死,只要王爷别忘了我的心愿,将来王爷君临天下的时候,如果能够洗清我们家的冤屈,恢复我们家族的光耀,我死不足惜,也将含笑九泉。”

除了没告诉七宝是静王亲自赐死淑妃的。玉笙寒几乎将那夜的详细和盘托出。

七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玉笙寒一直以来惦记着的,是为了他们相府洗清冤屈。

但是……就算真的如此,之前冤死的人却也不能复生了。

七宝满心震撼,怔怔地看着玉笙寒:“那最后静王殿下为何没有动手呢?”

玉笙寒眉尖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苦笑道:“是啊,原本我想要自寻短见的,也许是王爷……旧情难忘,他制止了我,只让我离开了王府。”

七宝听到这里,略觉心安,轻声叹道:“我本以为是静王殿下变了心,没想到,殿下还是很有心的。他到底没有辜负玉姐姐。”

耳闻“辜负”两字,玉笙寒笑看着七宝,眼神闪烁。

车轮发出骨碌碌的声响,玉笙寒没有再说话。

七宝听着车轮响动,倦累交加,不由睡了过去。也不知是因太累的缘故还是玉笙寒动了点手脚,这一觉甚是沉酣。

再度醒来的时候,却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七宝隐约听到外间传来说话的声响,懵懵懂懂爬起身来,还未下地,却见有个人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身着宝蓝色的缎子常服,脸色白皙,略有病色,但容貌却仍是极秀丽的。

竟是裴宣。

上次跟裴宣见面还是在威国公府老夫人的丧礼上,裴宣的身体显然比先前大为好转,脸色也不似之前般苍白了。

七宝睁大双眼,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见到的会是裴宣。

“裴大哥?”她愣愣地看着裴宣,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我怎么会在……你怎么……这里是哪儿?”

本是想问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却又想起自己不知这是哪里,而裴宣又怎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时语无伦次。

“别担心,是玉姑娘送你过来的。”裴宣淡淡地回答。

七宝竟不知道玉笙寒竟然跟裴宣如此相熟:“裴大哥跟玉姐姐……怎会有交情?”

裴宣走到床边,在圈椅上落座:“你真的想知道?”

七宝本能地点头。

裴宣单刀直入地回答:“程弥弥是玉姑娘的人。”

“什么?!”七宝不能形容此刻自己吃惊的心情,叫了起来。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裴宣微笑道:“其实她本来想把程弥弥送给世子的,只不过世子对她没有兴趣,反而把她推给了我。”

七宝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这又是为什么?”

“你还不懂?”裴宣很是耐心,为她解释说:“玉姑娘自然是帮着静王殿下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能把程弥弥暗插在世子身边儿,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七宝这才明白,同时心里又有点惊悸,没想到静王的布局也这样深。

突然她又想到另一件事……既然程弥弥长的有点像是自己,那么玉笙寒跟静王这样安排似乎……

正有些心乱,裴宣唤道:“七宝。”

他的声音有些奇异的温和,七宝抬头:“裴大哥?怎么了?”

裴宣细看她有些苍白憔悴的容色,轻声说道:“我……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优柔寡断,当初没有向你们府内求娶你。”

简直是一惊未了,一惊又起。

七宝觉着有闷雷在耳畔响起,呆看裴宣:“裴大哥,怎么突然、突然说起这些?”

裴宣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继续说道:“后来你劝我不要娶谢知妍,我也并没有听从……这成了我生平第二后悔之事。”

七宝心中难过,便低下头去:“裴大哥,过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

裴宣说道:“我只跟你说这一次,也只跟你说。你可愿意听吗?”

他的声音温柔的令人无法拒绝。

七宝点头。

裴宣垂了眼皮,压下眸子里的一丝锐色:“至于谢知妍,她也不会再做什么了……这个人也很快会成为过去。”

七宝不太明白。

裴宣并不解释,只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玉姑娘劝我别告诉你,但是这次……我要亲自跟你说。”

七宝忐忑:“裴大哥,是什么事?”

“张制锦,”裴宣念出这个名字,他对上七宝的眼神,平静地说道:“他早就知道康王跟淑妃的内情。”

七宝双眼发直:“裴大哥、你……你在说什么?”

“你听好了,”裴宣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分说的:“张制锦早就知道了淑妃跟康王的事,且他们都已经拿定了主意,静王要翻身一举上位,这是最好的契机。所以,不管你求不求他,说不说……他们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160章

永宁侯府之中,谢知妍醒来之时,眼前漆黑一片,口中干渴的很。

不仅是嘴里,甚至整个身体都好像给放在了火堆上烤,她想要叫人倒水过来,喉咙里却只发出古怪而沙哑的响声。

她痛苦地喘了口气,带了一阵风入喉咙,心里那股火也随着烧的更旺盛了,几乎要把她从里到外的烤干,撕裂。

那一天,从张府回来后,按照老诰命的指点,谢知妍尽量不去在意程弥弥的存在。

她甚至以示弱的法子,称病不出,以避免跟程弥弥争锋,想要等待那个最佳时机。

但是谢知妍无论如何想不到,本来只是单纯的装病示弱而已,直到慢慢地发现身体真的有些异样,却仿佛有些收不住了。

急忙派人请了太医前来诊看,太医却查不出是有什么异常,只谨慎地说少奶奶是思虑过甚,所以才精神短缺,开了些补气养神的药而已。

谢知妍起初也觉着调养些时日必然就好了,谁知吃了十数天的补药,非但没有好转,整个人反而越发神思恍惚,四肢都有些酸软无力。

偶尔眼前甚至出现幻觉,依稀看见死去的裴夫人,不时地在身边出现。

谢知妍有些慌神,命心腹再去请可靠的太医,其中一名太医来到,竟说她是“喜脉”。

谢知妍气的几乎晕厥过去,她许久不跟裴宣同房了,这喜难道是鬼胎不成?当下命人把庸医打了出去。

谁知这消息在府内不胫而走。

永宁侯府的人自然知道裴宣并没有跟谢知妍同房,如今听了“喜脉”,有人知道是庸医诊断错了,有的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地,变本加厉说些不堪的话。

若是换在以前谢知妍还掌管永宁侯府的时候,下人们哪里敢这样放肆?如今却也算是墙倒众人推,可能是看到谢知妍失势,又想起她种种苛严的手段,狠毒的行事,自然都乐得来踩上一脚。

虽然那些流言蜚语未必当着谢知妍的面说,但她毕竟也听了几分,越发的气滞。

可这种事偏又无法解释,真真跳进黄河洗不清。

最令她无法容忍的是程弥弥居然命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那传信的丫鬟还幸灾乐祸地笑道:“姨娘听说奶奶有了喜脉,所以叫奴婢们送了这些过来,让奶奶安心好生养胎。”

谢知妍把那些东西摔了出去,当场给气的昏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生气,还是别的原因,谢知妍的肚子却莫名地大了几分。

谢知妍惊慌之余,却也算是看了出来,府内原本属于她的那些心腹,都已经倒戈了,简直四面楚歌。

还好病了一阵儿后,张府那边儿派了人来探望。

谢知妍忙秘密地叮嘱来人,快将自己的情形告诉张老诰命,又让传信给自己家里,快些把她接回去。

不料来人才出了院子,即刻给永宁侯府的管事迎着,因悄悄地说道:“少奶奶行为不太好,明明侯爷之前受伤不曾跟她行房,居然闹出了喜脉,如今侯爷也没脸回来……侯爷顾惜谢府跟张府的名声,才不肯宣闹,希望你回去后能够多多解释。”

这人方才也看见谢知妍面带倦色,且又厚厚地盖着被子,显然像是遮掩之意,何况这种丑事若非真的,永宁侯府的人做什么要自己往身上泼脏水?

当下心惊胆战地回去,偷偷地跟张老诰命说知。

老诰命震惊不已,虽然不太相信谢知妍会做出此事,但按理说永宁侯府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且张老诰命平生最是古板,自然最恨这种不检点的行径,所以老诰命便存了一份嫌隙,从此竟不肯再派人前往。

谢知妍在侯府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隐隐察觉自己可能是中了人的圈套,但却无计可施。

那日闻听裴宣回府,谢知妍独自拼力挣扎起身,勉强才出屋门就给丫鬟们看见。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住,谢知妍不管不顾,直呼要见裴宣。

裴宣却正在程弥弥房中,闻听消息后走了过来。

谢知妍扑到裴宣脚下,拉着他的袍子大哭,哭诉之后,又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裴宣垂眸看着地上的女子,只说了一句话:“你这会儿,总该明白太太病重之际孤立无依的滋味了。”

谢知妍心头一凉,拼命哑声道:“侯爷原来是记恨这件事吗,太太的病我也曾派人请大夫,跟我何干?”

裴宣的眼中透着嫌恶:“你是请了,该做的你都做了,无可挑剔,但你做的那些只是给外人看的,你告诉我……当时你真的想太太好起来吗?还是想要一了百了?”

谢知妍瞳仁收缩,瞬间迟疑。

裴夫人是真心的疼爱七宝,又因程弥弥有了身孕,百般呵护。

日久见人心,裴夫人纵然再温柔敦厚,也察觉了谢知妍并非善类,明里暗里她保护着程弥弥。

这让谢知妍心生焦躁,觉着这老夫人实在碍事的很。

裴夫人病倒,谢知妍便顺水推舟,故意拖延,也并不肯去请什么石琉。

事实上就算她马不停蹄地去请石琉,找不找得到另说,毕竟就算找到,石琉也未必肯来。

但如果她真那么做了,裴宣自然知道,也自然领她的情。

但她偏偏没有尽心,又想要趁机对程弥弥不利。

弄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知妍是乐得裴夫人“顺疾而终”。

看着谢知妍眼中的一点心虚,裴宣抬脚将她踹开,头也不回地去了。

谢知妍在困苦的挣扎之中,突然发现眼前有道亮光闪烁。

“水……”她微弱地唤了声。

耳畔听见些模糊的响动,然后有个东西碰到唇边。

谢知妍本能地张开口,尝到了一丝甘甜的水,当下如饮甘霖般大口大口地喝光。

因为喝的太急,竟呛的咳嗽起来,但咳喘的声音却像是从千疮百孔的风箱里传出来一样。

谢知妍正在喘息,耳畔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病的这样了。”

脑中一片混沌,起初谢知妍并没想到这声音是谁,但很快,她蓦地睁大双眼:“周七宝?”

烛光靠近,烛影中映出了一张秀美绝伦的容颜。

灯影之下她的眸子越发朦胧,像是秋日的晚雾笼罩在月光粼粼的镜湖之上。

虽然向来痛恨七宝,但谢知妍却无法否认,每次见到她,都会因这种美丽而略微窒息。

“真的是你!”谢知妍挣扎着,恨意浮了上来:“你、是你害我……”

七宝歪头看着床上的谢知妍。

她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在病痛之中憔悴变形,挣扎都艰难的人,就是之前那骄横跋扈的女子。

“我没有害过你,从来没有,”七宝捧着蜡烛,对上谢知妍憎恶的眼神,说不上是何种心情,“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

谢知妍还想再说,但出声只是呼呼地喘气。

七宝安静地凝视着她。

面前这个女子,在七宝的梦中,堪称心狠手辣。

趁着张制锦不在京城,谢知妍不动声色地找到七宝,以她张家主母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把七宝软禁起来,操纵所有一切。

猫戏老鼠一般,她捉弄折磨够了,便煞费苦心的把污水泼在七宝身上,弄出了一个莫须有的“奸夫”,好让七宝的死更加的顺理成章一些,回头可以跟张制锦交代。

七宝不肯细想这些恐怖的经历,因为每一次的回想对她而言就如同真实地经过了一遍似的。

但是现在看谢知妍……却如同报应一般。

何况就算不是在自己的梦中,谢知妍也并不无辜。

裴宣那样性情温和的人,当初也曾疼她如珠如宝,可现在居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可见裴宣亦不能容忍她。

那么,现实跟梦中,到底相差多少?

七宝身不由己看着谢知妍,心中默然地想着,如今除了威国公府还在外,自己的老祖母跟大姐姐都已经去世,周蘋看似风光,实则自有苦楚,周绮更加不必提了,虽然路都是她们自己所选的。

而她……

的确,她不似是在梦中般的悲惨遭遇,并不是名义上的张制锦的禁脔,他也并不像是梦中一样的不近人情,冷傲相待。

两人终成连理,人人称羡,而他温柔怜惜,百般疼爱。

原本她真真的是知足的。

可直到听了裴宣的话,就好像看到张制锦温柔的面容底下依旧坚冷如冰的心思。

七宝捧烛默然。

谢知妍则瞪着她,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叫道:“你以为表哥喜欢你?他不过当你是玩物而已,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李云容……”

事到如今,她仍是想要不顾一切地伤害七宝。

“我当然知道。”七宝轻声说道。

谢知妍睁大已经眍的眸子,这让她的样子看起来更加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