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却不觉着可怖,因为她已经见识过谢知妍最可怖的艳丽面貌。

“你知道?”谢知妍不能置信地问。

七宝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相思苦,君与我同心。”

之前七宝因为谢老夫人跟周淑妃的事而郁郁寡欢,张府内,张良张岩等前来探望。

她们跟七宝说起张府的事情,原来李云容从之前吐血开始,就一直缠绵病榻。

而在那期间,李司业也终于撒手人寰。

李家财力跟人力皆都单薄,多亏了张府内四爷接济,才总算度过了难关。

至于张制锦,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前去吊祭。

但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细想李云容的吐血,跟张制锦前去李府……似乎是前后脚的。

那么在她梦里,苗家庄中张制锦听她说了李云容的事,自然也会去质问,从此又引发了什么?大概是不幸的事。

所以威国公府倒了后,张制锦才那样待她。

七宝并不是恨张制锦把她收为禁脔,毕竟若是给卖做官妓,情形更加凄惨百倍。

她只是在想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张制锦是因为另一个女子的遭遇而如此对待自己。

一想到这个,七宝心里就无端的难过。

此刻谢知妍听七宝念出那句,倒吸一口冷气。

她想大笑,却反而把自己噎的喘不过气,于是断断续续说道:“可笑、可笑……”

“可笑的是你。”七宝漠然看着谢知妍,“是你自己放不下,是你嫉妒太盛,一心要为难别人。否则的话,伯母是慈仁的人,裴大哥又极专情,你本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你、竟还来可怜我?你自己……就是个……”谢知妍喘着问。

七宝说道:“倒也不是可怜,只是感慨罢了。至于我,你不用担心。”

谢知妍的眼中透出疑惑。

七宝向着她莞尔一笑:“我永远不会让自己落到跟你一样的境地。我喜欢他,但是我……绝对不会为了他发疯的。他不喜欢我,或者他欺骗我,那我……”

在谢知妍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中,七宝淡淡然地说道:“那我也只好不喜欢他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这一刻七宝忽然间想起来,当初谢老夫人在的时候,那天她在国公府跟老夫人同榻,谢老夫人就曾告诉过她:不必自苦,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

那时候七宝不懂。

七宝说完之后捧着蜡烛转身。

谢知妍眼前那点光明也随着消失,她突然害怕起来:“你……你别走!”

七宝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黑暗重又将谢知妍吞噬,她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别走!回来!”

没有人再理她。

七宝没有想到,玉笙寒居然把自己带到永宁侯府。

离开谢知妍的房中后,来到外间,裴宣靠在墙边,已经等候多时。

他担心七宝见了谢知妍的样子会受不了,可是看着七宝平静的反应,让裴宣意外之余,略觉欣慰。

“你何必又去见她?由得她自生自灭罢了。”裴宣陪着她往外而行,一边说。

七宝说道:“裴大哥,你不知道……我曾经一度的很怕她。因为她曾经害得我很惨,很惨……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裴宣只以为她说的是之前的事。

他心中的悔恨突然间翻江倒海。

脚步一停,裴宣转身。

七宝抬头,她的双眸盈盈,一如当初男未婚女未嫁,她就用这双无邪的眸子,半含钦佩半带喜悦地凝视着他,口没遮拦地喊:三姐夫。

到底是为什么,才让他一再地错过。

裴宣再也按捺不住,他探臂将七宝一把拥入怀中。

七宝愣怔:“裴大哥。”

“假如,”裴宣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假如当时你嫁给我,我们一定会……很圆满,太太也一定不会带憾而去。七宝,你说是不是?”

七宝并不回答,但她听出裴宣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悲怆。

裴宣再度问道:“是不是?”

“我不知道。”七宝将头抵在裴宣的胸口,“我不知道,裴大哥。”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并不是哭这个答案,而是哭自己。

夜色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前方的月门处,是张制锦身着官袍的身影,疾行闪入。

脚尖沾地的瞬间张制锦看见这一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趔趄了一步。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裴宣终于缓缓将七宝松开。

他转头看向张制锦,却并没有出声。

张制锦略一停,才重又走到两人身边儿,他将七宝的手握住,略有些强硬地拉到了自己身旁。

裴宣眉头微蹙:“张侍郎。”

张制锦冷笑连连,几乎遏制不住怒火:“裴侯爷,你这一手太阴损了,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啊,”裴宣微笑而坦然,“我想跟张侍郎抢人。”

若非涵养绝佳,张制锦已经一拳挥出了。

他暗中调息,看向七宝:“跟我回去。”

虽然压着怒气,手上却无法自制地用了力。

七宝看看自己的腕子,觉着疼。

但她并没有叫出来,只是默默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想欺负我,不管是在我梦里还是现在。”

张制锦一震。

七宝继续说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想什么,我不想大姐姐有事,你既然知道,你那么能耐,你为什么不能帮我解开那个困局,你为什么反而借用这个机会让静王殿下上位,你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姐在火坑里,眼睁睁看着我担心……你是不是觉着我很好哄骗。”

张制锦喉头微动,眸色沁凉。

七宝低着头,眼中的泪止不住地往下跌落:“你总是这样,怪不得老太太说你心思深沉,那会儿老太太只怕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她不想看我伤心,所以不愿意揭破你。”

张制锦垂眸。

“大人,”七宝重新抬头,流泪看着他冷静的样子:“我……不喜欢你了。”

第161章

自始至终,张制锦依旧是清冷的脸色。

就在七宝说出那句“我不喜欢你了”的时候,就连经过身旁的夜风都也为之定住了似的。

张制锦看着七宝,她的眼中浮动着泪影,就像是春寒料峭时候的冷雨纷纷地打在湖面。

而裴宣也一直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终于张制锦开口说道:“你喜不喜欢我都好,但你是我的夫人。现在,跟我回去。”他的语气,不容分说。

七宝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挣脱,张制锦反而将她往怀中一拽,顺势打横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七宝慌张地叫。

“张侍郎……”裴宣上前一步。

张制锦不等他说完,回眸:“裴侯爷,别逼我。”

这个眼神冷冽坚锐非常,他虽然未曾动手,周身慑人的气息却在瞬间呼啸而来,把裴宣逼的微微窒息。

原来这个人,不似他看起来这样冷静漠然。

就在这一瞬间的愣怔中,张制锦抱着七宝,大步往外走去。

先前张制锦重回吏部,各色繁杂事务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忙的他分身乏术。

毕竟先前康王殿下已经开始监国,康王府俨然是太子府,官秩鲜明,内阁行事也要跟康王府商议,朝中也有许多人马首是瞻。

康王倒了后,随之而革职查办的又牵出了一大批朝中官员。

原本按部就班的朝政处置自然出现了停顿,而静王如今挑大梁,虽然早就有些看重的官员可用,但毕竟,一切都亟待解决跟完善。

可最让张制锦在意的仍是关于武将改制之事。

他已经一拖再拖,如今总算等到了静王掌理国事,只不过静王性情谨慎,并不赞同立刻着手。

毕竟皇帝如今龙体虚弱,且他才接手朝政,若立刻雷厉风行起来,只怕皇帝会心生疑虑甚至不满。

张制锦虽也知道静王的难处,但数朝的重文轻武之下,武官们给压的死死的,不管是权势还是俸禄都比文官差了很多,京城跟富庶之地的武将倒也罢了,最苦的是那些戍边的武官,流血献命的不说,俸禄微薄,且升职也很难。

最令他们气馁的是,每一个地方的武将,朝廷都会派出相应的文官监理跟制约,所以他们在军务跟兵力的调度上都要受制于人。

张制锦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既然暂时说服不了静王,他便决定从内阁入手,今日在宫中,便同内阁在商议此事。

直到他中午的时候出宫,才得到报信说七宝从静王府内失踪了。

张制锦惊心之余,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管凌风等余孽。

但是之前世子赵琝跟镇抚司的人前去追缉,明明说这些人已经到了关外。

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杀了个回马枪。

静王比张制锦早一步得知此事,早就命严查府内,又下令封锁城门。

但赵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玉笙寒从中行事。

因为静王府的防备森严,如果不是熟知王府侍卫布置以及王府格局的人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把人带走。

张制锦虽略有怀疑,只是玉笙寒行踪不定,且论理玉笙寒没有必要掳走七宝。

但张制锦却宁肯是玉笙寒,毕竟落在她的手里,她是绝不会对七宝如何的。

直到入夜,张制锦才突然醒悟自己忽略了另一个人。

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来到永宁侯府的,却想不到歪打正着。

张制锦是骑马而来的,出了永宁侯府之后,便抱着七宝直接翻身上马,打马往紫藤别院返回。

七宝给他抱在怀中,觉着自己像是一个物件,给他捏在手里,要方就方,要扁就扁。

身下颠簸的很,身侧都空落落的,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一样,唯有他的怀抱才像是最坚实的倚靠。

七宝听着马蹄声响,情不自禁往张制锦怀中靠了靠,却又醒悟过来。

“我不要回去,”七宝咬着唇不去看他,赌气般说道:“我要回国公府。”

张制锦置若罔闻,双眼盯着前方的路。

“你听到了没有?”七宝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下,提高了声音:“我要回国公府!”

张制锦垂眸,七宝给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心头一凉,竟本能地不敢再叫嚷。

可心里的委屈却涌上来。

她嘀咕说道:“我不要回去。”

“不要也得要,”张制锦冷冷地开口:“只要你现在还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

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又随风滑到唇边,七宝抽噎着叫道:“那我不想是你的人了。”

“你怎么不想?”

七宝声如蚊讷:“和……和离就行了。”

“哼……”耳畔响起了他的冷笑声,然后张制锦说道:“裴宣给你喝了迷魂药了,你跟我和离,然后呢?莫非是要嫁给他吗?”

“跟裴大哥没有关系。”七宝回答。

张制锦道:“给我闭嘴。我信你才怪。”

他本来单手持缰,左手搂着她的纤腰,也不知是因为气糊涂了还是怎么,竟然松开了左手。

七宝本来仗着给他拢着,所以并没有抱紧他,突然给他一松手,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

七宝惊呼了声,急忙伸手将他的腰紧紧抱住。

张制锦垂眸看她,似乎一切都在掌握。

七宝虽然把他抱紧了,但心里的感觉却越发复杂,她不知要说什么好,但心里堵得很。

“你、你总这样,”于是七宝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人太坏了……我不要喜欢你,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我只喜欢你,你却还喜欢别人……你是最坏的人了……”

她虽然又气又恨又是悲痛交加地念叨着,却还是无法松开张制锦的腰。

马背上风很大,七宝虽然躲在他的怀中,但眼中的泪给冷冷的夜风吹着,好像都在脸上化成了一层冰似的。

七宝说着说着,便又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张制锦听着她低低的哭声,那句“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却在心中反复回响。

当马儿停在紫藤别院门口的时候,张制锦低头,却见怀中的七宝双臂紧紧地搂着自己,脸上泪渍未干,但竟然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睡容,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正里头同春听说消息匆忙地迎了出来,张制锦制止了他们,小心地放轻手脚,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双足落地无声,竟是极为平稳。

怀中的七宝随着轻轻一颠,因为之前在马背上颠簸的习惯了,且又累倦,竟仍是没有醒来,反而往他怀中又靠了靠。

张制锦无声一叹,抱着她进了别院。

这一夜,张制锦整宿无眠。

七宝倒是睡得很安稳,从头到尾没有醒过,起初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到后来又换了个姿势,小手依恋地牵着他胸口的衣襟。

直到次日天色大亮,七宝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张制锦想了一夜,想她在永宁侯府内说的话,想她在回来路上控诉自己的话,想以前自己跟她的相处,以及在周淑妃这件事上的处置方法。

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预备着七宝醒来后会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再度质问,亦或者更闹别的。

他想的很周全,但是独独没有想到一种情形。

七宝非但没有不理不睬,更加不曾出声质问或者别的。

当睁开双眼看见他的一刹那,七宝的眸子里涌出了一丝微微的惊惶,以及一缕淡淡的羞涩。

她发现了自己握着他衣襟的手,于是慌忙撒开。

这个反应,让张制锦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