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仍道:“裴宣,杀、杀……”却已经说不出声来了。

正在这两下僵持的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玉娘!”

殿内众人抬头,却见竟是太子赵雍去而复返。

赵雍往内,眼睛紧紧地盯着玉笙寒,满面骇然。

老皇帝垂着头,听到赵雍的声音才慢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哑声道:“你看看……这就是你迷恋的女人。”

赵雍两眼泛红,跪地道:“父皇,儿臣知罪。”

见到赵雍来到,玉笙寒的脸色有些奇异。

直到听见老皇帝开口,又见赵雍跪地请罪,才冷笑道:“太子殿下,真是贤孝的很,自己的母妃都要给赐死了,居然还是这般恭顺,啧啧,皇帝倒是有一个听话的好皇子!只可惜平妃娘娘没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皇帝双眼眯起。

赵雍眼中带泪,闻言猛地起身:“玉娘,你何必这样?你……你若是恨我,冲着我来就是了,父皇年高体弱,你不要如此,算是我求你了。就看在昔日的情分上……”

“情分?我对太子完全没有任何情分,我不过是想利用太子达成所愿,”玉笙寒冷峭地一笑,“太子对我,恐怕也并非真心,不然的话,你就不会对我阳奉阴违的,宁肯听从老匹夫的话。”

赵雍含泪说道:“是,都是我的错,你要杀要剐,我绝不发一声怨言,但是……请你放了父皇。”

“你错了,”玉笙寒盯着赵雍:“我对你好,不过是为了报复皇帝,既然你帮不了我,那我就自己来,如此而已,何况如今这种情形,你让我怎么放手?”

赵雍把心一横:“只要、只要你答应别为难父皇,我、我可以网开一面,让你离开。”

老皇帝咬紧牙关,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裴宣在赵雍身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一幕,也未言语。

玉笙寒道:“想让我放了他,倒也容易,本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了他,毕竟还没到他该死的时候呢。但是我有些信不过王爷。”

“玉娘,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赵雍眼红红地看着玉笙寒。

玉笙寒想了想,笑道:“这样吧,反正太子的位子也保不住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今日就罢手。”

“何事,你说。”赵雍道,“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这件事很简单,不必尽力而为,只要随便动手即可。”玉笙寒目光闪烁,手一动,竟从袖子里翻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

赵雍以为她要对皇帝不利,叫道:“玉娘!”

玉笙寒看一眼那锋利的匕首,道:“只要你答应,在这老匹夫身上戳上一刀,我就暂时饶了他这条狗命。”

赵雍睁大双眼,简直无法相信:“这怎么使得!”

玉笙寒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做不到吗?”

赵雍听见这话,眼神微微一变。

皇帝冷笑道:“你这蛇蝎毒妇……你还想我们父子相残吗?”

“皇上对父子相残这种事,向来不是很得心应手吗?”玉笙寒笑道,“何必说的跟第一次经历一般。或许对皇上而言,之前都是你捅别人刀子,给别人伤,还是第一次吧。”

皇帝又咳嗽起来,身子抖的如同落叶。

赵雍看看老皇帝,终于咬牙道:“玉娘,倘若我真的按照你所说的,你……可不要出尔反尔。你放了父皇,我……会放你出宫。”

玉笙寒道:“当然,我说到做到。”

赵雍缓步走上前,玉笙寒盯着他,见他脸色苍白,浑身微微发抖。

玉笙寒毕竟是他的枕边人,早看了出来,赵雍这般模样,虽然有惊骇的原因在内,但是……只怕他体内没有彻底消退的寒毒也开始死灰复燃了。

一想到这里,玉笙寒不由皱了皱眉。

赵雍终于走到皇帝跟前,他看着皇帝:“父皇,请、请恕我……大逆不道。”

老皇帝冷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她同床共枕的,习性里自然也跟她相似了。”

“玉娘,”赵雍含泪看向玉笙寒:“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的,我宁肯你在我身上狠狠地戳一刀,甚至要了我的命都行。”

玉笙寒喉头一动:“太子殿下,你话太多了。”

赵雍从她手中将匕首接了过来,他看着皇帝,手不停地发抖:“玉娘,你真的是恨我,才能做到这一步的……是不是?”

玉笙寒目光闪烁,不去看他。

谁知就在这时候,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小心!”

几乎与此同时,赵雍猛然挥手,竟是将手中的匕首向着玉笙寒刺去。

玉笙寒听见那示警的声音,才转头,就见到那匕首冰冷的锋芒劈面而来,她甚至来不及躲闪,便觉着胸口一疼。

双眸蓦地睁大,玉笙寒几乎无法相信,赵雍居然会在这时候选择对自己动手!

“你……”她紧紧地盯着赵雍,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胸前的血已汩汩地流了出来。

赵雍回看着她,眼神复杂:“玉娘、你怪不得我,你可以对我下手,但是……你不能对父皇……”

玉笙寒不理胸口的刀子,抬手挥袖,“啪”地一巴掌挥在了赵雍的脸上。

这一掌竟把赵雍打的身形一晃。

突然间又闻听“刷刷”两声,有什么东西从殿外破空而入!

那是两支通体黝黑的箭,一支向着太子赵雍,一支向着皇帝。

裴宣早在听到那一声示警的时候,就飞身掠了过来,只是人还没有靠近,已经响起箭簇破空之声。

虽然裴宣身份特殊,但是进了宫中,仍是没有佩戴腰刀,他惊急之下,手臂一挥,将飞向皇帝的那支箭用力打落,但是手臂也给震得酥麻。

可是虽及时救下了皇帝,射向太子的那支箭却已经救援不及。

裴宣一咬牙,飞身扑了过去,就在他身体挡在赵雍身前的时候,只听“嗤”地一声,箭簇已经从他后背深深穿入。

这两支夺命的箭射出之时,有一道影子从外头掠了进来。

他身手利落地拉住摇摇欲坠的玉笙寒,将她打横抱起,脚不点地的往外跃出。

就在裴宣起身那一刻,外头的禁军已经冲了进来,纷纷挡在了皇帝跟太子身前,虽然看到刺客闯入,却也不敢立刻上前包围。

这错愕的瞬间,那人带了玉笙寒,竟已经消失无踪了。

身后,皇帝因为给玉笙寒挟持了半天,手臂又断了,早就支持不住,晕厥过去。

太子赵雍则抱着裴宣,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大叫道:“快,传太医!”

张府,马武脚下无声,却走的十分迅速,来至内室卧房之前,轻轻地在门扇上敲了两下。

半晌里头才问:“何事?”

马武低低道:“九爷,宫内出事了。”

话音刚落,里头张制锦披衣起身,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七宝还在沉沉地睡着,并没有听见。

昨夜两人说开之后,七宝甚是心倦,便问他是不是可以答应和离了。

张制锦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踌躇片刻说道:“这件事情很是突然,你让我仔细想一想,明日再告诉你,好不好?”

七宝摇头:“不好,你现在便告诉我。”

张制锦哑然而笑:“你以为……这种事像是吃饭睡觉般简单吗?这只是你的‘梦’,如此玄虚,虚无缥缈,匪夷所思,本来是不可以当真的,难道你不许我有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七宝略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

当初她梦见这些的时候,还不能相信呢,若说给别人,只怕都当她是疯了,又怎么能指望他毫无疑义地即刻就全部信了。

“那、你明儿告诉我,不能抵赖。”七宝小声说。

张制锦倾身,将她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去:“我答应夫人,不会抵赖。”

七宝见他举止亲昵,歪头躲过,不料张制锦却又将她抱住,在脸上一寸寸亲了下来。

“你干什么?”七宝吃了一惊。

张制锦的声音低哑,透着些许难过之意:“虽然你方才说的那些,实在骇异,但是我心里仍然十分难过,我……我无法想象自己曾经对七宝那么坏。”

七宝听了这句,泪顿时又掉下来。

张制锦柔声道:“但是你要知道,这会儿的我,跟你梦中的那个‘大人’,根本是不一样的啊。”

七宝又是委屈,又是说不出的滋味:“你们分明是一个人。”

张制锦道:“虽算是一个人,但是那位大人所做的事情,却不能按在我的身上,毕竟我没有娶别人,你说是不是?”

这个却让七宝无法否认。

张制锦说着,便将她拥入怀中,察觉她娇软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由叹了声:“我满心里想要疼顾你而已,又怎会伤害你分毫。我知道你在意淑妃的事,可是真不是我铁石心肠,委实是因为……这件事皇上早就知道了,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若贸然行事,非但救不了淑妃,更可能连你、连国公府都无法保全……所以我只是瞒着没有告诉你而已,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怕你操心。”

提到淑妃,七宝“哇”地又哭了起来。

张制锦扶着她上好缎子般柔顺的发丝:“好七宝,我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你总该体谅夫君的心思,是不是?”

七宝原先因为淑妃的事情过不去,可是今晚上解开心结,突然又听张制锦这般解释,自然不能怪他了。

张制锦打量着七宝懵懵懂懂的神情,便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落,察觉她只是缩了缩身子,才又缓缓往下,当吻住那香甜娇软的樱唇之时,想到她所说的“梦”中自己,不由竭力将动作放的轻缓温柔,生恐引发七宝的不适。

张制锦回头看着床上的七宝,略一迟疑,终于还是迈步出门。

就在张制锦离开后大概两刻钟,七宝还在沉睡中,突然察觉有人咳嗽了声,唤道:“七宝。”

连唤了几声,七宝才睁开双眼。

在朦胧的光影里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一时大为意外。

第175章

七宝呆呆地坐起身来,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举手揉了揉眼睛才总算看清楚。

面前的人轮廓秀美,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正是玉笙寒无疑。

“玉姐姐?!”七宝又是吃惊,又是喜欢,手撑着床面往前挪了过来,一时竟没有细想张制锦去了哪里,而玉笙寒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玉笙寒向着七宝一笑,却又比了个手势:“嘘!”

七宝忙噤声,可就在这瞬间却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似血腥气般。

七宝嗅了嗅,目光转动,突然发现玉笙寒身上似有些古怪,她伸手拉了拉玉笙寒的袍摆:“玉姐姐……”

手指捏在衣裳上,手底有些湿湿的,七宝抬手看去,愕然:“这是,血吗?”

七宝抬头震惊地看向玉笙寒:“玉姐姐,你怎么了?你难道受伤了?”

玉笙寒又低低地咳嗽了声,哑声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说了这句,眉峰一蹙,像是下定决心般道:“七宝,我这次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

七宝正在打量她身上是哪里伤着了,可她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裹着,又是夜影之中一时看不清楚:“什么事?”

玉笙寒凝视她:“我想带你离开。”

“离开?”七宝停手,仰头看着玉笙寒:“去哪里?”

玉笙寒眨了眨眼:“去了你就知道了,总之是离开京城……七宝,你愿意跟我走吗?”

“出京?”七宝这才醒悟,微睁双眼:“我……”

这若是在昨天之前,七宝搞不好就会答应了,但是这会儿,想到昨夜的种种情形,七宝迟疑了半晌,突然想起来:“玉姐姐,大人去了哪里?”

玉笙寒一笑:“张侍郎应该是进宫去了。”

“这时侯进宫?”七宝惊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啊。”玉笙寒道:“有人行刺皇帝。”

七宝目瞪口呆:“什么?是谁这么大胆?”

正在这时侯,玉笙寒身后另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不必废话,带了她走就是了。”

七宝吓了一跳:“是谁?”

问了这声后,忽然间觉着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虽然不很熟悉,但是印象深刻,给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正在寻思,玉笙寒身后那人走上前,一把将帐子撩开:“周七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一张秀丽却略带邪狞的脸近在咫尺。

七宝缓缓睁大了双眼,失声道:“你……?怎么是你?!”

虽然这会儿是醒着的,对七宝而言却宛如梦中。

此刻出现的这人,赫然竟是之前大闹京城的管凌风,他站在玉笙寒身边,嘴角挑着一抹无情的弧度,这种气息,好像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七宝骇然看着管凌风,又看向玉笙寒:“玉、玉姐姐……”

如果不是玉笙寒的脸色过于平静,七宝定会认为管凌风是突然出现的,而不是跟玉笙寒一同来的。

玉笙寒看一眼管凌风,语气平静:“请稍等片刻。”

管凌风则盯着七宝,眼神是阴冷的:“我的耐心有限,时候也有限,再迟一些就无法出城了。”说完便后退了一步。

七宝这才确信两人是一同来到的,心慌意乱地望向玉笙寒:“玉姐姐、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玉笙寒苦笑:“七宝,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多说了,稍后我再跟你解释,现在,你随我走。”

“去哪里?”七宝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玉笙寒往旁边管凌风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别问,也别惊动旁人,你知道他的手段,你若是不想这里的人都死于非命,就悄悄地跟着我走。”

七宝看着玉笙寒本来很是熟悉且可亲的脸,这会儿忽然觉着如此陌生起来。

管凌风在旁边阴测测地说道:“你最好别答应。方才在外头只杀了两个人,我还没有够呢,最好把张制锦的这宅邸变作炼狱,才遂我心愿。”

七宝记起他狠辣的手段,知道他是说到做到,忙颤声说道:“不、不要滥杀人,你们要做什么我都答应就是了。”

说完后,七宝竟主动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怕会不小心叫出声来。

倘若惊动了同春或者秀儿他们,遭了这人的毒手,那就万劫不复了。

玉笙寒看着她的动作,又见她眸子里透出祈求之色,便道:“你放心,有我在。”

七宝听了这温柔的一句,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感觉,明明是那么好的玉姐姐,怎么突然间跟管凌风这种异族的恶人混在一起?

张制锦匆匆进宫,有太监领着他来到了养心殿。

老皇帝才刚苏醒过来,但裴宣却因为受伤过重尚未清醒。

太子赵雍周旋里外,听闻张制锦来到,便先走了出来。

赵雍将玉笙寒突然现身之事告知张制锦,因说道:“跟她一块儿的那人,用的箭正是那日镇抚司门前那场屠戮中所用一样的。应该就是之前缉拿未果的管凌风。”

张制锦微微皱眉。

赵雍说道:“倘若不是永宁侯,我跟父皇的性命都要交代在今夜了。只是永宁侯伤势过重,太医也并无把握。”

张制锦道:“那逃走之人呢?”

赵雍说道:“宫内已经在仔细搜查,一处也不放过,另外也传旨五城兵马司,封锁城门,这次一定不能让逆贼活着离开。”

张制锦见太子怒容满面,但他很知道玉笙寒的为人,既然敢冒险在宫内现身,只怕早就想好了退路。

“没想到玉姑娘居然跟关外的人有所牵连。”张制锦紧锁眉头,心里隐隐不安。

赵雍哼道:“怪不得,靖安侯要跟管凌北斗茶的时候,她一力劝说我前去潘楼。现在想想,应该是借着那机会跟管凌北见面,居然做的那样堂而皇之,实在是……其心可诛啊。”

张制锦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