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进门的时候,听见周绮同七宝吞吞吐吐的话,石琉就猜到世子妃想说什么了。

原来,之前在赵琝还没有回京之时,京中突然有些奇异的流言传出,说是在镇山关遇到了世子跟张侍郎夫人,当时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七宝失踪的事虽然有赵雍下令封锁消息,但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听了这般消息,一时之间自然是各种猜测。

且周绮等因是七宝的家人,当然清楚之前她并无身孕,所以一时人心惶惶。

还是张制锦亲自告诉周承吉承沐,叫他们不必多心,承沐等才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不过周绮毕竟知道赵琝对七宝的心意,又给那些流言蜚语弄的心神恍惚,来到暖香楼跟七宝说起来,七宝却因为同春的叮嘱特意又不大提赵琝,周绮见她不似以前那样毫无遮蔽,疑心越发厉害了,差点就问出那句话来。

所以石琉才及时走了进来,拦下了周绮的话。

如今石琉又把七宝之前没有身孕的缘故告知了,七宝却仍是不敢相信,毕竟在她而言,完全想不到会有谁对自己做这种阴毒的事情。

石琉又小心叮嘱她:“可别告诉九郎我跟你说了呀,我怕他责怪我。”

七宝答应了,心里还有些恍惚,竟然没有留心石琉起身告辞了。

直到石琉离开,七宝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在北营的时候那老妇人给自己的丸子,却不知是个什么……只好等下一次见了他再拿出来问罢了。

这一天入了夜,七宝寻思着白天所见周蘋跟周绮的种种,又回想着石琉的话,思来想去,突然间想通了周绮欲言又止的情形是为什么,一时又惊又恼。

忙把同春叫来问道:“你今日不叫我当着四姐姐面儿提世子哥哥,是为了避嫌吗?”

同春点头。七宝又问:“今儿四姐姐对我的样子有些怪,最后更是想问什么又给打断了,我现在才回过味来,她、她是不是怀疑我跟世子有什么?”

给七宝注视着,同春只得说道:“姑娘别放在心上,我想世子妃也是因为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的误会了。”

“什么流言?”七宝忙问。

同春的心随着一跳,无可奈何,便把那些话略同七宝说了两句,说完后又道:“外头的话算什么,他们乱传一阵子也就罢了,横竖九爷是知道的。”

七宝因为听说了这件事,一夜难以安枕。

次日早上,就吩咐人请了苗夫人过来,便同母亲说要回张府去了。

苗夫人才接了她回来,自然是舍不得,忙问缘故,又百般挽留。

七宝说道:“母亲放心,横竖如今我回来了,夫君的新宅又距离咱们府里不远,彼此来来往往很是方便。只是我才回京,若是总在家里,却不太像话,我还是先回去罢了。”

苗夫人自然也是听过那些流言的,突然听七宝如此说,便知道她的心意,一时眼中有泪涌出来:“我听你哥哥说,锦哥儿是极好的,你这么说,难道怕他……”

“不是,”七宝忙道:“夫君不是那些凡夫,又怎会有那些荒谬想法,母亲难道还不知道他?”

之前七宝回来,苗夫人问她在外头经历了什么,七宝当然不会把那些格外惊险的告诉,只说玉笙寒护着自己,又加上巧遇赵琝互相扶持,还有那北营的老婆婆跟众青年照拂等等。苗夫人听她虽然遇险,却总是化险为夷,才自放心。此刻也忙忍住泪,终于点头答应。

之前七宝从镇山关回来之时,郑总兵的夫人滕娘子因为知道她身边没有可靠的妇人,就安排了一个老嬷嬷跟一个心腹丫头陪着她回来,如今苗夫人疼女儿的缘故,不免也又派了几个可靠的嬷嬷随着她,次日一早,便起身往张府而回。

威国公府的车驾走到半路,忽然缓缓停了下来。

七宝正在轿子里闭眸出神,察觉停轿,才要看看是怎么了,就听到耳畔有熟悉的声音说:“七宝。”

声音很轻,却给人莫名的亲切。七宝忙撩起轿帘子:“裴大哥!”

外头在马上的人,赫然正是裴宣。只不过才一照面,却让七宝愕然,裴宣比先前更加清减了,甚至能看出两边颧骨略透的形状,虽然不是瘦的可怕,但比之七宝印象中的裴宣,却显然变了不少。

在回京的路上,张制锦也把那夜宫中的情形简略告诉了七宝,所以七宝是知道裴宣受伤的,如今见他如许憔悴,当然跟那次受伤脱不了干系。

但是这会儿两人相见,却都是死里逃生,目光相对,百感交集。

上回在宫中给管凌风箭伤之后,裴宣休养了月余,才算缓了过来,但究竟如何,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此时裴宣看着她红润的脸色,微笑说道:“我虽然听世子说起你没有大碍,心里到底惦记,亲自看你一眼才放心。”

七宝说道:“裴大哥,你也该好好保养才是。我听同春说你现在又高升了,但不管如何,还是身子最要紧呀。”

裴宣道:“知道,对了,你这是要往南华坊吗?”

七宝道:“是啊。裴大哥要去哪里?还有程姐姐跟小公子怎么样啊?”

裴宣淡淡一笑:“他们都还好。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叫他们改日去府上拜会就是了。”

七宝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挺喜欢小公子的呢。”

此刻因是在街头,七宝自忖不便多言,就顺势也说:“裴大哥若有空,也可以跟他们一块儿去……”

裴宣笑道:“只怕张侍郎不待见我。”

七宝眉眼弯弯,抿嘴笑说:“不会的。夫君不会那么小心眼儿。”

裴宣看着她玉容生辉,似五月的艳阳,他的心却如秋日的阴雨连绵:“好了,你先去吧。你的话我都记着了。”

且说七宝回到了南华坊张府的新宅,里头的仆人婢女们纷纷出来迎接入内。

回想当初第一次回来这里,因为心情的缘故,并未仔细在意,今日重新返回,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多会儿,洛尘从外跑回来,对七宝说道:“九爷才从宫内出来,这会儿在兵部……因为我去找他,他问我何事,知道少奶奶搬了回来,九爷说他会尽快赶回来的。”

七宝忙问:“他是不是很忙呢?”

洛尘说道:“再忙终究也比不上少奶奶要紧呀。”

七宝笑道:“洛尘,你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些日子来,多亏了你照料同春。我把同春许给你,果然是没有许错。”

洛尘容光焕发地说:“少奶奶把同春姐姐给了我,我若是不好生疼着,还算是人嘛。”

同春在旁不禁红了脸,向着他便轻轻地啐了口。

这边儿才安置妥当,张制锦还未回来,门上突然来报,说是张府的两位姑娘来到。

七宝正在猜来的是谁,不多会儿,就见张岩跟张良两人并肩而入。

当初七宝病中的时候,两人也常来探望。七宝也很承她两人之情。

彼此落座之后,才说了几句,七宝突然发现张岩的衣物尽是素净之色,她心头一动,问道:“府内一向可好吗?”

张岩还未出声,张良诧异地说道:“小婶子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四奶奶……已经过世了。”

“什么?”七宝大惊,几乎站起身来,呆了会儿才缓缓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良告诉了,又道:“我记得那正是九叔离京之前呢,我们还以为九叔早跟小婶子说了。”

七宝太过惊愕:“可是我记得,四奶奶的身子似乎向来很好,怎么这样突然呢?”

张岩垂着头,咬唇不语。

张良小声说道:“小婶子有所不知,这件事我们也是偷偷听说的,四奶奶原本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谁知她自个儿竟不知道的,又因为病倒了,胡乱吃了两副药,所以就……最后成了大症候。”

七宝惊心动魄,喃喃道:“天啊。”

张良叹道:“早先大家都说她怎么没有身孕呢,谁知道居然……”

此刻张岩轻声道:“罢了,还是别提这件了,咱们府内不是还有一件事吗?”

张良苦笑道:“我可真不愿意跟小婶子说,恐怕惊着你呢。”

七宝正因李云容的事情呆呆愣愣的,此时忙问:“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

张岩才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最近,琼瑶正吵嚷着,要出家为女冠子、修行去呢。”

七宝重又目瞪口呆:“出家?这又是为何?”

张良说道:“可知我们也不知道?老太太之前因为四奶奶突然下世,伤心过度,也病了连月,突然又冒出这一件儿,老太太也有些不大好了呢。”

张良因为喝多了两口茶,便借故出去解手。屋内一时只剩下七宝跟张岩,张岩悄悄地跟她说:“其实琼瑶的事情,我知道几分,只是不敢告诉良儿。”

七宝问道:“是怎么样?”

张岩说道:“琼瑶暗地里告诉我,之前他们三房内的二爷其实并不是给失手毒死的,原来是她做的。”

七宝双眼微睁,心底出现张琼瑶的模样,半晌才问道:“真的吗?原因呢?”

张岩道:“唉,我问了半天她才告诉我,原来在她还小的时候,二爷欺负过她。”

七宝屏住呼吸。张岩小声说道:“到后来给九叔发现了,暗中教训了二爷才消停了,只是琼瑶一直忘不了,到底……她大概也是过不去这个心结,就吵嚷着要出家呢。之前因老太太不许,她便在屋内绝食,几乎死了,还是三叔公亲口答应了她,会给她找个合适的修行之地,才又回心转意了的。”

才说完了,那边张良又回来了,张岩便又假意说些别的话去了。

两人坐了半晌后,起身告辞。才走不多久,张制锦就进了门。

七宝正在为李云容跟张琼瑶的事情震惊不已,张制锦又没叫人惊动,七宝只顾发呆,竟没发现他已经进门了。

张制锦走到她身旁,打量着她怔怔的神色,虽想抱一抱她,却又怕贸然动作惊到她,便故意先咳嗽了声。

七宝这才回神,定睛见他近在身侧,忙道:“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制锦拉着她的手先亲了口:“回来半天了,这般大个人,你竟没发现,在想什么呢?”

七宝心中一动,却先不提那些,只对张制锦道:“外头的事情忙的怎么样了?”

张制锦道:“还成。你不是要在国公府多住几日吗,为何这样快就回来了?”

“你不喜欢我回来?”

张制锦这才将她环入怀中:“我自然喜欢的很,只又怕这府内没有陪你说话的人,你岂不孤单?何况又有了身孕,当然要百倍小心。”

七宝靠在他的怀中,心怦怦跳,终于说道:“夫君你这两天在外头,有没有听说什么话?”

张制锦何等机变,先前得知她突然回来,已经在想原因,又且知道先前周蘋周绮都去了国公府,便猜到一二,此刻又听七宝这样问,便彻底明白了。

“什么话?”

七宝仰头看他:“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疑心?”

虽然她自己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一夜有了的,但偏偏就在那一夜,玉笙寒跟管凌风将她带走。所以倘若张制锦心中怀疑的话,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张制锦眉头微皱,并不回答。

七宝眼中即刻有泪涌出:“你是怀疑的是不是?所以当初我告诉你,我有身孕的时候,你才不觉着喜欢。”

张制锦才皱眉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真生气了。”

七宝一愣。

张制锦道:“你以为我是那样眼瞎心蠢的人,还不知道你吗?”

在没有跟七宝重逢之前,张制锦心中的确有过一万种的想法。

毕竟七宝生的绝色,何况管凌风等人又是那样的化外之民,他们做出什么事来张制锦也不会觉着奇怪。

直到那晚上在小秦关外遇到七宝之前,张制锦始终提心吊胆。

他的放心不下,却并不是因为会发生什么事,而是担心七宝有碍,担心她受苦或者熬不住而已。

但是在那夜相遇之后,马车内借着幽暗的微光看见她用惊喜交加的亮闪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张制锦的心才安安稳稳地放下了。

虽然知道不可思议,但他知道,七宝绝对是安全的。

否则以她的个性,若给人欺负了,她见了他绝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虽然,在跟七宝重逢之前他心中有无数种设想,并且无数次的祈愿,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她在就成。

但他仍旧庆幸,七宝没有遭遇那些不好的事。

并不是怕她名声受损,而只是,单纯地怕她遭受折辱困苦,可仿佛老天也格外疼惜她,竟真的让她一路化险为夷,不愧谢老夫人叫她“小福星”。

七宝呆呆问:“什么?”

张制锦并不解释,停了停,终于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我的确并不太喜欢你有身孕,但却绝非是怀疑什么。”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太喜欢?”

半天,张制锦才闷闷道:“你要是生个女孩子我自然喜欢,我不想有男孩儿。”

“啊?”

“我是觉着男孩子有些难教吧,终究不似女孩子可爱听话,”张制锦含糊搪塞了这句,叹道:“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总之从此以后,外头的话不许你放在心上,只要我没说什么,就不许你擅自胡思乱想。”

七宝暗中吐了吐舌。她虽然不想在意那些流言,可却有些担心张制锦会听在心里,如今得他这一番话,才又高兴起来。

可忽然间又想起李云容跟张琼瑶的事,忙问道:“夫君,张府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第186章

七宝又想起白天张岩张良来提起的那府里的事,忙问张制锦。

张制锦道:“你说的是四奶奶过世的事吗?”

七宝看他口吻只是淡淡地,却像是提到了一件极寻常的事而已,便问道:“我记得之前她的身子是很好的,也不见什么灾病,所以听岩儿良儿说起来才吓了一跳,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这有什么可特意说的,”张制锦才向着她一笑:“也不过是人各有命而已,何况出事的时候我正要出京,后来跟你重逢,一时半会儿就记不得了。后来虽然想起来,但心想突然跟你说这件事,怕你心里又有什么念想,索性罢了。”

七宝听他并不避讳,说的坦率,就故意也问:“你怕我有什么念想?”

张制锦笑看她的眸子:“我虽然是心无芥蒂,却怕夫人又醋海生波,何况我只想你安安妥妥的,你所提的这件事,就如同你先前跟我说过的京内的流言蜚语一样,我知道你听了心中一定会有想法,所以宁可不跟你提罢了。你可明白?”

“我明白,”七宝点了点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其实夫君放心,我不会再为这个吃醋了。当初虽然有些过不去,可是……我现在,只想好好地跟夫君在一起。”

倘若当时不是骤然分开天南地北,又经历过生死劫难,七宝只怕也未必想的这样开,但两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七宝如今只感激上天恩待,想着要好好珍惜当下跟他的时光。

张制锦轻轻地将七宝环抱入怀中:“我知道七宝是最聪慧难得的。”

七宝笑了笑,想着张岩所说李云容的死因,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却不想再提这件事,于是又问张制锦关于张琼瑶。

这次,张制锦沉默了半晌,才叹息道:“叫我说,她既然有遁世之心,倒不如成全了她,也是罢了。”

七宝低声问道:“这么说,琼瑶小时候真的给二爷欺负过?”

张制锦的眼神略有些暗沉,点头道:“当时我因为出外游历并不在家,后来回府……偶然一次发现了,我本想将此事禀告父亲,只是琼瑶也求着我,说是这件事若是透出去,她一辈子便毁了,所以我只教训了张进义了事。我虽然猜到琼瑶心中未必放得下,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那种杀人之举……”

七宝默然说道:“想必她心中到底过不去,才想着要出家去修行的。”

张制锦方一笑:“罢了,横竖咱们已经不在张府内了,这些事情就不必理会,只也随其自然而已。我如今只守着夫人……”

七宝忙道:“还有咱们的孩子。”

张制锦的笑容微妙地僵了僵,却又笑道:“是是是,还有这孩子。”

转眼间到了年底,同春已经快到了产期。

洛尘每天紧张的团团转,也不去张制锦身边跟着了,只留在府内守着同春。

同春倒是不在意,只催促他去当差。

洛尘说道:“九爷知道的,他也也叫我留在家里守着姐姐,毕竟咱们的孩子要紧。”

“呸,”同春笑道:“你先前不是把九爷当命的吗,怎么现在孩子要紧了。”

洛尘忙道:“现在也依旧当命,只是又多了两条命罢了,一个是姐姐,另一个就是咱们的孩子。”

同春不乐意道:“我们姑娘呢?”

洛尘吐舌笑道:“少奶奶就轮不到我操心了,我也没这资格,少奶奶自然是九爷的命罢了。”

同春这才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同春在正月里生了个白胖的小子,虽然分娩过程有些辛苦,但终究是有惊无险。

倒是把在外头等待的洛尘跟七宝吓的够呛。

当天晚上,张制锦也破天荒地早早回来了,七宝忙不迭地跟她描述今日同春分娩时候的种种,说道:“夫君,我在外头听同春叫的怪吓人的,我几乎以为她要没命了,洛尘也吓得几乎晕倒……还跟着哭了呢,夫君,是不是生孩子都要这么辛苦的?之前嫂子生侄儿的时候,听母亲说也疼了半宿呢。”

她竟然才想到这个。

张制锦含笑看七宝一眼,本要跟她说实情,可又知道她最不经吓,又怕疼,又何必先让她先行担惊受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