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低低道:“我一直以为,母亲郁郁寡欢而终,是因为父亲宠妾灭妻,谁知道另有缘故,原来我一直都错怪了父亲,罪魁祸首或许是我,母亲根本,是因为无法面对我的存在。”

七宝见他神情黯然,忙环住他的腰:“夫君,不是的!婆婆绝不会对夫君怎么样,就算她有心结,也绝对不是为了夫君。”

张制锦笑道:“我先前说你有些像是母亲,你如今的话,我就当是母亲跟我说的吧。”

七宝仰头在他下颌上亲了一下:“这样才乖。”

七宝又问起张制锦想要远调边关之事,张制锦原先瞒着她是因为幼安,如今见她已经知道了,便道:“太子殿下的身体欠佳,将来这天下大统,只怕还是世子的。虽然……世子这会儿心无旁骛,但是一旦登上皇位,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世子只怕已经知道了。”

七宝吃了一惊:“世子哥哥知道……知道夫君的身世了?”

张制锦点头。

“可、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皇上告诉他的?”靖安侯自然不会乱说,那剩下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皇帝了。

张制锦却道:“不是他,是一个你认识、却绝对想不到的人。”

七宝不懂。张制锦终于说道:“是永宁侯。”

这下把七宝吓得坐直了起来:“是裴大哥?裴大哥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张制锦道:“说到这里我也佩服裴宣,他在镇抚司,且监管大内禁军,他早瞧出皇上跟父亲对我有些格外不同,他又向来对我有敌意,所以便格外留心,竟给他找到几个宫内的老人,循着些许蛛丝马迹,给他找查的八九不离十了。”

七宝呆呆怔怔。

有些事张制锦本打算不跟七宝透露,可是现在既然已经说了,索性便继续道:“我原先不想你跟裴宣太过接近,是因为他、对你总不心死。而且他这个人,太会算计,连我有时候也吃不准他会做什么……之前世子在东宫杀人,也是他暗中操纵的。”

七宝瞠目结舌:“这、这个……怎么可能?裴大哥为什么这么做?”

“你问为什么?”张制锦看着七宝,这个问题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想通,但不能告诉七宝,只说道:“他想扶世子上位。”

七宝只觉着事情太奇怪了,捧着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裴大哥……”

起初张制锦因为七宝对裴宣好,还常有醋意,但直到现在,早明白七宝的用意,她只是把裴宣当成了兄长,就如同承吉承沐一般。

张制锦笑道:“你只管知道,他的本意其实不坏就是了。”

裴宣告诉了赵琝关于张制锦的身世,赵琝才答应陪他孤注一掷。

毕竟,假如太子上位,以太子猜忌的心性,以后得知真相后,恐怕对张制锦不利,自然连累了七宝。

上次因为玉笙寒一事,太子赵雍就曾怀疑过张制锦,何况以后呢。

这些话,张制锦却不想再说给七宝。

七宝听他说裴宣“本意不坏”,才似懂非懂地叹息了声:“怪不得夫君想离开京城,我简直也想离开了,这许多事情,弄得我的头都大了。”

张制锦哑然失笑,于她耳畔温声道:“那就别去想,让夫君操心就是了。”

八月底,张制锦带了七宝跟幼安,以及同春洛尘等近身之人,启程出京。

除了国公府跟张府的众人外,裴宣,世子赵琝等皆来相送。

因为张制锦先前跟七宝说了裴宣的谋划,七宝到底存在了心里,不太敢跟裴宣格外亲近,便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上了马车。

张制锦走到赵琝跟裴宣身前,行礼告别。

裴宣道:“张大人,选择远遁,这很不像是你素来的行事风格。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你不必如此。”

张制锦说道:“远虽则远,遁却未必,天下要安,自要边关先安,我这一去为了什么,永宁侯当然也清楚。”

裴宣笑笑:“说起这点我也是服你,虽然肯为了七宝惊世骇俗,但再如何,到底也是心怀天下。”

张制锦道:“永宁侯这句,算是对张某的褒奖吧。”

“我还是那句话,”裴宣一笑:“你最好……对七宝好一些。且让她长长久久的喜欢你。”

听了永宁侯若有所指的这句话,张制锦瞟一眼身侧不远的世子赵琝,蓦地想起玉笙寒跟自己说过的“你若不珍惜,自然有人替你珍惜”。

张制锦哼道:“不劳操心。”

出城四十里,张制锦弃马上车。

幼安长的很快,七宝抱了一段,手臂都酸了,同春接了过去,让他换了车,跟自家的小家伙玩耍。

七宝舒服地靠在张制锦的怀中,懒猫儿般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困倦了,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安稳,不多时,七宝便沉沉睡了过去。

张制锦目不转瞬地凝视着怀中的如画容颜,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甜,忍不住想俯身在她面上亲一亲。

不料还未动作,就见七宝眉峰皱蹙。

这一觉,七宝睡了很久,入夜还未醒来。

张制锦并未打扰,只在进翼城驿站之时,他轻手轻脚地想抱了七宝下车,才一动,却见七宝脸上露出了类似甜美的笑。

张制锦微怔,七宝缓缓地睁开双眼。

眼神之中浮出朦胧之色,又看片刻,七宝才唤道:“夫君……”

“醒了?”他挑唇笑笑,“咱们到驿站了,你别起来,我抱你进去歇息。”

七宝很乖地答应了声,直到进了驿馆安置妥当,七宝才说道:“夫君,我方才、方才又做梦啦。”

张制锦先前看她脸色变化,已经猜到几分,便问道:“这次梦见了什么?”

七宝微笑。

她方才又梦见了……梦见威国公府被抄检,她给张制锦安置在紫藤别院。

但是这一次的遭遇,跟最初的噩梦不同。

好像是因为上次分娩的那夜她梦回紫藤别院,把那时刻初次相见的张制锦误认为是“夫君”,说了那些话后……一切因此而产生了变化。

虽然事情未必尽如人意,但他们之间,却总算是没有再重蹈覆辙。

梦境中的那位,显然不像是张制锦所说的彻底的“糊涂虫”。

这是当然,毕竟是同一个人,因为她的一句话,往往就能举一反三。

七宝莞尔:“这次,夫君对我好多了。”

张制锦忍俊不禁,又声明:“你梦中的那个不是夫君我。”

他一本正经的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七宝偷笑,又在他胸口连蹭了蹭:“知道啦。”

两人彼此拥抱,听到外头秋风敲窗,好似有沙沙声。

原来是秋雨无声而至。

外间寒风冷雨,室内却温暖如春。

良久,七宝伏在张制锦胸口,小声说:“只是有一件事……”

“何事?”他抚着七宝如丝缎般的青丝,爱不释手。

七宝道:“夫君原本可以做尚书的,位极人臣……”

他是有才干且有大抱负的人,如今为了她硬生生扭转仕途的方向,七宝不免替张制锦觉着惋惜。

张制锦握着她柔滑软厚的青丝,微微怔住。

当初在他赶了去养心殿,正看到七宝饮下毒酒,张制锦上前将她抱住。

那一刻,毫无来由地张制锦突然间想起了玉笙寒。

张制锦对于玉笙寒的行为从来都无法苟同,虽然抱着同情,却也只是高高在上,并不懂她所谓铭心刻骨。

但是现在,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张制锦突然也生出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机。

目光相对,皇帝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

皇帝淡淡一笑,说道:“本以为你是最不同的,没想到也是同样。”

又道:“不用担心,她死不了。”

张制锦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帝道:“因为朕想看看,她能为你做到何种地步,她对你的喜欢,配不配的上你给她的。”

张制锦不怒反笑:“你满意了?”

“朕向来寡情,从不懂情为何物,”皇帝站起身来,仰头长叹了声,哼道:“没想到都报应在子孙身上了。”

张制锦低头打量七宝,几乎无心听他说什么。

皇帝道:“那夜朕跟你说的,是真的,君无戏言,朕的确曾想要你继承大统。”

在玉笙寒逼宫那夜,张制锦进宫,皇帝特传了他到跟前儿,当时司礼监两名资历深的掌印太监跟三名内阁辅臣在身旁,皇帝亲口交代后事,立下了密诏,倘若太子失德,康王世子殒身,便即刻昭告天下,让张制锦认祖归宗,继承大统。

张制锦淡淡道:“请皇上恕罪,我始终都是张家的子弟。”

皇帝盯着他,终于一笑:“方才七宝说,你总是心怀朝廷,朕其实也知道你……纵然不靠血脉,亦是难得的人中之龙,可在九天翱翔。你既然想去边关,那就去吧。不过,朕的密诏,始终还放在内库存着。”

皇帝说完,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幼安:“这孩子不错。随你,有你教导着,想必将来也是不世出的俊杰。周七宝是个有福的,带她走吧,在朕改变主意之前。”

外头的秋雨好像更密了,一阵阵酥麻入骨。

七宝见张制锦不言语,便捧着他的脸道:“夫君,你后悔吗?”

“后悔?”

七宝眨眨眼:“夫君要是后悔,咱们现在就可以回京去。”

张制锦对上她的眸子:“你可知对我而言,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你,”张制锦微微一笑,将七宝轻轻地拥入怀中:“唯有你,天下无物可比,甚至连天下亦不能比。而我只想跟你,执子之手……”

七宝轻声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星眸里漾着闪闪烁烁的欢悦,在这秋雨连天的夜晚,令人迷醉。

张制锦翻了个身,轻轻在她的樱唇上吻落。

他的吻就像是窗外湿湿润润的雨,细细密密地洒落在七宝的身上,雨声交织着水声,缠绵缱绻,像是天地间最销魂的乐调,热切的激情融汇涌动,仿佛身心都滋润而蓬勃的,于夜色中做尽情而无遮拦地绝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