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着赵樽孤冷的面孔,他摁在腰刀上的手一紧,咬牙切齿的冷笑起来,“哟喂,你也晓得怕啊?想不到咱们威风凛凛的晋王殿下,竟然怕一个妇道人家。真是让人又叹又怜…看来,我的想法还真是错的,干嘛要叫你领兵打战啊?你就一娘们儿,我该让我表妹披甲上阵,重振大将军王的威风才对嘛…”

这厮像吃了火药,“噼里啪啦”便是一串嘲讽。

赵樽神色冷冽,却一言不发,似无不介意。

待元祐好不容易说完,他侧目吩咐郑二宝。

“给小公爷续水。”

郑二宝依言照做,看他两人的僵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元祐静了片刻,哼一声大步回去,气鼓鼓地坐下来喝完了茶盏里的水,看着赵樽冷冰冰的眼睛,一叹,气又消了不少。

“说吧!”

“说甚?”赵樽眉一挑。

“你叫我…说甚?”

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赵樽道,“你还要喝?”

“…”

元祐瞪他一眼,喉咙快要鲠死人了。

敢情他慷慨激昂地陈述了那么长一串,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受不了他对这么严肃的事反应这么冷淡,元祐沉着脸把茶盏往下一拍,恨声不已。

“天禄,赵绵泽步步紧逼,北狄和兀良汗也虎视眈眈,南有虎,北有狼…你是真的忍得下去?行,就算你能忍,他们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能由着你龟缩在北平?你可晓得再不作为的结果是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冷静。”赵樽再使眼色让郑二宝为他续水。

“天禄!”元祐恼了。

“喝水!”赵樽语气淡然。

“…”

如今三番两次,元祐规劝的话虽然说了一堆,但肚子也被他灌满了茶水,恨得牙根咬咬,“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樽神情自若地瞟他一眼,“继续说。”

“…还说什么?”元祐肺都快气炸了,再次起身,“我先去方便一下,回头再与你扯。”

“等等!”赵樽止住他,“不许方便。”

“啥?”元祐以为自家耳朵听岔了,“天禄,你啥意思?”

“字面意思。”赵樽说罢,一本正经地朝屋外喊了一声,“甲一,让人拦住小公爷,不许他去方便。”

不让他方便,这不是整人么?赵樽不是这么不靠谱儿的人,元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视是他与夏初七相处太久,脑子也变得不正常,恨得牙根儿都有些痒痒、“行行行,不打便不打,故意整我算怎么回事吧?”

赵樽不答反问,“少鸿,什么感受?”

恨恨瞪着他,元祐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来。

“憋得受不住,想杀了你。”

“想杀人?那就对了。”赵樽手轻轻托茶盏,浅浅啜一口,懒洋洋地一叹,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道:“两军对垒,敌多我少,敌强我弱,内无蓄粮,外无援兵,以少于敌人数倍的兵力去与整个天下抗衡…少衡,你真当我是神仙么?”

看他说得严肃,也扯上了正题,元祐来劲了。

“那你准备如何?”

赵樽眉头一沉,“投降。”

投降?“啊”一声,元祐尿都被惊吓回去了。

“天禄,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轻唔一声,赵樽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淡淡地看着元祐,语气沉沉地道:“明知不敌,不可为之;示敌以弱,只求自保。”

元祐倒抽一口凉气,瞥着他熟悉的脸,真有些糊涂了。

思量片刻,他眸子突地一沉,“是因为贡妃?”

赵樽眉头一蹙,“不全是。”

“那去你娘的!”元祐像是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再上憋尿憋得受不住,猛地一下拍案而起,惊得茶水四溅,怒不可遏地逼问:“看来晋王这两年温香软玉抱多了,雄风已然殆尽。好,小爷只问你一句…尚能战否?!”

丝毫不介意他的怒火,赵樽风淡风轻的一哂。

“快去方便!”

“不便了!”元祐恨声。

赵樽勾了勾唇,眸色沉沉。

“你若憋出病来,还如何去江淮治水?”

晋王府的属官被带走了,一直没有放回来,赵樽似乎也无所谓,一直没有前往北平布政司询问此事。

很快,便有传言出来。

据说晋王府的属官里有人经不住严刑拷问,已然画押招供,供出两年来晋王谋逆的罪名若干,其供词已快马加鞭上陈朝廷。

人人都道皇帝这般逼迫,晋王不反也得反。

可谁也没有想到,建章 二年四月底,赵樽向皇帝上疏奏章 ,称“头风益重,身染沉疴,不欲再操劳藩地政务,想归隐田园,躬行乡里。”

大抵的意思是这个藩王他已经不想做了,只想回去操劳农耕,半点都没有染指军务的意思,更不要说什么“谋逆之心”。当然,奏疏更深层的意思,也是向赵绵泽表达臣服之心。

赵樽的示弱之态,令天下人哗然。

如此一来,昔日那些巴结他的人,通通销声匿迹了。

百姓私底下也议论纷纷,觉得这般软弱的晋王在裁撤之时,肯定保不住北平府。而屯兵在河间府的京畿三十万大军,随时可能扑向北平,战争一触即发,一些胆小的市井百姓,甚至举家搬迁。

整个北平府都陷入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唯有晋王府里依旧平静无波。

这些日子,夏初七领着宝音这个小吃货…还有白狐那个小小吃货,一门心思在钻研吃的,另外,便是为夏廷赣配药,想要解去他的身体顽毒。

有爹有女的日子,她很充实。

与赵樽之间,虽说有一些小小膈应,但在老人和孩子面前,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平静状态。尽管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适,也知道在目前的紧要关头,若再顾及儿女情长便真的小家子气了。故而,除了尽心尽力地照顾赵樽,她不问任何。

只是,赵樽回府的时间却极少。

每有闲暇之时,他便去了漷阴镇。

外间只道晋王殿下果然一心扑在农耕上,再无争霸天下之心。但夏初七却很清楚,他只是在静待时机

这些日子,漷阴镇的兵工作坊增添了大量人手。元祐与她近两年来研制的各类火器也终于摆脱了实验的环节,开始投入大量生产。

为了配合赵樽,她每每与他同往。

在她去兵工作坊时,宝音便在晴岚的带领下与村里的小鱼儿几个孩子一道玩耍。如此一来,晴岚成了一个孩子王,宝音成了村子里的小霸王,而一直被人当成一条狗的狐儿,与宝音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一人一狐简直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火器的生产,需要时间…还有金钱。

夏初七觉得自家爷便没有金山银山,可兵工作坊投入这么大,却没有见他喊穷,不由错愕不已。

难不成这厮一直背着他藏了私房钱?

几日下来,她心里的古怪感越来越甚,可瞧着赵樽成日里“种田插殃”极为忙碌的样子,又把想出口话的给生生憋了回去。

赵十九若要告诉她,早就说了。

他既然不说,在这样的关头,她少为他添一些麻烦就好。

除了一头扎在兵工作坊里凡事亲力亲为,她把剩下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厨房。今儿清蒸蜜枣糕,明儿蛋黄蔬菜面,大人小孩儿皆宜,把宝音养得个白白嫩嫩,俨然一个全职母亲的勤劳形象…让她自个儿都有些佩服自个儿。

只可惜,赵樽太忙了。

阴云密布的北平府,人人的目光都看着他。

身上系着无数人的性命,他也顾及不上那么多。

男人的累,女人有时不明白。

女人的苦,男人有时也不理解。

好在,他们相爱。相爱,便可包容。

暴风雨之前,天空一片宁静。

可表面上的平静,却不能掩饰风起云涌的到来。

烽烟起,暗潮生。

建章 二年五月初五,端阳。

就在老百姓悬挂菖蒲艾草,吃着粽子咸蛋,祭奠屈原之际,北狄太子哈萨尔领兵十五万,从哈拉和林一路南下,剑指北平府以北的居庸关。

兀良汗随之而动,由新任大汗阿木古郎亲自挂帅,于五月初十领兵到达居庸关外,与哈萨尔遥遥相对,对居庸关形成包围之势。

看上去两者目的一样,但却有不同。

北狄与南晏结有盟约,哈萨尔屯兵于此,勒令将士不得胡乱滋事。但兀良汗十二联盟自建立大汗国开始,便是“以战养战”。他们物资匮乏,需要从战争中获取物力和财力,方能继续作战。所以,居庸关一线的骚扰,一直未绝。

在北狄与兀良汗蠢蠢欲动之际,山海关守将元祐被建章 帝赵绵泽派往江淮治水。但临行之前,元将军突染恶疾,卧床不起。据说此病来势汹汹,人一旦轻易移动,便会有生命危险。元小公爷痛哭流涕,写上陈情书一份,八百里加急回京,请皇帝派御医一名,前往山海关,或可挽救于他,再多活几日。

北边的情况于五月底到抵京师。

这一日,京师万里碧空无云,甚晴。

在皇城里御花园的北面,有一座用假山石堆砌而成的小山。在高高的假山上有一块约摸数丈的空旷平地,平地的中间,建有一座“望北亭”。这一年多来,赵绵泽除了在奉天殿和正心殿署理政务,待得最多的不是他的寝宫,也不是姹紫嫣红的后宫,而是这座亭子。

望北亭,顾名思义,是因为它面向正北方。

而且由于地势的原因,它也是整个皇城里最高的建筑物,站在望北亭上,可以俯瞰巍峨庄严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红墙碧瓦,白玉栏杆,深宫禁苑…

一阵微风只过,送来爽意。

望北亭中的栏杆前,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一袭缂丝织造明亮袍子在风中袂袂翻飞,栩栩如生的金龙眦目而视,与他目光一道,冷睨着北方,带着一抹描不出的凄清之意。

“四哈!”

听见皇帝的吩咐,边上打扇的小太监躬着身子上前。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赵绵泽没有转头,只冷冷道:“宣兰子安来见朕。”

兵部尚书兰子安,在一个没有中书行省的朝廷中,已是大权在握的人物,不仅在朝中党羽众多,更紧要的是,他是赵绵泽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之人。

在这紧要关头被皇帝召见,兰子安自是知道缘由。

入得望北亭,兰子安对着赵绵泽的背影,先行施礼。

“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赵绵泽眉头一蹙,转过头来时,眸子里的红血丝极为清楚,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眠,“兰爱卿,朕准备派你做监军,前往北平府,务必督促好邬成坤。他虽能打战,兵力又比赵樽多出数倍,仍是不可大意。尤其邬成坤性躁又护短,容易得意忘形,你且记得时时警醒于他。大局上面,还得你拿主意。”

监军在战争中的作用,相当于皇帝的耳目。

可对于主帅来说,他便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刀。

兰子安清楚赵绵泽的意思。

可考虑一下,他却问道:“殿下,晋王上奏疏称无意带领军政之权,并是在向陛下示弱。此时,陛下若是再行出兵,恐怕会落人话柄。”

不管是兰子安还是赵绵泽,他们无人相信赵樽会真的臣服,甚至放弃北平府藩王的身份。心里也都清楚,赵樽那样的做法,是为了以退为进的掌握主动权,从而制衡赵绵泽,也拖延时间。

“他不动,我便不能动?”

赵绵泽冷哼一声,目光再一次调向北边。

“朕已经等得够久了。不能再等!”

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

而他也属实等得太久,久得他都快要记不清那妇人的容颜了。久得他心里发虚,怕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哪怕一丝丝恨都没有了。

兰子安垂手立于一侧,眉心微皱

“陛下,依为臣之见,此事还得三思而后行…”

“朕意已决,爱卿无须多言。”不待兰子安说完,赵绵泽便抬手阻止了他,续而看向张四哈。

“文房四宝!朕要拟旨!”

建章 二年五月底,京师飞出的圣旨,从军驿快速奔向河间府。圣旨一共两道,第一道旨意的意思,大抵是希望晋王能主动撤藩,并且由北平布政使王卓之带入京师就“谋逆之事”进行审讯。

想当然,晋王必然不允。

于是,这才有了同时到达的第二道圣旨。

赵绵泽在圣旨中,对天下百姓宣称“晋王赵樽身在藩地,却不思皇恩,违背祖训,擅离职守,有不臣之心,有谋逆之实等数宗罪…并严令辽东征讨军大将军邬成坤在河间府集中优势兵力,分进三路北上,合击北平,务必将晋军一举围歼。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建章 二年六月初。

辽东征讨军兵分完毕,由三路从河间府出发,举兵诛讨晋王赵樽。沿途北上,京军几乎未遇抵抗,所到之处,横戈直扫,晋军或慌乱退让,或紧闭不出,或紧急逃离,毫无抗击之力。

京军原就骄横,一次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让他们产生了“冷面阎王只是纸老虎”的错觉。士气大涨之余,戾气也在狂增。每到一处城镇村落,犹如蝗虫掠过,烧、杀、抢、夺,奸…恶事不绝,似乎完全忘了这里是南晏土地,这些百姓与他们同为南晏人。

内战之祸,胜于外战。

内有京师胡乱砍杀,外有强敌伺机而动。

兵燹之乱,胜于猛虎。

老百姓叫苦连天,每有城池陷落,纷纷闭门不出。

恐慌、害怕、死亡的阴影…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在北平府。

建间二年六月底,京军长驱直入,兵抵北平府霸县。

此一役,晋军死守城门不出。京军叫阵三天后,遂攻,却久攻不破,围霸县城半月,由于粮草问题,再一次在霸县四邻抢夺,百姓怨声载道。有青壮年者,纷纷前往投靠晋军,天下百姓哗然,声讨连天,亦有臣工赶紧上书朝廷,要求皇帝严惩治军不严的邬成坤。

战前换将,不是明君之举。

赵绵泽痛恨邬成坤的不争气,却拿他无法。

经过洪泰朝的政策性消灭,如今赵绵泽手下可用之将并不多。梁国公徐文龙、诚国公元洪畴、定安侯陈大牛,大将军李青…基本都与赵樽有染,他不放心。而邬成坤纵有千般不是,却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从洪泰朝打到建章 朝,战场经验极为丰富…更紧要的是,他是赵绵泽的自己人。

建章 二年七月,北边大捷的奏疏还在雪片一般飞往京师,赵绵泽不得不装聋作哑,不仅没有惩罚为非作歹的京军。反倒就邬成坤的“屡立奇功”,加食禄,许爵位,赏金银,赐马匹…

纵兵作恶,与民为忧。自此,赵绵泽长久以来经营的“仁厚之君”形象便大打折扣…尤其是在晋王示弱的情况之下,他的咄咄逼人更显不堪。同情赵樽捐物捐粮者比比皆是,尤其几个惧怕“唇亡齿寒”的藩王,纷纷举兵要响应赵樽。

建章 二年八月,邬成坤兵抵北平。

这一座“物阜民丰,贼盗奄息”古老城池,遭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第298章 血的代价!

夕阳落入地平线,秋季的风,入袖催凉。

连续阴沉了几日之后,就在邬成坤兵抵北平府当天,天空便反常地下起了滂沱大雨。仿佛为了映衬即将到来的一场鲜血与杀戮,雨幕与天际连成一线,不过申时,天色已昏暗得如同暗夜。

“轰隆隆!”

“轰隆隆!”

一个个巨大的雷声滚过耳际,带着低闷和压抑的嘶孔,震慑着北平府。“噼啪”声里,刺目的闪电也毫不示弱,把浓墨似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仿佛一只只狰狞的猛兽张开着它们的血盆大口,凶相毕露地盯着受到兵祸威胁的人们,要伺机攫取他们的性命。

京军到达北平府,一改先前的强势,只是包围城池,却未强行进攻。贪功自大的邬成坤似乎也谨慎了许多,在明知晋军不过几万人,无法与数十万之众的京军扛衡的情况下,也没有“恃强凌弱”,反倒遣了使者向晋王递上了拜帖。

在拜帖中,他除了细说对晋王的仰慕之情外,还表示不论是京军还是晋军,大家都是“一家人”,能不动武便不动武,和平解释才是最好的方案。若不然,战事一开,百姓受苦,生灵涂炭,北平这座千年名都也将毁于一旦,那实在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结果。当然,他也有条件赵樽大开城门,同意撤藩,与他一同前往京师受审,则战事可免。

信末,邬成坤表示给赵樽两天时间考虑。

两天后若是北平城门不开,京军将强行攻城。

凌然如箭的暴雨,下了一夜,始终未停。

到了次日晌午,雨点儿终于变小,风也歇了气儿。夏初七牵着宝音的小手,踏着地面的积水走向书房。从昨夜回府开始,赵樽便一直待在书房里,吃饭睡觉都没有离开,期间除了与几个军事主官商讨对策,听郑二宝说,他只是一个人待着出神。

“王妃,仔细些…”

晴岚撑着一把大雨伞,走在她的身边儿,顾着她,还得顾着宝音。

“我没事,哪有那么脆?”

夏初七抱着宝音,几步冲出雨幕,跳过书房门口的檐沟,拿袖子为孩子撞了撞头上的雾气,偏头看向书房门口像个雕塑般站立的陈景。

“陈大哥,今儿是你在?”

往常都是甲一守着的,她是有些奇怪。

陈景点点头,并未多言,只眸色暗沉,“王妃来找爷的?”

夏初七唇角一扬,瞥了晴岚一眼,晴岚便了然地上前,站在陈景的面前。

“爷在里头。”

“嗯。”陈景回避着她的眼光。

晴岚眼风扫着夏初七的脸色,不敢“重色轻主”,沉下了脸。

“爷没有说过不许王妃和小郡主进去吧?”

陈景看着她,有些头大。

可“重色轻主”的事儿似乎都不想干。

他含含糊糊地“喔”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

“下着大雨,你们先回去吧,小心着了凉…”

“陈大哥!”晴岚低低喊了他一声,突地抓住他的胳膊。

“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什么?”

晴岚抿了抿嘴,眼睛笑弯成了月儿。

“你过来便晓得了。”

陈景一愣,明知此时不能擅离职守,可女子温润如兰的馨香飘入鼻端,竟是生生扼杀了他的抗拒…夏初七给了晴岚一个赞赏的表情,睁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淡然一笑。

“回头你俩成婚,我定会备上大礼。”

她把宝音的手交给晴岚,走到书房门口。

“王妃…”陈景略微皱眉。

就在他迟疑这一瞬,夏初七哼一声,推门而入。

紫檀木的巨大案几上,摆着一局残棋,棋秤的边上,放着邬成坤呈上的拜帖。封缄处已经剪开,口子剪得极为平整,看得出来剪他的人情绪淡然。紫檀木案几后的大班椅上,赵樽一个人静静而坐,身上衣裳整洁,头发半丝不乱,除了面孔略显憔悴之外,神色随意而从容。

书房里光线很暗,点着一盏烛火,只赵樽一个人,显得有些冷清。冷空气和熏香的气味儿缠绕在一起钻入她的鼻端,迅速钻入心脏,往全身蔓延…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书房这么冷,你怎的不回屋?”

赵樽看着她走近案几。

“陈景放你进来的?”

他问得淡定,声音也很平静。只一句,夏初七先前得知北平府被围的消息时产生的压抑感与紧张感,便消散了不少。可想到他目前的处境,她鼻子一酸,差一点憋不住心底的情绪,想要扑入他的怀里,抱着他痛哭一场。顺便问问他累不累、烦不烦、苦不苦…

但她终究没有,浸湿的眼睛带着笑,看向他平静的面孔。

“我不能进来?怎么的?你书房里藏了美人儿?”

“呵!”赵樽一扬眉,身子斜靠在椅背上,“可不是来了美人儿?”

“啧,殿下可真会说话。”夏初七原本想要与他抬扛,可看着他黑眸里与她相同的血丝,又说不出来了。顿一下,她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他的身后,双手轻柔地放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一下一下,极赋节奏地为他揉捏。

“你莫恼陈大哥,是我用了美人计,强行闯进来的。”

赵樽似是很享受,慢腾腾闭上了眼睛。

夏初七斜过脑袋,看他嘴唇没动,又严肃了脸。

“若是妾身惹了殿下不高兴,甘受责罚…”

她一般不自谦,更不用敬语,“妾身”这词一出口,赵樽便睁开了眼。

看着她,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阿七许久不曾为爷按摩过了。”

遥忆两人在清岗初识时,她签了那张不平等的卖身契,然后便总是这般被赵樽压迫着为奴为婢,为他按摩推拿。后来的北伐战争,她也一直随他左右,每每在他疲乏之时,为他松松筋骨,调节情绪…而这一回,他实则面临的压力比之北伐,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艰难。可由于两个人关系一直别扭着,她却没有这么做。

或者说,从阴山那一夜开始,两个人竟然生疏了。

再深的情感,也需要维系。爱情更不是永恒不变的一个死物。它是活的,是一株嫩嫩的幼苗,需要男女两个共同栽培,细细呵护,免它被成长中的风雨所摧毁…一旦有一方放手不加管理,它便有可能枯萎、死亡。

夏初七咬着唇自省一瞬,抿了抿唇。

“是我小性了,妇人心性。赵十九,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要与我这小妇人计较了。”

换了往常,这姑娘是不会随便道歉的。她虽然生成了妇人之身,却有一颗爷们儿的心,必要之时,牙齿都可以生生咬断,又何惧与他的冷战?说到底,还是因为战争在际。

赵樽微微一怔,抬高手,顿了片刻,方才轻轻握住她放在自家额上的手,顺势把她拉过来,坐在他的腿上,神色温和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