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兰的果庄在京城西郊的点翠山脚下,从山脚到半山腰有数十顷果林,分别种植了苹果、柑桂、桃子、李子、杏子等数种果树,庄子里还有大片葡萄园、草每园。

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终孝按她的吩咐给郁府和侯府送去不少,多余的则用来酿酒。

马车直驶到庄子里的主屋台阶前才停下,终孝带着庄子里的十余名管事,恭敬地接迎大爷和大奶奶,十余人同时跪下磕头,那场面也颇为壮观。郁心兰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赫云连城足尖一点便跃了下来,却不坐轮椅,来个金鸡独立,手臂一伸,郁心兰只得自觉地过去扶助他,充当拐杖第一次与管事们见面,照例要训几句话,再打赏,忙完后,赫云连城才坐回轮椅,让妻子推去主屋休息。

净面更衣后,赫云连城歪在临窗的小榻上,神情愉悦地看向窗外,“这里不错。”

郁心兰也极为满意地赞道:“是啊,空气中都有果香呢。”又想到有人要买果庄一事,不高兴地皱了皱小鼻子,嘟囔道:“我能不能不卖啊?虽说赚钱不多,可也没亏过,若是种些番邦的蔬果,应该还是能赚大钱。”

钱啊钱!嫁到侯府才发觉主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对侯府的人情事故一无所知,只能派几个伶俐的丫头四处打听,少不得要买些零嘴哄人,自家的丫头得来有用的信息,要打赏,旁人递个话、报个喜讥也要打赏。

她二十两银子的月例,打赏都不够,所以这阵子尽琢磨怎么赚钱呢。她的嫁妆虽然丰厚,但真正能生钱的,目前就这个果庄,还真舍不得卖出去。

赫云连城瞥了她一眼,洞悉了她的心思,可自幼锦衣玉食的他却无法理解,她为何连个果庄都舍不得。

秉承着夫妻尽量思想一致的原则,赫云连城想了想道:“卖出去后,我帮你在城中买两个铺子吧。”

还能这样?听起来很划算啊。郁心兰笑眯眯地道:“多谢相公。”

赫云连城办事不喜欢拖沓,立即差黄奇和运来去城中寻铺面,及至晚间,还真被他们寻到了几家,拿了地图回来给郁心兰挑选。郁心兰想开一家胭脂香粉铺和一家高档棋牌室,于是挑了一处繁华地段的铺面和一处相对偏僻,但占地面积极大的铺面。赫云连城二话没说,从衣袖中拿出五千两银子交给运来,道:“明日去买下来,地契写大奶奶的名字。”

郁心兰感动之余,细加叮嘱,“一定要压价!”运来连连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多花大爷一两银子,郁心兰才放他俩退下。再回头时,金主已经去净房林浴了。

郁心兰待他淋浴过后,忙取了大帕子帮他擦头,细细地擦了小半个时辰,头发才渐干,她转身又去取了把木梳子慢慢帮他梳理。赫云连城享受着妻子的服侍,周身被淡淡的馨香围绕,心变得绵绵软软的,又满满当当的,似乎有什么要从心口溢出来。郁心兰梳好发,笑赞道:“连城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又顺,真羡慕死我了。”

闻言,赫云连城眸光一亮,反问道:“你的头发不也黑亮么?”说着便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郁心兰略有些羞涩,便偏了头避开,掩饰性得解释道:“可是不顺。”

“是么?”赫云连城忽然拔下她发间的簪子。

郁心兰今日本就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子一拔满头秀发便散落下来,瀑布般垂在赫云连城的手上。他以指代梳轻轻梳理,如大提琴般低沉美妙的声音柔柔地道:“也很顺。”

郁心兰不知怎的就红了脸,细白如瓷的颊上如同染上了朝霞,明媚动人。

赫云连城眸光一暗,伸臂一捞,便将她抱坐在膝上,不待她反应,伸指托起她小巧下巴,含住那两瓣诱人的嫣唇,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的唇。

郁心兰羞不可抑,根本不敢看他亮如星辰的眼睛,鸵鸟似的把脸埋入他胸怀。

品出她动作中的一丝慌乱,赫云连城愉锐地翘起唇角,抱着她猛然站起来…又徒然坐回轮椅。

该死,他的腿骨还没好,膝盖不能用力!看来洞房一事,还得往后挪一抑。

郁心兰听得相公闷哼一声,乍然明白是何故,也顾不得羞涩了,急忙挣开他的手,跳下来,蹲在地上,卷起他的裤筒查看。小嘴里还一迭声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差人去请于大夫?”

被人这样关心着,真好。

赫云连城眉眼柔和地看着小妻子,摸了摸她的脸,道:“不必,扶我上床休息吧。”

郁心兰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娇瞪了他一眼,伤员还不安分!不过还是乖乖过来扶他慢慢挪到床边。

赫云连城张开双手,让郁心兰帮他宽衣后,便躺到了床上。郁心兰便挂衣边想,这家伙以前不是不让人服侍的吗?什么时候起这些事都由我来干了?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到她睡着前,都没能得出结论。庄中的日子宁静美好,晃眼便是小半个月,赫云连城每天都要看会兵书,虽热腿骨未愈不能练习剑术,但每日也要打坐几个时辰。郁心兰则自拿到那两张铺面的地契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开店,每天找终孝和庄子里的管事商量细节。

两个人的关系,因为赫云连城强势地迈出了一步,终于变得象正常的新婚夫妻那样亲昵起来。

他看书的时候,一定要她陪坐在身边,他喜欢偶尔抬眼时,能看到她弧

线优美的侧面和长而浓密的睫羽,也喜欢她淡淡馨馨的香气笼在四周,仿佛置身无限春光里,满心迷醉的愉悦。

而郁心兰则喜欢自己无论在哪个角落,回眸就能对上他追随过来的目光,那是种仿佛被深爱的感觉,如雪后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总能让人发出内心的喜悦;也喜欢他强势而温柔的亲吻,喜欢他的气息包裹她,两人的心,慢慢跳成一样的旋律。

每当此时,她会情不自禁地迷失在他的吻中,忘了担心丫鬟们会不会突然掀帘进来。

当然,她这几个丫鬟某些方面还是挺懂事的,只有他们小夫妻在屋内时,通常不会来打扰,也当然,万事都会有例外。

“大爷,大奶奶,十四殿下驾到。”芜儿急急地挑帘进来道。彼时,赫云连城刚看完书,闲着无事就把做针线的小妻子搂紧怀中,双唇刚擦过小妻子的脸颊,就被芜儿冒冒失失打断。赫云连城面色微冷,“到了就到了…”

“哇!这么说连城哥你就是不欢迎我啦?…表嫂好!表嫂气色看起来真好啊。”明子期不方便进内室,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道。

原来十四皇子的驾到,不是驾到在庄口,而是主屋门口,难怪芜儿会这么紧张慌乱。

赫云连城忙不着痕迹的松开又羞又窘的小妻子,暗瞪了明子期一眼,再乱说话试试!

明子期得意地笑了几声,这才转身坐到正厅的主位上,巧儿、小茜为他布上茶水和果品,刚喝了几口茶水,郁心兰就推着赫云连城出来了,相互见礼后,依次坐下。

“怎么又跑出宫了?”赫云连城的语气分明就是,这不欢迎你。“唉,听说你在这,特意来看你啊。”明子期嬉皮笑脸地道,“你也知道,这几天应选的采女就要入宫了,我不想被母后念叨,顺道在你这避一避,若是宫里差人来问,你就说没见过我。”

郁心兰听得眼皮只跳,对皇上皇后差来的宫人撒谎…这不是逼他们欺君么?虽不会砍头,但对相公毕竟不好吧。

赫云连城听完,对上明子期饱含期望的眼,淡定地表示:“滚!”明子期不负所望,拍拍屁股走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指挥暗卫和随侍的太监小桂子,“把行李搬到东暖阁,爷就看中那了。”

赫云连城不由得头痛。郁心兰也愁,问相公:“真不告诉皇后娘娘差来的人?”

“实话实说。”

郁心兰安了心,便吩咐小茜、巧儿去服侍十四皇子,又传话给厨房,中午多加几道菜。

赫云连城皱眉,“怎么她俩去?”他虽不让郁心兰的丫头服侍,但偶尔瞟几眼,便觉得这两个丫头是心思多的,只是还没将心思转到自己头上来,大概是拜右脸那道刀疤所赐。

郁心兰掩唇窃笑,“怎么能只有他给咱们添堵呢?我这是告诉他,天下何处无芳草。”

闻言,赫云连城的眸中也闪过笑意,想象着十四皇子被两小丫头缠的烦不胜烦,却又碍于自己的情面发作不得的画面,还真是极有喜感。不到晌午,宫里就差人来问了,郁心兰自然是实话实说,可来问话的秦公公并未要求见十四皇子,而是站在院中的假山亭上,举目四望,不住的赞,“赫云大奶奶这个庄子不错啊。”

郁心兰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不过是种些果子自己吃,并没什么进项。”

秦公公显得很诧异,“是么?”随即又笑道:“不瞒奶奶说,咱家正想买个庄子,日后出宫了,也有个地儿好养老,若是奶奶这庄子可有可无,可否让给咱家,咱家一进来就喜欢上了,也算是有眼缘,价钱方面好说,只看奶奶肯不肯割爱。”

他也要买果庄啊?

六十六章

秦公公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大总管之一,就连王爷、大臣们都要巴结他,往常都不需要说得这么直白,只要透点口风,那些王公贵族们就会双手捧着地契送上。

不过庄子是郁心兰的嫁妆,他知道女人都爱财,身边没个体己钱就不安心,故而才说要买。

“价钱方面好说”也不过是句客气话,想必被赫云大爷知道了,也不敢多收他的银子。

于是秦公公信心十足地等着郁心兰应允。

郁心兰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抱歉,这庄子上种的草莓和葡萄,家中长辈都爱吃,即使不赚钱,我也要留着孝顺长辈…还请大总管担待。”被拒绝了?秦公公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阴阳怪气地笑道:“没事,没事。赫云大奶奶真是孝心可嘉啊!”

郁心兰将秦公公送至三门。秦公公临上马前,阴郁地打量了庄子一眼,才冷笑着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回去说起这事后,赫云连城只是淡淡地道,“让厨房晚上加道糖醋鹿肉。”

郁心兰知道是让自己回避,忙让丫鬈们退下,带着她们坐在小院中做针线,顺道帮他们望风。

待人都走后,明子期才拧眉烦恼道:“秦公公怎么也掺合到这事中来了?看来父皇身边的人要清一清了。”

赫云连城问:“你觉得他是帮谁?”

“这很难说,他平日里跟谁都笑眯眯的,跟谁又都是泛泛之交。”明子期摇着肩子,忽而想到什么,低声道:“你在这儿,他们不好动手脚,还是快点跟嫂子回府的好。”

“我自有分寸。”赫云连城淡淡地道。

“唔,也是,秦公公一走你们就回府,是太显眼了些,那几个都是多疑的人。”明子期点头附和道。

赫云连城推着轮椅来到窗前,看着院子中做针线的小妻子,微微翘了翘唇,不单是这个原因,他还有一桩大事没完成。

郁心兰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往这边望了望,隔着雕花的窗棂,实在看不真实,便作罢了。

正在这时,千荷咯咯地笑着跑进来,见大奶奶在院子中,忙屈膝行礼,手中抱着一大堆荷包,没法纳万福。

郁心兰笑问:“这是谁赏你的?”她今日差紫菱和千荷送最后一批葡萄给公公婆婆品尝,按说不会有这么多打赏啊。

千荷笑嘻嘻地道:“回大奶奶,这是二爷打赏的,全侯府的奴婢都由呢,婢子给各位姐姐带的。二爷房里的方姨娘有三个月身孕了。”

三个月?二奶奶禁足才一个月,这说明方姨娘早就怀孕了,却瞒着不说,这会子说出来,二奶奶只怕会气得睡不着觉。

郁心兰让千荷将荷包发给众人,好奇地瞥了一眼,是个五钱的银锞子,不算特别重,到底只是姨娘怀孕。

千荷发完了钱包,又跑到郁心兰跟前禀道:“方姨娘今算是三喜临门,听说方姨娘的父亲升职了,现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妹妹被十二皇子看中,皇上直接赐婚为侧妃呢。”

郁心兰顿时来了兴趣,方姨娘是官家小姐,本就是贵妾,如今再来一个当皇子侧妃的妹妹,可以与二奶奶抗衡了,二爷院子里有热闹看了。她与丫头们说笑了几句,见相公推着轮椅出来,郁心兰忙上前接手,推着他回了主屋。

丫头们闲聊了几句,也各自回房。

小茜与巧儿同住一房,回到房内看到巧儿正对着镜子描眉,忍不住酸道:“我刚刚去给殿下添过茶了。你还是别往殿下跟前凑了,你不是已经攀上三爷这颗大树了吗?”

巧儿顿时恼了,又羞又气地道:“你个死蹄子,乱嚼舌根的贱婢,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心我把你勾结二爷的事告诉大奶奶去。”

小茜也是一惊,不甘示弱地道:“你去呀!只要你敢去,看我不告诉大奶奶你是个什么东西!大爷的起复宴上三奶奶找你说的话,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

巧儿骇得花容失色,心中惶急,又不甘心服软。两个俏丫头就这么鼓腮瞪眼的僵持着。

千叶忽地推开房门,探进一颗小脑袋,笑嘻嘻地问:“两位姐姐都在呀,姐姐手中还有淡蓝色的丝线么?大爷那件外衫我就差那么一点就绣完了。”

千叶的女红极好,大爷要装门面的外衫,大奶奶都是派给她做,小茜一听,忙笑道:“有,多的是,你都拿去吧。”“那就谢谢小茜姐了,等明日买了新丝线,我再还给姐姐。”千叶也没客气,接过小茜递来的丝线,便转身走了。

巧儿脸都吓白了,悄声问小茜,“你猜她刚才听到什么没?”

小茜道:“我怎么知道?”随即阴阴地眯了眯眼,“明日且试她一试。”

巧儿同仇敌忾地用力点头。

主屋内,郁心兰陪在相公身旁,看相公与明子期下棋。明子期输了一盘后,赌气道:“不玩了。”随即又笑道:“我知道个好去处,烧的狗肉是最好吃的,你们要不要去试试?”

贵族们都觉得狗肉不上档次,可郁心兰却极爱,当时眼睛就亮了。赫云连城见小妻子有兴趣,便道:“那去吧。”

明子期所说的好地方,是处离果庄不远的普通居民小茅屋,傍在点翠山脚,三间茅草屋,一个小篱笆院。屋主姓马,明子期管他叫马老大。

“他的手艺极好,做的羊肉火锅和狗肉火锅都送往城里的大酒楼卖,只是懒,不想自己打理店子。”明子期向两人介绍道。不多时,马老大端了一盆狗肉上来,香辣浓鲜,郁心兰的口水立时就流了出来。

明子期却讶声道:“马老大,你的腿怎么了?”

马老大摇头直叹气:“被打的,明个儿起,你们就得去半月楼吃我的手艺了。”

明子期更奇怪了,“你不是不愿意到酒楼做厨子的么?难道是半月楼逼你?你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他来这吃东西都是瞒了身份的,所以马老大并不知道他是皇子,以为他只是仗义直言,便道:“不是,是我自个爱耍赌,昨日在顺风赌场…唉,手气那么背,输了一千多两。我哪有那么多钱?只能把这处房子押了,跟半月楼签了个契约,凑了八百两银子,余下的两百两银子和利钱,就用月例抵。”

明子期问,“你月例多少?”

“包食包住,十两银子。”

郁心兰咂舌,欠赌场的钱,利钱高,还利滚利,十两银子一个月,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还得完。她有个疑问很想知道:“为什么跟半月楼签?他们给的月例最多吗?”

马老大摇首道:“不是,只是正好半月楼的掌柜也在顺风楼赌钱,好心救我一把,不然只怕被他们打死了。”

明子期和赫云连城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马老大中了圈套。别人不清楚,可他们却知道,半月楼和顺风赌场幕后是一个老板——晋王爷,听说现在交由秦小王爷打理。王公贵族经商,多半不愿让人知道,毕竟商人是贱民,说说出去不好听,可又稀罕那银子。

秦小王爷一个人唱了这么一出双簧,无非为了两样,一是这处房子,二是马老大的烧菜手艺。

明子期很豪爽地从袖袋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丢给马老大,“拿去,当是小爷谢你的,难得我表哥开心。”

马老大却是个有原则的人,无功不受禄,怎么也不肯接受。夜间的顺风赌场,依然人声鼎沸。守门的伙计又迎进来四个人,两个男人,一个不男不女,一个穿小厮服、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是女子。这四人正是赫云连城、明子期、小桂子和郁心兰。明子期和小桂子拨开一张赌桌的人群,让赫云连城和郁心兰靠过来。荷官从几人的衣衫就判断出是肥鱼,当下谄媚地笑道:“客官要买这把么?”

赫云连城示意身后的“小厮”郁心兰,“押五两小”。郁心兰立即丢出五两银子,押在小字上。

荷官见是这么点钱,心中不屑,号了锻子后,皆盒一看,“四、五、六,大。”

随后一局,赫云连城下定决心赌大点,丢了一百两银票押小,竟押中了。之后赫云连城连赢几局,手中的银子变成了一千六百两。立时有管场子的过来请人,赫云连城眸光一冷,“怎么?你们赌场只能输钱不能赢钱?”此言一出,赌徒们纷纷响应,管场子的叶青脸色就变了,暗示打手们拖人。可打手们连这几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就一个个倒在地,嚎叫不止。叶青看看赫云连城的轮椅,再看看他脸上的半边面具,总算是认出他是谁了。

这位爷他是惹不起的!叶青想明白这点,立即飞奔上楼,主人家正巧在楼上议事,得赶紧告诉主子。

秦小王爷听说后,隔着竹帘往下看,转眼又开了一局,赫云连城又赢了一千六百两。

叶青焦急道:“想不到赫云连城这么会赌。”秦小王爷眯了眯眼,“是他身后的那名女子会赌,每次下注前,她都在他背心画字。”

细看了那名女子几眼,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轻抚琴弦的佳人,眉目如画,气质空灵,似乎在上巳节见过,因她的美貌,和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他曾留意过几眼,有些印象,是郁家庶出的小姐,赫云连城的妻子。

秦小王爷转头吩咐,“传下去,每注只能押五十两。”他有些头痛,更加肉痛,一个赫云连城还不算什么,可恨的是十四皇子也在,今日定要损失一大笔银子了。

可是,如不是她,也不至于…他又阴鸷将目光转向郁心兰。

及至城门关闭之前,郁心兰等人赢了近一万两银子,若不是赌场后来耍赖,每注只能押五十两,保准叫他们把地契都赔出来。郁心兰递了两千两给马老大,“你的分成。”想到自己平白赚了近八千两银子,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马老大兴奋得直搓手,“这…这…太谢谢了,以后小哥什么时候想吃狗肉,只管差人来取,半夜我都给您做。”

有了这些银子,不单可以还赌债,还可以赔偿契约违约金,自己又是自由身了。

出了城后,马老大与他们四人分道扬镳。

明子期崇拜地看向郁心兰,“大表嫂,你怎么听得出骰子的?能不能教教我,是不是要什么天赋?”

郁心兰谦虚地表示,“不用天赋,熟能生巧耳。只要…呃,天晚了,歇息吧。”相公的脸色貌似不太好,还是不出风头了。明子期哪里肯依,他对吃喝玩乐最有兴趣,对郁心兰的赌技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到嘴边的话,被赫云连城一个冷眼给冻住,他讪讪摸了摸鼻子,“今天是晚了哈。”说完迅速地溜进东暖阁。郁心兰推着相公进了内室,立即殷勤地服侍他梳洗更衣。赫云连城表情微冷,沉默着躺下不发一语,低气压盘踞在屋子上空。郁心兰吐了吐舌头,快速地将自己收拾好,熄了灯摸上床,小心的偎向相公怀里,撒娇道:“怎么突然生气了?去赌场你是同意的呀。”

“我同意,只是给秦肃一个教训,不是给你指条财路。”赫云连城冷声道。

随即又极是懊恼,原本小妻子提出这个主意,他想着她出门穿的是男装,又有自己和子期在一旁护着,去赌场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在发觉同桌的赌徒不住色眯眯地偷瞄小妻子的时候,悔恨便排山倒海而来,虽说他暗里收拾了几个,可心底仍是极不舒服。而最让他不悦的,是小妻子数银票时的样子,好象恨不得每天逛一回赌场,因而他必须扼杀她这个念头。

郁心兰将他的话在心里品了品,迟疑地问:“连城,你是不是担心我以后还会去赌场吗?”

赫云连城轻轻“嗯”了一声。

郁心兰立时喊冤:“我怎么会做这么没规矩的事?今天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再想要钱,也知道那种地方是进不得的,赢点小钱还罢了,赢多了,非死无全尸不可。

赫云连城听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郁心兰立即抓住机会对他进行交际应酬学教育,语气娇嗔地道:“你看,事情说开了多好!刚才你那样冷着脸,我心里不知多难受,要不是怕你厌烦,真的想哭…”说道后老哽咽两声,以证明所言无虚。赫云连城微怔,方想到女孩儿跟男孩是不一样的,自己用对待下属的方法对待妻子,的确是过了,于是心中惭愧得一塌糊涂。道歉话难以出口,但改正错误的决心还是有的,他忙搂紧小妻子道:“以后…我会把话说明白的。”

郁心兰如愿以偿,顿时心情大好。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年代的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什么事都不愿解释,只管吩咐怎么做,而当妻子的必须遵从。夫妻的相处之道是多沟通多包容,并不是一方服从一方。好在连城虽寡言了些,却并非不讲理之人,至少愿意接受她婉转的批评,日后两人相处起来,定会融洽和睦。

小夫妻相拥而眠后,窗外下起了一阵秋雨。

一阵秋雨一层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细厚织缎的衣裳已经不管用了,郁心兰忙换上了夹着薄蚕丝的秋衣。

十四皇子的行囊备得充足,披上了一条红绒衬里斗篷,一大早就来找郁心兰探讨赌技。

既然相公不喜欢她赌钱,郁心兰自然不会去触逆鳞,只点拨了他几句要诀,就再三言明,“我只是从前闲暇时打发回子才玩一玩,日后再也不会碰的。”这番表白深得赫云连城的好感,赞许地瞧了她好几眼。十四皇子的眼珠在两人脸上转了转,促狭地笑道:“真是夫唱妇随啊!

这又不是军营,干嘛禁赌啊。我找马老大赌去,你们一起去么?”

郁心兰本以为相公会拒绝,哪知他竟然道:“好!”

于是郁心兰又换上了运来的小厮服,四个人一同找马老大耍钱喝酒吃狗肉。

回到果庄后,贺尘悄悄地上前禀报赫云连城道:“来了三个人,待公子返程后才离开,进城后直接去到顺风赌场,黄奇还在跟着,看看之后会去哪里。”

郁心兰耳尖地听到,待下人们退出内室后,悄声问:“有人跟踪我们吗?是为了昨夜的事?”

赫云连城哄小孩子似的摸摸她的脸,“挺聪明的嘛。”

郁心兰得意地扬起小下巴,心道:我还知道赌场的人设局阴马老大,是为了他的房子呢!

其实要推测出来并不难,果庄买下后,郁家曾翻地整修,并没发现地下埋藏了什么宝藏,定是果庄背靠的这座点翠山是有什么。西郊荒芜,山脚下除了果庄,就只有马老大那几间茅草屋了,都划为己有之后,就不怕别人知道秘密了。

思及此,郁心兰不免万分遗憾,怎么没人诓我赌钱呢?打马吊我也很拿手的啊!

她倒是不知,原本已经有人想布这种局了,只是经她昨晚在赌场大展雌威之后,又生生将计划拖杀在摇篮之中。

六十七章

极得皇上宠爱、一时风光无出其右的秦小王爷此时心情极度欠佳,因马老大拿着银票来还赌债和利息了,他不得不将其抵押的房契还回去。原本他可以以势压人,不收赌债,一定要那张房契,可马老大的身后还有个赫云连城和十四皇子,表面上看是十四皇子早就认识马老大,于是仗义相助,但他不确定他们俩是否知道了些什么…那件事如此隐秘,应当不知道才对。若不知道,就更不能显露出一点端倪了。

将房契丢给叶青,秦小王爷喝了声,“叫他快滚!”叶青急忙跑下楼去了。

烦躁地展开银票一瞧,大通银庄的,背书出处:顺风赌场。秦小王爷更恨,连赎银都是从自己口袋里掏的,那个该死的女人!

郁心兰睡得正香,忽地连打了几个喷嚏,迷迷糊糊地嘟囔:“哪个死人,深更半夜咒我!”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赫云连城早已起身了,待她梳洗完毕后,道:“子期一早跟我抱怨,想换两个丫头。”

郁心兰闻言眼睛便亮起了八卦之光,赫云连城也眸带笑意,“我请他过来一同用早饭。”

说话间到了堂屋,明子期也刚好走进来,巧儿和小茜俏脸晕红的跟在明子期身后,小桂子被挤得远远的,一脸郁闷。

郁心兰憋着笑,给明子期见过礼,吩咐紫菱摆饭。庄子里房舍不多,所以客厅和餐厅合二为一。饭菜就摆在一旁的小圆桌上,明子期与赫云连城在主位坐下,郁心兰帮相公卷起衣袖,盛上一碗暖胃的鸡丝小米粥,方坐下让锦儿服侍用饭。

明子期被巧儿和小茜一左一右服侍着,眼睛瞟到哪,哪里的菜品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小桂子仍然被挤在离主子三尺开外的地方,神情愈发郁闷。

郁心兰瞧着有趣,不由得道:“巧儿小茜服侍得周到么?若不满意,我再给殿下添两个丫头?”巧儿和小茜闻言都紧张了起来。从来只有他捉弄人的,猎得山鹰反被雀儿啄了眼!明子期苦笑道:“不必了!我其实只要小桂子服侍就成了,这两个丫头还是请表嫂带回去!”

巧儿和小茜立时扑通跪下,凄凄切切的央求道:“求殿下收回成命,婢子哪里服侍得不好,还请殿下教导,婢子定会改过。”两个人都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巧儿仗着平日里十四皇子对她多笑了两次,大胆地伸手去拉他的衣摆。明子期平时不拿架子,但到底是皇子,已经习惯了说什么便是什么,哪耐烦听两个丫头的哭诉?他将袍子一抖,略带恼意地看向郁心兰。郁心兰觉得很丢脸,捉弄人倒是罢了,可自己的丫头哭求着要服侍别的男子,不论这男子是不是皇子,都很令她没有脸面。寻思间,郁心兰的一张俏脸便沉了下去,低喝道:“放肆!”赫云连城目光寒冰,却没说话。

巧儿和小茜虽不是家生子,但家境贫寒,从小看过无数人情冷暖,心底里极有算盘,这会子立即发觉将主子都得罪光了,马上又转了口风,一个边磕头边道:“大奶奶息怒,婢子是怕没服侍好十四殿下,有负大奶奶所托,连累大奶奶落下待客不周之名。”另一个则向明子期求情:“求殿下息怒,婢子服侍得不好,是婢子们蠢笨,请殿下勿责怪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