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期本就不欲寻表嫂麻烦,当下挥了挥手作罢。郁心兰眸光闪了闪,没想到这两个丫头知机得这般快,倒真是机灵,可惜心太大了,收服不住。不过,可以留下做两步好棋子。于是她缓下神色,淡淡道:“既然殿下不罚你们,就磕个头退下吧。”

巧儿和小茜忙磕头退下,心下不免威戚然,高枝,果然不是好攀的。

千叶见两人出来,忙拿出腰包中的淡蓝色丝线,笑眯眯的递给小茜,“小茜姐,还你的。”小茜接过丝线,勉强笑了笑,她现在实在没心情应付任何人。

明子期打发走了这两个烦人的丫头,心情大好,与赫云连城大谈武学。郁心兰用过早饭,便避到内室,仔细制定店铺的经营策略,日后还要灌输到几位管事的脑中,毕竟她不能出面经营。

正琢磨着,紫菱挑帘进来道:“大奶奶,府里让人递过话来:侯爷并甘夫人、长公主,及各位少爷、奶奶、姨奶奶、小姐们中午来庄子里用午饭。”

郁心兰吓了一跳,这么大阵战,吹的是什么风呐?心里边想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紫菱,准备接待事宜,因不知道公公婆婆打算留多久,她让丫鬟们收拾出几间客房,以防万一。

已时正,侯爷便带着一家老小抵达了果庄。郁心兰和赫云连城带着大丫鬟和庄子的管事在大门处迎接。侯爷下了马,背负双手,道了声“免礼”便信步往庄内走,一行人走走停停,方到正堂依次坐下,丫鬟们奉上茶水、果品,侍立一旁。

甘夫人率先笑道:“兰儿啊,上回的事,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性子急了些,但决无坏心,常常发过脾气便忘了,若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我们是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总住在庄子里作什么,今儿随我们回去吧。”

咦?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好像上回的事是我不懂事,使小性子跟婆婆过不去似的,而且还赌气跑到自己陪嫁的庄子上,一住就是半个月,最后还要劳动公公婆婆亲自来接。

怎么听都是不孝不敬的悍恶媳妇的典范啊!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郁心兰忙站起来,纳了个万福,笑盈盈地道:“大娘说的何事?媳妇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在媳妇的眼中,大娘是直率可亲的婆婆。婆婆的训导,当媳妇都应认真聆听,铭记于心;婆婆便是发落一下媳妇,也是对媳妇的历练,是为媳妇的将来好,媳妇只会心存感激。至于今日是否回去,媳妇原本是陪相公来养伤的,端看公公婆婆和相公的意思。”

甘夫人被这绵里藏针的话噎得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暗指她揪着一点小事不放,她偏说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反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自己暗示她不要小心眼,她倒乘机表白一番,又是“铭记于心”又是“心存感激”的,俨然一个严守礼仪的标准好媳妇,衬得自己倒成了个喜欢拿捏媳妇的恶婆婆。长公主听得心花怒放,表面责备实则亲昵地斥道:“你大娘也是担心你们在外面住不惯,才多想了些,你们跟着回去便是了,说这么多作什么?靖儿早禀明了侯爷与我,都知道你是陪靖儿来休养的,没人误会你。快坐下吧。”

说甘夫人多想了些,这话的含义便丰富了,又说没人误会,可刚刚甘夫人说的又算什么。

甘夫人听了脸色便不太好,只是见侯爷没有表态,不得不暗暗压下脾气,也挤出一抹笑道:“就是,快坐下。”

郁心兰又福了福,方坐下。

三爷的眼睛一直往郁心兰身上跑,没听清大伙儿在说些什么,见她低眉顺眼的,以为是担心母亲对她不满,忙安慰道:“大嫂莫担心,母亲答应了与你好好相处,就必不会再为难你。”

这个“再”字用得真好。

甘夫人微微变了脸色,侯爷都有丝忍俊不住,朝郁心兰打圆场道:“一家人,有什么误会摊开来说也就没事了。你大娘是将门虎女,不会说话,她只是想对你好,说得不中听罢了,你莫误会。”因今日来此,是甘夫人提议的,当时甘夫人对侯爷说要向老大家的道个歉,侯爷嘴里说着不必,心里却很欣赏夫人知错必改的气度,因而语气中尽是对甘夫人十足的亲昵和维护。郁心兰忙站起来表白心迹,直承自己对大娘极是尊敬。侯爷满意地点点头,转而问,“嗯?不是说十四殿下也在此的吗?”

郁心兰心道:因为您要来,所以他跑得比免子还快。赫云连城倒是实话实说:“他走了,以为您是来抓他回宫的。”

定远侯忍不住笑,唇角一钩,艳绝人寰。不单两位夫人看得心旌摇动倾慕不已,就连自认为见多识广的郁心兰都不禁直了眼,幸得很快记起自己的身份,忙垂眸屏息,又不禁瞄了相公一眼,连城若是治好了脸上的刀疤,也一定是风采绝伦吧?

没等她想像出个结果,长公主在上边笑道:“靖儿的气色极好,看来在庄子里住得挺舒心,兰儿服侍得不错。”

侯爷赞同的点了点头,甘夫人也附和了一句,赫云连城转瞬看向小妻子,静静地注视,静静地微笑。

郁心兰的脸色一点点变红,头低的快贴到胸脯了,你们看就看,别总往我肚子上瞄好不好?

连着下了两天雨,今日难得晴了,侯爷想去庄子里走走,所有人都随着侯爷往外走,郁心兰安排终孝领路,自己慢后两步,笑问方妖娘:“方姨娘要不要在屋里歇歇?”

方姨娘受宠若惊,娴静又略羞涩地笑道:“不必麻烦大奶奶,太医说胎儿已经稳了。”

太医?郁心兰暗自惊讶,二爷居然请太医为姨娘诊脉,看来这位方姨娘还挺得宠。

她忙唤千荷过来,叮嘱道:“小心伺候方姨奶奶,若是摔着了侯爷的庶长孙,我唯你是问!”

方姨娘娇艳的小脸更红了几分,低声道谢。“庶”字她虽不爱听,可“长孙”二字还是很爱的。

郁心兰笑了笑,便追上前去服侍公公婆婆。三奶奶回头看她笑道:“大奶奶真是细心周到,先帮二爷安顿了方姨娘。”

是暗指我不服侍公婆么?郁心兰也打趣般地回道:“是啊,咱们侯府子嗣单薄,若三弟妹你也有了身子,做大嫂的也一定先顾着你,便是让父亲母亲责骂几句也无妨。”

长公主立即笑:“我们几个老的,有手有腿有人服侍,你当主人家的,自是应当先顾小的。”

侯爷闻言也点了点头,却冲长子笑道:“靖儿何时给父亲添个金孙呐?”

郁心兰闻言赶紧低头,赫云连城也有丝羞涩,却极认真的回答道:“儿子会努力的。”

侯爷朗声大笑,长公主亦是一脸喜悦,旁人也忙跟着凑趣,遇上这种话题,郁心兰只有垂首娇羞,沉默不语的份了。

打趣够了,侯爷方正色道:“你们几个成了亲,的确需要多为赫云家族开枝散叶才是。”然后指着老四赫云飞对长公主道:“老四的婚事也该办了,过几日去奉府把婚事确定下来吧。”

长公主连连称是,于是众人又改而打趣老四。

三奶奶笑了一阵,慢下脚步与郁心兰并肩而行,感叹道:“父亲真是疼爱大哥大嫂啊,来的时候还在说,怕大哥腿伤未愈,不能参加今年的秋猎呢,这会儿又明着说想要大嫂的金孙。”

郁心兰暗自叹息,若是这点小事都要吃醋,还不得酸坏一口银牙?面上却淡笑道:“我想,只要是孙子,无论是谁生的,父亲都会喜欢。”三奶奶好不尴尬,她生的是个女儿,总觉得郁心兰是故意刺她,可细看郁心兰的表情淡然、无邪,仿佛真心这么认为,是以脱口而出般。她只得讪讪地笑了笑,道:“是啊,父亲就喜欢孙子。”说罢黯然,她的燕姐儿,父亲只抱过一次。

郁心兰本可以再刺激几句,一想到这世间女人活得真不容易,便做罢了。

终孝领着主子们到一处草庐歇息。这里本是露天存放果实的,郁心兰瞧着喜欢,便令人将果实搬走,又重新扎了四柱,弄成个草庐的样子,还请赫云连城帮忙写了字,猿起来挂在庐中。

侯爷认得长子的字,不禁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吟罢蹙眉,“太不争了些。”他是朝廷栋梁,自然不喜欢平淡不争的无为思想,待知道是郁心兰所作后,又赞了几句。媳妇还是要不争的好,免得成天在儿子耳边吹风,闹得家宅不宁。中午,郁心兰令人用垂幔将草庐围起来,燃上几盆炭火,笑吟吟地禀道:“中午媳妇请公公婆婆吃烧烤,尝尝山里的野味。”

侯爷见奴仆们将腌好的肉串架到炭火上去烤,不由怀念起从前的军旅生涯,“从前行军打仗时,将士们也常常是围着篝火烤野味吃,只是如今…

”语气怅然,边境安定了十余年,皇上已经渐渐不再倚重他们这些武将了。郁心兰品出公公话语里的黯然,便试目转移话题,俏皮地笑道:“父亲既然会,可原亲自试试?”

侯爷立时来了兴致,长身而起,几步来到火盆旁,郁心兰忙让千夏过来服侍。

郁心兰来庄子里不久,就曾办过一次烧烤大会,小丫鬟们早已学会如何刷调料,千夏巧妙又不着痕迹地教侯爷如何刷调料,如何入味,不多时便烤好了一串羊肉。

侯爷让千夏盛了盘,端给两位夫人品尝。两位夫人受宠若惊,自是交口称赞。

侯爷似乎找到了当年军旅时的感觉,又兴致极佳地回道炭盆边烤起了肉串。

如此一来,几位少爷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得效法。夫人、奶奶们自然还是由奴仆们服侍着,吃现成的。郁心兰其实很想亲手去烤虾串吃,但碍于身份,只能望着炭火兴叹。三奶奶轻笑一声,附耳道:“大嫂真是会调教人,手下的丫头一个个水灵灵的,还知情识趣,服侍得父亲多开心呐!”

这个三奶奶,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要明嘲暗讽,瞧这话说得,好像她是故意想往侯爷身边塞人似的。

声音又不大不小,刚好让邻桌的甘夫人和长公主听见。两位婆婆“关照”的目光立即望了过来。

郁心兰强忍着把唾沫吐到三奶奶脸上的冲动,淡淡地笑道:“不敢当三弟妹的夸奖。父亲开心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峥嵘岁月,岂会是因为一个小丫头?”

同桌的方姨娘也掩唇笑道:“大奶奶说得极是。三奶奶要自罚一杯酒,您刚才最后那句话,也将侯爷瞧得太低了些。”

三奶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实在是没想到方姨娘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害她落了个诽谤长辈的罪名。

她只得强笑道:“是我说错话,该罚、该罚。”说罢痛快地自罚一杯。郁心兰真没想到方姨娘会帮自己,朝方姨娘淡淡一笑,方姨娘也忙回了一笑。三奶奶见两人眉来眼去,心下琢磨,方姨娘是什么意思?为何要与那一房的人亲近,就不怕母亲责怪么?

郁心兰也对方姨娘的示好感到奇怪,抬眼见千荷在一旁与方姨娘的丫头都有说有笑,心中十分满意,这倒是个机灵的。

用过午饭,赫云连城便告诉她,收拾行囊,晚些同父母一起回府,郁心兰自是交待下去。

侯爷与二爷、三爷、四爷见天气不错,便想去山中狩猎一番,郁心兰则安排两位婆婆和三奶奶,几位姨娘歇午,都安顿好后,她才回道东暖阁。赫云连城揽住她道:“今日累了吧?”

“还好。”郁心兰说完,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阖眼息。

刚过得半盏茶的功夫,若水就慌慌张张找上门来,哭泣道:“大奶奶求您请位大夫,我们姨娘见红了。”

六十八章

若水在厅里拉着芜儿哭哭啼啼,郁心兰在里间被吵醒,想坐起来,赫云连城却不让,抱紧了她道:“让运来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你且休息。”郁心兰原本有些急,转念一想,这方姨娘好端端的见红,只怕不那么简单,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于是便依着相公的意思,吩咐芜儿,让运来去请太医。又让庄子里有生育经验的婆子去照应着。若水哭哭啼啼跟着芜儿走了,外面总算是清净了。

赫云连城见她乖顺,心中愉悦,拿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脸,低声道:“父亲问我们要金外孙。”

郁心兰红着脸啐道:“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赫云连城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颌首道:“那就今晚吧。”说罢也不待她反驳,便俯首含住她的嫣唇。

情到浓时,郁心兰不禁抬起手挽上连城的脸,触到那道长而宽的伤疤,立时好奇地张开剪水双眸,近距离细看。

赫云连城察觉道她分心,恨恨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抬头不悦地捕捉她的视线。

“呵呵。”第一次瞧见他孩子气的表情,象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童,郁心兰忍不住轻笑,边用食指清出疤痕,边娇声问:“十四爷不是说皇上赐了你玉肌膏吗?怎么不见你用?”

赫云连城捉住她作乱的小手,默了默道:“其实我无须用。这道疤,并非利器所致,而是当年山崩时,在救九殿下的时候,被山石划伤的,两三年便好得差不多了。”

郁心兰明知故问,“玉肌膏是消疤痕的啊?你不想么?”

“不用消,已经没什么疤痕了,以前是怕皇舅不悦,才做了道疤痕贴上,现在皇舅给了恩典,过两个月拿掉便是了。我自幼便是如此,摔伤碰伤都不留疤的。”

天然无疤痕体质?这似乎只在传说中听过。郁心兰紧盯着他完美的左脸上细腻白皙的皮肤,各种羡慕妒恨。

赫云连城以为她生气了,忙小心翼翼地努力解释:“并非只瞒着你,连母亲也没告诉,我不让人近身伺侯,也是不想让人发觉。之前,皇舅对我猜忌极重,若发现我脸上没了疤痕,只怕会以为当年的伤是假的,这几年因我的事,几个弟弟的仕途也不得意,实在是不想再出任何岔子。”

郁心兰听着忍不住心酸,明明是个美男子,却要顶着这么丑陋的疤痕示人前,只是为了尽量不连累家人。想到刚嫁入侯府时,几位小叔屡次当面责骂相公,相公也都忍了,那时的确是相公连累了他们,心中有怒气倒也罢了,可现在呢?今天几位小叔围着侯爷大献殷勤,却无一人关心下他的腿伤,真是没半点子手足之情。

思及此,郁心兰闷闷地道:“待你的疤消了,我保证你比弟弟们都要俊,嫉妒死他们。”

赫云连城好笑道:“男人才不会比这个。”

且,不比才怪,不比那些第一美男子是怎么出来的?这时代的女子,不论成亲没成亲的,都不能议论到别家的男子,当然不可能是女人选的。小夫妻俩正说着话,锦儿在门外禀道:“大爷、大奶奶,太医已经请来了。”

“知道了。”郁心兰想了想,对相公道:“方姨娘到底怀了身孕,我又是主人家,还是去看一看的好。”

这回赫云连城没有拦他,只道:“若是有何为难,便请母亲主持公道。”

郁心兰便唤锦儿进来梳洗一番后,往西厢房而去。秋水坐在东厢房的走廊上瞌瓜子,见大奶奶出了主屋,忙到客房内禀报主子。

庄子的后院是个大型四合院,南房为主屋,东西厢房为客房,隔着一个天井,三边都能相互瞧见,因而不必秋水禀报,三奶奶自己早从窗棂的镂花中瞧见了。

真是沉得住气!若水又哭又叫的都没将她请出来。反观自己,隔一会便到窗前来察看一下动静,还差了秋水在门口打探,倒是落了下乘。三奶奶暗暗捏紧帕子,扶了扶头上的叉簪,才对秋水道:“去看看。”

进了西厢房,三奶奶坐到郁心兰身边,关切地问:“太医怎么说?”

郁心兰啜了口两前龙井,方淡笑道:“还在诊脉。”三奶奶显得很担忧,芜儿奉上的茶盅也不接,示意放在几上,俯身向郁心兰道:“希望别出什么事,要不然…唉,怎么到了这就见红了呢?”郁心兰放下茶盅,定定地看向三奶奶,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瞧不出半分情绪,偏又明亮得刺痛了三奶奶的眼睛。

三奶奶垂下长睫遮挡,强自镇定地笑问:“大嫂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郁心兰声音清脆,一副懵懂莫名的样子接口道:“我在等三弟妹的下文啊。”

三奶奶讪讪地笑道:“我只是担心而已,没别的。”

“哦…担心也没用,且先听太医怎么说吧。”

看着淡然安定品茶的大奶奶,三奶奶的深思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不是她干的?可方姨娘怀孕对她并不利呀,就算是庶出,只要是男的,侯爷都会喜欢的,她成亲快三个月了,肚子还没点动静,难道真是一点也不急?还是试她一试。

三奶奶也端茶青抿一口,赞了声“好茶”,又仿佛闲聊似的道:“二哥是个有福的,方妖娘这胎多半是男胎呢,虽说只是庶出,但男人们哪个不是觉得孩子越多越好。大嫂,您说是吗?”

郁心兰笑道:“这是自然。”而后若有所思地打量三奶奶,待三奶奶觉得心里长毛之际,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三弟妹是在替三弟着恐…真是的,咱们妯娌之间,什么话不能明说?我这有张生子的药方,三弟妹拿去煎给三弟服,听说三弟有六位通房,我保管明年你们静心园便能多添几个庶子女,三弟也会赞你贤惠。”

说罢吩咐芜儿,“一会儿记得在我妆奁最下层拿那张方子给三奶奶。”

芜儿脆生生应了。三奶奶挤出一丝笑容道谢,暗自恨得咬碎银牙。不多时太医珍了脉出来,郁心兰忙起了身施了一礼。太医道:“是饮食上未曾注意,因腹泻引起的,老夫已经开了药方,服上五剂应当就无碍了。”

郁心兰道了谢,终孝上前恭送太医,郁心兰和三奶奶则进了内室看望方妖娘。

三奶奶亲切问候了两句,便叹息道:“早上可是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中午一家人都吃的一样,咱们可都没事呢。”这话怎么听都隐含几分意有所棍,也不知是指郁心兰暗中给方姨娘吃了什么不一样的,还是指二奶奶让人使绊子。

郁心兰只当没听懂,目光投向内室的印岁寒三友目的圆桌上…除了一套茶具,什么也没有。紫菱从屏风外绕进来,小声禀道:“谢管事有事要禀。”郁心兰便叮嘱千叶好生服侍方姨奶奶,然后出了西厢房回主屋。千荷正候在外间,郁心兰道了声“进来”,然后走近内室,紫菱则守在门帘外,以防有人偷听。

千荷递上一块包裹着的手帕,展开呈在郁心兰眼前,小声禀道:“若水自带了补汤,用小泥炉温着的,方姨奶奶到厢房后喝了一碗,后来若水又要婢子炮壶热茶,婢子发现她倒茶时似乎往茶里加了什么,只是那时方姨奶奶还没事,婢子也以为是方妖奶奶饮茶的习惯罢了,可后来方姨奶奶见了红,大奶奶您差了几个婆子去照顾后,若水便乘乱将补汤和茶水都倒了。婢子收了些残渣,请大奶奶过目。”

郁心兰细瞧了几眼,心中有了数,便问她:“你不是同若水一起去煎药的吗?”千荷道:“若水说不必婢子帮忙,婢子怕她起疑心,所以让千雪去盯着她。”

郁心兰面露微笑,示意紫菱拿个大封赏给她。又问:“你从若水口中问出了些什么没?”千荷想了想才道:“若水倒是口风紧的,她还想跟婢子打听大奶奶的事呢。”郁心兰挑眉,颇有兴趣的问,“哦?她问了些什么?”

“大奶奶在娘家如何,现今跟大爷又如何这类。”千荷讨好地笑道:“婢子都含糊混过去了,不过前几日在府中听到方姨奶奶的喜讯时,婢子便找了静念园的小丫头打听过,听说这阵子二爷宠方姨奶奶宠得紧,过些日子是方姨奶奶大兄生辰,二爷还让长随天蓝备了礼送过去呢。”

郁心兰心中一动,按这时代的风俗,只有正妻的兄弟才是舅子,妾室的兄弟妹妹可是什么都不算的,况且方姨奶奶的长兄还没入职,跟二爷算不得同僚。二爷却巴巴地送生辰礼,莫非是想将方姨娘抬为平妻?

那今日之事,是二奶奶欲除去方姨娘的依仗,还是方姨娘自编自演的想嫁祸二奶奶?可是不论怎样,在我的果庄里做戏,多少有拖我下水,让我背黑锅之嫌。

郁心兰眯了眯眼,吩咐给方姨娘熬一碗绿豆粥送去,自个儿挟着锦儿的手慢慢往西厢房去。

西厢房内,方姨娘倦了睡去,千雪搬了张小杭坐在走廊上做针线,见到大奶奶,忙起身迎上去,压低声音禀道:“三奶奶还在屋里,刚刚发作了若水姑娘。”

郁心兰挑了挑眉,由锦儿扶着进屋,快速扫了一圈,三奶奶神色自若地品茶,若水跪在她身前不远处,地面上有几块瓷碗的碎片,乌黑的药汁洒了一地,有些都脏了若水的裙裤。

三奶奶起身让了座,方指着若水道:“这丫头,端碗药进来,见我在屋里就神色慌张,我随口问一句是什么药,她竟慌张得将碗摔碎了。”然后转头看向若水,端容低喝道:“刚才我问你的话,还是速速回答的好。”

若水俏脸一片惨白,双手死死揪着裙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得不开口。郁心兰也不拐弯耳,将千荷包的那团汤渣丢到若水面前,“可瞧清楚了,这里面是什么?”

若水细看一眼,脸色更白了几分,却仍不开口说话,仿佛拿定了主意充当哑巴。

郁心兰轻笑:“你不愿认我也不逼你。不过这枸杞桑堪汤里怎么会有蚕豆?今日回府便可以问厨娘们,这药膳是从哪里得来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大…大奶奶,是妾婢让若水熬的,只是因妾婢爱吃罢了。”方姨娘不知道何时起来了,扶着门框虚弱地道。

这是想将事情瞒下了?可事情在我庄子里发生的,我若不查个一清二楚,如何能摘得清?

于是郁心兰摆手道:“锦儿去扶方姨奶奶坐下。”方姨娘让了让,才在一张小锦机上侧身坐下。

郁心兰不待她再有分辩,让千荷将今日多见说出来。千荷脆生生地道:“婢子亲眼瞧见方姨奶奶用过午饭时,若水便借故溜开,从随身的荷包中取了一把蚕豆加入汤煲中,还借了咱们庄子上的小炉,说是热一热,但实际上沸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拿下。”

郁心兰道:“搜她的荷包。”锦儿立即上前翻出若水两个荷包,翻倒出来几样食材。郁心兰瞧了一眼冷笑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自幼也是在乡间长大,所以民间流传的几样相克的食物,我也是知道的。方姨娘,你说是你吩咐若水加入蚕豆的,那你知不知道,吃过田螺后吃蚕豆,是会腹痛腹泻的?还有若水荷包里的这些芹菜、橘片,都是跟毛蟹、麂肉相克的?我这果庄依山靠水,这些山间田野的食材最是丰富,你这丫头准备的相克之物也很丰富呐。”

方姨娘骇白了脸,忙跪下哽咽道:“妾婢…妾婢怎敢陷害大奶奶…”

郁心兰缓了脸色,示意锦儿扶起方姨娘,但说话的语气仍是不客气:“我知道你不敢,也不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筏子,刚才所言全是心疼这个丫头。可你也得事先掂量掂量,你是入了族谱的贵妾,是侯府的半个主子,被个小丫头拿捏在手里,传了出去,你自己的脸面不要紧,侯府的名声怎么办?”

一直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的三奶奶接着这话道:“况且子嗣是大事,谁想害你滑胎,我们一定会帮你审个清楚。”说完看向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喝道:“说!否则打到你说为止。”

若水嘴唇一阵哆嗦,忽地拾起地上一片碎瓷,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锦儿和千雪一直盯着她,见状立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若水自尽不成,哇地失声痛哭。

郁心兰烦躁地皱了皱眉,千荷瞧见,上前一步,一巴掌肩得若水头一偏,呵斥道:“你个作死的东西,居然敢在大奶奶面前要死要活!自你进了侯府,生便是侯府的奴才,是生是死都得由主子来决定!我说你打碎了药碗,为何不请三奶奶使人来清扫,原来是要留着一哭二闹三抹脖子的,你是想陷大奶奶一个逼死奴婢的恶名是不是?莫想不到你心思这么歹毒!”

三奶奶之前还没觉得怎么,听到后面嚼出千荷的话不对,又怕打断了她显得自己的心虚,只得偷瞄郁心兰的脸色。

千荷声音清脆语速极快,一番话很快便说完了。

三奶奶忙表白自己道:“这是我的疏忽,断不是故意为难大嫂…”郁心兰冷飕飕地瞟她一眼,抚袖寒声道:“三弟妹行事素来周全,大娘多次赞过的,怎么今日就疏忽了?若水若真的死了,我这逼死奴婢的恶名也就传了出去了,谁又会知道是因你三弟妹你疏忽造成的?我的名声你要如何赔偿?

所以这种没含义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以后行事仔细些,再犯错,不论有意无意,我这个当大嫂的,少不得要责罚你一下。”

三奶奶垂眸扁嘴,杏眼里泪光闪闪,说不出的娇弱动人,可惜郁心兰从头到尾都没瞧她。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甘夫人与长公主歇午起来,听说了此事,便相携而来。

郁心兰跟三奶奶忙让座施礼,甘夫人瞧着一团糟,便沉了脸问,“刚才老大媳妇你说什么?你要责罚谁?”郁心兰便将事情说了一遍,笑问,“媳妇名声不好,不是也丢了侯府的脸么?媳妇教导一下三弟妹行事要谨慎,也是为着侯府啊。大娘你说对么?”

甘夫人不便反驳,却也不想赞成,指着若水道:“把这个作死的东西拖下去打死,居然敢害我的庶孙!”

“慢!”郁心兰拦住道:“若水是方姨娘的陪嫁,有什么理由害自己主子,而且还特地挑在媳妇的庄子里,成心陷害媳妇。大娘您若是将人打死了,这幕后之人可永远找不到了!”

长公主接着话道:“的确,怎能让兰儿受此冤屈?”

甘夫人不满地道:“打的时候不就能问得出来?”

郁心兰坚持道:“等父亲回来,听说亲卫中有专业审讯的,这丫头嘴紧得狠,只怕打死也撬不开。”

甘夫人拍案而起,“一点小事就报与侯爷,你半点没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是不是?”

“媳妇不敢。媳妇只是想得知真相,说话未免急了些。”郁心兰一脸的惶恐和歉意,象甘夫人福了福,“媳妇只是跟大娘一样,脾气直了些,话都是冲口而出,若是说错什么,还请大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长公主也从旁劝道:“这孩子的确是直率了些,但人是孝顺的,你也消消气。你若坚持用刑,倒好象是要掩盖真相似的。”

这话都说了,甘夫人只好作罢,不住拿眼睃方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恨色:这个狐媚子,哄得老二想抬她做平妻,不就是有个正四品的爹吗?老二媳妇的父亲还是正一品呢!若是老二德行上有污点,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伤了媳妇的心,亲家老爷又怎么会帮老二?那个老二媳妇也是个不省心的,要发作妾室在自己院子里发作好了,偏偏想一箭双雕,偏偏又玩不转!

不说甘夫人如何气闷,长公主和郁心兰的心情是极好的。待侯爷与少爷们狩猎归来,长公主便向侯爷谈及此事,侯爷威严的凤目中闪过一丝恼色,冷声道:“先带回府。”

一行人在庄子里用过晚饭,才起程回府。第二天一早,郁心兰去给长公主婆婆请安的时候,长公主告诉她:“说是老二媳妇指使的,你父亲气得不行,把老二叫道书房痛骂了一顿…倒是不好再罚老二媳妇,大姑奶奶快回来了,宫里也要举办秋分宴,她是有诰命的,总不能让人看侯府的笑话。”

这时代没有中秋节,却有秋分,到秋分时,所有的作物都收割了,正是感谢上天保佑并祈求来年丰收的好时节。每年宫里都要举办秋分宴,世家大族都要携眷参加,除非病得走不动了,否则必须出席。大姑奶奶是侯爷的嫡长女,甘夫人所出,据说艳冠京城,脾气也如同甘夫人一般直爽火爆,新婚不到一个月,就提着马鞭追五条街,痛揍偷喝花酒的大姑爷,于是更加名动京城——二小姐一直说不到婆家,郁心兰猜测多少跟这事有些关系。

听长公主的口气,侯爷是很疼这个长女的,“许的是平王世子明骏,皇上三年前外放明骏任永州知州,今年该是回京述职了,彤儿跟她母亲不一样,我也挺喜欢这孩子,你日后多与她亲近亲近。平王当年辅佐皇兄有功,又知急流勇退,皇兄很是信任明骏,这回回京,必会留京任职。靖儿如今起复了,朝中总要有几个朋友。”

郁心兰连忙应承下来,心中很期待见一见这位泼悍的大姑奶奶,只是转念一想到秋分宴,又不免担心,郁老爹不会为了郁家的脸面,将王夫人接回来吧?

六十九章

虽说郁心兰隔三差五就会差人将果庄里摘收的果子送到侯府,但到底出府住了小半个月,回来后就得给各院送礼品。礼品自然是庄子出产的各类水果腌制的果脯,以及果汁和面烧制的点心。

送礼是桩巧宗儿,收礼之人多半会对送礼的丫头打赏,郁心兰将二等丫头派去侯爷姨娘和庶出小姐的院子,让小茜送去二爷处,巧儿送三爷处,锦儿送四爷处,芜儿则送西府那边。西府的主子不好相与,芜儿却无半分不满的样子,也同旁人一样提着食盒出去了。

二奶奶仍在禁足中,方姨娘代表二奶奶接下食盒,让丫头准备些名贵味佳的零嘴当回礼,自己则硬拉着小茜坐下,掏出帕子压压眼角,做泣然欲泣状:“昨日之时,我一时糊涂,竟想护下若水那丫头,不小心冲撞了大奶奶,还请小茜姑娘帮我多美言几句。都怪我太心软,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大奶奶也牵扯其中,万望大奶奶莫见怪才好。”说罢拉着小茜的手摇了摇,很是倚重的样子。

小茜感觉到掌心那块银锭份量不小,忙笑着安慰道:“我们奶奶最是和善仁厚的,婢子一定帮姨奶奶递话儿,我们奶奶必不会埋怨你。”

方姨娘舒了口气,热情地起身送到廊前,看着小茜出了院子大门,才收了笑,若善扶着方姨娘回屋休息,轻声道:“厉妈妈方才总想往屋里来,婢子给拦住了。婢子说句逾矩的话,二奶奶现在防着您,可大奶奶毕竟不是我们这一房的,您要是跟她亲近了,只怕甘夫人会不高兴。”

方姨娘冷哼了一声:“自打二爷说想抬我为平妻之后,那老太婆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我也是嫡出的官家千金,怎么就当不得平妻?大爷目前虽未上任,却是天子眼前的侍卫,母亲又是长公主,我跟大奶奶多亲近亲近,升平妻的事更有着落。”她在美人榻坐下,轻轻地笑,“至于承爵的事,你当三爷就不想争么?反正到时各凭本事,我若成了平妻,还能帮着二爷讨侯爷心欢,不象现在,一个妾室,连站到侯爷跟前的资格都没有。”

若善听后用力点头,“姨奶奶真是高瞻远瞩,现下的确是抬升您的份位最重要。”

另一头,巧儿送食盒给三奶奶后,三奶奶也回了礼,又叫丫头包了几块芙蓉酥赏给巧儿,巧儿谢了赏,便折回静思园。一路上想着前几日勾引十四皇子不成,还触怒了大奶奶,不知接下来,奶奶会不会借故发作我?若是姑爷是个齐整的人,便是丑些,她也能豁出去爬姑爷的床,可偏偏是个瘸子,还有一道吓人的疤,叫瞧了就胆寒…可是三奶奶应承将我调到静心园的事,自打我办了事后,就渺无音讯了。大奶奶没怀胎,吃了药后没反应,又不是我办砸了差事…。

她心里想着,便没注意看四周,只顺着脚下的青石小径转弯,一步留神撞进一个男性的怀中。“啊呀!”巧儿慌得抬头看去,正瞧见三爷那俊美非凡的脸上,闪着惊喜的笑意。她慌忙站直身子,退开两步屈膝行礼,“给三爷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