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管事都是甘夫人的人,这话等于是在说甘夫人让人动了手脚。

甘夫人勃然大怒,猛地伸手一指,喝骂道:“你是说我指使厨房的人害了我的孙子?那些人都是我的陪房,我的人,我会害我的孙子?”

郁心兰敛了笑,换上一副恳切的表情,十分真诚地道:“媳妇自不会这样怀疑大娘,在这府中,没人比大娘更想抱一个长孙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话里的暗意让甘夫人脸皮一僵,侯爷也抬头看了郁心兰一眼,她这才接着道:“媳妇只是觉得,大娘千万不要把奴才们犯的错都揽到自个儿的头上。莫说是几个厨娘和管事媳妇,就算是令出如山的军中,也不是没有败类,难道一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就要怪罪到父亲身上不成?媳妇不会举例,还请父亲莫怪。媳妇只是觉得,大娘您平日里事务繁忙,难免有管顾不到的地方,那些个眼欠手短的奴才,只怕会为了几两银子做出些下作事儿来,只要能查出这些下作的东西,处罚了便好。”

侯爷听闻后点了点头,便朝外面的亲卫道:“去厨房将管事媳妇和厨娘都带过来。”

事情已经在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郁心兰便低了头,优雅地品茗,不再咄咄逼人。

赫云连城的眸中也露出轻松之意,上轿之前郁心兰问贺尘的话和让贺尘办的事儿,他可是听到了的,知道她已经有了成算,便打算让她自己去应付,不行了他再帮忙。

不多时,厨房的相干人等悉数带了过来,其中竟还有贺尘和黄奇。

甘夫人如同阴暗百日的花朵见到了一丝阳光,兴奋得两眼放光,指着贺尘和黄奇问,“老大,你的侍卫去厨房干什么?”

赫云连城不急不忙地道:“大娘只管问他们吧,免得串供。”

甘夫人给气得心口一窒,然后又瞪了郁心兰一眼,觉得以前老大再怎么样,也不会当着侯爷的面这般不给自己脸面,一定是这个女人给带坏的。

郁心兰垂眸装优雅,自然是没看到这个怒瞪的,甘夫人只觉一股一拳打空的失落感萦绕心中。只好顺了口气,学着郁心兰的将人一个个带上来,问贺尘,“说,你们俩到厨房干什么?”

贺尘恭敬地答道:“大奶奶说二奶奶滑了胎,只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吩咐卑职和黄奇去厨房外盯着,免得有刁奴在厨房动手脚或是毁灭证据。”

甘夫人气息一窒,急问,“你…去了多久?”

贺尘道:“大奶奶听到传报,便令卑职们去了,正好看到几个人在翻食材,卑职们想,这会子主子们都快安寝了,这起子奴才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便先将其看管了起来。”

甘夫人这会子就真的是心惊肉吓了,脸色唰地一下血白,却还强自镇定道,“我派了人去查厨房,难道我的人也是别有用心之人?”

郁心兰更认定了心中的猜测,甘夫人自是不会害自己的嫡孙,定是见二奶奶滑胎了,便想将事儿赖到自己的头上,事后再悄悄查真正害二奶奶的人。因是临时起意,所以人也应当是临时派去厨房做手脚,贺尘他们堵住的人,应当是甘夫人的人。

郁心兰此时更加地悠闲了起来,只差没翘个二郎腿哼几句小调了。而甘夫人却有些坐立不安,怕被侯爷看出些端倪来,她恨恨地盯了郁心兰一眼,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多心眼儿,连这一茬都想到了。

侯爷面色阴沉,让贺尘将那几人带上来,一瞧,除了葛妈妈是甘夫人的陪房外,其余三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那葛妈妈也是个口齿伶俐的,直说自己是奉甘夫人之命来查厨房食材的,并非什么为非作歹之人。

因为之前怀疑是厨房送的吃食上出了问题,这话儿也逃得起来。

赫云连城眸光深邃,他很想让人搜一搜这几人的身,只怕怀里还藏着什么药材之类。郁心兰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是若是些凉性的药物,她们只需说自己上了火,这是自己吃的下火药,就难以辩驳了。因而她便按住了赫云连城的手,不让他开这个口,反正侯爷在这儿,侯爷自会处置。

侯爷带的亲卫都是些特训过的精锐,很快将厨房各人搜了一遍,什么珍菇、灵芝片、碎燕窝之类的珍贵食材搜出来一大堆。

甘夫人的脸色比大便都难看,这些人刚才她可是划到了自己麾下的,如今却被捉了个贼赃,虽然东西都不多,但是偷就是偷,要她如何在侯爷面前下得了台。

郁心兰细细瞧了几眼,忽然问道:“不知我送去的秋奉可有检查,里面有没有含药物?”

一名亲卫躬身回道:“回大奶奶,在葛妈妈她们手中的食材中,发现了一些药粉,但其它的没有。”

郁心兰“哦”了一声,笑赞道:“葛妈妈不愧是大娘手下的红人,一查就查出有问题的食材来了。”

这句话暗藏的意思,在座的都能听懂。

甘夫人怒极,伸手便要拍桌子,手肘却忽的一麻,知道是侯爷在警告她,只好忍下这口气。

赫云策显然不清楚母亲的打算,听说是郁心兰送的食材中有药粉,当即便红了眼眶,若不是顾忌着父母和大哥都在,真恨能扑上来撕了郁心兰。他恶狠狠地道:“你这个歹毒的恶妇。”

话没说完,就被赫云连城喝断,“住口!对大嫂如此无礼,你的礼仪都到哪去了?”

赫云策恨声道:“她谋害我的儿子,不是恶…”

这回喝断他的是侯爷,“闭嘴!一点弯曲都看不出来,鲁直得如同莽汉,岂堪大用!”

侯爷这话说得极重,赫云策只觉得着耳中“咚”一声闷响,心头仿佛被巨锤捶过,又震又痛,甘夫人亦然。

本就是很简单的概率问题,有的食材中有药粉、有的又没有,先不说二奶奶吃不吃,郁心兰要如何保证有药粉的食材正好送到二奶奶面前?除非是厨房有她的人,可惜刚才甘夫人已经将人都揽到自己名下了,郁心兰也就自然地脱了干系。况且谁会这么傻,在这么多食材里加药放在厨房好些天,不是在等着别人来查么?

赫云策并非蠢笨,只是太过伤心罢了,毕竟已经连失了两个嫡子,任谁都承受不住,失去判断力也是正常。可他此时内心的惶恐比伤痛更堪,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但父亲斥责他“岂堪大用”,莫非已经将他排拒在继承人名单之外了?

他惶急地跪下,向侯爷反省道:“是儿子蠢笨,被丧子之痛蒙蔽了双眼,错怪了大嫂,还请父亲谅解!”

定远侯只是挑了挑眉,他又忙转向郁心兰,态度诚恳地道歉。

甘夫人为了儿子的前程,少不得要安抚郁心兰两句,“兰儿,此事既已查明与你无关,还请你看在策儿刚刚丧子的份上,宽宥一二。”

既然甘夫人都承认与她无关了,郁心兰便显得极明事理地道:“媳妇自然不会怪罪二弟。二弟,你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大嫂不敢受你这一拜。”

不敢受也受了,赫云策气得鼻孔直喷粗气,却还要再三道歉。

甘夫人只想和稀泥,把厨房的事儿搅和过去,于是笑得和蔼可亲兼满怀欣慰,“只要不是你们手足相残,侯爷和我就觉得欣慰了。这样吧,今日也晚了,我们就先回去休息,这事儿明日我再来彻查。”

怎能让你这么轻松地过关呢?既然你想往我头上泼脏水,我若是不反击一下,让你也痛一痛,你怕是不会记得教训,有事没事地就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郁心兰脸色凝重,极其郑重地道:“大娘,媳妇觉得今晚必须查出来才行,否则到了明日,怕有心之人已经将证据抹去了…”

甘夫人一怔,搅尽脑汁想怎么回应,又听到郁心兰继续道:“其次,媳妇送去的厨房的食材是没有任何药粉的,可现在一部分食物中竟然查出了药粉,可见厨房中的人并不安分…当然,媳妇觉得这不是大娘您的责任,您事务繁忙,如何能管得了那起子心怀鬼胎之辈,只怕她们还拿着您的仁慈当软弱可欺,况且名以食为天,若是饭菜中让人动了手脚,那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甘夫人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可偏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食材中加了药粉是实打实的,她管理不善也是实打实的,只要郁心兰不是说那药粉是她派人去加的,她就已经觉得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而侯爷似乎听郁心兰的话听出了点意思,颇感兴趣地问道:“哦?那老大家的,你觉得厨房应当如何管才好呢?”

郁心兰先起身福了一福,才回道:“回父亲的话,媳妇的意思是,最好让她们互相监督,这样的话就可尽量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

侯爷似乎更有兴趣了,“怎么个相互监督。”

郁心兰嫣然一笑,“这主意只是针对厨房人多手杂难以管理来定的,并非是针对大娘,还请大娘切莫往心里去。”

说完这几句开场白,她才继续道:“厨房管着全府上下一千余口的吃食,虽然分了执事,有管主子吃食的、有管侍卫吃食的、有管仆从吃食的,但人手太多,难免出乱子。以前的管事媳妇子都是…一派的,难免抱成一团,真有事发生的时候,相互包庇。”

“媳妇的意思是,将现在的管事媳妇子分几个到其他地方办差,另寻一些人进去管事,比如母亲从宫里带出来的嬷嬷,或者我、或者二弟妹、或者三弟妹的陪房媳妇子。并且,要每一摊都有两个出处不同的管事,这样才能相互监督。”

甘夫人铁青着脸道:“说白了就是你要安插人手进厨房对吧?”

郁心兰恭顺地道:“请大娘明鉴,媳妇并非只是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而是让母亲、二弟妹、三弟妹的人都进去,各人的奴才最是忠心,自会管好主子的吃食,各人吃起饭菜来也会觉得安心许多。而食材这些都是府中有定例的,谁也不可能多拿一毫,要另外加菜都得自己掏银子,自有管食材的管事管着,所以这种方法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不待甘夫人反驳,郁心兰又笑看向定远侯,谦虚地道:“媳妇这也是从大爷近日看的兵书上学到的,军中除了大将军外,不是还设有监军一职么?一是为了防止将士们在外野心勃勃,对皇室不忠,二是防止大将军侵吞军款,虐待士兵,总之是为了大将军能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设的,对吧?若厨房里有各处的人相互监督,媳妇相信,象今晚这样的事,应该是不会出的。”

定远侯微微颔首,沉吟片刻道:“没错,这法子的确是好,就按你说的办吧。”说罢淡瞥了甘夫人一眼。

甘夫人气红了脸,抗声道:“我不同意!这样子各管各的,以后办大宴的时候怎么办?”

定远侯微蹙了眉,“只是换几个管事,让各人安安心而已,并非只听各自主子的命令,又怎么叫各管各的?若是连几个小管事都管不好,那还要大管事干什么?”

总管厨房这一边的大管事,也是甘夫人的人。

甘夫人一听这话儿,便知侯爷已经对她起了疑心了,心不禁砰砰直跳。侯爷带兵打仗号称常胜将军,自不是那等只知奋勇杀敌的莽夫,心机之深沉、用计之诡秘,就连她父亲都是赞不绝口的。他每日里除了军务还要练兵,忙不过来,所以相信她,将后宅都交给她打理,完全不过问,但并不表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甘夫人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勉强点了一下头,强笑道:“”有侯爷这句话就行,我就怕各人的奴才只肯听各人的话。

郁心兰连忙表态,“到了厨房,就得听厨房大管事的安排,媳妇相信大娘是公正的,也相信大管事是公正的,自不会故意挑理埋汰谁的奴才。”

这话又给她下了一个套子,甘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慈爱地点了点头。三奶奶也早想往厨房里安人了,也忙跟着表态,明日各人就会将选好的人手送去厨房听差,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甘夫人真没想到原是想栽赃到郁心兰头上,却被她反算了一把,丢了厨房的半璧江山。虽说最后还是她们这一房的人数多些,可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人,可个个都是人精,根本不好应付…早知如此,就不去惹这个死丫头了。

先不说甘夫人心中如何后悔,只说二爷赫云策,到底是自个儿的儿子,他在意的还是谁害得他妻子滑胎,于是适时地提出了这个疑问。

其实早在听说二奶奶是服用了极凉性的物质之时,郁心兰就隐约地猜出了是什么,只是不知道二奶奶怎么会去吃日香桂,于是又让带厉妈妈和二婢过来,让她说一说二奶奶平日里的饮食都有些什么。

郁心兰听了几遍,不得要领,心想觉得她们肯定瞒下了什么,否则这么简单的饮食,是不大可能被人下药的。

她加重语气,冷凝地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真的只有这些?若是漏了什么,可就是你们害了二奶奶,日后二奶奶再有身孕,旁的人一样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害了她。”

厉妈妈倒抽了一口凉气,挣扎了一下,才道:“还…还有露珠茶。”

郁心兰追问,“什么露珠茶?”

厉妈妈避重就轻地道:“就是用每日清晨的露珠烧的茶,二奶奶喜欢喝那个。”那露珠茶二奶奶自以为是生子的秘方,自是不愿让旁人知晓的,所以厉妈妈和妩月弯月之前说了几遍,只字未提。

提到露珠茶,赫云连城自然也想起了前几日晚上的事儿,眸光顿时阴沉了下来。而三奶奶的眼珠子却转了转,被细心观察众人脸色的郁心兰给捕捉到。

侯爷瞥了长子一眼,淡声道:“靖儿知道些什么?”

赫云连城便将那晚郁心兰采日桂香做糕点,发现有些花上有薄荷的事说了。

甘夫人冷笑道:“有些?这可就古怪了,兰丫头送到厨房的食材上也是有些有药粉,怎么什么都是有些,这下毒的人可真是高明啊。”

郁心兰完全无视甘夫人话里的嘲讽,轻柔地回道:“大娘有所不知,若是有人知道二奶奶喜欢喝露珠茶,那么就可以只下在一部分花上。”

这问题她本来是没想通的,现在却想通了。看样子这露珠茶每天都是由妩月或弯月去收集的,收集露珠是件体力活儿,一朵花一片叶上才几滴露珠,要收集一壶露水,可得一个来时辰,她们肯定不会走来走去,绝对是固定地站在离园门最近的地方,收集满了便走。

而那晚太黑,她也只是在离直通园门的几株树上采花,可贺尘却不一样,园门已关,她又让贺尘不可惊动他人,贺尘必定是从园子的围墙处跃进去的,方向不同,那片的花自然就没有抹上薄荷。

郁心兰又顺便提了一句,“而且听说,陶妈妈不让人晚上进小花园。”

陶妈妈也是甘夫人的陪房,一听这话儿,甘夫人的脸又黑了。

九十章

陶妈妈被押来后少不得要拷打审问,侯爷的亲卫可不是内院执刑罚的粗使婆子,下手狠,又专往人最痛的地方抽,她自然抗不住,供出了主谋琴操和同伙--丁妈妈、章婆子。

琴操是二爷赫云策的贴身大丫头,俏丽温顺,赫云策硬是愣愣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琴操见陶妈妈已经招供了,便也没有挣扎,平静地说出了原委。她原给二爷侍过寝,那还是在二奶奶刚进门那会儿,没有主母的允许,便不算过了明路,二奶奶说得好听,待我怀了身子后便给你开脸。

可待二奶奶真的怀上后,却只让自己的丫头服侍二爷,而她,还落下了一个每月落红时间长的怪病,就算二爷私下里想让她服侍,她也没办法。

琴操寻着个出府的时机,找京城有名的松鹤堂的大夫把了脉,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绝子的药。她立时便想到了二奶奶的头上,可是她是奴,二奶奶是主子,她又如何报得了仇?

直到前阵子她无意中发现二奶奶每天都喝露珠茶,而且是每日天不亮,妩月便悄悄抱着出去收集,几乎每天就是固定收集那几株树上的,她这才有了这个主意。

她一家人因将她卖入侯府,而过上了好日子,哥哥还做起了贩运香料的生意,因她易生湿疹,她哥哥特意在邻邦替她寻来薄荷(她叫银丹草)治病,她娘家的人每年都会托人带一大包给她的。

琴操招供完,陶妈妈就嚎叫着扑了上来,又撕又咬又打,亲卫连忙将二人分开。陶妈妈仍是哭骂道:“你个不会下蛋的贱蹄子,你骗我!你骗我!”

骂完又扑上前去,想抱住甘夫人的大腿,哀求道:“夫人,求您看在老奴半辈子替您做牛做马的份上,好歹饶了老奴这一回,老奴自会结草衔环想报啊,夫人!老奴替您做过牛马啊,夫人!老奴是被琴操这个贱蹄子骗了呀…”

原来陶妈妈年岁挺大才得了一子,疼爱得不得了,现在门房当差,无意间见过琴操一次,便上了心,立志非她不娶。陶妈妈左打听右打听,听说二爷还没收用过,便想厚着脸皮到甘夫人那儿求个恩典。哪知她那儿子竟偷机溜进后院,直接找琴操表白了。

琴操只提了一个条件,晚上封了小花园,方便她入内施药,她自有办法让二爷二奶奶答应她下嫁。拗不过儿子,陶妈妈便依了琴操,心想二奶奶日后仍是会有身子的。

可刚才一听琴操不但被二爷收用过,还不能再生育,心中那个悔呀,真恨不能撕了琴操。

陶妈妈还想再哭诉一番,赫云策早已忍耐不住,一脚踢得陶妈妈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又滑落在地,扑地喷出一大口血。

赫云策又几步走到琴操面前,揪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十几个耳光,再看琴操,已经成了人头猪面,牙齿都脱落了几颗。

“贱人!”赫云策又怒又恨。

琴操服侍他六七年,温柔可人,细心体贴,他原是对她有几分情意,还想着寻个机会让二奶奶抬了她的份位,可这点情份,是怎么都比不过他未成形的儿子的。

郁心兰冷眼看着,直到侯爷道:“先押起来,明日处置。”侯爷说罢,便撩袍起身。

众人恭送了侯爷和甘夫人后,也各自乘车回院子了。

此时已是三更,在古代都能算凌晨了,赫云连城四更天便要起身,小夫妻便简单的收拾一下睡了。

郁心兰起来的时候,尚睁不开眼,她不过睡了三四个小时,可还要赶着去给婆婆请安,再派发厨房的对牌,只能回头再补眠了。

长公主这几天月事在身,她有点痛经的毛病,昨晚早早的睡了,今日早起听纪嬷嬷说,昨晚侯爷的亲兵封了后院,便知府中出了事,少不得要问一问来请安的长媳。

郁心兰没有隐瞒一毫,说完之后又起身福了福,言辞恳切:“媳妇希望母亲能派两名得力的嬷嬷去厨房管事,顺带教导一下媳妇手下的奴才,也好让媳妇能安安心心喝口汤。”

长公主闻言,自是想起了她那份加料的汤水,于是立即吩咐道:“柯嬷嬷,你去安排两个人手,下晌我带去给甘夫人。”又对郁心兰道:“你也挑两个人来吧,上午便送过来,有些规矩,可以先教教她们。”郁心兰忙又向长公主万福道谢,长公主笑着拉起她:“咱们婆媳,说什么外道话。”

郁心兰又乘机将自己的打算禀明婆婆:“媳妇想下个月将厨房采买的差使还给二弟妹。如今厨房里有了咱们自己的人,媳妇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便想多留些时间做针线,服侍夫君。”

理由说得极好听,其实是她想忙自个儿店里的生意,看不上那个小差事。

长公主顺着这话儿道:“也好,你多些时间,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多给靖儿添几个孩子。”然后又说了一通哪府的夫人刚添了孙子,怎么怎么白胖可爱,哪府的某少是连城的玩伴,年岁与他相仿,却已是儿女成群。

郁心兰撑着微笑,认真聆听,偶尔换上艳羡的表情,向婆婆表明心迹,我也是很愿意要孩子的。

长公主对此十分满意,又安抚她几句,说侯爷与自己都不急,要她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瞅瞅时辰不早,便放她去办差了。

郁心兰出了宜静居,长长呼出一口气,婆婆那样子,哪里是不急,根本就是急死了,还自行决定了,以后每月宫中的太医来请平安脉时,顺便捎带上她,就怕她的身子有何不妥。

今日放对牌的时候,场面极有秩序,每个管事对着郁心兰,都笑得一脸讨好,大约已经知道厨房的管事要大换血,因而想讨好她,希望能被留下,毕竟,厨房采买可是个油水很足的差事。

郁心兰瞧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是爱莫能助,要换下谁,并不是她能够说了算的。

回到静思园,郁心兰使人唤了陈顺家的进来。

陈顺家的是郁老太太在郁心兰出嫁前几个月才买来的媳妇子,年纪并不大,三十左右,她以前是商户人家的家生子,还做过大丫头的,算有见识,知道对主子来说,一个奴婢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因而随郁心兰进了侯府后,一直老实安份。

郁心兰也知道,自她嫁入侯府后,府中人等没少使银子收买她的人,她的陪嫁,郁老太太都是仔细帮她挑过的,虽说跟她的时间短,但都还懂道理,知道自己应当忠心谁,所以郁心兰试探几次后,便将重点放在机智、敏锐上,主要是要挑伶俐堪用的人出来。

陈顺家的一开始并不起眼,大约在旧主人家是当管事的,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安妈妈发觉她很会说话,很会看眼色,这才给她个机会,那次郁心兰回郁府,便推荐了她同去。

那一回她表现得忠心护主,又几次很见机地堵住了婆子们的嘴,令郁心兰对她青眼有加,当时就赏了她二两银子。回侯府后却没起用,故意晾了一阵子,她仍是照常干活,没有半分不满的情绪,是个很沉得住气,也很恭顺的人。

因此,郁心兰觉得她可以重用,想让她去厨房。

陈顺家的听了大喜过望,厨房管事可是个有油水的差事,哪个主子想吃得舒心点,都会打赏,一个月下来,赏银绝对比月银多。

陈顺家的反应自是在郁心兰的意料之中,她不动声色地听着陈顺家的表忠心,这会子当然是满心感激,可在那种地方呆久了之后,却又难说了,所以还必须再施恩。

于是,待陈顺家的说完,郁心兰便和颜悦色地道:“只要你好好当差,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我听说,你当家的和儿子被卖到另一户人家了对吧?你可想要一家团聚?”

怎么会不想一家团聚呢?陈顺家的激动得手都抖了,嘴唇张了几次,怕大奶奶只是许个空头承诺,自己白兴奋一场,可若是不说,会不会失去一次大好机会?她咽了口口水,颤声道:“老奴自是希望能一家团聚,若大奶奶能帮老奴一把,老奴一家人都必定做牛做马,以死相报。”

郁心兰微怔,随即笑道:“你只要当好厨房的差事,让我能吃上几口安心饭就成了,等你当家的和儿子都回了你身边,你还能享享天伦之乐,别动不动死啊死的。”

她原不过是象公司许诺员工年终奖那样,给陈顺家的一个奔头,哪知陈顺家的会说出这么重的誓言,古人跟现代人果然是不同啊。

郁心兰示意陈顺家的起身,问她可知家人都被卖到了何处。陈顺家的忙答道:“我当家的和老大卖给了城西石榴巷一户姓彭的商人,老二卖给了南郊的古员外。”

郁心兰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卖到两户人家,赎回来自是麻烦一些,但我答应了你,就自会做到,你只管放心。”

“有了大奶奶这句话,老奴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郁心兰答应得太痛快,她还觉得有些假呢。

郁心兰点了点头,唤了锦儿进来,让她拿自己的名帖递到回事处,叫安泰入府一趟,随即又赏了陈顺家的三两银子、两只银簪、一只纯银镶红宝石的手镯,三种花色的上好尺头,让其制几身新衣,要当高等管事了,衣着可不能寒酸。

叮嘱完后,便让紫菱带带陈顺家的去宜静居,先让长公主的嬷嬷提点一下。

紫菱上前来道了喜:“以后要称你陈嫂子了,陈嫂子大喜啊。”

陈顺家的客气了一番,千恩万谢地走了。

郁心兰暂时无事,便小睡了一会。紫菱回来见大奶奶只盖了床薄被便歪在短炕上睡了,忙换上一床厚被,帮她除了鞋袜,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

出了寝房,紫菱将四个大丫头叫到耳房处,好一通责骂:“大奶奶睡在内室,许久没唤人进去服侍,你们居然不知自行进去看一看,这么大冷的天,让大奶奶仅盖了一床薄被,若是大奶奶万一落下什么病痛,你们四个担当得起吗?”

锦儿和芜儿脸一红,连忙认错,巧儿眸光闪了闪才认错,却解释自己在绣花,这事大奶奶派下来的活计,而小茜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嘟囔道:“平素大奶奶便不大喜欢唤人进内室服侍的,婢子不进去,也是怕冲撞了大奶奶,惹大奶奶不悦。”

紫菱凉飕飕的扫了小茜几眼,说是个丫头,可是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头梳双环鬃,用嫩粉的绸带扎了蝴蝶结固定住,鬓边一支点翠镶绿松石圆头簪,一支鎏金喜鹊等高步摇,耳后是对拇指大小的明月珰,脖子上一条纯银鎏金镶蓝宝项链,两只手腕上各一个玛瑙镯子一串麝香珠子,一件收腰紧身领边镶灰鼠毛绿锦小袄,身下墨绿石榴裙…

这通身上下,至少也有两百两银子,当然,首饰都是大奶奶赏的,大奶奶对手下人从来就很大方,何况身边的丫头衣着体面,也是当主子的体面,不过,这样的装扮,就是当个姨娘也够了。

紫菱冷冷一笑,一针见血地道:“只有大爷在内寝的时候,大奶奶才懒得唤奴婢们进去服侍,若只有大奶奶一人,你只管到门帘处问询一声,奶奶不要用人,你再忙你的去,没听到大奶奶回音,就该进去看看大奶奶是否歇下了,这是做奴婢的本份,从前没人教过你吗?”

小茜听得气恼不止,却又不敢同紫菱呛声,只咬了唇,双眼含泪,欲哭不哭的,显出几分凄苦。

紫菱晙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巧儿,朝小茜冷笑道:“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先回屋子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上房伺候!”

小茜一听脸就白了,哆嗦着唇道:“你…你…无权处置我!”

紫菱杨高了声音:“谁说没有?我是房内的管事,自然有权处罚犯错的丫头,又不是发卖,你着什么急?怕大爷回来了,你没机会献殷勤?”

小茜小脸一白,“哇”地就哭开了。她原在王夫人的庄子上当差,受的礼仪训诫可不必千金小姐们差,再有什么攀高枝的心思和举动,却也是听不得旁人当面指出来。只因大爷根本就不曾多瞄她一眼,她没有凭仗,便只能先护住自己清白的名声,否则本就是个奴婢,还没了名声,贱上加贱,大爷更是不可能垂青她了。

小茜想到这一点,便要寻死觅活。

另三个丫头乱成了一团,忙着拦她、劝她、安抚她。

紫菱冷哼一声:“让她去死!撞柱也好,跳井也好,割脉也好,你们别挡了她!”

小茜闻言一僵,锦儿和芜儿都听话地放开了小茜,退后两步,巧儿虽晚了一拍,但也放开了她,退后两步,把个小茜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大好年华,青春美貌,她哪舍得去死!

紫菱冷冷地道:“不死了么?不死就回房思过去,罚你今晚不许用饭!”

小茜觉得万分委屈,可是紫菱平素对她们几人就很严厉,一有什么不合规矩礼仪之处,就会对她们进行处罚,铁面无私,她也知道紫菱对她向大爷献殷勤有所不满,自是不敢再执拗,边抹着眼泪边回自己屋间去了。

一等大丫头在后罩房都有单独的房间,小茜回到房间,就扑到床上哭,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委屈,哪个大丫头不希望得到少爷的青睐?况且她们这种陪嫁丫头本就是当通房的,紫菱凭什么鄙视她?

她倒是忘了,就算要当通房丫头,也得事先经过郁心兰的同意,否则就是背主。

正哭得伤心,一个人影悄悄地走了进来,带关上房门,坐在她身侧,满是怜爱地问,“怎么了,谁让咱们小茜姑娘受委屈了?”

小茜收了泪,惊讶地回过头来…

紫菱打发走了小茜,便让三个大丫头各干各的活去,然后回到寝房,挑帘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