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聆的心怦怦乱跳,像是擂鼓似的,她抬手在胸前一按,忽地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知聆脑中大乱,而后身子一震:当初她眼睁睁看着段深竹那辆车子即将冲出悬崖之前,也是这种不安的感觉:被莫名地恐惧笼罩着,像是会发生什么不祥。

外面缨儿捂住嘴:“好姐姐,你、你万万别说出去……我、我也就是一时心软,那样小的孩子,哭着求我,说想见她娘一面儿,我见他哭的那样实在忍……”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忽然间身侧的帘子被猛地掀开,知聆手死死地扶住门框,颤着声音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第13章

知聆必须紧紧地抓着门框才能让自己站住,那玉白的手指因太过用力,呈现一种近乎要折断的姿态。

门口左手边上,窗户下靠近屋檐的地方,两个丫鬟坐在那栏杆处,胭脂手中捧着个绣花的绷子,正低头绣着什么,闻言吓了一跳,那针差点就刺了手指。

缨儿心虚,就先站了起来:“姨、姨娘,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叫一声?”

胭脂略镇静一下,先把绷子放在旁边,才起身,笑道:“姨娘不声不响的……倒吓了我们一跳,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闲着又跟缨儿两个磨牙呢,姨娘饿不饿?要不要……”

知聆哪里听得下这些:“你们方才在这里说逸哥儿,逸哥儿是……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缨儿低头看向别处,胭脂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是我们的错,偏提了这件事,姨娘……别恼,更别在心里不痛快,就罚我们的口没遮拦吧。”

知聆深吸一口气,才松手走到胭脂的面前:“你看着我。”

胭脂正垂眉低眼,听了这句话有些意外,才慢慢地抬头看向知聆,四目相对,胭脂心中一颤:忽觉得,面前的方姨娘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变了。

“你听着,”知聆望着她,慢慢地说,“我问你什么,你就直接说什么,不用掩饰,不用回避,不用转开话题,我不想跟人虚与委蛇,就算是假话再好听,不过是浪费时候。你再跟我说一次,逸哥儿是谁?”

其实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可就是无法相信,总要亲耳听一个明白才好,总要亲耳听到,才能明明白白确认。

胭脂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缨儿绷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是我的不是!姨娘要罚就罚我……”

胭脂看了她一眼,知聆却并不转开视线,只看着胭脂,胭脂转回头来重看向知聆,沉默了会儿,终于又垂眉下去,轻声说道:“姨娘这么正经问了,那婢子说就是了,姨娘这几天神不守舍,总是恍恍惚惚的,上回我提及逸哥儿,姨娘反问我‘逸哥儿是谁’,我只当姨娘是不乐意提起他,才百般回避不肯再说的,生怕姨娘听了不喜。如今竟是我自作聪明错会了意思。”她顿了顿,又说,“姨娘难道不记得了么?逸哥儿已经两岁了,姨娘生下他之后,连奶也不肯给一口吃就叫人抱走了,难道也真的忘了他是姨娘自个儿亲生的?”

知聆倒退一步,胭脂抬头看她一眼,却不来扶。

知聆的手压在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那颗乱跳如擂鼓的心压下,若不如此,她就立刻要窜出了胸口来。

知聆深吸一口气:“那么,那天晚上……”她看向缨儿。

缨儿呆了呆,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不敢不回,当下带着哭腔说:“至于么?我就是心疼那么小的孩子……”

胭脂喝道:“没听姨娘说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只管啰嗦?”

缨儿顿了一下,才敛了怨愤委屈,说道:“那天晚上宫里小姐得喜,外头都欢天喜地地,我去给姨娘要晚饭回来,就等着爷来,爷总也不到我就在门口看,没想到就看到逸哥儿一个人过来,身边也没跟着的人,我问他为什么来,逸哥儿说他想见他的娘,我知道太太夫人不喜欢他这么叫姨娘,自然就也不肯让他进来,可是逸哥儿拉着我不放,哀求我,说他想见他娘……”

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那个叫“逸哥儿”的孩子,但是知聆的眼中,泪忽然一涌而出。

她再也撑不住,踉跄倒退两步,胭脂一惊,抢上前来扶住她,缨儿顺势也起身:“姨娘……这是怎么了?”两个丫鬟起初以为知聆是不高兴他们提及逸哥儿,故而要发难,没想到看到这会儿,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是真的惊着了伤着了。

“我……有个……儿子……”知聆轻声,声音模糊,脑中更是模糊,似乎突如其来的这个信息将所有的东西都搅乱了,这一刻她几乎,不知是喜,是悲。泪水却一涌而出。

胭脂跟缨儿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脸上的担忧之色。胭脂扶住知聆,忐忑说:“姨娘……怕是前些日子太过……伤神,弄得神思恍惚了,缨儿你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缨儿心想:“外头的人都不肯奉承这屋里的,总是出去找大夫,岂不是更惹人厌?”然而见知聆脸色如雪,一副失魂之态,她心中也忧虑,当下把心一横:“我这就……”

三个人正站在廊下,却有一人自门口进来,遥遥地看到人都在这儿,当下就快步走来,缨儿先看见了,忙对胭脂使了个眼色。胭脂回头,看见来人之时,面上陡然挂了笑,急忙示意缨儿扶着知聆,她快步下了台阶迎出来:“曹嬷嬷,您怎么有空来了?快屋里坐……”

“不用了,”曹嬷嬷却在距离台阶几步之遥的地方就站住了,十分矜持地将双手搭在腰间,身板儿挺挺地,目光扫过胭脂,就看向知聆,面上并没有一点笑意,“别劳烦,我坐不下,是奉太太命来的,太太说,让姨娘即刻过去一趟。”

胭脂意外,却又有点为难:“这……”

她刚想说知聆身子不适,正想要拿捏措辞,那曹嬷嬷先冷笑了出来:“怎么了?太太说要见,还要推三阻四的不成?这回又是什么借口,可别再说姨娘身子不好……这么多年她一直也身子不好,可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胭脂见她一张口就堵住了她们的退路,不由苦笑。

两下里对峙,曹嬷嬷又看知聆:“姨娘还有什么话说吗?可别让太太等急了。”

知聆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将手自缨儿的臂弯里抽出来,缓缓说:“既然是太太要见了,岂有不见的道理。”居然迈步下了台阶。

缨儿跟胭脂双双怔住,胭脂反应过来:“我伺候姨娘去。”

曹嬷嬷闻言就看她:“又不是太太小姐,你倒是上心的很,看样子这院儿里果真是太清闲了,没活儿给你们干吗。”

胭脂被她连连抢白,碍于她是太太身边的人,又不敢回嘴,只好哑忍,她虽然伶俐,会见风使舵,可到底是个少女,那脸顿时红了。

却不妨知聆在旁边淡淡地说:“这院内的确清闲,嬷嬷若是羡慕,不如跟太太说,也来这院里清闲两日,舒舒心也是好的。”

曹嬷嬷皱眉:“你说什么?”

胭脂给缨儿都惊呆了,胭脂忙道:“嬷嬷!我们姨娘打趣儿呢,姨娘前儿伤了手,后来就发了烧……人才起来,身子又虚,刚才还差点儿晕倒了呢!您多担待。”

曹嬷嬷目光阴冷地看了知聆两眼,冷哼了声,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胭脂跟缨儿焦虑又担忧,知聆却扫她们一眼,只道:“我去了。”

也跟着往外走去,胭脂往前一步,却被缨儿拉住:“姐姐别去,这不是个好势头。”

胭脂站住脚,拧了拧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太太要制姨娘……这可怎么办好?”

知聆跟着那嬷嬷出了门,沿着外头的长廊一路往前,转过了几道廊下,碰巧遇见宋姨娘,也正扶着丫鬟的手在看花似的,乍然看到知聆,便对旁边人笑:“好一处‘苏三起解’!她也有今日,看得我心里痛快。”

知聆隐隐听见,却并不言语,正要经过,却听宋姨娘又说:“幸好你有福,早早地离开了她身旁,不然的话……这会儿也是跟着受苦呢。”

知聆听这话有异,便转头看过来,却见在宋姨娘旁边的一束花枝后面,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似低低地回答了一句什么,隔得有些远,那人又细声细气,因此竟听不清说什么。

那人分明是有心避开不让知聆瞧见自己,谁知道宋姨娘也不是个笨的,见那人垂脸勉强地笑,偏又高声:“彩鸳,你刚才说什么?也觉得我说的对么?”说着,唇角一挑,目光扫过身边的人,偏挑衅似地遥望知聆。

知聆本就疑惑那花树后的是谁,听了宋姨娘的话,果然验证。却偏不多看,只漠然转头而已。

一直到知聆跟着曹嬷嬷离开,宋姨娘才低头看彩鸳,冷笑道:“你倒是会做人,怕给她看到你得罪了她?如今她算是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你现在也是姨娘了,可不是她身边儿的丫鬟,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样儿!”

彩鸳叹了口气:“到底是伺候了一场,我……”

“少假惺惺的了,”宋姨娘复冷哼,“你也知道你是伺候了一场,你是从她屋里爬到爷床上去的,她面上虽不言不语一派清高,心里未必不恨着你,偏偏爷又宠着她,倒不知道她身上哪一处勾了爷的魂……你啊,最好是烧香念佛让太太治死她去,不然……指不定她哪天,就来压制我们了!”

彩鸳笑得越发勉强:“姨娘不似这样的人……何况,宋姨娘你也不必担忧这些,你毕竟也有了爷的骨肉,算是终身有靠。”

宋姨娘听了这句,忍不住得意笑了笑,抬手摸摸肚子:“我是有福,有了的日子好,不像是那个命浅福薄的……若不是她肚子里那个命硬,冲撞了奶奶,咱们的大公子早就要满地跑了。”

知聆给曹嬷嬷带着,足足过了三重院落,才进了一间大屋,她的目光淡扫,触目所见建筑、陈设皆古朴雅致,妙不可言。

曹嬷嬷进了门,脚下一停,手抬起往下示意,知聆见是个让她停下的手势,就站住了,这会儿有几个丫鬟经过,纷纷地歪头偷看知聆。

曹嬷嬷到了午门口,从里屋出来个丫鬟,看到知聆,神情略见高傲:“来了?快进来吧……太太等着呢。”

曹嬷嬷垂眉:“有劳。”不再说话。知聆见那丫鬟看着自己,就往前一步,跟着她进了门。

屋里头又是一重天,布置的有些素净,没什么花俏的摆设跟布置,进门后直接往前,前头有张长榻,右手便是两张椅子,背后挂着一幅画,桌子上供着个花瓶。

段夫人就坐在桌边儿椅子上,一身淡灰色的锦衣,脸白身长,抿着嘴,双眼肃然,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端庄的人物。在她下手椅上,还坐着一人,年纪跟知聆差不许多,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可用一个“花容月貌”形容,发鬓间戴着一支玉钗,手上套着两个镯子,浑身也没什么豪华装扮,但却自有一股温婉高贵气质。

带知聆进来的那丫鬟便躬身:“太太,大奶奶,方姨娘到了。”

知聆听了禀,就知道旁边的那女子就是段重言的正房了,不由地抬头多看一眼,却见她正也望着自己,双眸之中说不出是何情绪。

段夫人抬了眼,原本就是端肃的表情,望见知聆时候,眉宇之间更多了几分冷意:“迟了这么久,还以为请不到你来了,同样派人去请你们奶奶,她倒是先来了,你反而托大怠慢。”

知聆垂眸不语,段夫人冷笑了声,看向旁边的大奶奶:“你看,她是不是越发傲慢了?见了我,竟不行礼,跟她说话,也不搭腔,果真还惦记着过去的那些荣华显赫,反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成?”

大奶奶练素爱道:“太太别生气,这大热天的……方姨娘或许是一路赶来,身子有些吃不消,瞧她脸色有些不好,不如……”

段夫人皱眉扫了她一眼,又看向知聆,冷冷说:“在我面前,没有她坐的地方。素爱,你向来为人好,我瞧着欢喜,但你也实在太好了些,才纵容她一直至此!”

练素爱闻言,就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段夫人才又看向知聆:“我说你,你心里该不受用了?在我面前默声不语的,是不是在心里筹谋想着到我儿跟前去告状?”

知聆这才开口:“太太说哪里话,太太训诫我两句,原是应当的,我听着就是了,怎么会做那种无谓的傻事。”

段夫人一愣神,练素爱也重看向知聆。段夫人顿了顿,道:“你这是在我跟前说好听的敷衍呢,还是拐着弯的跟我顶嘴?”

知聆道:“太太为尊,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和,神态也一贯不变,倒叫人挑不出不妥当来。段夫人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说道:“前日子宋姨娘来告,说你挟性使坏,我听了十分生气,本想让人把你叫来,责问清楚,这也罢了,你且只跟我说,前夜宫里娘娘得喜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知聆道:“太太明示。”

段夫人略觉愠怒:“我听说言儿不等客人尽散,就忙不迭地跑到你那里去了?难道你竟不记得了?”

知聆声音平和:“原来是这件事,当时我屋里没吃晚饭,丫鬟就去厨下看看,没想到碰到了爷身边的跟随,正好爷吃酒有些醉意,想吃口饭压压,于是就说过我屋里顺便吃了就算了,并没有其他的事。”

段夫人又是淡淡冷笑:“幸好是没有其他的事,只不过,为什么我听闻言儿气冲冲地出来了?你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了?”

知聆无语:这位段夫人,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段重言忙不迭地去了她房里,大概是想责怪她“狐媚缠人”,谁知道段重言没留宿,反生气走了,段夫人心头却又不平,想制她个“伺候不周”的罪名,这简直是让人进退两难,左右都不得安生。

知聆不惊不急,慢慢就说:“太太容禀,原是我的错,因失手推倒了一盏油灯,伤了手臂,爷见我毛手毛脚地,很是不喜欢,于是就走了。是我手脚笨拙,惹了爷不喜,请太太别见怪。”说着,就略掀起衣袖,给段夫人看那伤。

段夫人一听,挑了挑眉,那眉宇间的戾气稍微退散了些,不由就念了声:“阿弥陀佛,他若不喜,才是我的造化……”

这刻练素爱道:“我也听闻方姨娘伤着了,没想到伤的如此之重,可看过太医了不曾?”

段夫人闻言却又转恼:“是了,前儿日子老太太那边配药,你屋里是不是也得了?”

知聆听她如此说,就知道二奶奶偷偷放水给她配药的事情大概败露了,虽不知是为何,但必然不是二奶奶传出去的,知聆心知那位二奶奶厉害,也曾隐约有相助之意,若是给段夫人明白是二奶奶故意而为,恐怕会对二奶奶不利,以后二奶奶那边,也再难出手接济她。

若是在今日之前,知聆怕是没有那个耐心性子在此应付段夫人,可是,今日她得知一事,正要探深浅,方才一路走来,想得清楚:她在这个时空,落得个似是而非的身份,本来她大可不当回事,然而此地受伤,现代就也会受伤,那以此再推,此地若送命,现代那个,是不是也会……

原本知聆在做梦之时,还觉得这或许是别人的故事,或许是自个儿胡思乱想……然而这一日一日的事情重叠,却让她渐渐地确认,这或许,是另一个空间的自己,不晓得因是何种机缘,会让她到达这个空间。

不然的话,又怎会有段重言,有聂文鸳?

他们都也罢了,她并不放在心上,但今日,却出了一个她不得不放在心上的人物。

知聆心存谨慎,就道:“回太太,是爷看我身子弱,一直都调养不起来,所以才叫丫鬟他们跟二奶奶说的。”

段夫人道:“他倒是上心你,恨不得把……”欲言又止,道,“罢了,只说是他提的,焉知不是你赖着求他的?哼。”

知聆只垂着头。段夫人喝了口茶,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听好了,不论你先前出身多大,但现在已然不同,既然言儿心里有你,你就规规矩矩地做你的姨娘,别想着再欺压谁,或者对谁冷言冷语地。”

知聆觉得这会儿自己该表个态,正琢磨着要答应,段夫人忽对练素爱道:“你看看她的模样,怪道我不喜欢逸哥儿,那眉眼竟跟她是一样的,得亏了逸哥儿从小不跟着她,不然的话我的闹心事又多了一桩!你多上心,好好地教导逸哥儿,现在他还小,你对他好些,他自认了你当他的亲娘,把那胎里带的坏脾性一并改了也是有的,只是他若是有什么不驯顺的,不用纵容,虽是年纪小,该打则打,该骂则骂。”

知聆听了这几句,把那想要应付的心思均都散了不见。却听练素爱道:“太太说哪里话,逸哥儿跟着我,不知多听话呢,又懂事,我竟觉得比我亲生的还要贴心。”

寥寥数句,知聆却觉心头绞痛无比,耳畔隐隐约约听段夫人说:“是了,你跟言儿都还年轻……未必就不能……将来,多得是……”之类。

知聆听着,痛楚之余,只觉得整个人恍恍惚惚,似乎有什么将从躯体里腾空而出,知聆大惧,手在胸口按住,心中有个声音叫道:“不行,不行,不能在这时候……”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会离开这里,回到现代,曾经以前的每一次,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讨厌的地方,可是这回,她不甘愿、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第14章

恍惚间,段夫人似乎训斥到告一段落,回头看知聆垂着头不语,仿佛是个畏怕顺从的模样,她心里的气略平了些,就道:“行了,看一万次也还是可气!还不退下!”

知聆并未应答,段夫人一皱眉:“怎么?你站着干什么?”

知聆才敛了手,低眉道:“是。”无声地退了出来。听得段夫人还对练素爱道:“木头人似的,也不知道言儿是怎么了才看上了她!”

知聆走出大房,一些丫鬟婆子看着她,暗中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知聆全不在意,出了门口,却不动了,只站在那门边上。

隔了一会儿,里头有人出来,边走边说:“夫人倒是站在您这边儿的,对那狐媚子没半分好脸色。”

另一个轻声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叫人听见了笑话。她自过她的,我也有我的,什么这边那边……”

后面这个,是练素爱的声音,先前那个必然是她的丫鬟了,丫鬟听训,便道:“奶奶贤惠,只是奴婢一点私心罢了。”

练素爱道:“就算是,你也别宣之于口,给人听见了,还要误会我容不得人……”

丫鬟道:“奶奶说的是。”

两人说着,就出了这院门,知聆始终都面无表情,也不声不响地,一直见两人出来,才转过身:“大奶奶。”

两人没想到这门边还有人,略受惊吓,丫鬟当即皱眉,练素爱却极快平静下来,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知聆道:“等候大奶奶。有一件小事,恳请大奶奶成全。”

练素爱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说道:“你……想干什么?你只管说。”

知聆始终都是低眉垂眸的模样,静静回答:“我想见逸哥儿一面,请大奶奶成全。”

练素爱双眉微微一蹙,看着知聆,目光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将知聆看了一遍:“哦……是这样……但是,太太老太太那边……不是很待见你见逸哥儿,这个……”

知聆说道:“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纵然是不说话也是行的,大奶奶可否通融?”

练素爱又是半晌无言,隔了片刻,终于说道:“你从不向我提什么要求,这是头一遭,我倒不好拒了你,但此刻青天白日,人多口杂,太太老太太那边若知道了,要责怪我,毕竟这会子我才是看管逸哥儿的人……这样,你若想见他,就等午后如何?人静悄悄地,我叫丫鬟领了逸哥儿去见你,再偷偷带回来。”

知聆心中略微焦急,也不知自己能在此停留多久,迟疑了会儿,就道:“那多谢大奶奶费心,我就不打扰了,即刻就回去了。”

知聆告辞后离开,身后练素爱目送她身影消失,才道:“她这是……怎么了?”

丫鬟问道:“奶奶,有什么不妥?”

练素爱目光闪烁,沉思着轻声说道:“她从不开口求我,近来……更是不大跟我说话,这个性子……怎么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丫鬟笑道:“大概是被太太训斥了一顿,故而醒悟过来,才来巴结奶奶的吧?”

练素爱眼神略冷:“你知道什么,方纯明从不是那种巴结的性子。”左手边过来几个丫鬟,见了他们,便躬身行礼:“大奶奶。”

主仆两人不再说话,等人过了,丫鬟才问:“那么……她是想做什么不成?为什么忽然想见逸哥儿?奶奶真的许她见逸哥儿?”

练素爱迈步往前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斟酌,片刻才说:“既然答应了她,怎么能出尔反尔,下午时候,你……”丫鬟见状,便附耳过来,听主子吩咐。

眼见正午到了,外头蝉噪越发响亮,天热起来,四面窗敞开都觉得热浪滚滚,知聆坐在窗户前,手中擎着一本书,遏制着脑中一阵阵地困意涌来。

就在她瞌睡的瞬间,眼前似乎有光影流转,似是而非,如在现代自己的卧室之中,人影晃动,像是赵宁哲,然而一个激灵坐直了,用力睁眼,才发现流光飞散,而自己仍是在古代。

知聆打发了胭脂去探看几次,眼看正午过了,外头还不见人影,眼前书上的字都飞舞起来,知聆害怕,索性丢下书,走到门便倚门相看。

正在此刻,站在外面的缨儿一溜烟跑进来:“来了来了!”

知聆一惊,急忙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是火热的地面,头顶太阳晒得人就要化了似的,知聆正下了台阶,就在这一刻,从门口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小孩儿被人牵着手,慢慢地走过这里,脚下并不停留,然而小孩儿的头一直都转向这边,两只乌溜溜地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内,像是期盼着什么。

知聆正一脚迈出,见状竟动弹不得,那小孩一见她,脸上露出一种震惊跟喜悦交织的表情:“娘!”他急促地叫了一声,就要往这边扑来。

那牵着孩子的嬷嬷早有防备,死死地握着不肯松手,小孩儿力气有限,竟挣脱不开,却还是拼命地往这边张手,嘴里大叫:“娘!娘!”

知聆听着这个声音,不知为何,眼泪先涌出来,想加快步子往这边来,谁知脚下反而一个踉跄,居然往前栽倒出去。

胭脂跟缨儿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剧烈,居然快步跑向门边,眼见知聆跌倒才双双冲过来搀扶,知聆起身,看那嬷嬷拉着小孩儿,一边拉一边训斥:“小祖宗,别叫!不是吩咐你静悄悄地么?若给人知道……以后见也是不能见了的!”

知聆咬着牙,望着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却见那孩子的眼睛红红地,泪从眼角流出来,是个似哭又不敢的模样,一手被那嬷嬷牵着,一手向着知聆竭力伸出,似乎想要碰她一碰似的,却又够不着。

知聆看了一眼,便又往门口跑来,才上了门口上,那嬷嬷身后的丫鬟上前,正好将她拦住:“姨娘,够了,别闹的人尽皆知,奶奶已经是冒着太太跟老太太不喜的了。”

知聆来不及看她,只是望着那孩子,眼睁睁地看他被那老嬷嬷带着往前走去,他人虽走着,却一直是回着头来看她的模样,于是便走的磕磕绊绊,知聆看的很清楚,孩子眼中的泪流下来,却仍执着地回头看着她。

那老嬷嬷用力提着他的手,嘀嘀咕咕,带人远去了。

知聆只觉得胸口一阵瑞痛,嘴里喉中似乎都有泪的味道,又咸又苦,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无法撑下去,心神飘忽,知聆似感觉到什么,扶着胭脂的手,低声道:“送……送我回房。”

胭脂跟缨儿两个十分惊异,不晓得为什么她今日如此反常。

胭脂便对那丫鬟道:“劳烦瑾儿姐姐了。”瑾儿道:“既然见过了,那我也回去了,叫人看见了不好。”看了知聆一眼,扭身去了。

知聆被两个丫鬟扶着回房,倒在床上,胭脂见她满脸泪痕,便吩咐缨儿去打水,知聆洗了脸,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回想那孩子红通通带泪的眼睛,向着自己伸出小手的模样,心中竟然大痛。

赵宁哲一早醒来,见知聆还睡着,就先去冲了个澡,下来后做好了饭,才又上楼。

往常这会儿知聆也该醒了,且她还定了闹钟,赵宁哲上楼的时候闹铃正响得欢,他笑了笑,看一眼仍在睡中的知聆,抬手把闹铃关了。

本来想叫醒她的,然而想到她不用去上班了,又看她睡得深沉一动不动,赵宁哲探出去扶她肩头的手又停下来,心想不如让她多睡会儿,于是就又带上门,下了楼来。

赵宁哲自己吃了饭,看看时间不早,听到楼上没动静,就又笑笑,拿了衣裳钥匙出门。

开车转出车道,两边绿树如荫,这里的绿化环境很好,树都是六七年以上的树龄,树荫舒展,如绿色的蓬伞,有一丛绿荫正好半挡住两人的卧房窗户,里头的床帘半掩着,静悄悄地。

赵宁哲看了一眼,开车上了大道,顺着往下,过了五六分钟渐渐将到闹市区,十字路口,绿灯跳转红灯,赵宁哲停车等候,不经意转头看向外面,望见熟悉的C打头的店铺。

赵宁哲心头一动: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他隔三岔五就买点东西给知聆,知聆不爱戴首饰,他买了不少,足够塞满一个不大的小珠宝箱,然而却很少见她戴,后来……久而久之,除了特殊时刻,赵宁哲就很少再给她买东西。

片刻绿灯重开,赵宁哲开车往前,却又打了个弯儿,到了那家店前停下。

店员是相识的,笑容满面迎他进去:“赵先生,今天要选点什么?”

赵宁哲修长的手指在柜上轻轻一敲,婚戒上的钻石微微闪光,赵宁哲凝视片刻,微笑回答:“想要个钻戒,听说最近有种粉红钻的……”

“啊,您说的一定是这款‘一生之约’……”店员满心欢喜,捧出一枚亮闪闪地粉红大钻来,清早上的第一单买卖居然就是重头的,微微激动。

赵宁哲将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本来可以今天回来再给知聆的,不知为何,有些按捺不住,想来想去还是调头回家。

捧着盒子进门,忽然间找到一点当初青涩小子时候的感觉,像是得了什么好物要来她跟前献宝,又像是……

心有些怦怦跳,虽然已经不是求婚的戏码,但是还是有些忍不住,人的感觉真是古怪,赵宁哲忍不住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