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竹一头雾水,忽然灵机一动:“是不是看护们不小心?”

赵宁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地:“或许……我也有这个想法,质问了一遍,都说没有。”

段深竹也茫然,听着对方很慢的回话,忐忑道:“赵总,现在这样说我不是太明白,我可以亲自去看看吗……”

手机对面一片沉默,段深竹觉得大概是没希望了,心中正暗叹了声,却听赵宁哲道:“事情是因你起的,你来看看也无妨。”

段深竹见赵总开恩,十分意外,本能地一喜,然而挂机之后,心念转动,心却蓦地一沉:赵宁哲无缘无故怎会如此大方?何况以他的性子,怎会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动打电话给他?难道说……是知聆的情况不好?

段深竹一念至此,整个人也觉得自己极不好了。

曲稳才进门,就被段深竹撞了个正着,整个人反弹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段深竹说:“我急事出去一趟。”这个言外之意就是又要让他来当摄政王爷打马虎眼了,当然,说是传旨挡驾的近身护卫或……其他也行,总之要负责给段某人收拾烂摊子,挡来自上头的临时抽查或者其他突发状况。

曲稳看着手头一份文件,目送段深竹消失门外:“这么急是去哪里,难道……”

却没想到,段深竹前脚走,后脚前台就来通风报信:“曲经理,老爷子驾到了!”

曲稳正在段深竹办公室假装自己是太子,接电话的时候惬意地拉长腔调,闻言差点抱头鼠窜。

段深竹的猜测其实没有错,赵宁哲是有点坐不住了。

本来他极为焦心知聆为何久久不醒,是不是伤到哪里以医院目前的设施条件检查不出,于是便才请了几位国内脑科权威会诊,得出的结论虽然科学性强一些,却没什么实质的作用,因为没有解决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没眼色的当着赵宁哲的面儿说“不排除是脑死亡”,赵宁哲当场脸色都变黑了,差点儿就扑上去。

其实那两块淤青对旁人而言,虽然出现的诡异,位置也特殊,但也不排除是因为某些看护粗心留下的……如果有心要找解释还是能解释的,因此除了赵宁哲,没有人放在心上。

而对赵宁哲来说,起初他也并没有当回事,条件反射地就想到是那场意外的时候撞到了的,一直到他看到知聆手臂上的烫伤之后。

那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结了痂,看起来仍有些可怕,而赵宁哲就在一闪念之间,想到了知聆曾跟自己说过的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那正是在她无端烫伤手臂后,她惊慌失措地对他说:“那些梦,像是真的一样,不、不是像真的,而是……是真的……是真的!”

她用一种令人无法质疑却又令人心疼的眼神看着他:“这伤就是在梦里烫到才有的……你也看到了,原先没有!”

最后她似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似的对他坦白:“是在梦里伤着的,我、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做那个梦了,就好像是真的发生的一样……”

赵宁哲回想种种,握着知聆的手,浑身发冷。

她人就在此,哪里也不能去,他却如此惶恐不安,寂静的特护病房里,赵宁哲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头一次觉得人生竟是如此无助。

段深竹驱车到了医院,进门后将进电梯之前,忽然想起忘了问知聆是不是还是在原来的病房,略微犹豫间,听到有人叫:“电梯等等!”他本能地按下停止键,果真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急急跑来,一看到他,双双眼睛发亮,却又羞于直愣愣打量,乖乖地进来,站在段深竹旁边,其中一个说“谢谢”。

段深竹并没有搭腔,只是看着电梯门,一边心想不如还是先去看看。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个妹子见他不言语,略觉遗憾,A就对B说:“对了,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个图再给我看一遍,没看清。”

B答应了声,举起手中大屏手机:“这快递的人还挺好的,不是他们见义勇为,小孩儿就摔死了,从三楼掉下来呢!这几个人一起上去接,啧啧,真了不起,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A又惊险又感动地看着那手机屏幕:“可不是吗。也幸亏是人多,接的准一些,不然接偏了的话,也是救不了这孩子的命的。”

段深竹听着两人议论,不知为什么略有些心惊肉跳,他人生得高,此刻微微垂眸,转动目光,看向那女孩子的手机上,却见果真是个动图,是几个男人齐齐地往天空伸手,接住了一个很小的孩子,想必是这孩子不慎从楼上掉下来,被这几个人接住了。

A跟B又继续议论纷纷,说接孩子的男人有伤了手臂的,又说得亏是楼层不算太高,再高一些,砸死人也是有的,那救人的可就“舍己为人”了,说着说着,又转向谴责家长照顾失当……

段深竹始终不声不响,AB说的兴起,等三楼到了,双双出外,于是话题又肆无忌惮地转为电梯里的小哥的确是其帅无比,只可惜太冷酷了……真遗憾……之类。

电梯门关上,电梯上升,微微有些晕眩,电梯里的光暗淡,段深竹的脸色也有些暗,他后退一步,身子贴在壁上:见义勇为,舍己为人,从高处跌下,折了手臂……有几个词在脑中转来转去,像是串起了光影之中被遗忘的一段,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段深竹暗怀心事出了电梯后,手机又响,他摸出手机,看到有一条短信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曲稳的,他想了想就没有理会。

顺利找到知聆的病房,进门之后,跟赵宁哲照面,吃了一惊,原来才几日不见,赵总已经见了憔悴,通身那原本迫人的光华也敛了许多。赵宁哲见他来了,并不吃惊,也不做声,只是走出了病房。

段深竹有些意外他居然不在场,自己上前去,见知聆依旧躺在床上,面容恬淡,如睡着了一般,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手来,手指头迟疑了会儿,才缓缓地探向她脸颊上,手指下的脸颊是温热的,这让段深竹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往下,掠过她的手臂,一侧的衣袖略微挽起,段深竹凝视那烫伤之处,目光停留片刻。

旁边的护士说道:“方太太刚送来的时候,身上的确没什么伤的,就是腿上最近……”

段深竹暗中握了握手,像是要给自己一些力量,将知聆的裤管挽起,见膝盖上果真是一小团淡淡地乌青,护士低声又说:“这绝对不是我们照顾不当留下的,别说我们本就细心,就说赵先生每天都守着,我们也不敢粗心怠慢,又怎么会……”

段深竹不去听这些,盯着她的腿看了会儿,便又小心地放下裤管,护士本正说话,一来是为了说明并非是他们的责任,二来,却是有心想找借口跟段深竹多说几句话而已,没想到对方并不应声,护士看着他动作,只觉得他的手势跟眼神都极温柔,却有点像是先前那位赵总看着病者的时候……

段深竹出门的时候,赵宁哲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见他出来,就抬头看一眼。段深竹想了想,问:“到底是查不出为什么吗?”

赵宁哲淡淡:“国内能请来的都来过了,说什么的都有,就是说不出解决法子。”

段深竹踌躇:“我认识几个国外的名医,要不要请了来也看一看?”

赵宁哲意外地看他一眼:“若是可以,多看一看也是无妨,只不过我觉得,估计看也是白看……”

段深竹从向来意气风发的赵总脸上看出几分无可奈何的颓废神色:“为什么?”

赵宁哲抬头,欲言又止。

段深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冷笑:“赵总,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你要放弃方小姐了?”

赵宁哲吃了一惊,对上段深竹的眼睛,忍不住脱口骂道:“你他妈……”幸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句国骂并未骂完整,赵总咬牙:“段总,你总是习惯把人想得这么丑恶吗?”

段深竹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稍微放心,听到最后这句,却哼了声:“先前我的确是想象不出来的……”

赵宁哲聪明过人,知道段深竹是在说那艳~照的事,那个对他不利,他便避开那则,只道:“知聆是我的妻子,我现在跟你说明白,我绝对不会放弃她,就算她永远都这样,她也永远都是我的……段总,你就不用费心想什么其他了。”

“我会想什么其他?”段深竹有些生气,却又忍住,“方小姐是个至善之人,绝不会永远都这样,你别咒她。何况,就算你绝不会放弃她,焉知她也会依旧选你?”段深竹觉得:连他这个外人,想到那件事都觉得难以容忍,何况方知聆,难道她真的会不计较?

赵宁哲看着这后辈小子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忽然很后悔许了他来,这会儿气得自己牙痒痒,恨不得给他几拳才好。

为了不让自己失控,赵宁哲只好把所有愤怒跟不满转化成冷笑。

段深竹见他没有还嘴,心里才略痛快了些,回头看一眼病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说来奇怪,既然没有什么内伤,专家也都查探不出来,难道……方小姐真的进了什么平行空间?所以这边才一直都醒不过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宁哲在一边听得毛骨悚然,眼睛直直地看向段深竹:“你、你说什么?”

第37章

段深竹不过自言自语而已,没想到赵宁哲忽然发问,他只以为赵总是不悦他的话了,便不予回答,只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宁哲看着他的眼睛,皱眉。就算是同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段深竹是个出色的人物,不管是人物家世,都无可挑剔,若笑起来,还有两个吸引人的酒窝,除了偶尔的时候略露出孩子气来,但那对于女人来说却更具诱惑力,实在可耻。

赵宁哲看着段深竹长睫忽闪的眼睛,他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年青人,自然看出段深竹有些躲闪之意,赵宁哲心中想了一想,敏锐地判断:“知聆对你说过什么?”

段深竹大为意外:“啊?”

赵宁哲看着他复又露出的那种表情,很想打人:“知聆对你提过……什么奇怪的事?”

段深竹顿了顿:“你怎么……”

后面的“知道”未曾来得及出口,赵宁哲神情一变:“真的说过?”

段深竹不知为何赵宁哲会对此感兴趣,但既然说了,索性就把同知聆的三言两句皆都交代,对他来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他跟知聆从头到尾清清白白,哪里像是某人。

赵宁哲听后,脸上的表情让段深竹疑心,段深竹疑惑地问他:“你不会当真了吧?”这种理论,虽然科学上无解,大概是可行的……但对于一般普通人来说还是很难接受的。

赵宁哲奇怪地扫他一眼,想到知聆的那些反常举动,想说,又不愿跟他多说,于是只道:“我只是觉得有趣。”

他嘴里说着有趣,脸上的表情可是丝毫也不见有趣,反冷冷地,显然是敷衍之词。

段深竹愕然,越发不能理解赵总的思维,只是他人也见过了,便不想多留此处,免得生出其他不妥来,段深竹觉得自己该徐徐为后来图之,就说:“那么我先回去了,我会联系国外的朋友,让他们相助……明日再来跟赵总说详细。”

赵宁哲自然知道他这个“明日”,意思是还要来探知聆,但是他此刻疑心重重,就没有理会他,段深竹见他不语,只当他许了,当下心头一宽,转身离去。

段深竹出了医院,进了车子,掏出手机把短信看罢,见曲稳报的是“老爷子到了速回”,段深竹吃了一惊,赶紧给曲稳打回去,曲稳的声音充满哀怨,将他埋怨一阵后说道:“老爷子巡视了一遍后就回去了,留话让你过去一趟。”

段深竹无法,也来不及安抚受惊的死党,赶紧调头去段氏的旧宅:他也正有一件事情要跟老爷子确认,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段家的这别墅有些年头,正好位于五大道上,是法式建筑,墙里墙外绿树如荫,后院处更有一棵古树,据说是建这别墅的时候一块儿栽下的,经过战火纷乱,太平盛世,此刻安详地舒展枝叶,如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享受阳光、雨露、和风。

段深竹遥遥地看了一眼,能看到那棵树所探出的绿荫,在建筑后面若隐若现,风吹过,树叶摆动,像是跟他招呼一般,看得人心中暗生喜悦。

佣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客厅里,段老爷子坐在沙发中,似等了许久,见段深竹进门,也不言语,段深竹唤:“爷爷!”

老爷子方赏光看他一眼:“坐吧。”

段深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爷爷去公司了?”老爷子一点头:“你去哪了?”段深竹沉默片刻:“爷爷,上回我开除了公司的一个员工,后来你叫人给他复职,我听说是一位叫‘方知聆’的来找过你?”

老爷子“嗯”了声:“如何。”

段深竹道:“爷爷,方知聆真的是方得的女儿?我听说方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

老爷子不置可否,看了段深竹一眼,垂了眼皮:“可惜什么,再风云叱咤不可一世,难道能一辈子?何况他也非完人。”

段深竹道:“我听说他是为别人背债,才弄到破产的地步,妻离子散……”

老爷子摇头,不疾不徐说道:“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我还没有问你话呢。”

段深竹顿了顿:“爷爷……我只是有些好奇。”

老爷子扫他一眼:“你年纪轻,有些事须历练历练,说起方得的事,也是好,你只需知道,在商场上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在商言商,为人要干净狠辣些,当断则断,若是太意气用事,大概就如方得一样,害了自己不说,连累妻儿……”

段深竹只觉得耳朵略刺,却又忍不住问:“这么说,方知聆真的是他的女儿了,爷爷你大概也知道,方知聆跟我一样都在剑桥呆过,她只过一年就休学了,我还奇怪,她原先不是现在这个性子……”

老爷子咳嗽了声:“你认得她?知道她原先是什么性子?”

段深竹语塞,然而眼前却浮现导师的那两张照片:“我以前虽然不认得她,却也隐约猜到,何况她又匆匆休学,一定是遭遇到什么变故才这样的……”

老爷子叹气:“你对知聆如此上心?”

段深竹闭了口,他本想解释一下自己跟方知聆的那些匪夷所思,却又觉得老爷子大概是不喜听的。就只说:“我欠了她……很多。”

老爷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道:“曲稳不敢骗我,说你去了医院看人了?”

段深竹见老爷子已经知道,何况他本也没心瞒着他:“是的。”

客厅内一阵沉默,段深竹犹豫片刻,终于重又开口:“爷爷,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什么?”

“我记得我小时候,淘气,执意要爬后院那棵树,有一次果真给我爬上去,可是却不小心又掉下来,本是会摔死的,却被一个女孩子救了……”

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我以为你都忘了。”

段深竹本是试探着说,见他竟如此反应,顿时叫道:“爷爷,那是真的?那么……那么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就是……”

段老爷子淡淡回答:“就是知聆。”

段深竹身子猛地僵住了:“是她?真的是她?”

老爷子缓缓说道:“那天是我的五十寿辰,方得带她来的,你见了她,不知为何十分害羞,自顾自跑了,后来知聆跟你去了后院……然后我就听人家说出了事……”

段深竹站在那棵大树之前,怔怔出神。

——那时候他才只有五岁,现在只有在梦里才会想到,高高地树,自己像是一只树袋熊似地抱着树干,而大树在狂风中摇动,何其恐怖。

他曾疑惑为何总做这个梦,记忆却七零八落,只有破碎片段。

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解。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但是看着大树的枝干,却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起先是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着那个刚从门口出来的白裙子的女孩儿。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然后像是发现了他,于是向着这边跑来。

段深竹探手,手贴在树身上,树忽然像是有了心跳似的,感染了他,段深竹闭上眼睛,一瞬间就像是时光倒转,他看到小小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孩儿冲自己跑来,他十分着急,有些慌张,似乎想转身离开,但身后却无藏身之处,小家伙犹豫了会儿,便抱住树身,一下一下地往上蹭。

那边的女孩儿赶了来,吃惊叫他下来,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隐隐地还有点得意,抱着树身回头看她,看着她仰头一脸焦急的模样,他顿时更加打定了主意不要下去,反而努力往上爬。

最终他爬上了一根斜斜探出的树枝,双臂紧紧地抱着,虽然因离地太高有些晕眩,但看见地面的她,却又觉得值得,于是只看着她。

此刻,微风逐渐变大,风摇的树干晃动,然而他看着那女孩儿,心里却一点害怕都无。

小女孩儿跺脚,想要回去叫人,他见她转身,白裙子飘了一下,忽然心慌之极,就好像她这一走,就再见不到。

心头一慌,手便松开了,小小的人惊呼一声,从树上猛地往下跌落。

段深竹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发冷,那种昔日的感觉如此真切,让他觉得自己刚才也正从树上掉下来。

——全记起来了。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头直直地向着铺在绿荫上的石板撞下去,他本能地闭了眼睛。

但是最终身体却落在一个很柔软的东西上,他耳畔听到一声闷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双手用力抱着自己,而他压在她的身上,她一只手抵在身下垫地的石头上,他看到有一抹殷红,缓缓渗出来。

事后,老爷子叫人把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撬了去,虽然段深竹已经不再爬树了……而且他很快就跟着段父到了国外生活。

他的父亲,用老爷子的话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也的确,他早早地撂下段氏担子,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学术,在段深竹眼里,父亲是个仁慈善良却又知识渊博的学者,他牢记父亲曾对他说的一句:“在危急时候能奋不顾身去救他人的人,具有天底下最可贵的品性,也是最值得我们去爱的人。”

父亲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但小小地段深竹大概是吓呆了,此后病了三天,然后因为受了惊吓又年小的原因,什么都忘了,只有父亲那一句话,还牢牢地不曾忘记。

所以后来,当知道聂文鸳奋不顾身救了自己之后,他才会有那么大的触动,或许潜意识里段深竹觉得,自己是见过那个人、而且会等到那个人的……

谁知道,真相却是,他等错了不说,还恩将仇报了。

段深竹的身体不听控制地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树身,似乎想要从树上获取一些力量跟抚慰。

大树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它无法说话只是默默守候,人自诩万物之灵本应该什么都知道,偏偏总被蒙蔽双眼跟心智。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段深竹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现在他在跟方知聆初次结缘的地方,而他现在想要去的却是……那个对他而言是噩梦般的、他们二度结缘的地方。

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曾被遗失在那里,也正等待着他去发现跟揭晓。

第38章

段深竹下楼的功夫,曲稳正靠在前台处跟个小姑娘胡调,身子半靠在柜台上,双腿叉起,一手搭在柜台上,一手插在裤袋里,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花花公子形象。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两个前台均都笑得俏脸微红,见了段深竹出来,才都敛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曲稳也急忙站直身子:“段总……这又是去哪?”

段深竹等他走到身边,才低声道:“你别不像话,出去不够,在公司里也来?若有人告你,我可不容情。”

曲稳急忙叫屈,又弄巧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就是说说话而已,方才老头子来,多亏她们通风报信……我也经受很大压力的,这只是一种减压的方式,放心,除了这个,绝对不会有其他。”

段深竹道:“你自己有数就好,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估计要到晚上才回市里,方才上去处理了些文件,应该没什么其他事了,这儿你照看着吧。”

曲稳心头一凛:“要出市里?去哪?干吗?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段深竹一边说,一边大步离开。

“到底也不说去哪,”曲稳目送他出外,才又想起来一句话:“总是让我照看着,好歹也给我升个头衔啊,比如副总什么的……”然而他虽这么胡想,心中其实也是有数的,段氏的总裁表面是段深竹,老爷子屈居二线,但实际上做主的仍旧是段老爷子……

回头冲两个前台略略一笑,曲稳双手插袋,上楼办公。

段深竹开车驶出市内,上了外环线,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暗暗叹了口气,选了去黄岛的那条。

天色大好,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段深竹加快车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眼前风景又不同,道路两边的绿荫逐渐浓密了起来,遮的前方的路有些狭窄,光线也有些昏暗。

气氛无端地有些压抑,段深竹歪头看看窗外风景,把车窗打开,让风涌进来,但却仍觉得胸口发闷,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何故他的心里十分不安,像是有事发生。

他很想停下车子,仔仔细细地闭目回想一番,然而却又无法停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无法停止,甚至想要加速!

他的脚下一动,就要踩油门往前,车子咆哮的一瞬间,段深竹忽然间想起来: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什么或者冲出什么似的感觉……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想要加速往前,骨子里似有种渴望,让他迫不及待奋不顾身地……

这一刻,段深竹浑身战栗穿行过去,车子如子弹似的冲出林荫道,他顿时就望见了前方那个差点夺去他性命的高高山岩,以及它之下那一抹弯道,弧度令人心惊。

刹那间就好像是流光回溯,段深竹看见那日的自己,驾车发疯似的往前,他平常都是很稳的性子,但那一刻却不同,脑中有种盲目的安全感,促使着他不停地往前。

他看到有一辆车在自己前方,车速很慢,他心里有些诧异,又有些轻视,便决定要超过去,就在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十分兴奋,似乎明白了自己加速的意义:毫无疑问就是超过这辆车去!只要超过去了,他心里便会满足!

人生的阶段之中,总会莫名地冒出些“目标”来,比如在茫然无助之中,有人的目标是吃一顿大餐,有人想去K一场歌以发泄,在意满志得之中,有人或许只需要一杯能助安眠的酒,一个真心真意的拥抱……这些目标的出现是阶段性的,很容易达成,达成了就会满足无比,虽然在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那些都是阶段性的小火花小插曲,无伤大雅,但有的不是,有的甚至会改变一切,就好像……连锁效应。

就像是在迷信着什么东西一样,段深竹握紧方向盘,加速,打弯,顺顺利利地超过那辆车,在两车擦过的瞬间他往那辆车瞥了一眼,开着的车窗让他的视线十分清晰,他看到一张略带忧郁焦急神色的脸……

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让他刹那间有些失神。

这只是极快地一秒钟的时间,车子就冲了过去,段深竹终于如愿以偿地超过了那辆车,然而心中的喜悦感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感觉,脑中还记着那个人的脸,那双眼睛……

依稀中他似乎听到后面车鸣笛的声音,他很想回头看一眼……但就在这种恍惚的情绪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方却也传来极恐怖的鸣笛声……一辆载货大车,以一种恐怖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回忆像是潮水般涌起,将他包围在内,让他窒息。

段深竹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的瞬间,面前已经是临近弯道口,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一刻,然而他却又知道不是,因为他并没有发现知聆的车,而在凝视弯道的瞬间,他又想下一刻或许那辆大车又会驶出来,但很快,有一辆车驶出,却并非大车,而是一辆黄色的甲壳,很欢快地冲他鸣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