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竹放慢车速,车子将要驶过弯道,昔日那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地方也正要经过,被撞坏的栏杆早就修好,甚至在旁边还竖立了警示牌……

段深竹一个闪念,方向盘一打,将车子靠在那警示牌下面,停下。

新车的车辙陷入旧车留下的痕迹里,安然的段深竹跟曾重伤的段深竹身影相合,刹那间,宛如时光重叠。

前方后方的车来来往往,段深竹坐在车内相看,手扶在额上,回想刚才那种感觉,那种不顾一切也要超过去的那辆车,竟是方知聆的,或许是当时那种感觉本就诡异而飘忽,或许是撞击跟巨变让他无法回忆起当时……

但此后的种种……

他的手在额头揉动,想到那晚上被赵宁哲从医院赶回家之后那种忽然之间冒出来的闪念。

那种闪念……那个声音……所产生的地方,就在此。

——当时他猛打方向盘避开那辆大车,车子却失控似的撞上栏杆,他以为必死,身子感觉到极鲜明的撞击,眼前的所有都飞了起来,慢动作地“飘”在眼前,车内的种种,小物件,车上挂着的挂件……他的手机,领带……整个人,包括意识。

那一瞬间,他仿佛置身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耳畔是那种低低哭泣的声音,他听到她绝望的喃喃低语,他的身体很沉,说不出来甚至睁不开眼,但是却觉得自己跟她是心灵相通的,他觉得很难受,很想挣扎,却只微微地睁开眼睛,瞧见她拿着一支簪子抵着喉咙。

那个记忆是忽然冲出的,就像是他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纯明……”段深竹从回忆里睁开眼,他张手在脸上用力地摸过,想让自己更清醒,“纯明!你是谁……”

他不知道那个哭泣的少女是谁,可是却看清楚她的脸,大概只有十几岁的脸庞,虽然有些憔悴,却很美,美的似曾相识,就像是……

那个方才被他超过的车中的那个人,那个跟他有过千丝万缕牵连的人……

方知聆。

段深竹心中忽然有一种极大的悲恸,不知从何而来,却困惑压抑着他,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他在车祸之后的不同空间所见到的那一遭,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他所见到的那个叫做“纯明”却跟方知聆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是他的臆想亦或者也是……真实?

段深竹觉得自己将要在这车内昏迷过去,他将领带一松,用力推开车门一脚迈出……

就在刹那,有一辆从后面驶过来的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车门边沿驶过,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从内涌出,车子却分毫不停地远去了。

一只脚还踩在地上,段深竹保持着推开车门的那个动作呆住了。后面而来的那辆车子速度起码是七八十码,急速飚过的瞬间就好像带着一股狂风从他身旁掠过,而就在这种超速度的疾风之中,段深竹整个人也似在瞬间“飞”了起来,有种稍惊悚的又“飘”起来似的感觉,眼前却看到无数错乱的场景:

——那少女被许多人带着离开那个简陋的地方,可是她面上却毫无欢喜之色,她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人负手站着,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他唤她:“纯明!”

段深竹看到那人的脸,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少女低泣:“我爹,我哥哥……都不在了……”

他抱着少女:“纯明,别哭,你还有我……”

场景变幻,他见到了一座极大的宅子,有个福相的老太太一脸怒容:“做什么要这个祸胎子回家来!”

他看到那个自己跪在底下:“纯明我一定是要保的,请老太太成全孙儿。”

像是电脑接收成团地爆炸似地信息,又像是电影的胶片在眼前极快闪现,他眼花缭乱地往下,看到少女纯明整日抑郁不乐,他看到有人暗中冷嘲热讽……他看到她一日比一日消瘦……那个自己却又纳了妾……

那时候他约了知聆在咖啡馆里,本想试探着告诉她赵宁哲的事,然而却无意中说起那个话题:

他戏谑地问她是不是进了什么“平行空间”,她望着他:“如果我说是,怎么样?”又说:“而且我在那里见到你……”

他以为她玩笑着:“那我在那里怎么样?”

她脸上露出嫌恶表情:“你?很坏……三妻四妾。”

他大叫不可能。

但是现在……

究竟是因为她的话引发了他种种的幻觉,还是说,她所说的那些本就是真?

那么,如果那些都是真,现在的知聆,难道,真的会在那个空间里?

段深竹靠在车上,由着风吹,却吹不散他心中谜团,来来往往的车辆都觉得他停在这里很奇怪,有人怀疑他的车抛锚了,特地停下来问询要不要帮忙。

段深竹摇头,最终又回到车内,渐渐地夜幕降临,路上车辆渐少,只有这辆自下午就停靠在边沿的车子依然还在,车身的前后灯忽闪忽闪,跟旁边的警示牌互相辉映。

第39章

知聆探手,用力在旁边的太湖石上一扶,勉强立住了身形,她看着面前那人,尚未及言语,眼睛却已红了。

那人立在小桥上,将人看了会儿,便略微挑了挑眉,缓步走下桥来,动作虽慢,却很快地就走到了知聆身前。

知聆只是看着他熟悉的双眸,以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年轻的赵宁哲的时候,正是在她人生最无助的时候,他忽然就出现,从天而降似的,双眸看着她,眼睛是意外地亮……

当时的她毕竟还年轻,只觉得这个人的神情是这样温柔,他就像是骑士一样及时出现,拯救狼狈不堪的她于水火之中。

“宁哲?”眼中噙着泪,知聆以为自己是在心中唤了声这个名字,然而实际上她却已经说出了口,虽然是极小声,却已足够那人听到。

他生得高,居高临下垂眸看她,闻言眉头一蹙又展开:“宁哲?”

而知聆反应过来,本能地想要后退,他却又一笑,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还记得我?”

知聆有些震惊地抬眸看他:明明就是跟赵宁哲一样的人,可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做……面对这张脸孔,她心中的感觉实在复杂的很,竟难以用言语形容,若说非要形容,那就像是吃了黄连子,舌尖上都泛着苦,浑然忘却了其他。

赵哲望着面前的女人,看到她发红的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慢慢地都是泪,看起来却更令人心动:她还认得自己?还是说……这种惊怒交加的表情另有其原因?

他不知道,唯一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一别经年,这个人真是越发好看……也越发牵动人心魂了。

他望着知聆的眼睛,心头一动,嘴角却挑起一抹笑意,暧昧低声道:“你……哭什么?”抬起手来,有几分轻薄地想要摸上她的脸。

知聆察觉,用力一推将他的手拍开:“别碰我!”

她是在推赵宁哲,但是这个动作在年青皇帝的眼中显然是别有用意。不必他开口,身后自有人喝道:“大胆!竟然惊扰圣驾!”

知聆后退一步,双手紧握,圣驾,是的,是圣驾……面前的人大抵就是当今天子,如果识相的话,必须要跪拜谢罪加求饶才是,但是、……想想实在是太不甘心。

——她做不出。

赵哲唇边笑意更深,一抬手制止了身后人说话:“朕自跟她说话,你退后。”

宦官捧着拂尘,答一声“是”,后退。

赵哲上前一步,靠得知聆更近,扫着她的眉眼,轻声问:“你怕什么?”

知聆看着他的脸,终于敛了心神,迫自己镇定下来:面前这个,只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而已,跟她毫无干系,他是好是坏都跟她无关,她也不必把赵宁哲代入到他的头上来。

就好像她并没有把段重言看成是段深竹一样!

若说非要代入……那么,段重言岂非才更像是赵宁哲,也更符合逻辑一些?如此一来知聆倒是想笑。

知聆不再去看那张扰乱人心的脸,微微低头深吸几口气,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平和下来:“不知道是皇上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赵哲面上笑意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讶神情,将人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朕了?连朕的模样都……还是说段卿什么也没告诉你……”他说到这里,忽然了然似地仰头一笑,自言自语般道,“也是,以他的性子,不说也是有的。”

知聆全然不懂,也不想懂,只是低着头,又道:“皇上既然不怪罪,那么我就退下了。”

赵哲笑看她一眼:“你的样子……似是很恼着朕?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知聆实不知该跟他虚与委蛇些什么,也懒得,正想一声不吭地离开算了,爱怎么定她的罪由他随意,正要转身,就听到有人遥遥地道:“皇上!”

那宦官回身,看一眼来人,不阴不阳道:“段大人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来者正是段重言,一身黑色缎服,下了小桥,垂头行礼:“因外头有事耽搁了,故而才回府。原本也没听说皇上要来,这等私自出宫的事,皇上也还是少做为好。”

那宦官皱眉:“圣驾没问你的罪,你竟敢反问起皇上的罪来了,段大人,你可越发目中无人了。”

这会儿,赵哲才道:“行了,段卿就是这个脾气,不必说他,重言你过来,老实说你去哪了,是不是去青楼喝酒被哪个姑娘绊住脚,故而耽搁了?”

段重言略看一眼知聆,又低头,一张脸毫无表情:“皇上也不可开这样的玩笑,倘若给人听了去,有辱皇家体面。”

赵哲才哼了声:“你年纪尚轻,却比许多耆老大臣更加苛刻古板,真是……”

段重言这才抬头看他一眼,脚下一转走到知聆的身旁,又道:“皇上想必是见过了,这是内眷,不知皇上会来此,故而未曾回避,也请恕罪。”

赵哲闻言,又看知聆,却见她婷婷在旁,不言不语,比只先前含泪的模样,却更见一份云淡风轻,虽然如此,那股天生地婀娜风流,却也是掩不住的。

段重言见他打量知聆,便皱了眉,用力咳嗽了一声。

赵哲笑道:“你急什么,我也并没有要治谁的罪,这位……”

段重言却不等他说完,转头对知聆道:“皇上并未治罪,还不谢恩?然后速速回避罢。”虽然说的是无情的话,声音却仍是带着一股温和,暗藏抚慰意思。

知聆也明白他的心思,便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冷冷淡淡道:“多谢皇上。”还懂得倒退两步,才转身,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哲哑然,凝视知聆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段重言,忍不住笑:“你啊你,瞧你,恨不得金屋藏娇似的……朕又不是不知道你藏了方家的女孩儿,她也未见多怕朕,你却怕什么?忙不迭地把人遣走,莫非是怕朕吃了她不成?”

段重言双眉皱起来,提高声音:“皇上!”

赵哲哈哈一笑,展开扇子轻轻摇动:“罢了罢了,朕不跟你说这些,知道你受不了……朕就是烦你这样的假道学,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家里头还不是又有一房娇妻,两个美妾?难道你在她们屋里也是这么刻板的?”

段重言的脸色又红又白,却也露出怒色来:“皇上,适可而止!不然的话臣……”

赵哲扇面一挥,半挡住唇:“朕就跟你私下说说,也没外人听见,你可别又真动怒了,说起来……朕还不是羡慕你的艳福?方纯明……比之前越发出落了,你呀,真好福气。”

段重言又黑了脸:“皇上越发不像话了,天子富有四海,三宫六院,要什么佳丽没有。”

赵哲笑道:“什么佳丽……就算是那三宫六院加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一个方纯明?朕就算再富有,想来也不及你……”

赵哲身后的太监垂着头,不动声色。

段重言斥责也斥责过了,皇帝却依旧如故,他也知道这位皇上的性子,又有些气恼又是无奈,又隐隐觉得眼皮跳,有些不祥之感,于是道:“皇上,今日为何又忽然出宫?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赵哲才又道:“哦……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听闻你终于肯来光顾朕赐给你的这院子了,觉得稀罕,故而也过来瞧瞧,没想到你竟不在……”

段重言无言。赵哲道:“当初赐你的时候,你还百般推让,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踏足此处了,没想到这么快变了主意,让朕猜猜,莫非你是想讨佳人欢心么?”

段重言见他竟然猜到,越发叹气:“皇上若是没事,就早点回宫罢。”

赵哲瞧着他神色,冷笑道:“别又捧出你那套国事为重来压朕,纵然是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你也说朕是天子,就不兴我也有喘口气的时候?再说……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刻板铮臣呢,还不是个好色之徒?要为了博取美人一笑,作出这等前倨后恭的事来,以后朕若是跟哪个入眼的美人……你可少说两句罢。”

段重言不理会,转头看向别处。

赵哲瞅着他,忍不住又笑,往前走了两步,遥望那水阁之处,颇为恋恋:“朕记得当初这里有一副好屏风,本想去看看的……”

段重言道:“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往后一退,挡在赵哲的身前。

赵哲道:“又不是去看方纯明,你怕什么?”悻悻之余,转头看身后的湖水,见一对对鸳鸯嬉戏,十分自在有趣,又看自己水中倒影,形单影只,不由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对峙,便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隔水传来,赵哲抬头,却见湖水对面的长廊上,两个丫鬟摸样的,正前后追逐,往水阁方向跑去,前面那个手中还攥着两朵盛开的芍药花。

赵哲道:“那是谁人?”

段重言道:“是伺候……微臣内眷的。”

“什么内眷,”赵哲噗嗤又一笑,“你就那么怕提及方纯明的名字?”说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望着那两个小丫鬟跑入水阁,心中默想:他竟连丫鬟也不如。

赵哲摇头,眼中浮现淡淡惆怅之色,既然无法靠近水阁,他便转了身,迈步过小桥,往前头那蔷薇花环绕架起的长廊上,入了里头,才觉得一阵荫凉。

赵哲看向远处,从这个方向,可以遥遥地望见前头那一片盛开的芍药花圃,大朵大朵的娇花盛放,红绯浓艳,令人望之销魂……只可惜终究隔着一层,阳光下闪闪烁烁,虽是绝色,却毕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赵哲动了心事,忽然问道:“重言,你还记得当初那件事么?”

段重言垂眸:“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件。”

赵哲看一眼那宦官,见他兀自静静站在长廊边上,就道:“当初朕微服出宫,跟你在一块儿游玩……巧遇到方纯明之事。”

段重言心头一沉:“臣……已经差不多都忘了。”

赵哲闻言冷笑:“这话我可不信,你不是忘了,你是不敢说罢了。”

赵哲抬手,掐下一朵蔷薇,拿不着牡丹芍药,便拿蔷薇出气,指甲一掐,掐出一指头的花汁来,赵哲的目光闪烁,道:“当时她跟着丫鬟一同春游,好大的架势……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个个垂涎,却见不得她的面……我拉着你偷偷潜入内院,阴差阳错地却听到了那句话……”

段重言听到这里,便将袍子一抻,跪倒在地:“皇上,若是还记恨那句话,我愿意替纯明领罪。”

赵哲淡淡一笑,扫着地上的他:“别急,你又请什么罪?她说的也是真的,凡是天子,哪里不是三宫六院?别说是天子,就算是寻常男人,又有几个免俗的,但凡有些条件,必要三妻四妾。她是个有志气的孤高女子,只求一心人而不愿意攀附皇族,倒是叫朕佩服,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也不免沦入此道,她青眼看中了你,你却也是三妻四妾,她也更……想来当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罢……”

段重言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宛如刀割。

当初方家小姐出游,赵哲微服私访,拉着他潜入方家的家庙,偷听了丫鬟逗引方纯明说话,所说的无非是终身之类,因当初有传言,说是方家小姐或能入宫为妃,因此无数人巴结……但因纯明之前对段重言颇为青眼,因此作为纯明的丫鬟,彩鸳便在这无杂人之境问她:“倘若真的宫里来人,要小姐入宫……那可怎么办,段家公子岂非是无缘了?”

方纯明便斥她妄言,并不理会。

彩鸳却又道:“我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姑娘年纪不小了,终究要有个着落的,想来入宫也是极好的……若是为妃……那可是多少人盼着的大荣耀。”

方纯明本是个淡泊的性子,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回道:“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什么荣耀,不过是外头欢喜里面苦罢了!谁又喜欢为妃的,任由他们去,我却不稀罕,岂不闻,天子薄情?但凡为帝王,都是三宫六院,我才不想进那个金丝笼里去,惟愿得一心人而已……”最后一句,却是极低,悄而不闻。

彩鸳笑道:“那小姐是属意段家公子了?”

方纯明道:“你越发疯了,这些话由得你说?无非也要由父亲做主,轮不到你我在这里私下乱说。你也打住了,佛门清净地方,你不怕菩萨听了不喜,我还要耳根清净些呢!”

彩鸳忙道:“是我心急了些……姑娘别怪,也仗着这儿里外都有人把守,才肯多嘴的……只是,若是菩萨听到了姑娘的心意,备不住也会成全了姑娘所想呢,待会儿姑娘可要多上一炷香。”

两人在内说着,却没想到真的隔墙有耳,墙那边,年青的皇帝脸上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旁边的段重言,欣慰之余,却又暗怀担忧。

此刻段重言听赵哲旧事重提,自然知道他心中有些意难平,于是仍跪在地上,赵哲说完后,像才发觉他仍跪着似的,便道:“你怎么还跪着?起来。”亲自作势欲扶。

他的手在段重言臂上一护,段重言顺势起身:“皇上……”欲言又止。

赵哲却又宛然一笑:“朕平日在宫里闷得慌,也没别的说话的人,只能跟你说些闲话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有些言差语错,你也自担待。对了,方才看那两个丫头拿着的芍药花不错,你叫人去摘两朵好的,朕好带回宫去,慢慢欣赏。”

段重言回道:“是。”抬头对上赵哲笑吟吟地双眸,微觉心惊肉跳。

第40章

宦官承鹤左手抱着拂尘,右手捧着两朵芍药花,单看面庞,是极俊秀的一个年青人,又带着花,便别有一番风流气度,但却偏一身太监服侍,面容也偏阴柔冷峻了些,跟在赵哲身后进了泰福宫。

一路上赵哲都未曾开口说话,似在沉思,进宫之后,忽然站住,回头对承鹤道:“找个好看的花瓶儿,把这两枝花插起来。”

承鹤应了,心想:御花园里什么样的好花没有,巴巴地从段重言的别院里摘这两支捧回来,却不知是睹物思人,还是如何。

不敢怠慢,出来后叫人去找了个极素净无瑕的羊脂白玉美人耸肩的细茎瓶子,灌了清冽的水,亲自把那两支花插了进去,又急忙捧回来。

赵哲已经歪在长榻上,见他进来,眼神略一示意,承鹤心领神会,将花瓶放在他跟前三步之遥的桌子上,又转了个好看的姿势,才又退下。

赵哲盯着那两朵花,一看就是一个时辰。花面之中,不住地有一双眼睛,如许清澈地在眼前闪现,时而怨怒,时而带泪,时而无助,百态千娇,无一不好……想着想着,便越发地神思恍惚,意马心猿。

段昭仪来到的时候,被两个小太监拦下,两人受了承鹤示意,万岁假寐时候,不许人打扰。

段昭仪有些心急,不愿就无功而返,只站着厮磨。自上回升了昭仪之后,皇帝就像是忘记了她这个人,连日来更不曾踏入她宫里半步,今日她得了一消息,觉得是个机会,便斗胆前来碰碰运气,谁知却又被拦下。

大抵是略带着怨,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承鹤看着赵哲眉头似是微微动了动,便急忙脚下无声地出来,走到殿门口,喝道:“闹什么?不是叫你们悄悄地?万岁刚小憩了一会儿,吵起来的话有的你们好看。”

训斥完了后,才似看到了段昭仪,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哟,没看到娘娘也在,这大日头的……娘娘怎么这会儿跑来了?”

段昭仪见他亲出来,不敢怠慢,忙陪了笑:“公公莫怪,是我刚刚让御膳房准备了解暑清心的百合莲子羹,听闻皇上回来了,就亲送来……没想到竟打扰了,请公公见谅。”

承鹤见她礼数周全,说的好听,便道:“娘娘客气,娘娘有心了,只不过万岁此刻睡着,怕是不好打扰了……不然,我替娘娘端了进去,等万岁醒了,告诉他娘娘来过?”

段昭仪心下是不愿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又见不到真佛面,怎会甘心。

但又知道,承鹤是赵哲面前说一不二的,若是拂逆他的意,恐怕这碗汤连进了泰福殿的门都进不了,于是便仍谦恭地笑:“那就有劳公公了。”吩咐宫女将食盒提了过来,亲自捧出,递给承鹤。

承鹤一手接了:“既然如此,我便先进去了,娘娘请回。”冲她一点头,后退一步,转身入内。

承鹤端着汤水入内,心道:“这会子来献的什么殷勤,三宫六院递东西的多着呢,皇上又怎会看得上这个?”想了想,仍把汤放在桌上,正要敛手站了,忽地听榻上赵哲开口道:“来的是谁?”

承鹤见他知闻,忙低头回道:“是段昭仪,送了百合莲子汤来。”

赵哲挑了挑眉,道:“叫她进来。”

承鹤见状,急忙应了声,也不叫小太监走动,自己往外,出了殿门,见段昭仪正同宫女走着呢,承鹤忙叫道:“娘娘请留步!”

段昭仪转身:“公公何事?”

承鹤微微笑道:“是娘娘的福气,我把那汤给皇上一说,皇上便改了主意,让叫娘娘回来。”

段昭仪惊喜交加:“真真多亏了公公,公公是我的福星呢。”

承鹤受之无愧地笑道:“好说,娘娘可别耽搁了,赶紧去罢。”

殿内静悄悄地,也没几个人在里头,段昭仪走到桌边上,眼角瞥见那两朵芍药,下拜见礼过了,却听榻上的皇帝道:“你过来。”

段昭仪起身,走到龙榻旁边,赵哲望着她,方才半梦半醒睡了一场,脸上颇见春~色,段昭仪看一眼他,有些知晓意思,当下又羞又喜。

赵哲不声不响,手在她的腰上一揽,段昭仪顺势半坐在长榻边上,赵哲道:“你来的正好……替朕……纾解纾解也好……”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往身下一按。

段昭仪的手拢着那处,只觉得手下坚硬,知道皇帝情动了,当下忍了羞怯,低声道:“臣妾……遵命……”

赵哲斜恍她的脸色,只觉得这一抹羞色,倒跟那人略有些相似,不由越发动意,身子往旁边一倒,喘息声略起。

旁边承鹤见状,面不改色,只叫几个小太监又退了,他也退后数步,低头如无事人状。

段昭仪察觉周遭动静,心怦然乱跳,又羞又怕,却也知道自己果真是来对了,这是个稍纵即逝的好时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隔着那明黄的亵裤抚摸了会儿,只觉那物越勃发涨大,她心中又喜又惊,咽了口唾沫,抖着手将系带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