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玮急着去找钟京娘,便只道:“还在那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佩玉见段兴玮匆匆去了,她自回到大房,就跟练素爱将此事说了,练素爱也变了脸色,在房里发了一番脾气,道:“什么事忙,不就是因为那小贱人被卖了所以才发这样的脾气,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样闹下去,这忤逆的名头传出去,恐怕要出大事,到时候看他怎么悔恨!只别带累家里才好!”

佩玉见她发火,便小声道:“奶奶,爷一直不回来可怎么是好?如果去山东,来来回回总要一个月,若再加上事情耽搁,那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练素爱道:“任凭他去,腿在他自己身上,他不肯回来,难道要我去求他?为了个贱妇,连家都不要了!他有脸做得出,我都没脸去见他。”

佩玉赶紧到门口把些小丫鬟支开,才又回来,劝道:“奶奶快先别说气话,难道真要跟爷过不去?好歹想想怎么让他回心转意才好。”

练素爱冷笑:“他的魂儿已经给那个贱货勾走了,回心转意?快别做梦了。”

“那奶奶想怎么办?总不成,就这么撇开手?”

练素爱恨道:“撇开手又如何?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简直像是守活寡!先前那贱货在的时候,他还懂得遮掩,现在可好,人走了,他就什么也不顾了,以后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我算是看穿了……大不了回去跟爹说,叫我跟他和离倒也干净……”

佩玉大惊:“奶奶,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再说,哪里还能找得到跟爷这样的人物呢?京城里的官家子弟,哪个又比爷更出色的?”

练素爱皱眉:“当初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可惜,是个花木瓜,空好看!外人觉得好又怎么样,他的心到底不在我的身上……”说到最后,却有几分伤感。

佩玉走上前,低声道:“可不管如何小姐你才是段府的大奶奶,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的……男人又有哪个不是花心风流的,就说段府这里,二爷三爷哪个不是在外面有许多风流债的,咱们爷已经是不错了,虽然对姓方的有些偏心,但从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如今连眼中钉更去了,爷虽然一时气恼,但从长久看来,未尝没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再说,要是您跟爷和离了,就算是咱们家里,还有一干人等着看笑话呢,难道就让他们幸灾乐祸了去?”

练素爱本来也正盛怒,听了佩玉的话,那股火逐渐地才消了下去。

佩玉见她脸色略微缓和,又说道:“奶奶细想,现如今府里头就只有那一个了……奶奶的好日子应当说是正开始的……”

练素爱缓缓落了座,思忖了会儿,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该为着跟他争一口气乱了章法……好,他这段时间不回来也罢,让他在外头好好想想,咱们……就趁机料理了那剩下的‘眼中钉’。”

佩玉笑道:“奶奶这才是明白话呢,到时候这府里头……唯有奶奶做主,再把爷哄回来,岂不舒心?”

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边疆,虽然是六月,气候却仍寒冷,白天艳阳高照,还能好些,入了夜后,却如进了冬天一样,要盖着棉被才能入睡,行人入夜都也穿着棉衣才能御寒。

沧城是本朝版图上最偏远的一座城池,沧城之外百里,就是北番人的境地,北番人原来是分族而居,多半以打猎为生,因为气候严寒,环境恶劣,因此北番人个个悍勇异常,每一个人都可谓是以一当十的战士,近来北番跟中原大体相安无事,但是一些零星骚扰战事却在局部上仍旧会发生。

沧城是挡着北番的第一座屏障,组成的居民一般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世代居住的百姓,第二部分是守城的战士,第三部分便有些鱼龙混杂,有一些是投靠了中原的北番人,也有一些是被流放于此处的朝廷囚犯,同时这一部分也是沧城最低等的居民,时常被其他两部分人欺压。

将近黄昏,风便大了起来,吹在脸上有些生疼。街上行人也少了许多,天色昏黄,路边上酒馆已经上了灯,不时有喧哗声音传出来。

沧城的人常跟北番人打交道,民风也颇有些类似北番,再加上居民之中有许多士兵,行事多半彪悍粗犷,而此地寒冷,所以士兵跟居民都嗜酒,酒馆是最多的,星罗棋布,有时候喝多了酒,还会出现互相殴斗的场景。

此刻街边上一家酒馆里的声音越发大起来,有人道:“什么守备官,不过是只会欺压我们的主儿罢了,真要跟北番动起手来,他肯定是头一个撒腿就逃的,真想就跟北番人打一场,看看他们吓破胆的蠢样!”

另一个叹道:“我可不想打仗,还是这样无惊无险地好,每天练练兵,喝酒吃肉……强过上战场你死我活。”

原来这一桌子都是些士兵,已经喝了两坛子酒,便又大呼小叫起来。

这酒馆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此刻有三桌是有人的,一桌是四个士兵打扮的,喝的差不多了,都有六七分醉,叫嚷不休。另一桌只有两人对饮,默默无言,纵然说话也并不高声。还有一桌子上,看似是平民打扮。

就在这些士兵们叫嚷的时候,旁边那桌上的两人,里侧坐的便道:“方大哥,你笑什么?”

对面的方大哥喝了口酒,他穿着件有些旧的薄棉衣,腰部胡乱用系带扎着,头发也未曾仔细绾起,只在发顶心用布条扎起来,散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脸容细看的话倒是颇见英俊,尤其是一双眉眼,长眉如修,是英气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睛更格外明亮有神,让人一看难忘,只是脸色有些黑黄,大概是被北地的寒风烈日折磨所致。

方大哥举杯道:“心里闷,就随便笑笑,免得把自己闷死可就不划算了……”

对面的人道:“你向来如此,有什么话也不肯说出来,幸好你的性子好,不然的话我也真担心你把自己闷死。”

方大哥哈哈一笑,眼睛如灿烂星子,嘴角上挑,正是个人见人爱的喜气洋洋的笑容。但于他眼睛深处,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酸涩深藏。

两人说到这里,便见那伙士兵结了帐正起身,三三两两往外走去,其中一个借着酒意又道:“听说近来守备府里又收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有两个还是从中原里买来的,那模样俊的……便宜了那老东西,也不怕死在床上。”

有人迎合:“可不是,我们这些苦哈哈地,整天连个母猪都见不到……真他妈,只能借酒浇愁了……”

众人哈哈大笑,那士兵把钱袋塞进怀中,脚下踉跄。

正在此刻,却见前头路上来了一人,身影瘦小,低着头似没看路,一下就撞到士兵身上。

那士兵怒道:“走路不长眼的?”忽然间觉得怀中一空,抬手一摸,顿时叫道:“小贼!竟敢光顾你军爷爷!”

那小贼见被窥破,吓得要逃,却被几个士兵拦住,一人骂骂咧咧,便去揪他头发,谁知一下竟把个帽子扯下来,顿时里头的青丝散落,那小贼抬头,露出一双乌溜溜惊慌的眼睛。

士兵们一见,有人便怪声怪气叫道:“原来是个女娃儿!哈哈,好像还是个北番人!”

那女孩儿见状,便要逃,然而却不能够,被四个士兵围住,将胳膊死死地揪着,几只手便伸下来轻薄,□里,从路边凌空飞过来一块碎石,打得一个士兵怪叫一声,转头看去,却见是个更加矮小的男孩儿站在路边,大声叫道:“放开我姐姐!”

那女娃儿本正竭力挣扎,见状便叫道:“谁让你出来的,快走,快走!”说话间,嘶啦一声,衣裳已经被拉扯开来,于是越引发一阵淫~笑声响起。

“放开我姐姐!”那男孩子见状,把几块碎石扔下,拼命地冲过来,却被士兵拦住,老鹰捉小鸡似的,三拳两脚便打在地上。

女孩儿尖声叫起来,凄厉求饶:“别碰我弟弟!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碰他!求求你们放了他!”

酒馆里方大哥跟对面那人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分明,却自始至终都毫无出手之意。

方大哥放下酒杯,吃了一块牛肉,面色平静,眼底波澜不起,而对面那人只轻哼道:“真是不像话……”话虽如此,却也不动。

谁人不知:要想在沧城混下去,头一要则就是不要没事强出头,更加不能得罪这些士兵,不然的话……很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

一直到听到那女孩子叫嚷了那一句,方大哥的手颤了颤,眼睛的瞳孔瞬间收缩起来,毫无预兆地竟霍然起身。

那些士兵正在肆意而为,因为对方是北番子,更加无所顾忌,谁知正在取乐之时,一人被当胸揪住,那士兵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已经腾云驾雾而起,竟被甩了开去,跌在路边爬不起来。

另一个士兵回头瞬间,胸口重重挨了一脚,还没反应就也倒飞出去!其他两个见状不妙,双双冲上来,方大哥不声不响,将手中抄着的酒碗用力砸向一人头顶,那士兵怪叫了声,委顿倒地。

剩下最后一个见这煞星突如其来,出手又狠又快又准,显然是极不好惹,当机立断拔腿就逃。

第67章

方墨白忽然动了手,其他三个受伤的士兵爬起身来,有人便道:“好你个……等着!”不敢多放狠话,看了方墨白数眼,一并离开。

那北番女跟半大小子抱在一起,两个死里逃生,均都瑟瑟发抖,女孩儿紧紧搂着男孩,双眼仍略带惊惶看着眼前男人。

这一刻跟方墨白同行那人,名唤程英,也走出酒馆,见状就叹:“可知你惹祸了,方才那几个是周参军的手下,认得咱们的。”

方墨白目光闪烁,却又笑起来:“原来是他们,我竟没看出来,酒喝太多了,人也糊涂了……算啦,打也打过了,走吧,该回去了。”说着便要转身,身后那北番女孩儿叫道:“军、军爷……”

方墨白停下步子,笑道:“我不是当兵的。”

女孩儿有些害怕,却仍说:“多谢……多谢……”

方墨白听着这微弱的声音,本来带笑的眸子之中浮现淡淡伤色,一瞬即逝,他抬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钱袋,里面是他仅有的十几二十个铜板,方墨白叹了口气:“真是亏本生意,但谁叫我天生这么侠义为怀呢,哈哈……”把钱袋往后一扔,又道,“拿去,不要再出来干这营生了,下次被人捉到便不是如此幸运了。”

他扔得很准,那女孩子慌忙探手捉住,手心里硬硬地,又听到钱袋里铜板撞击的声音,女孩儿又惊又疑,方墨白并不回头,迈步往前就走。

身后程英急忙对女孩儿道:“天都黑了,赶紧走吧,你们两个在街头上晃,不是找死么?”哼了声,赶紧拔腿追上。

程英追上方墨白,便道:“是怎么了?竟管起这些事来了?”方墨白揣着手,不以为意地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有何了得?”程英哼道:“先前也不见你如此,怎么,难道是看那北番的女娃儿生得好看,故而才……”

方墨白一怔,隐约记得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便淡淡一笑:“胡说什么,还不过是个孩子呢。”程英笑道:“她这个年纪在他们北番,恐怕孩子也生出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程英见方墨白不语,就又道:“你留神些,那些兵回去告状,大概饶不了我们。”

方墨白不紧不慢道:“你千万别强出头,更不用掺和其中,事情是我做的,让我自己应了就是。”

程英皱眉苦脸:“哥啊,你别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上回周参军出兵不利,还记恨着你呢,这一回难保他新仇旧恨公报私仇。”

方墨白垂眸,程英道:“他素来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是个将才,殊不知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你都说了北番人必有准备,他硬是不听,还说你危言耸听,结果白挨了三十军棍。”

上一次周参军听闻城外北番贼人作乱,他是极想建功立业耀武扬威的,当下要点兵出战,却听到有人传出流言,说此次出去必败。

周参军查探了一番,原来这话是从苦力营传出来的,那里干活的多半是些流放来的囚徒,周参军略一打听,便找到根源,他把方墨白捉拿出来,为显自己度量,便道:“先把你关押起来,等本参军得胜回来,务必让你哑口无言。”

当时程英去探,两人隔着监牢的门,程英叹道:“方大哥你说话素来是准的,上回你说青国人会来袭击,不让我那夜去城楼当班,我才躲过一劫的,只是你不该说周参军会吃败仗,他向来是个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哪里受得了这个?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对了,他真的会打败?你最好这次说错,他赢了的话倒好说,若是吃了败仗,肯定不会放过你。”

方墨白笑道:“败仗他是吃定了,也必然不会放过我,但横竖不是要砍我的头……只要他记得我就成了。”

程英呆道:“这是为何?”

方墨白摇头:“我跟你不同,你是士兵,我却是个囚徒,如果不能建功立业,那一辈子就只能留在这个地方。”

程英道:“方大哥,你想回京?”可是,发配此处的囚犯,若无皇诏,是绝不能私自回京的。程英隐隐知道方墨白的想法,如果能够建下功勋,大概可以免除以往的罪过……好歹也是一种出头的法子。

后来周参军果然铩羽而归,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方墨白从牢里提出来,狠狠地打了三十军棍。

多亏程英一听到周参军吃了败仗回城的消息,就赶紧先买通行刑官,饶是如此,方墨白也被打得晕了过去。

这些本是极委屈的事,方墨白却仍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程英说起,便笑道:“起码从那以后,他就认得我了。”

程英叹了口气:“打得半死换来一个认得,这事儿恐怕除了方大哥你,无人能做出来。”

程英是本地人,今日不当他值班,故而才叫了方墨白出来喝酒,两人在军营处分了手,程英道:“方大哥,你可警醒点,若是周参军派人找你麻烦,能低头时候便低头,不要跟他对上。”

方墨白在他肩头一拍:“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吧,路上也要小心。”

方墨白进了军营,一路回到居处,静静地打了水洗了把脸,又洗了手脚,冰凉的水激的人心神一震。

和衣躺倒在床上,方墨白看着眼前苍茫的夜色,抬手在胸前一按,探手往里头摸了摸,摸出个素白色碎布裹着的长条来。

方墨白小心翼翼地打开,布条之下,是一枚巴掌长短的银钗,方墨白看着那钗子,眼神也变得极为温柔,粗粝的手指在钗上轻轻滑过,眼前便浮现好些场景来。

方墨白呆呆地看了那钗子许久,才又小心地包了起来,仍旧放进怀中靠近心脏的地方妥帖收藏。

将近中午,知聆把手上的书放下,眼睛有些酸痛,伸手揉了揉,起身走出殿外,想要随意活动一下手脚,怎奈身边处处不离人,有些不便。

知聆只好轻轻甩甩手,抬眸看向远处,让眼睛放松下来。

知聆略走几步,心中暗想:看了几天的书,对本朝的风物大约有些了解,但是却找不到有关方家案件的记录,想来也是,那种大案,一般都是在刑部记录,或者……

远处高树上隐隐地传来蝉鸣,知聆眯起眼睛,恍然出神。

与此同时,在寝殿的正前方百米之遥,宜妃同一干后宫的女子相伴经过此处。

因众人皆知宜妃身份特殊,有太后加持,恐怕以后这皇后之位也非她莫属,加上皇帝昨儿又留在宜妃宫中,这便是个好的信号,因此一大早上,有些宫妃便纷纷地前去宜妃宫中巴结凑趣。

此刻正有人说:“皇上这会儿该还在御书房里吧……近来天热,难得皇上竟还是如此勤政。”

“当然了,皇上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听说金阳殿有了个新的恭使女官,先前毫无预兆,也不知是何来头?大家都听了什么风声不曾?”

“听说是告老的徐嬷嬷的亲戚,啧啧,徐嬷嬷可真能耐,那个位子多少人盯着呢,尚宫局的几个宫人更是四处通融,都想提到皇上身边来,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宫妃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人便问宜妃:“宜妃娘娘,那人真的是徐嬷嬷的亲戚?娘娘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宜妃对此事一无所知,但因她是太后的娘家人,这起宫妃有的惺惺作态,有的有意巴结,都看向她,宜妃便道:“这个吗……”正要随口搪塞过去,忽然一人说道:“你们看,金阳殿前那个……看起来十分面生……”

大家伙儿齐齐抬头看去,却见在殿门处,一人着宫女服饰,然而气质却极为出众,虽然隔得远,依稀能瞧见那花容月貌,令人动容。

几个妃嫔顿时都语塞了,有的震惊有的嫉妒有的猜疑莫名,各怀心思。

半晌,有人吱声道:“看她打扮,难道就是新换的恭使女官?”

“可是……长的这样……”底下的话并没有说出来,但人人心中却都想:一个恭使女官,容貌竟比她们在场的这些都美……万一迷倒皇帝,岂非是大大不妙。

宜妃更是惊心,频频看了几眼,一行人便往那边去,想看得清楚一些,谁知道还没走到殿前,就见先前跟随掌事女官的唐嬷嬷走到那宫人身后,说了句什么,那人身影蹁跹,便转身入殿内去了。

宜妃本想将人喝止,只可惜脚步慢了些,正好宜妃身边的宫女上前,把唐嬷嬷叫回来,宜妃便问道:“嬷嬷,刚才那个是谁?可是新任女官?”

唐嬷嬷行礼道:“回娘娘,正是新任的恭使女官。”

宜妃道:“先前没有见过的,以前她也是宫里的人?”

唐嬷嬷垂眸:“此事是承鹤公公安排,奴婢只知道恭使先前的确不是宫中之人。”

宜妃心头一震,当下就想:“是承鹤安排的?看那人容貌出色,又非宫中选拔,难道是承鹤想要讨好皇上,所以才将人弄进宫来,假做是宫中女官,实则……他好大的胆子!”想到这里,不由地面露愠怒之色。

宜妃一怒,便想将人唤出来,细细问个明白,却听有人道:“皇上驾到。”

众人闻言急忙转身恭迎圣驾,赵哲远远地便看到宫门前一堆人,他心有所念,就担心知聆会有麻烦,承鹤自然明白,遥遥地就先叫了声。

赵哲到了跟前,见众妃嫔福身行礼,便道:“都平身。大热的天,怎么都在这里?”

宜妃抬头,便道:“回皇上,本来跟众姐妹出来散步的,方才看到殿门前有个面生之人,因此便过来看看。”

在宜妃身后,有些妃嫔愚钝,便都竖起耳朵要听,有些却是聪明的,暗中冷笑:宜妃真是被太后宠得不着边际了,这样的问话,竟像是在质疑什么,莫非真个把自己当成皇后了。

果真,赵哲听了,便微微冷笑:“面生之人?莫不是刺客吧。”

宜妃怔住:“当然不是刺客,是个宫人,好像是新进宫的女官……”

赵哲不等她说完,就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恭使女官昨儿才进宫的,怎么,你看得她有什么不妥当?”

宜妃此刻才听出不对来,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略觉好奇……又加有些妹妹们说宫里头多了个新女官,正好又见到有人在这里,于是大家伙儿就齐过来看看。”

赵哲淡淡:“是吗?”目光往宜妃及她身后众人身上扫了一眼,看的众人齐齐低头,赵哲说道,“宫里的日子委实太无聊了,一点小事也能让人趋之若鹜,只是这人是朕亲自过目的,想必也挑不出不妥当,若是没事,都退下吧。”

众妃嫔松了口气,应声之后,缓缓退了,赵哲自进了寝殿。

承鹤走得慢,听得宜妃道:“公公且留步。”他便顺势停下:“娘娘有何吩咐?”

宜妃便说:“公公,那位女官是公公认得的?”承鹤道:“娘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宜妃说道:“不然的话,皇上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承鹤便一笑:“娘娘多心了,不管是哪里的人,横竖合皇上的心意,能用能使唤就行了,何况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娘娘何必这么多心呢。”

宜妃见他不咸不淡地模样,心头略有些愠怒,便道:“皇上是什么性子,公公是知道的,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头一号顶用的,有些事上……还要务必劝着皇上些,听说前两日皇上三天两头往外跑,太后很是不喜,这女官来路不明,若不是承鹤公公认得的,怎么随意就能进宫来,于礼也不合。”

承鹤见她咄咄逼人,有点质问的意思,便微微冷笑着:“娘娘说哪里话,难道是在说奴婢撺掇着皇上做什么下流的事不成?谁人不知皇上圣明,无人可及,我也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奴才,怎么会有那样大的能耐左右皇上的决定?娘娘若是觉得那女官来路不明,方才为何不向皇上明言?反捉着我这样的奴才质问,是何意思。”

宜妃闻言,脸色便涨红起来,此刻里头便出来个小太监,说:“公公怎还不进来伺候,皇上叫人了。”

承鹤便垂头道:“娘娘恕罪,奴婢要去伺候主子了。”后退两步,径直跟着入了殿里。

承鹤进到里头,见御膳房的人已经放了御膳,知聆带着一干宫女站在旁侧,伺候皇帝用膳。

见承鹤进来,赵哲便放下手中茶盏,看他一眼:“耽搁什么?”

承鹤走到他身旁站了,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宜妃娘娘拦着奴婢,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了?”赵哲的面色淡淡地。

承鹤道:“宜妃娘娘说……”就看知聆一眼,赵哲若有所思地看向知聆,忽地微笑道:“纯明,这儿不用你伺候,你自去歇息吧。”

知聆自然知道承鹤有些话要避着她,隐约也猜到大概跟自己有关,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等知聆避开了,承鹤才把宜妃的话一一说了,赵哲听了,便冷道:“她真的把自己当皇后了,朕要用个人,她都要管。”

承鹤犹豫了会儿,便道:“皇上,有件事奴婢要提醒皇上。”

“你说。”

承鹤说道:“这宫里不比外头,宜妃娘娘身后又是太后,今儿给她上了心,若是以后针对了恭使……明里暗里给个亏吃,那可……”

赵哲目光一寒,手指在唇边轻轻抹过,沉思着低声道:“若放在朕身边儿也能给人下了绊子使了坏,那朕这个皇帝也是白当了。”说着,便把承鹤唤过来,低低嘱咐了几句,承鹤点头:“奴婢遵命,但只怕太后那边……”赵哲道:“太后不至于即刻出面,若真惊动了,朕自有说法。”

赵哲说到这里,便没心思再吃东西,起身道:“朕去看看纯明,都不必跟着。”

 

第68章

知聆退避了,便只在偏殿歇息,桌子上放着一盏清茶,旁边是一本书,她坐在桌子边上,闲闲翻书,偶尔端起茶杯喝上一口。

赵哲进来,便瞧见她一手撑在腮边,低头凝眸看书,纤弱身形,如花枝微倾,因是女官打扮,头上还戴着编金丝的燕翅内官帽子,两鬓的头发都掖在帽子里,一丝不乱,更显得眉目清丽过人。

赵哲一看,便不欲扰了她,脚下静悄悄地走上前,便站在知聆身后,看她看的是何书,低头凝眸之际,却见了几行字,写道:“结相续之识浪,锁真觉於梦夜。沈迷三界之中,瞽智眼於昏衢。匍匐九居之内,遂乃縻业系之苦。丧解脱之门,於无身中受身,向无趣中立趣……於无脱法中,自生系缚。如春蚕作茧,似秋蛾赴灯……”

赵哲看着,不由轻笑出声,道:“你看的是什么?”

知聆吃了一惊,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赵哲见她身形摇动,便将她一把抱住:“别慌,是朕!”

知聆心头乱跳,抬手捂住胸口:“皇上……你怎么走路没声的,来了也不带个人?”便回头看他,想要起身,谁知赵哲按着她,竟不许动。

赵哲看她一眼,便去翻那本书,却见乃是一本《宗镜录》,赵哲失笑道:“你这是要参禅还是悟道呢?”

知聆便垂眸道:“没什么好看的,就随意挑了这本,虽然有些难懂,细看的话,却也有点意思。”

赵哲心头一动,心底默默念着那书上几句,想到“於无身中受身,向无趣中立趣”,便问道:“那你跟朕说说,你看出了什么意思?”

知聆却道:“我见识有限,只是胡乱琢磨而已,在皇上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就不贻笑大方了……皇上容我藏拙吧。”

赵哲捏着她的脸,看着她淡然的神情,才说道:“佛书道书,偶尔看看也就罢了,不是佛道众人,就少去深究,想得好倒是罢了,想的不好,正道不成反会入了魔道……你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也好,免得把身子更弄坏了,这里没什么好书,就不必看了,你若喜欢看书,朕的御书房里有的是,也齐全,以后你自去那边找就是了。”

知聆一惊,她虽然不是古人,却也知道那御书房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便看赵哲:“皇上说真的?还是不要了,我若乱动了皇上的东西,又是罪过了。”

赵哲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揉着:“朕信得过你,你自管去,也好离朕近些,见的也多一些,何况朕也知道这宫里头闷而无趣,为难你了,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能给你解闷,倒是好的。”

知聆听了,便站起身来,看着赵哲,眼中便蕴了泪。

赵哲看的分明,一惊:“纯明,你怎么了?难道……是有人为难了你?”

知聆摇头,迟疑:“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