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哲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十分满意,便道:“是什么新鲜的,拿来我看一看。”

钟京娘回身,自进了里屋,开了个匣子,果真取了一本旧册子出来,承鹤上前接过来,极快地翻了翻,才转身呈给赵哲。

赵哲接了过来,他心不在此,就只闲闲地翻了几页,做个样子,就道:“看来果真倒有些奇特,你可练会了?”

京娘说道:“刚上手,因有些难,所以才只会了一段,不太娴熟……”

赵哲笑道:“你先弹一个调子我听听看。”

京娘行礼:“是。”果真退后,在那架古琴之后坐了,轻轻起手弹了两声,知聆也算是个多才多艺的,但是这些古代的玩意儿却并非是她擅长,见钟京娘弹了几下之后,缓缓停下,做沉思状,似在想下一步怎么继续。

赵哲却笑道:“行啦,这曲子很有松下之风,怪道你弹着不顺手。”

京娘笑了笑:“为什么京娘会弹不惯松下之风?”

赵哲不语,转头看向知聆,道:“纯明,早听说你的古琴弹得极好,你看一看……”

知聆听他居然有让自己弹古琴之意,心中一惊,面上却仍是淡然,回道:“请您恕罪,我早已经不碰此物良久,早就手生,不敢献丑。”

赵哲怔了怔,钟京娘却更十分惊诧,她自然知道赵哲是什么来头,也猜到知聆身份,但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敢当面拂逆某人的面子,惊讶之余一时替知聆捏了把汗。

谁知道赵哲一怔之下,却只笑道:“也罢,不弹也好,你若真的将这个弹的顺手,朕也是要担心的。”

知聆不懂,京娘却隐约知情:这首古琴谱,该是隐逸之士所做,赵哲说有“松下之风”,便是这个意思,说她弹得不顺手,意思是她究竟是红尘中人,做不到那种真正的飘然出尘隐士之风,如果“方纯明”能弹好,说明她是个至为冷清的性子,赵哲自然是不乐见的。

钟京娘只是没想到,赵哲竟会对她如此“纵容”罢了。

知聆见赵哲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却因为有自己在身边站着,因此他显得十分“束手束脚”,不得畅快,知聆很不愿自己当这个电灯泡,十分没有意思,就觑空,便找了个借口退出门来。承鹤便叫两个侍卫跟随着。

知聆从京娘院子里出来,还没有过大堂,就见到在堂下的柱子边上,站着一人,正往这边偷看似的。

知聆几步走了过去,那人站住脚,目光相对,知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道:“真的是你。”

那柱子旁边站着的人,一张鹅蛋脸,颇有几分姿色,竟是彩鸳,只是衣着跟之前的简单大相径庭,却是着一身水红色裙子,露出里头的翠绿抹胸,乃是青楼里的寻常打扮。

两人对面,各自心中惊诧,彩鸳先前在知聆跟着赵哲进来的时候就远远见了一面,因此并不十分惊讶,只道:“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却想不到竟在这个地方。”

知聆看她神情有些淡然,便问:“你怎么在这里了?”

彩鸳笑道:“小姐又高飞了?却不知我的遭遇很是可怜,当初因得罪了你,被爷做主,不由分说发卖了我,本来倒也是不错的,那家的公子对我极好,他们家虽然不比段家,但毕竟我也有了立身之处,因此我竟也甘心的,想尽心竭力伺候他一辈子,只可惜他家里的大奶奶知道后,领着人把我打了出来,竟又没有了着落,那家的大奶奶又几次派人搅扰,竟没有好人家肯要我了,我家里人贪图钱财,见我在家白吃白喝,全不想我当初为丫鬟的时候攒了多少钱接济他们,竟齐齐狠心,把我卖到了这个见不得人的火坑里。”

知聆不知道她的经历居然会如此曲折,然而彩鸳跟现代的聂文鸳大抵是一路的人,而且彩鸳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多半也是她咎由自取,毕竟知聆曾经警告过她,只不过当时知聆想不到彩鸳背叛她后,下场竟会如此罢了。

知聆不说话。彩鸳笑道:“小姐怎不开口?难道是在心里同情我了吗?”

知聆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我自身难保,又何必同情你。何况,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需要人同情的。”

彩鸳便笑:“这倒是,虽然名头是难听了些,可是不愁吃穿,锦衣玉食,虽然有时候会被妈妈打骂,但……倒是跟我在段府差不多,而且起码不用担心被人害死了。”

知聆笑了笑,看着她的模样,跟之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彩鸳却大为不同,隐隐地透出几分聂文鸳的气质来。

知聆心头凛然,问:“被人害死?”

彩鸳看着她敛起笑容,道:“我只听说你也被人卖了,现在你却又是在哪里?怎么是这个打扮的?你果然是不知道,宋姨娘前日里不慎滑了一跤,所以早产了,幸好孩子无恙,只可惜人却没有保住。”

知聆吃了一惊:“人死了?”

彩鸳道:“早死的透透的,只可惜了那孩子,我听说爷把逸哥儿带出了府,那孩子,恐怕便是第二个逸哥儿了,只怕是长不大的。”她的样子很是轻快,嘴角隐隐带笑。

知聆心头乱跳了一阵,彩鸳说道:“看样子你所在之处不是太过偏僻,就是……门高户大,故而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知聆想了会儿,便轻轻地叹了声。

彩鸳看着她的脸色:“难道你替宋姨娘觉得遗憾?我可还记得她欺负你时候那种嚣张之态呢,她落了这个下场,不是该觉得欢喜吗?”

知聆听她如此的话,只觉刺心,便道:“你刚才说被人害死,莫非你觉得她是被谁害死的?”

彩鸳道:“小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的脾气,难道你觉得大奶奶会饶了她?何况以宋姨娘自己那个作死的脾气,早就有人看不惯她,下个绊子,又是什么难的?”

知聆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彩鸳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都不知要不要跟你说。”

知聆问道:“什么事?”

彩鸳道:“我在府里的时候,到底也认得了不少人,昨儿有个府里的人过来这边,见了我,又吃多了酒,就多说了几句话,他跟我说,宋姨娘生那个孩子,生得血崩,力气都竭了,天神也救不回来,后来守着的几个丫鬟婆子,听到她最后说了一句话……说是……”她附耳,靠近了知聆低语了一句。

知聆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彩鸳笑微微看着她:“他是那么说的,真假我却不知,你自然也不必真的就信了。毕竟具体如何,要问段府的人才清楚,只不过现在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空闲去管其他的,不如死了心,各寻各的路才好。”

彩鸳说罢,便打了个哈欠:“小姐你如今的主子竟也喜欢来这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只是他竟有本事见钟京娘,必然是个来头非凡的吧?”

知聆见她问这个,便道:“我也该回去了。”

正说到此,便有个侍卫在身后沉声说道:“主子请您回去。”

内廷侍卫,自然风度非凡,彩鸳看一眼那侍卫,有些狐疑地又看知聆,她到底也曾是大家丫鬟出身,此刻似乎察觉什么,便没说话,低了头退后几步,便悄然离开了。

知聆重回来,远远地却见赵哲站在院子的花丛之间,京娘便在身后陪站,见她回来,便问:“去哪里了,这么一大会儿,我的腿都站累了。”

京娘听着,内心了然:这是在说给方纯明听,他一早就站在这里,什么别的也没做。

知聆道:“您怎么不在里头好好地坐会儿?偏出来站着。”

赵哲哈哈一笑,道:“看看,竟说起我的不是来了,京娘,我说的可对?你说她时不时被朕纵的很是无礼?”

钟京娘也笑笑,看向知聆,却并不敢顺着打趣什么。

赵哲见知聆回来,便不再在京娘院子里逗留,动身要走,京娘跟鸨母亲自相送,却不能太过招摇,京娘只在堂下就住了脚相送,免得被人瞩目,看出不妥就大不妙。

一路出了金花楼,赵哲便问:“方才听说,你是跟个楼里的人说话了?是什么人?”

知聆见他知情,便道:“是昔日我的一个丫鬟,原先被段府卖了的。”

赵哲略动容:“哦?”

知聆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一动,便道:“就是曾经做了段重言妾室的那个,这次相见只是巧合,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了。”

赵哲琢磨了会儿,了然,便说:“旧日之人之事,不理倒是好,免得自惹烦乱。”他原本以为若是知聆喜欢的丫鬟,那他当然可以替那人赎身,如今听知聆的意思,就知道那不是个好的,因此便也没再动买人的心思。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一行人便又骑马回宫,一路上知聆策马而行,心中却想起方才彩鸳所说的话,尤其是她所讲述的关于宋姨娘临去之前的那一句。

据说,当日宋姨娘拼死拼活生下孩子,已经力气衰竭,奄奄一息,却就在太太带人进来看的时候,抓着太太,挣扎着说了句话。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糊涂了,段夫人更是安抚说道:“你安心养身子,我替你先照看着孩子,等你好了,再自己养着。”

宋姨娘只是摇头,反复地只说:“求太太,若是想让这孩子活,就把他交给方纯明。”

知聆心中七上八下,由这件事,便想到逸儿,一时心跳更急,没提防前头有人横穿街道,马儿受惊,顿时嘶鸣一声,知聆一惊,身子歪了歪,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她反应倒是快,竭力挽住马缰绳,正稍微稳住身形,旁边赵哲眼疾手快,侧身探臂过来,将她拦腰一抱,轻声道:“松手。”

众目睽睽,青天白日,知聆不能跟他“拉锯战”,只好松开缰绳,脚下脱开马镫,赵哲轻易将她抱了过来,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畔笑道:“这马儿善解人意,非要把你送到朕的怀中来呢。”

经过方才一乱,已经有人看向这边,知聆急忙把脸向着他怀中一靠,藏了自己模样,赵哲感觉她钻向自己怀中,一时大为得意。

第84章

从京城到山东,慢行的话总要半个月,段重言一路急赶,竟只用了六天便已到了。

难得的是段逸,分明是头一次出门,也随着受了不少苦,譬如一路颠簸,经常是入夜才投栈休息,天不亮却要起身赶路,段重言以为他会受不住而哭泣,也早做好了绷着脸呵斥的准备,没想到小孩儿竟从未哭过一次,更不曾抱怨过什么,让段重言都没有开口训斥的机会,段重言在惊讶之余,忍不住也对这个小家伙有些“另眼相看”了。

而跟随段重言的侍从跟他的下属官员也对这个十分懂事的小孩儿很是喜欢,明里暗里也会偷偷地照料着他,比如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会先给他吃,有时看到段逸露出疲惫之态,有人就会主动跟段重言提议休息,理由是他们走得累了。

就算如此,还是早早地便到了山东。

山东东平府本是个安定繁荣的地方,是中原最为富饶的郡县之一,不输给江浙等肥美之地,民间虽然多尚武道,但民风淳朴,十分安乐,极少有恶性案件发生,但是在近两年,因地方官员腐败,时有一些事端,起初还只是小打小闹,零零散散,后来便逐渐事大,有的地方百姓竟联合起来暴乱,更有占山为王之事,连境内的泰山之上,也有些山贼踪迹出现——只是此事还并没有让朝廷知道罢了。

东平知府阴钊是知道监察院派了人的,也知道具体处境日期,只不过按照他们的估计,特使到达之时,起码要在十天以后了……因此当听说监察院的特使已经到达的消息之时,已经是段重言到达东平的五天后了,此时段重言几乎把东平的半个地界都摸了一遍,而知府惊怒交加之余阴钊气急败坏,一边命属下速速去找寻监察院来人,一边下令让各部官员“严以律己”,千万不要不长眼地撞上刀口。

然而东平这边的官员们,就仿佛是被民脂民膏滋养起来的蠹虫,一来因朝中有人树大遮阴,料想监察院就算派人来也查不出什么,二来仗着已经上下勾结,就算给他们查出什么来,也有办法解决,解决的法子也不外乎两个,以钱财利诱,利诱不成,便借刀杀人。

最近的山贼越发猖獗,有的地方竟然敢冲撞州县,如果说监察院的人被山贼杀了,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且不说知府派人四处撒网,就在段重言来到东平府的第六天上,正好赶上东平的大集庆典,街头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比京城最热闹的街市有过之而无不及,十里八乡的百姓们都巴巴地赶了来凑这个热闹。

偌大的东平府,人潮如涌,龙蛇混杂。当段重言抱着段逸在东平茶楼上端茶静看下头热闹的时候,在东平府的北门处,有几个人正也缓缓地进了城门。

当前一人见眼前人来人往寸步难行状,便翻身下马,他头戴一顶草帽,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是赶路而来,此刻便将系在下颌上的带子解开,放眼看这东平的热闹景致,那帽檐之下,很有精神的剑眉斜飞入鬓,底下是一双亮而有神的眼睛,唇角却总是微微挑着,仿佛随时都在笑。

这人,赫然就是先前逃离了沧城的方墨白!

方墨白走了几步,便笑道:“阔别这繁华地方良久,习惯了形单影只地,这人忽然多了,反而让我有些害怕,几乎不敢靠近寸步难行了。”

身后一人说道:“您说笑了,京城里的人要比这地方还多呢,路上听闻今儿是他们这东平府的大集,故而人才也多了点儿。”

方墨白笑道:“你说的是,京城里的人比这地方要多了去了,我倒是要学着习惯过来。两位,一路紧赶慢赶地大家都也累了,既然这儿这么多人,也不能上马赶路了,不如就一路走了过去吧,看到酒馆,咱们就进去吃上几杯酒,如何?”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道:“就听您的。”

方墨白仰头哈哈一笑:“万万别客气,我的命可是二位救得,对着我这么客气,倒是让我惶恐,承受不起。”

其中一人便道:“您才是客气了,我们也只是奉皇命而已。”

方墨白笑道:“是啊,乃是天子隆恩,可也多谢你们赶得巧,才救我一命,哈……”

那时候方墨白人在两军之间,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简直没有活路了,谁知正起了壮烈死志,面前梁州方向,有一人出列相问他姓名,方墨白应了之后,那人却拨马闪开,身后又有两人上前,道:“你当真是前首辅之子方墨白无误?”

方墨白瞧出有几分异样,便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这一刻,身后陈州的追兵已到,陈州守将乃是郭梓心腹,得了密令,见梁州人马拦住了方墨白,只当是他们同心协力,当下喜地冲上来,道:“狄将军,多谢相助!”

对面梁州的守将并不言语,反而冷冷一哼。

方墨白这会儿才见到那人模样,乃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将领,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手中却持着一杆银枪,头盔之下,脸色肃然,显然不是个跟陈州来人寒暄热络的模样。

陈州守将见状,便先不理会,只哼道:“把罪囚方墨白拿下!”他两边的士兵刚要冲出去,几乎是与此同时,梁州那手持银枪的将领手上一挥,刹那间梁州这边人马齐出,却是冲到方墨白身后,尽数挡在了陈州士兵之前,显然是个护住了方墨白的模样。

方墨白看了个稀奇,陈州守将便大骂道:“狄鸣!你想干什么,居然敢庇护这死囚?难道是想造反吗?”

手持银枪的狄鸣并不做声,他这边,原先那问过方墨白的灰衣人却又策马往前几步,高声叫道:“谁敢动人?”声音尖细,有些奇异。

陈州守将一怔,便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冷一笑,回手,从背上取下一个密封着的铁筒来,打开后,便抽出一物,当场展开。

陈州守将抬眸一看,便瞧见那金黄色的布帛之外绣着两道金龙,而那人喝道:“有旨意下!”

陈州守将惊了惊,那宣旨的灰衣人抬眸,冷冷喝道:“不想接旨?究竟是谁想要造反?”

陈州守将对上那锐利的目光,忽然之间了悟,这人是个太监!一念至此,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宣旨太监身后的狄鸣,见他持枪也正盯着自己……陈州守将打了个寒战,顿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那太监又扫了方墨白一眼,方墨白在旁见状,便也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宣旨太监见他了然,才垂眸,端看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免前首辅之子方墨白流放千里之罪,特赦回京,速启程不得有违,钦此。”

方墨白跪在地上,眼睛看着青黄草色的地面,心怦怦作响,双耳却嗡嗡一片,眼前逐渐地一阵晕眩,他用力眨一眨眼,才重又看清那根根尖细的青草之状,他不知发生何事,这一切,就好像梦幻一样,刀明明架在脖子上了,忽然之间却又撤了回去,他于间不容发之时又得了一条命。

他已经安全了,方墨白想笑,却又笑不出,最终他艰涩开口:“谢主隆恩,接旨。”

在梁州稍微休息了一阵,重新换了衣物,补充了吃食,方墨白便又跟钦差启程。临别之时,梁州守将狄鸣出城相送,方墨白走了一阵,回头看了看,却见那人还在原地。

一路上,方墨白也曾试探过这两位钦差,比如为何皇上居然忽然特赦他回京,然而两人却都守口如瓶,并没透露什么,可是却也不曾对他动恼。

起初方墨白以为皇帝特赦自己回京,大概是别有用心,比如是想折磨他……然而这两位钦差对他自始至终却都十分客气,竟好像是对待什么上位者一样……毫无恶意不说,隐隐透出几分不敢得罪的架势,让方墨白大为惊疑。

他做了许多猜测,比如段重言从中使力,可是却很快又把这个想法推翻,因为周参军就是段重言的人,若是有好消息,没理由周参军也丝毫不知。

但除此之外,方墨白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真能够“柳暗花明”的原因。

就在方墨白跟两个钦差沿着大街往前而行的时候,茶楼上,段重言叫了一叠糕点,几个包子馒头,又点了两道当地的特色菜,一道是清蒸肥鱼,一道鸡蛋煎小虾,递给段逸一双筷子,便叫他自己吃。

段逸拿了个包子,奋力一口一口咬着,吃了几口小虾,就又去吃那鱼。

段重言吃了几口,就看外头的情形,看了会儿,低头见段逸正在费力拨弄那鱼刺,他皱了皱眉,看着小家伙的脸,忽然发现这几日段逸仿佛瘦了,大概是因为忙着赶路,被风吹日晒的,脸色也有些发黑。

段重言呆了呆,心中转念:若知聆见了此刻的段逸,必然要心疼。

段重言停了会儿,见段逸要吃那鱼肉,便喝道:“等会儿!”

段逸吃了一惊,不由停下,段重言才又咳嗽了声:“你的鱼刺没有挑干净,这样吃下去不成。”便拿了筷子,夹了那块鱼肉过去,小心把鱼刺摘了,才又给段逸吃。

段逸看他一眼:“谢谢父亲。”果真乖乖吃了,段重言良心发作,见段逸又似乎很爱吃鱼,索性又捡了几块肥嫩的好鱼肉,把刺拨弄了去,放在他面前,如个小小地鱼肉山。

段逸见状,便埋头苦吃,不知不觉已经吃光了鱼肉,也吃了一个包子,包子带馅,段逸自觉饱了,便停下来。

不妨段重言见他爱吃,就又用小碗盛了一碗鱼汤给他,段逸尝了口,果真鲜美,一时心满意足,不由叹道:“娘一定爱喝,要是能给她带回去就好了。”

段重言听了这话,眼皮一跳,段逸自觉多嘴了,就又不吭声,低头又认认真真喝起汤来,心中却想:“我长大了的话,一定要带娘来这里,让娘也尝尝这么好喝的鱼汤。”

段重言自不知道段逸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下头,他的两个手下正在栏杆旁,张望了阵儿,便道:“大人,好像来了!”

段重言起身,也往这边过来,俯身往下看,却见下头人潮汹涌,正是最热闹的一条街,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段重言便找寻那自己等候之人,谁知道看着看着,眼角仿佛扫见什么不得了的……却一扫而过。

段重言本不以为意,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浑身战栗,毛发倒竖,急忙又回头去看,却见那人已经拉着马儿走了过去,段重言竟只看了个背影,可就算只是一个背影,也足够他心头惊颤!

段重言一惊之下,毛骨悚然,竟也顾不上自己等候之人了,便匆匆跟自己左右手说道:“我有点急事,你们且等在此,若人来了,让他稍等……替我看着逸儿!”

酒楼里还有两个侍从,听段重言忽然如此吩咐,都觉意外,然而还没有反应过来,段重言已经飞快地冲到楼梯口,三两步下楼去了,耳畔只听到那咚咚咚地脚步声,十分快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段大人究竟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居然赶得这么急,竟把要等待的“要紧”人物都给“丢”下不顾了!其中一个随从反应快,便吩咐两人:“快去跟上随护大人!”其中两个才匆匆地也追了出去!

段逸正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吃着鱼汤一边想知聆,忽然间段重言失魂落魄救火似地一掠而过,扔下自己就跑,他呆了呆,便也跳下桌子,叫道:“父亲!”正要追下去,却被个随从拦住,急忙安抚。

段逸小小地心儿乱跳,问随从段重言去做什么了,他们却都不知道,一个便说:“方才大人往地下的人群中一看,就变了脸色,难道是看见了什么?”

两个人就急忙俯身到栏杆边上,其一抱起段逸,段逸便也惊慌往下看,果真瞧见了段重言冲出酒楼,脚下不停追入人群,推推挤挤地往前而去,然后是两个随从,也匆匆忙忙追上。

众人正在看,却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声,说道:“怎么不见人。”

段重言的左右手一听,急忙收回视线看向楼里,却见楼里不知何时竟上来一个身材高大着浅绿袍服的人,头上罩着武士巾,且一张脸黑里透红,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目光相对,那人便道:“你们就是段大人的手下?怎么不见段大人?”段逸正在竭力看段重言的身影,只可惜见他越走越远,段逸心头着急,便挣扎着下地,想要追出去,那人一看,就又道:“这小娃娃又是谁人?”

段重言手下之人慌忙拦住段逸,有一人便道:“大人方才有事暂离,片刻就回,劳驾请在此坐会儿。”

那人便皱眉,道:“明明约好了,怎么竟失言?”一脸不悦。

正在这时侯,却听到楼下小二道:“三位客官楼上请……”接着一阵脚步声起,果真有三个人鱼贯上楼来,当前一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这里不错,还能看到下头的热闹,希望东西也能可口那就大好……”随口说着,先把楼内情形看了个遍,目光在那魁伟大汉身上扫过,又在段重言几个手□上看了看,最后却在段逸身上停了。

与此同时,段逸望着这上楼来的人,暂时忘了要去追父亲,只是歪着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人自然正是方墨白,他见段逸一眼不眨地打量自己,不知为何心头一动,便上前几步,微微俯身看着段逸,笑着逗弄道:“小家伙儿,你看着我干什么……”

第85章

方墨白走近过来的时候,段重言的下属将段逸往后一抱,拦在他身畔,以手护着小孩儿,看着方墨白道:“尊驾请自重,这是我们小公子。”

方墨白笑哈哈地起身:“抱歉,只是看这娃娃十分可爱,所以才来跟他打个招呼罢了,并无恶意。”

段逸站在那人旁边,歪头从那人手臂下又看方墨白。

方墨白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道:“别怕,叔叔这里有好玩的,给你。”

段逸呆呆看着他,却见他手上握着个毛茸茸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小动物,被他握着,一动一动地,段逸眼睛一亮:“这是什么?”伸出手去。

段重言的属下道:“小公子,不能拿来历不明之物!”

段逸忙住手,而方墨白哈哈一笑,将那狗尾草扎成的小狗头向着段逸晃了晃,段逸盯着那小狗头,又看方墨白,忍了忍,小手抬起,又放下,显然是极想要,却又按捺住了。

方墨白笑意不改,把那小玩物向着段逸一擎,便放在旁边桌上,转身自回到那两个钦差身边,自坐了一桌。

这一刻,对面那绿衣大汉道:“段某人言而无信,俺也没耐心再等了,就此别过!”他气怒一声后,转身要走。

段重言的属下忙去拦住:“请留步!”

这一会儿,段逸看无人留意自己,飞快地抬手,把桌上的小狗握住了,藏进自己的袖子里。

旁边不远处方墨白正在点菜,眼角一瞥瞧见这幕,嘴边的笑意便更深了。

此刻那绿袍人将拦在身前的人推开:“休要阻拦!”迈步要走之时,却听身后有人叫道:“大叔。”

绿袍人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段逸,却见小家伙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叔,我爹一会就回来了,你再等会儿好吗,这里的鱼汤很好喝,我请你喝鱼汤。”声音虽稚嫩,口齿却伶俐。

绿袍人浓眉一挑,皱眉看向段逸双眸,段重言的属下生怕不妙,急忙前来拦住:“小公子,莫要多话。”

段逸却丝毫不惊,只看着绿袍人,却见绿袍人瞪了他片刻,仰头哈哈长笑了声,道:“小公子,你倒是有些意思!”

他说完之后,便俯身又瞪段逸:“你说要请俺喝鱼汤?那若是不好喝,又怎么说?”

段逸不慌不忙:“不好喝的话可以找我爹。”

绿袍人怔住,然后大笑起来:“妙妙妙!”走到桌子边上,把椅子一拉坐了下来:“小公子,你比你爹有意思多了,那好,俺就领你的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