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白心头一梗:“什么话?”

段逸大人似地叹了口气,说道:“开始我听爷爷说爹这趟差事不太平,爹又让你先带我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墨白听了段逸这几句话,心头乱跳,忍不住回头看向背后的城池,想到昨日酒楼上的情形,又想到昨夜段重言所说,缓慢地马蹄声里,心越来越揪紧了。

正当方墨白手上将马缰绳一顿,要说一声“回城”之时,两个钦差忽然警觉起来,一个道:“前头有些不妥!”

方墨白心神不宁中并未留心,闻言目光往前一扫,顿时叫道:“快回!”急急拨转马头,瞬间,树丛里传出嗖嗖之声,竟是无数支箭破空出来。

第87章

徐姓钦差反应慢点,顿时被箭射中,翻身落马。

方墨白见状,将段逸紧紧拥在怀中:“逸儿抱着舅舅!”抽出刀来回头抢救,另一位钦差王公公本正欲奔逃,见方墨白居然转回头去,意外之余,却也转过身来。

此刻身后许多蒙面人自树林之中冲出来,纷纷追上,方墨白策马到那中箭的钦差身边,叫道:“徐公公如何?”

那徐钦差背上中箭,先前一头栽落马背,又见后有追兵,只以为必死无疑,却万万想不到方墨白竟会转身救援,他心中感激万分,勉强能动,咬牙自地上挣扎爬起来。

王钦差惊心动魄,喝道:“是什么人,敢拦截钦差!可知是诛九族的死罪!”

那些蒙面人明明听到,但脚下竟然不停,依旧砍杀上来,方墨白挥刀击退两人,叫道:“是些亡命之徒!先救徐公公!”

王钦差挥刀砍倒一个蒙面人,将徐钦差拉扯上马背,道:“公子,穷寇勿战!”

方墨白见已经救了人,可是这边蒙面人如群蚁一样涌上,一时竟脱身不得,方墨白临危不乱,叫道:“逸儿,抱紧舅舅!”

纵身下马,长刀横扫,顿时之间砍伤数人,群贼见状,才震慑后退,方墨白趁机一拍马臀,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方墨白身子一跃,跳上马背。

那钦差王公公正欲回头来救,见方墨白自己脱身,一时大喜,忙唤道:“公子快来!”两人策马飞快地冲出小树林,身后的贼人纷纷追出,忽然之间却又停了下来。

方墨白抬头,正看到山坡之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队队伍,方墨白还以为又是追兵,一瞬心凉,手环着逸儿的腰,心想:“重言让我照料逸儿,没想到我却身入险境,不管如何,都要想法儿保着他才好。”

正一念动,忽然之间听到段逸叫道:“绿袍叔叔!”

方墨白一怔,定睛看去,却见在对方的队伍正中,马背上端坐一员膀大腰圆的汉子,细看有几分眼熟,正是昨儿在酒楼上相见的那粗豪汉子鲁豹。

方墨白不知是福是祸,王公公却道:“公子看,贼人都退了!”

方墨白回头一眼,却见那些蒙面人好像是老鼠见了猫,纷纷地缩到了树林之中,而对面,那绿袍汉子鲁豹打马上前,扫了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段逸身上:“小公子,你的眼睛倒尖,你还认得我?”

段逸道:“绿袍叔叔,我还答应请你喝鱼汤呢。”

鲁豹哈哈大笑:“段大人那样的人,居然有这样有趣的儿子,难得,难得!”

方墨白见他似无恶意,便道:“不知鲁兄为何竟在这里?”

鲁豹看向他,微微一笑:“方公子你不必惊愕,俺并无恶意,本是想要出来看热闹的,然而看到方才方公子你在危急关头,尚奋不顾身回头救援同伴,鲁豹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这等讲义气的兄弟,敢问你跟段大人是何关系?”

段逸道:“绿袍叔叔,这是我舅舅!”段逸听出鲁豹是赞扬方墨白,当下也觉得颇为骄傲。

鲁豹闻言,正色道:“俺听闻段公子娶得是练家的女儿,怎么你竟姓方?”

方墨白道:“不瞒各位英雄,先前因我家遭难,妹妹曾为段兄的妾室,我是前首辅方诚之子,方墨白。”

鲁豹一听,当即翻身下马:“原来是首辅公子,鲁豹有眼不识泰山!”当下半腿跪倒,就行大礼。

鲁豹一动,他身后几十人也纷纷下马跪拜。

方墨白吓了一跳,赶紧也跳下马来,将段逸放在地上,伸手将鲁豹扶起来:“快快请起,这话从何说起?我……原不认识各位英雄。”

鲁豹顺势起身,道:“方公子有所不知,我身负方大人恩惠,——我师父,曾经是京城神策营教官陈安,当初因为得罪了相国,被诬陷了罪名,落了大狱,差点全家遭殃,多亏了方大人,在御前仗义执言,才救了我师父跟家人性命,我师父遭此劫难,不愿留在京中险恶之地,便出京告老,才在东平府这里遇到我,我一身武功,正是师父教导,师父去年辞世,临去之前还念念不忘,他一生之中都亏欠方大人大恩,当初方大人遭难,我本欲上京劫囚也好,劫法场也罢,总之救了人出来就行,以后就算落草,也强比不明不白地害了性命好,不巧给师父知道,师父骂我一顿,说那样做,反而会害了方大人,因此一直隐忍,此事也是家师临去之前仍记挂心头之事……至今无以为报,没想到竟如此有缘,在此遇到公子,可算是太好了!”

方墨白听了这番内情,心中颇为感叹,没想到父亲竟还有此事,然而鲁豹身份特殊,此刻又讲起旧事,事关皇家,而他身边又有两个钦差,方墨白一时有些为难。

那王钦差方才给徐钦差止血,鲁豹声音又高,因此两人都听了明白,王钦差便道:“方公子高义,方才不顾安危救护我的同僚,我虽然只是个听命的卑微内监,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方公子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告知任何人。”

徐钦差也撑着行礼:“我的性命是方公子所救,不然早丧歹人之手,方公子万请放心。”

鲁豹是个直人,性格豪爽,有什么便说什么,全没想到其他,更何况他眼中只方墨白,更不理会其他,两个太监一行礼,他才察觉,但他向来顶天立地心无挂碍,当下不以为然,只心道:“原来是两个狗太监,如果方公子首肯,杀了就是,一了百了!”

方墨白道:“我同两位同路而行,自该同行照护,而且先前也多亏两位及时赶到梁州才将我救了,这不是应当的么?王公公,请照料徐公公到那边暂时休息。”王徐两人明白,便双双退开。

鲁豹听了方墨白的话,心中才又想:“原来他两人对方公子也有救命之恩,嗯……那还是不杀罢了。”

方墨白道:“是了,鲁大哥,你还没有说你们因何在此?”

鲁豹这才说道:“是了,方公子有所不知,你也知道那帮狗官差说我目无官长残害同僚,都是胡扯,因俺亲眼目睹阴钊那狗官用狠毒法子杀死不肯跟他同流合图的主簿两人,还想追杀他们家人,俺一时不忿,就护着他们家人杀出了城,谁知道那狗官竟说是我杀了主簿,俺走投无路,索性落草为寇跟那狗贼对着干,段大人来到东平府后,不知他用什么法子查到此事,他说他知道俺是被冤枉的,要跟俺详谈……俺自己也就算了,当官还是当山贼,同样都是喝酒吃肉,但是那两个主簿的死岂不是永无大白之日?何况他们的家人也盼望沉冤得雪,俺就姑且一试了,昨儿跟段大人把事简单说了一遍,他叮嘱俺照料好那两人的家人,又说会把此事原原本本参奏朝廷,但是上回的监察院来的人,不明不白就死了,俺就担心段大人也遭难,正好小的们来报,说有人鬼鬼祟祟埋伏在这里……于是俺索性就带兄弟们来看看,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哈哈哈。”

说到此,就听鲁豹手下道:“东平府那边好像有人出来了!”

果真,马蹄声声,有人极快地靠近,鲁豹对方墨白道:“是我们山上的探马。”

那人冲到跟前,翻身下马道:“大哥,你让打听的那个段大人,据说一早就去了知府衙门,衙门里那些人说,据说要翻看什么记录考察什么吏治。”

方墨白听了,道:“这不是段兄的性情,以他的脾气,如果查明属实,即刻就会动作……这样,莫非是缓兵之计?”说着,就又跟鲁豹说继续使人去探听。

当晚上,方墨白跟段逸就只去鲁豹山寨里歇息,至于徐王两位公公,则休息在山脚的小村落里,次日天不亮,山下的探马气喘吁吁跑上山来,报道:“当家,大事不妙了,那个新来的段御史,居然那么阴险,他调了驻扎康平府的程经略的兵,要来攻打咱们山寨啦!”

鲁豹瞪圆眼睛:“你说什么?”

那探子说道:“这事儿昨儿傍晚就开始传开,晚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据说这什么段御史奉了皇命,要清除在东平府的山贼,咱们这儿是头一拨,今儿一早就要来打啦,城门一开,我就赶紧出来报信……”

鲁豹大怒:“段重言这个言而无信的阴险小人!”

几个山贼头目道:“当家,那么那个方公子,跟段重言是连襟,咱们这还有段重言的儿子,不如拿来杀了!”

鲁豹怒喝:“住口,方公子于我有恩!你怎可说出这种恩将仇报的畜生话,再让俺听到,先宰了你!”

早上方墨白向来醒的极早,本要来找鲁豹的,谁知道正好听了这几句,方墨白心头一惊,本欲抽身离开,却又停下步子,反而迈步出来。

几个山贼头目一见,怒不可遏,只有鲁豹还算寻常面目,道:“方公子!”

方墨白直言不讳道:“各位,方才的话我已经听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鲁豹便道:“方公子,你看那姓段的,是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方墨白摇头,说道:“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段重言,绝对是个敢作敢为有担当之人,而且他为人清正廉明,绝不会做什么贪赃枉法官官相护之事。”

鲁豹道:“那如今他要调兵来为难我们,却又为何?”

方墨白道:“我虽不知为何,却知道他必然有自己的打算,各位,如果想要逃的,我自然不会拦阻,如果想留下来相抗官兵的,我方墨白也会留下来,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同生共死,如何?”

鲁豹惊道:“方公子,你当真愿意?”

有人就说:“留神他跟段重言一样,都是言而无信的……”

方墨白笑道:“各位不信,把我绑上就是了。”

鲁豹制止了手下:“稍安勿躁,方公子既然如此说,那……俺就信你!”

昨儿傍晚下的调兵令,康平府距离东平府有三四十里地,程经略的士兵三更开拔,平明时候已经到了东平府外,城门正好大开,程经略率兵而入,街市上许多看热闹的人,众说纷纭。

鲁豹山上,众山贼当然也惶惶然,程经略带两千人,他们只有两三百人,哪里是官兵的敌手?偷偷地有人已经忍不住逃走。

鲁豹几次去看方墨白,却见方墨白抱着段逸,不是陪他说笑,就是喝酒吃肉,脸上始终带笑,委实悠闲自在的很。

鲁豹心中本因段重言之事憋着气,见方墨白这模样,却也气不起来了。

如此终于熬到了中午,探子忽然连滚带爬地冲上山,又惊又是意外地回禀:“大当家,怪事!程经略带兵进城后,不知为何,竟然把知府衙门给占了,听说连知府大人也给绑了?而且也没再听说要来打我们山寨的。”

鲁豹听了这话,怔怔然:“难道他们是窝里反了?”

此刻方墨白牵着段逸的手出来,笑道:“恭喜恭喜,危难终于解除了,我就说段兄不是言而无信贪赃枉法的,他可是连当今天子都敢喝骂的,怎么会怕了小小地东平府?”

鲁豹抬起大手,挠挠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俺真是糊涂了。”

方墨白笑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个,大概就叫做‘引狼入室’,或者又可叫做‘假道灭虢’,——引狼入室,说的是东平府知府,还以为程经略来是为了剿灭山贼,却不知道是来灭他老命的,至于‘假道灭虢’就更简单,春秋时候,晋国国君要去灭掉虢国,但必须经过虞国,于是晋国就送了好些财宝金银给虞国,要求借一条路好去灭掉虢国,虞国的国君不听大臣劝阻,借了道……结果晋国灭掉虢国之后,回头又灭掉了虞国。”

鲁豹拍掌道:“这都把人绕糊涂了,不过俺却听明白了,阴钊就是那个利欲熏心的虞国国君?”

方墨白点头道:“段兄必然是察觉了阴钊的险恶用心,但东平府是阴钊等人的地盘,杀两个监察院来使的确不在话下,大概段兄是先向阴钊虚与委蛇,让阴钊觉得他屈服了自己,加上你正是阴钊的眼中钉,故而段兄就以你为借口,将康平府的兵调来。这程经略先前在京中的时候,曾跟段兄有过交情,自然是他一派的,阴钊可谓是自取灭亡。”

方墨白说完,心中却想:“只是我没想到段兄行事竟如此干净利落……居然都不用上奏请旨,就先拿下四品地方官员?”

鲁豹听完,叹道:“俺算是清楚了一件事,这京官儿真不是好当的,没有几套花花肠子是当不来的。”

段逸问道:“绿袍叔叔,啥叫花花肠子?”

鲁豹吭吭哧哧,说不上来,方墨白哈哈大笑,道:“逸儿,是夸你爹能干呢。”

段逸眨了眨眼:“哦……我懂了,那舅舅也有很多花花肠子。”

方墨白一怔,这回轮到鲁豹在旁哈哈大笑。

事情就如方墨白对鲁豹所解释的差不多,阴钊被拿下,程经略带来的兵坐镇,段重言三下五除二将东平府的吏治大力整顿了一番,空缺的,提拔能干清正之士暂代,同时上表快马递送朝廷,因此整个东平府竟没什么大的波动,当百姓们得知阴知府倒台,无不欢呼雀跃。

多数山贼不过是因“官逼民反”,听闻阴知府倒台消息,加上段重言也特别对山贼发了告示,言明只要没有人命在手的,皆既往不咎,杀了什么贪官污吏的,主动自首,也可从轻发落。

那些被迫当了山贼的,听了这消息,顿时一哄而散,重新下山,那些冥顽不灵的,程经略自出兵剿灭。

鲁豹这山头的人自然也是散了,至于鲁豹,他虽当过山贼,但却因救护主簿家人之故,功过相抵,故而段重言便暂时重让他在东平府为武将,其他的则上奏朝廷再做最后定论。

三天后,程经略的兵撤出东平府,又特别派人押解阴钊等一干囚犯上京。段重言也随着出城,鲁豹跟东平府的百姓纷纷相送,一直迤逦到城外二三里地才停了。

段重言仍旧带着那几个随从跟同僚,又往外走了三里,就看到前方的大树之下,方墨白领着段逸,正笑笑地等候。

段重言见状,又惊又喜,快马加鞭冲上前去。

段重言跟方墨白重碰面了,十分欢喜,各自说明彼此情形,段逸见父亲好端端回来了,小孩儿也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见了方墨白这亲舅舅的缘故还是如何,依稀对段重言比之前要亲近了许多。

前头押解囚车缓缓往前,如此走了三四天,京内来人,言说圣上已经收到段大人的表奏,接管了押解上京的囚犯,程经略所派之人便撤了回去。

眼看京城一天一天近了,方墨白跟段重言各怀心事,但想到能见到妹妹了,方墨白心中便自有一股欢欣悲酸交替。

此夜,还有一天便能回到京城了,到了夜晚,正好行到一座镇子上,段重言吩咐在此地驻扎过夜。

谁知,便在此夜,又生了一场谁也意料不到的大变故。

第88章

知聆在三天内接到两个好消息:第一自然是徐王两位钦差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方公子,正在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估计十天之内可回;第二,则是段重言一行人顺利到了东平府,对于后面这一消息,对知聆而言,重点自然不是段重言,而是一直跟着他的逸儿。

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这日,赵哲早早地便回宫,草草吃了晚膳后,便说明方墨白的事。

说罢之后,赵哲斜睨身旁之人,问道:“可放心了吧?朕对你如何?”

知聆这数日来伺候他,将一些先前不会的尽数弄熟,譬如穿衣戴冠整理佩玉香囊握圭等物,也都有条不紊。赵哲七日之内有六日是早朝,她先前只是熟睡,渐渐地也跟着早上四更便能起身,那时候往往天还是黑的,知聆每次看到灯火通明的金阳殿,忙忙碌碌为皇上早朝做准备的宫女太监,以及站在中间任凭众人“摆布”的赵哲,就心生一种“原来皇帝也很不轻松”的感觉。

但是这也是她佩服赵哲的地方,不管他素日多胡闹荒唐,政事之上却从来也不马虎。

这天他憋了这个好消息回来告诉了知聆,任凭她替自己宽衣解带,便问这句。知聆一听,就知此人有邀功之意,知聆便假装一无所知,替皇帝脱得只剩了里衣:“皇上待我自然极好,……皇上,该沐浴了。”

赵哲眉头一蹙,见她迈步要走开,便哼了哼,表示自己不满。

此刻宫女们正托着盘子盛放着皇上脱下的衣裳等物退下,寝殿内并无他人。

知聆闻言,便道:“皇上哼什么?”

赵哲道:“朕哼了吗?朕为什么要哼,是你听错了吧。”

知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或许是我听错了。”

赵哲一看,气的甩手,正愤愤地要去沐浴,知聆忽然道:“皇上,你忘了一样东西。”

赵哲没好气道:“什么?”停下步子,微微转头。

但就在这一瞬间,眼前人影一晃,刹那仿佛连灯火也为之一晃,赵哲只觉得她脚下轻盈,微微仰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他的耳旁似乎能听到那极细微的“啵”地一声,脸颊上也印记了那一刻的温软之感,目光有片刻的怅惘,赵哲反应过来后转头,却见知聆已经退后一步,她敛起袖子行礼,又端庄又笑盈盈地:“多谢皇上。”

赵哲眼睁睁地看着她,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却又停住,知聆抬眸看他一眼,烛火里她的眼睛亮亮地,像是星河璀璨,他着迷似的看着,一直到她又低眉含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便退出了寝殿。

赵哲沐浴之中,整个人都是心神恍惚的,出来后回到寝殿内,怔怔在床边坐了片刻,便唤承鹤。承鹤上前:“皇上有何吩咐?”赵哲道:“你亲自去,把纯明叫来。”承鹤眉头一动,却低头道:“奴婢遵命。”

承鹤去后,赵哲心头一直忐忑,一会儿觉得她可能不会来,那不来的话,他要不要自己过去?一会儿又想,过去又如何?凭什么让堂堂天子的他,在此神不守舍地,只因想念着那个人?明明是口边最美最可口的,却像是毒药一样又不能多吃,但是不管了……不管如何,今晚他都要吃上一大口。

承鹤去而复返,赵哲已经做好了要亲自前去的准备,正要起身之时,承鹤往旁边一闪:“皇上,恭使女官到了。”说完之后,他后退几步,自动悄然离开。

赵哲大为意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你来了?”

知聆垂眸:“皇上照管,怎敢不来?皇上唤我何事?”

赵哲道:“朕……”他忽然有点害羞,怎么说?要说“朕要让你陪睡”或者“朕欲大吃一口”,实在难为情。

知聆静静地,赵哲看着她平静如水的模样,忽然之间咬了咬牙,起身走到她身边,绕着知聆走了一圈,然后在她耳畔道:“朕,要,你,侍寝。”几乎如一字一顿,然后他微微矮身,一手拦着她腰,一手抱住她腿弯,略微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赵哲抱着人儿,迈步往龙床边走去,将人放下瞬间,便顺势压上。

知聆抬手一挣,又被他不由分说地压下,这回赵哲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毫无迟疑地将她的衣物尽数解开,胡乱扔在地上。

床帐散落,渐渐地却又有些微声响传出,压抑的低吟,按捺不住的喘息,交织并行,此起彼伏……正于情炽如火之时,外头忽然有人道:“太后驾到。”

着实大煞风景,床上的动作隔了会儿才停下,帐子内,赵哲皱眉看着知聆:“朕没有听错?”

知聆原先被他压住了,耳畔嗡嗡然满是他的声音,方才依稀听了那么一嗓子,此刻已经红霞满面,哪里会跟他说,正要将赵哲推开,赵哲捉住她的手,道:“都这幅模样了,出去做什么?让她看见,平白又得羞辱你一顿,让朕应付。”

知聆略觉意外,却也不做声,只埋头在被褥里,赵哲见她含羞之态,倒更觉得心动,便附耳又道:“你也别想逃,等朕打发了太后……”

知聆抓住被子堵住耳朵,做不听状,赵哲忍着笑,拉了一件里衣穿起来,便掀开帘子下地。

原本知聆的衣裳给他差不多都扯落下来,扔了一地,此刻赵哲想起来,四处一扫,却并不见一件儿,赵哲若有所思地看了不远处的承鹤一眼,脚下快步往外,一重帘处抬眸,却见太后同一行伴驾果真缓缓进来。

太后入内,锐利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大殿,顺便在那合着帘幕的龙床上扫了眼,便道:“皇上,这么早就歇息了?本宫不知,倒是来的唐突了。”她并不入内,只是缓步往前,在座儿上坐了。

赵哲面不改色道:“近来朝政繁忙,觉得疲累,因此就早些歇息了,太后怎么忽然来了,有事的话,让人传一声,朕自会去的。”

太后哼了声,道:“皇上也说自己疲累,本宫体恤皇上,哪里舍得让皇上再去奔走。”

赵哲便只微笑,太后道:“皇上,本宫之所以此刻来到,是因有两件要事,觉得不能耽搁,皇上可有耐心听我说?”

赵哲道:“太后请讲。”

太后说道:“这第一件,皇上,怎么本宫听到些传言,说皇上有意为昔日的罪臣方诚翻案?”

赵哲一听,眉头暗中一蹙,却抬起头来,偏若无其事地一笑,道:“太后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传言?”

太后道:“皇上这么问,莫非是默认了这传言是真的?”

赵哲只是微笑:“朕并未这么说。”

“那么是假的?”太后皱眉,“皇上,不要用对付朝臣那一套来对付我,你是本宫生得,别对你的亲娘也弄这种模棱两可后发制人的法子,何况本宫问的是事关社稷的正经事,难道皇上连这个都不能对我直言吗?”

赵哲便道:“太后言重了,朕并非想隐瞒太后,只不过朕有些奇怪,这些事朕并未对谁透露过,太后怎么就听到传言了呢?”

太后见他仍不回答,气鼓鼓地说道:“我听说,你已经派人去边疆,要传那个方家孽子回京了?”

赵哲此刻已经全然不惊:“太后的消息甚是灵通。”

太后怒道:“那你真的是要给方家翻案了?”

赵哲却又笑道:“至于翻案之事,自然不可能……”

殿内,龙床上知聆正也听着,闻言便双眉一皱。太后听了,却微微地松了口气:“当真?皇上既然开口,我就放心了。”

谁知赵哲慢悠悠又说道:“朕觉得‘翻案’一词,用的大不对,倘若方诚的确有罪,就算是再翻也翻不过来的,但倘若他是被冤枉的,朕身为天子,自然不能无视……”

太后刚松下的那口气顿时又吊了起来:“皇上!”忍不住竟站起身来,“不要忘记,当初定案之时,也是皇上自己决断了的,此刻却又想推翻重来?皇上怎会糊涂至此,竟质疑起自个儿的圣明来了?皇上不会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吧!”说着,眼睛就看向龙床方向。

赵哲不动声色:“太后所来,就是为了此事?”

太后见他神情淡淡,就道:“如何?皇上难道你是铁了心要如此了?”

赵哲道:“太后其实不必多虑,若方家之事并无差错,谁也翻不了这个案子,若是有错,那朕也会自下罪己诏,天子的圣明不是自欺欺人才能得来的,若真要那样,朕宁肯不要那个圣明的名头。”

太后闻言,气得眼前发黑,忍不住大声道:“皇上,你果真是被方家那个狐媚子给迷惑了心智了!”

赵哲脸上的笑缓缓隐去:“太后。”

太后向着龙床一指,喝道:“怎么,皇上还不承认?说什么进宫为女官,现在倒好,女官还要爬上皇上的龙床不成?”

赵哲眼皮一垂:“太后在说什么。”

太后气道:“好,那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妖物藏在这龙床之中!”太后说着,竟欲往前而行,赵哲眼皮一抬,道:“朕要临幸什么人,太后都要亲眼过目吗?”

太后脚下一顿,赵哲转头看她,声音温和,底下却是一抹寒意:“太后今晚上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亦或者,只是为了做一场闹剧?”

太后怔怔地看着赵哲,目光相对,太后心头连跳数下,眼前的灯光跳跃,太后的眼前一阵明一阵暗,皇帝的脸也好像明明暗暗地,脸色时而晴朗,时而阴晦,令人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