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聆好久不曾见到那小家伙,实在颇为想念,但是如今事情复杂,跟他见了恐怕更难舍难分,只会添乱,便默默道:“你要好好照料他,别像是哥哥这样。”

段重言身子一震:“纯明,你放心。”

知聆抬眸看他一眼,想说她不是纯明,他为何还如此唤,却又并没问。

因方墨白一直昏迷着,知聆不愿离开,特意派了宫人回宫向赵哲请旨,这一日她便不回宫去了,很快宫内有人来,宣段重言进宫,段重言没办法,拾掇拾掇入宫去了。

于是一整天知聆几乎都守着方墨白,见他并没有再醒的迹象,就知道段深竹回去了,知聆想想先前跟段深竹的谈话,有种如梦之感。

方墨白并没醒来,段逸却察觉不妥,因段重言不放心,就没把他送回段府去,只留在别院派人看管,段逸起初还安分,后来见外面人来人往,他又担心方墨白,便坐不住了,下午便偷偷跑出来,一路躲着人,去找自己舅舅,谁知道好不容易摸进屋里,却意外地发现知聆也在。

段逸大惊之余,擦擦眼睛,看清楚眼前是真人并非做梦,便大叫了声“娘”,撒腿跑上前。

谁知道小家伙惊慌之余,忘了脚下有个门槛,顿时被绊倒在地,知聆正坐在方墨白床前出神,听了声音后心神俱惊,再一回头,见段逸在地上狠狠摔倒,脸朝下,也不知如何,她吓得跳起来:“逸儿!”便扑过去。

几乎跪在地上,把段逸抱起来,吓得魂也飞了,赶紧看他如何,段逸的额头有些擦伤,方才摔倒的时候,他以双手撑地,才不曾把头摔坏,但饶是如此,也惊的不轻,居然无法出声,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并不哭,只又叫道:“娘,真的是你!”

知聆先前见他呆呆地,正以为是摔出了好歹,见小孩又叫起来,才落了泪:“你跑什么!万一摔坏了可怎么办!”又疼又爱,抬手想要在他身上打一下,却又不舍的。

段逸张手将她的脖子搂住:“娘,我没事,下次一定会小心的,我看到了娘,一时就忘了!”他人虽小,却很懂事,一边说一边在知聆胸前肩头蹭蹭,见她落泪,就伸出小手去给她擦。

不擦则已,一擦,知聆泪落更急,看他浑身上下无碍,才也抱住:“娘要被你吓死了!”

段逸就在她脸上亲了几口:“娘不怕!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聆看着他,泪落个不停,却是三分心酸,七分的喜欢。

母子两个见了,几乎忘情,隔了会儿知聆才反应过来方墨白还在昏迷之中,就放低了声音,把段逸抱起来,走到床边看了看,见他还在“昏睡”着,试了试鼻息,还算平稳,才又放心。

知聆就抱了段逸,坐在床边,母子两放低了声音说话,段逸靠着她,问:“娘,你之前去哪里了?逸儿好想你。”

知聆摸摸他的脸,看看他闪亮的眼睛,决定不瞒他:“你知道娘已经出了段府了吗?”

“我知道,是他们卖了娘。”段逸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仇恨的表情。

知聆道:“娘现在在宫里,当皇上身边的女官,先前不想跟逸儿说,怕逸儿想娘了,但是皇宫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所以才宁肯瞒着逸儿,逸儿怪娘吗。”

段逸不做声,却轻轻在知聆脸上亲了口,这便是他的回答了。

知聆忍不住也在他脸上回亲了一下:“娘在想法子,想快点到咱们一家团聚的一天,现在舅舅也回来了,等舅舅身子大好了……娘也会想法儿出宫,到时候,就真的跟逸儿不分开了。”

段逸听了,大为喜欢:“我知道娘不会扔下我的。”

知聆见他开怀,便才又问起他跟段重言这一路有何遭遇。逸儿声音稚嫩,却把事情讲的有条不紊,他们如何在酒楼上遇到方墨白,方墨白如何打了段重言一拳……知聆听到这里,心头忍不住略觉欣慰:方墨白果然还是很疼他这个妹妹的。

段逸又把跟鲁豹等人相遇的过程说了,他一路见识过几次方墨白的武功,讲述之中,便忍不住将方墨白大赞一番:“娘,舅舅可厉害了,我将来也要变成舅舅这样的人!”

知聆正抱着他笑,却听到身边床上方墨白的声音,低沉嘶哑说道:“逸儿,舅舅真的……有那么厉害?”

两人一听,段逸先大叫了声:“舅舅你醒了!”

知聆心头一跳抬眸看去,看到面前之人那沉稳带笑的双眸——虽是一样面容一双眼睛,却跟之前段深竹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个是冬日暖阳,带几分凛冽沧桑,一个却是春日微风,轻快美好。

而方墨白看着眼前的人,哑声道:“纯明,哥哥……终于回来了。”

第91章

从T市到黄岛需要经过长嘴岩的这一段路,在半个月前就被封锁,T市给出的理由是,长嘴岩这一带的路划设计有些不合理之处,因此导致交通事故频发,所以在最近要重新进行调整,建议司机们从T市到B市直通的高速路那一道线,中转可到黄岛。

以长嘴岩为中点三里开外就已经开始封路,因此自然没有人再把这段路经过,只有少数步行者曾好奇地试图往前,却又被警戒人员带开,往前眺望,依稀可见到前头在长嘴岩之下,有许许多多的车辆,并一些临时的快建平顶房等设施,有时候还能看到几个身着白色大褂的人出没。

而在其中的一座房子里,几个身着白衣的人紧张地站在一个奇特的仪器外面,一直到旁边的另一架仪器发出嘀嘀的急促声响。

在场的人见状,顿时都紧张起来,兰斯洛特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仪器之中的人,段深竹躺在那里,神情一如平常,并无不妥,然而旁边的检测仪上却显示他的心跳正在加速,这显然不是个好的信号。

兰斯洛特跟旁边的人着急地交谈数句:“出了什么事?”

“大概是在另一空间受了刺激,所以在这具身体上才有反应。”

“那怎么办,”兰斯洛特心头一紧,看着段深竹平静的脸色,急忙道,“现在立刻停止试验。”

这些人虽然拥有不同国籍,多数人先前只是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却并不认识,在短暂的时间内组成了一个团队,却拥有极为难得的默契,听了兰斯洛特的话,早有人前去试图关闭仪器,却被另一人拦住:“现在不知段先生在X空间遭遇了什么,贸然关闭的话,对他的精神会造成不可预计的损伤,现在心跳显示并不算太危险,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醒来。”

兰斯洛特道:“他可以自己醒来?”

另一个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段先生是个坚强乐观的人,精神力十分强大,只要他愿意,似乎没有问题的。”

兰斯洛特心头略微安稳,便仍盯着段深竹看,如此过了大概有两分钟,仪器之中面无表情的段深竹神情有点奇怪的变化,他皱了皱眉,然后眼皮动了动,最后,竟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兰斯洛特见状,就看周围的ABC诸人,有人便道:“段先生应该是可以醒来了,兰斯你试着唤他?”

兰斯洛特上前,轻声道:“段?”

如此唤了两声,段深竹果真慢慢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十分清澈,里头映出兰斯洛特的小小影子,段深竹看了他一会儿,便说:“啊,我真的回来了。”

兰斯洛特听了这句,才彻底放了心。

当初知聆在医院重又昏迷过去之后,段深竹向着兰斯洛特提出那个要求,兰斯洛特起初觉得这孩子实在太过异想天开,多维空间,理论上都还不算十分成熟,又哪里能够凭着人力达成?他不过是根据知聆的“特性”,才试着用反催眠的法子将她唤醒,却也不敢就说是他自己的能耐,谁也猜想不到,这简单的“一次醒来”,还有多少因素在其中作祟,譬如时间空间之上的波动,譬如当事人的因素。

所以兰斯洛特无法保证。

兰斯回国之后,心里却仍记着这件事,他试着跟几个认识的科学界人士联络,没想到业界对于多维空间一说,感兴趣的大有人在,而且也有人对此展开研究。

同时在世界各地,也有许多例诸如“灵魂转换”,或者误入另一个“平行空间”的例子,比如澳洲有个男子,因一次事故昏迷十七个月,醒来后居然会说流利的中文,采访中当事人说:那种经历十分奇怪,就好像他的大脑在一个地方,身体却在另一个地方。

还有很早之前的记录,是埃及一个村庄里的七岁小女孩,忽然说自己是某某村庄里的一个已婚的女人,而且还能说出自己有几个子女,家人带她去那个从未去过的村庄,她居然能够认得出那进村的路跟她家里的所在。

国际上,关于多维空间跟穿越,虽然并不曾大张旗鼓地研究,但私底下,有一些科学家却对此形成了一个相对系统的研究理论,并且在摸索着进行试验。

听兰斯说起在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有些人便十分感兴趣,兰斯起初犹豫,并不想拿段深竹做那小白鼠,如果是一套完整的试验系统也就罢了,但现在还不能百分百地保证安全。但是经过几天考虑,兰斯洛特终于打电话给段深竹,知道他仍旧十分坚决,并且并不惧怕危险,便才答应他要试着进行人员方面的联络。

兰斯在国外寻找合适人选发出邀请的时候,段深竹在国内也不闲着,这段日子他不再像是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反而动了十万分认真,曲稳不知为什么他转变的这样厉害,简直从一个清闲贵公子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先前曲稳都是满员段深竹总是把活儿推在他身上,如今,却忍不住要埋怨段深竹有些太过分了,简直是资本主义的吸血鬼,不仅是自己拼命,更也拼命地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从上到下都不闲着,但效率却也因此奇高。

段氏之内对于段深竹的转变却又另外一种不同的说法,因为先前聂奸妃被消灭,大快人心之余,有些八卦消息灵通人士,譬如先前跟着知聆的那两三位,便嗅到知聆跟段深竹之间的一点不同寻常,又因知聆出了事,他们听闻后也忙去探望过,关切之余,自也打听到出事原因,因此又衍生出许多不同版本的偶像剧情节来。

对于段深竹如此发愤图强的理由,有些惯于生产粉红泡泡的女员工分析,段总多半是因为“为情所伤”,所以才不得已寄心工作。

这世上,看似最离谱的,有时候往往却是最贴近真相的。

试验的地方选在了段深竹曾出车祸的这一段路上,通常进入多维空间,需要一些很“玄妙”的因素,比如光,风,声音……或者其他空间的因素,段深竹两次神游,都在这个地方,因此当然此地是最佳选择。

正如学者们所推论的,经过最初几次的试验,果真有了一次短暂的成功。

段深竹醒后,如做了一场梦,负责他的身体健康方面的人员便急忙过来对他进行检测,发现各方面指标都还正常,才彻底放心。

段深竹知道兰斯洛特牵挂,就先把情况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末尾便道:“那个人……就是ring的哥哥,受了伤,我感觉腰上好疼,好像断了一样,也不知会怎么样。”

兰斯洛特听得出神,段深竹又说:“修恩,你说,那时候好像没有止痛药,麻醉药之类的东西……那种痛简直能把人活活疼死,而且……”他忽然没有说下去,若有所思地,然后打了个寒战。

兰斯洛特问道:“而且什么?”

段深竹目光茫然,想到知聆解“他”的衣裳时候,他垂眸所看到的,便吞吞吐吐说:“而且,我好像看到,这个人受过很重的伤。”他试着在自己肩头到胸前比了比,回忆所见,忍不住皱了眉,“修恩,我想象不出来那种重伤之下,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斯洛特也皱起了眉,隔了会儿才说:“ring让你回来是对的,她怕你也遭遇不测。”

段深竹一怔,然后目光一亮:“修恩,你的意思是,她担心我,所以才让我回来的?”

兰斯挑了挑眉,然后咳嗽了声:“你还想怎么样?”

段深竹挠挠头:“修恩,我们好不容易成功了,怎么能就这么简单地放弃?我很想做点对她有帮助的事,可是却不知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兰斯问道:“ring还跟你说什么了?”

段深竹细细回忆,把所能想起来的事全跟兰斯说了清楚,兰斯道:“如果ring没骗你的话,那个哥哥醒过来后,就会帮助ring,我们倒是不用太着急了,而且你对那边的情形很不熟悉,这一次,居然会出现在哥哥的身体上,那么要是有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段深竹道:“对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跑到哥哥身上去?还有……原来房间中有一个人,就是ring跟我说过的那个‘那空间里的我’,当他在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压迫感,就好像醒不来,又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一直等他出去了后我才醒来。”

兰斯听了,就转头对旁边的几个学者说,几个人听了,面色各异,彼此交谈了一顿后,有一个便开口跟兰斯说了几句,他的英文带有浓重的英国地方语调,段深竹听了个似是而非。

兰斯听完,才回头对段深竹道:“伯瑟教授说,我们相信,在宇宙的空间里会有另外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按理论说,因为是不同的空间,所以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有碰面的机会的,但是如果真的碰上,或许就会引发一些时空的扭曲,或者能量的萃变之类,两个具有相同能量的物质无法共存在一个空间,彼此抵触,也是可能的。”

段深竹想了想:“我为什么出现在哥哥身上,却不是‘我’自己?”

旁边也有人会中文,当下便又议论起来,片刻,有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科学家用生硬的中文回答说:“如果试验是百分百顺利成功的,那么小段先生就会在X空间的大段先生身上,可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计算不到的地方,所以小段先生只是出现在哥哥身上,按照小段先生跟我们说过的情况,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小段先生出现在哥哥身上,具有两个因素,一是因为哥哥也是跟小段先生具有密切关联的人,二是哥哥的精神能量因为受伤而严重不足,所以才会让小段先生暂时代理那具身体,至于大段先生,因为他跟小段先生一样,本身也是个精神力极为强大的人,所以除非他死去,恐怕小段先生是无法靠近他的。”

段深竹听着,忍不住捧着腮叹了口气。兰斯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觉得遗憾吗?”

段深竹说道:“我很想帮忙,可是知聆不需要我,修恩,我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在她眼里,就好像我真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孩子……”

兰斯忍不住笑笑:“别担心,ring看起来冷冷地,但是她的心比谁都软,你对她好,她表面不说,心里却是记得一清二楚的。而且,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或许……你会有机会的……”

房子外忽地传来一阵阵雷声,有人进来说:“恐怕要下雨。这种雷雨天气里,因为电光,不同寻常的风速跟声音等,会诱发一些不确定因素。”

段深竹听着,忽然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过去呢?这样的话,她大概就不会那样绝情地赶我回来了吧?”

外头的雷声渐渐逼近,兰斯心头一凉,道:“段,别这么说,如果是那样,冒得险要比现在更多十倍百倍。”

段深竹下车,撑着伞进了屋子,外头雨声淋漓,他关了门,往前一步,却又停下,眼前厅内沙发上,段老爷子赫然在座。

段深竹有些意外,急忙道:“爷爷,您怎么来了?”

段老爷子望着他:“这几天听说你对公司里的事十分上心,所以来看看,没想到一个下午都不见你的人,你去哪里了?”

段深竹道:“去了个朋友那里。”

“什么朋友?”

段深竹在想要不要撒谎到底,段老爷子却慢悠悠地,说:“你那个朋友,最近是不是还用我的名头去跟市政府接触,要规划局把长嘴岩那一块地方封了?”

段深竹吃了一惊:“爷爷……”

段老爷子又说:“你那个朋友,是不是还利用你父亲的关系,批准了那些什么国外来的科学家在当地做什么科学试验?”

段深竹无言以对,段老爷子声音带了几分严厉:“深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就是……在做一点试验……没什么的……”

“住口!”段老爷子露了怒容,“你真的以为你能够顺顺利利地搞什么跨国试验?如果是在国内也就算了,你居然弄了那么多洋鬼子,这里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知道吗?如果给人查出什么不利的东西,别说是你,整个段氏也会跟着遭殃!”

段深竹呆了呆:“爷爷,我们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啊,就是做点科学上的试验,那些学者过来的时候,跟有关部门都打过招呼的,他们都是国际上有名的权威人士,绝不会做那些……”

段老爷子说到这里,便站起来:“就算是堂堂正正的科学研究,一旦跨国,就变得很敏感,你竟连这个也不知道?端看人家要不要整治你,如果真的要动手,就算你一清二白,又能怎么样?你去,马上给我停止!”

段深竹急道:“爷爷!这真是纯粹的科研,如果真出什么事,我一人承担就是了!”

段老爷子看着他倔强焦急的神情,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总之我不管,你若是还一意孤行,我就先撤了你在段氏的职位,然后,你也别指望能有一分钱用在你那些科研上面,看看你那帮科学家整天喝风饮露是不是也能有闲心科研下去!”

段老爷子说完之后,拄着拐杖往外就走,他身后的管家忙跟上。

段深竹看着老爷子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忽然说:“爷爷,我这么做,是为了知聆。”

段老爷子脚下一顿,双眉皱起:“你说什么?”

段深竹咬了咬牙,看向段老爷子:“爷爷也知道她出了车祸昏迷了,我是想要唤醒她。”

段老爷子目光变幻不定,而后便冷笑:“不要自以为是!医院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医生,现在你不用,居然要用什么科研来救人了?无稽之谈!”

“是真的,”段深竹上前一步,走到段老爷子身边,“爷爷,我是说真的,虽然真相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其实知聆姐不是真的昏迷,她其实……”段深竹欲言又止,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说出那最后的秘密。

“其实什么?”

段深竹垂头:“其实……其实她也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所以我……”

段老爷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以为你会比你父亲好些,起码不至于让我失望,没想到……”老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管家将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便出门去了。

段深竹留在客厅里,听外头雨声越来越急,他信步走到落地窗前,看到管家撑伞,同老爷子走进雨中,不远处,司机撑伞出了车子,替两人打开车门,那黑色的轿车便冲出雨幕离开。

段深竹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尤其寂寞。

段深竹闭上眼睛,“穿越”后知聆对他所说的话,一举一动,她的模样,历历在目,在想到她的眉眼时候,他的唇边才露出一丝笑意来。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段深竹忽地听到音乐忽起,他睁开眼睛,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段深竹取过来,却见是一封短信,他随意点开,眼睛却陡然直了。

黑底屏幕上,白色的字迹显得格外醒目,那条短信写的是:当年方家的事,另有隐情,还是很大的黑幕,段总想不想知道?

段深竹直直看了会儿,本来想回信问是谁,转念一想,便直接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通了,那一头,是个段深竹很不愿意再听到声音的人。

第92章

方墨白忽然醒了,知聆惊愕之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只是对上方墨白的眼睛,总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男人会看透她的秘密,这让她又小小地不安,同时,面对这男人,又觉得有点隔阂跟疏离。

方墨白自从醒来,面上就又带了那种自在随意的笑,段逸不舍得离开知聆怀里,就伸手抓住方墨白的手紧紧握着。

知聆见方墨白想要起身,就忙道:“哥哥,你别动。……你腰上的伤口正愈合着,小心一动又裂开了。”

方墨白望着她,眼睛里是她的小小影子在晃动:“好,我听妹子的。”

知聆听着“妹子”这个称呼,带几分亲热跟温暖,忍不住也笑了笑,段逸趁机欢快叫道:“舅舅真听话!”

方墨白哈哈地笑,却又牵动腰上的伤,于是笑容带了几分痛楚之色。

知聆忙道:“哥哥,小心。我叫御医进来看看。”

方墨白摇头:“妹子放心,我一身皮糙肉厚,这点伤不怕的,先前让你担心了,是不是又哭了许多?你的眼睛都红红地。”

知聆忙侧身,稍微擦了擦眼角,道:“没有……我也才过来不久。”

方墨白微笑,也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的脸:“妹妹比之前瘦了些。”

“真的吗?”知聆抬手摸摸脸,忽然心头一震看方墨白,心想:他必然也大变样了,每一处变化,大概都伴随着非人的痛苦折磨。

方墨白却只看着知聆,说道:“先前你的脸还有点肉,现在下巴却这样尖了,一定是吃了好些苦。”说到这里,双眸忍不住一暗。

知聆不知要说什么好,他们兄妹自各有辛苦,但方墨白所遭遇的,却已经不能用一个“辛苦”来形容。

段逸见知聆有些难过之色,便小声道:“舅舅,娘方才跟我说,现在舅舅也回来了,娘以后也会想法子出宫……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地在一起了。舅舅别不开心。”

方墨白闻言,眼中露出几分惊愕之意,然后却又笑道:“逸儿说的是!”他看着知聆,心中有话要问,但是当着逸儿,又有些不好出口,知聆对上他犹豫的眼神,便抱着段逸,道:“舅舅醒了,你出去看看御医们还在不在,跟他们说说。”

段逸答应了,知聆便将他放下地:“记得慢慢地走,不要乱跑。”

段逸道:“知道啦,娘!”果真一板一眼往门口走去。

方墨白眼睁睁看着,此刻便说:“一别经年,连妹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知聆见他几分唏嘘,便说道:“哥哥也吃了不少苦,幸好都还在……”

方墨白这才收敛了忧伤之意,转头看向知聆:“你如今真的在宫里?我听逸儿说,先前在段府,重言对你很不好?”

知聆道:“他不是对我不好,只是……父母之命……终究是有心无力。”

方墨白哼了声,又问道:“我被召回京的事,是你求的皇上?还是……”

知聆见他知道了,就说道:“不瞒哥哥,是我求的。”顿了顿,却又说,“哥哥会不会看不起我?”

方墨白皱眉:“妹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聆垂眸:“我本是段府的妾,然后却又入了宫……”

方墨白身子动了动,咬牙:“妹子扶我一把。”

知聆起身,搂着他的肩头,微微地扶了扶他,方墨白将半个身子靠着床头,说道:“当初我们家那等显赫,人人巴结,后来落难,无数人落井下石,又有什么法子?高低起伏,谁不是这样的?只要咬牙过来就成!我在沧城的时候,日夜系心,只求老天保佑妹妹你平安,如今你好端端地在我面前,又说什么其他?又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的?你我是兄妹,是至亲的骨血,同样生,同样长,同样遭难,同样熬过,其中滋味,各人自知,又说什么‘看不起’之类的话?”

方墨白说着,微微动容,身子也有些发抖。

知聆见他双眼微红,她自己听了方墨白这一番掏心的话,也觉感动,忙道:“哥哥……你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

方墨白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又道:“更何况,我是长兄,按理说我该保护着妹子才好,如今却还得仰仗妹子劳心劳力才能回到京中,别说是说什么看不起之类的狗屁的话,倘若是心中有这样一点半点的念头,也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知聆眼中的泪便极快地坠落下来:“哥哥……”她心头涌动,这一刻竟按捺不住,探身轻轻地抱着他的肩膀,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方墨白眼中隐见泪光,也动作很轻地拢着知聆的肩头,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要知道,这世间最要紧不过的只是妹妹的性命,你还在,哥哥已经感天谢地了……”

“我也是,”知聆吸吸鼻子,暗中擦了擦泪,“纯明也是,日思夜想,只求哥哥平安回来。”

喉咙口一声呜咽,涌上来,又强咽下去,鼻子酸楚,眼睛湿湿,原本刚刚面对面时候的隔阂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知聆轻轻地靠着方墨白,就好像是倚靠着最可靠的倚靠,就好像所有的委屈也都在这瞬间释然了。

且说段逸出门,本是想去找御医,回头看看,见知聆跟方墨白面面相觑,段逸就想:“娘跟舅舅那么久不见了,必然有好些话说,方才舅舅也不愿见别人……此刻,大概是有话说,所以又支开我,我就等会儿再叫御医,就在这里等等。”

段逸想到这里,就顺势坐在门口上,双手捧着腮,默默出神。

先前他在段府,周围虽都是人,却个个面目狰狞,或者外表和善内藏奸诈,段逸一个都不想靠近,最想亲近的母亲却又可望而不可即,小孩儿十分孤单。但是现在,不仅是母亲,连舅舅也回来了,段逸想到知聆方才许诺的话,一刻高兴起来,便带着笑摇头晃脑,一会儿想到以后的好事,却又入了神似地。

赵哲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那小孩儿靠在墙边上,坐着,双手捧桃子似地捧着那小小地脸,亮晶晶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故事儿。

赵哲自然认得这个小家伙,上回段重言带着他去过一次宫里,当时这个小东西跟在段重言身边,举手投足,跪地行礼,挥胳膊抡腿的很像那么一回事,赵哲又知道他是知聆生得,当下便一笑。

赵哲身后的段重言见状,正想叫一声,赵哲却迈步往前,走到段逸身边,段逸瞧见一团阴影落下,一抬头,对上了赵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