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住,赶车人恭敬的问着烈焰。

“不用,我亲自去。”烈焰威严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说罢,车门已从里面打开,烈焰一跃而下。

“我亲自去,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夫人。”像是自言自语般,烈焰又重复了一遍,一旁的两个车夫马上低下头来肃立两旁,再不多话。

烈焰一步一步走近茅庐,上了台阶,扣响了木门。扣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山野中显得格外震耳。

“谁呀~~`”屋内传出一苍老的声音。

“老人家,这里可是药庐?”

“正是”

“那么,请问乔神医可在屋内。”

“在下正是乔守信。”

烈焰一听,喜形于色,忙接着说:“乔神医,我是琼烈人士,因拙荆身染重病,经人推荐特前来救神医为她诊治。”

“听人推荐?何人?”苍老的声音缓缓问道。

“娜塔姑娘”烈焰恭敬的回答。

“哦?原来是我那小侄女。难为她还记得我老人家”苍老的声音有了些笑意。

烈焰刚想接话,却又听屋内人说道:“即是小侄女所荐,自然也知道我医病的规矩了。”

神医乔守信,和其它有本事的人一样都有着一些怪规矩。他不收钱,不收礼,不收谢意。只问三道问题,答得出他问题的,马上为其诊治。答不出的,对不起了,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请回!

来的时候已听娜塔讲了这规矩,烈焰咬了咬牙回答称是。

“好,三道题,前两道你来答,最后一道,请病人自己来答。”乔神医隔门说着,声音虽老却中气十足,门外人听得清清楚楚。

“乔神医,拙荆身体不适,可否都由在下来答。”烈焰恳切的说。

“不可!”乔神医干脆的拒绝。

“可是拙荆身体虚弱得很,神智也不大清楚,实在难以花力气去思考什么问题,望神医见谅。”烈焰为难的恳求着,从不见波澜的语气上竟现出明显的忧虚,站在车旁的两个车夫都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烈焰。

神医并未回答,只是门“吱嘎”一声开了道缝,探出个小小的脑袋,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长着金色毛发的小猴子!吱吱牙牙的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像是通了人性一般,直向着烈焰递出一颗药丸。

烈焰贵为一国之君,自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了,却没想到自己的国土上竟然还有这般灵巧的小猴子。此时此刻却也顾不上惊讶,只得快快接了药。

只听得乔神医在屋内说道:“请病人服下此药,她自会有精力来回答老朽的问题了。”

烈焰拿着药,却有片刻犹豫,这人还没见先吃颗莫名其妙的药,实在有些担心。草庐内的乔神医却似看见了一般,只是笑道:“老朽行医多年,除了规矩怪点儿,断不会害人!信,就服了药。不信,请回吧。”

语气干脆的不容置疑。烈焰咬咬牙,想到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是束手无策,而屋内之人是娜塔信誓旦旦保证过的神医,姑且信他!便拿了药转身走到马车旁,车夫早将车门打开。烈焰上了车,将靠在尼沙玛身上的月儿扶起,喂了药进去。

四人的眼睛都盯着月儿,一动不动,气氛紧张莫名。

说也奇了,不一会儿,月儿竟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有了些多日不见的清澈。见自己躺在烈焰怀里,徒劳的挣扎了下,却仍旧是没有力气。只得低声说道:“这是哪里?”

烈焰却并不为意,看着她没事,不禁松了口气,也温柔的答道:“这是药庐,有神医会治你的病。”

月儿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显是根本就失去了医治之心。烈焰刚想说什么,却又被草庐中传来的声音打断。

“如何?”乔神医问着。

烈焰忙将月儿靠在尼沙玛身上,又跳下车来走到药庐门口,正了正色朗声答道:“请神医出题。”

此花开尽更无花

“什么是放下?”苍老的声音缓缓由药庐传出。

烈焰愕然问道:“这便是第一题?”

“正是!”

“什么是放下~~”烈焰低声自语,视线下意识的看向靠在尼沙玛怀中的我,黑暗中我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片刻,只听烈焰朗声答道:“神医的问题果然有趣,只不过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哦?何解?”药庐内的乔神医反问。

“即可放下,必有可放之地。可对我来说,已经执着于身心,根本无处可放。”烈焰干脆的答道。

“执着于身心,反被身心所累,岂不自苦?”乔神医慢慢说着。

“自苦的何止是我们。”我靠在尼沙玛怀里,有了些精神,接说答道。

几道眼光都诧异的瞧向我,我苦笑了下。没错,我仿佛很久没对什么事情表示过关心了。

“回答的可是夫人?”静候片刻,乔神医又问道。

“正是!”我答道,又轻声对尼沙玛说道:“扶我下车。”

尼沙玛愣了片刻,又有些欣喜的说:“夫人,这神医的药果然管用。”说罢,忙不迭的扶了我下来。

下了车,山风阵阵吹来一阵清凉,好久没感受到这样好的空气了,我习惯性的对着夜空抬起手腕,月光下银链依旧发着灼人的清光。

“尼沙玛,小心照顾夫人”一旁的烈焰本想过来扶我,却也清楚我并不喜欢他靠近,犹豫了下依旧站在草庐门口吩咐着。

“两位已经犯了规矩”乔神医突然开口。

烈焰面色一凛,看向草庐。

我笑了笑:“犯了什么规矩?”

“我说过,三道问题,前两道由你夫君回答。最后一道才由夫人答。”乔神医说道。

“那么神医自己先坏了规矩,自然怪不得我们。”我清咳了声。

“哦?”

“神医的第一道问题:什么是放下?第二道问题:哦?何解?,我家老爷已经作答。至于我答的刚好是第三道:执着于身心,反被身心所累,岂不自苦?”我缓缓说道。

草庐内没了声息,烈焰面露喜悦的注视着我。我知道他的喜悦并不是因为我抢白了神医,而是因为那句:“我家老爷”。

“夫人果然急智,可难免流于狡辩。”乔神医似乎有些不悦的说着。

“是神医自己破了规矩。”我又笑了笑。

“我哪里又破了规矩了!”

“说了只问三道,神医自己算算看问了多少了?第四道:回答的可是夫人?第五道:哦?第六道:我哪里又破了规矩了?这可都是神医的问题!”我干脆的答道,声音虽不大,但在这山野之中却听得异常清楚。

草庐内外一片宁静。烈焰面色紧张的紧盯着大门,连手指也握了起来。

“哈~~~好!好!好!老夫行医多年,三个问题问了不下数千人,凡回答者无不费尽脑汁,想方设法多说几句望其中有一句半句能投老夫所好。倒还是第一次碰到像夫人这样有趣的病人,完全将老夫的问题当成游戏一般,夫人可算是看淡了老夫的问题,更加是看淡了自己的病。不过,夫人答的那句‘自苦的何止是我们’究竟是如用意?”乔神医一连三个好字带出问题。

“神医即然这样说,可是肯为我夫人治病了?”烈焰这次倒是学聪明了,连忙接道。

屋内并不作声。

我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管我治不治得好,都应回答神医的问题。”

说罢,对尼沙玛点了点头,松开了她的搀扶,慢慢的,一步一步走近草庐,走一步,说一句:“自苦的何止是我们,神医执着于自己的问题,岂不更加自苦。万水千山找到了,何必再问放不放下。如果真能放下,又怎会问呢?”

说完,人已走到草庐门口,停了下来,嗅着里面传出的药香,心神俱宁,不远的距离,我却仿佛走了千古年一般沉重。

门“吱嘎”一声大开,草庐内隐约的烛光马上透了出来,原先那只送药的小金猴又蹦蹦跳跳的跑出来直奔我面前。灵巧的一跃而上扑进我怀中,我连忙抱住它,好轻巧的小动物。只见它在我怀里也并不消停,比比划划的吱吱叫着,好高兴的样子。

“病人请进内堂诊治,其他人在外等候。”草庐内,乔神医的声音不再遥远。

烈焰大喜,乔神医的规矩他也听娜塔说过,诊治的时候不许别人旁观。即然现在神医答应了替我医病,他自然欣喜万分。

听得此言,我脸上一凉,竟是有泪流了下来,抱着小猴子,一步踏进门槛。

“等等,云卿你~~”烈焰低声唤住我,似有话要说。

我回过头来,深深的看向烈焰。他却只是与我对望,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认识他许久了,我却似乎从没像今晚这样看过他。在琼烈的日子,我们互相的折磨,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

我知道他对我好,可他的好却是强加在我的意志之上,他的好却以伤害我和我最爱的人为大前提。这样的好,我要不起。

我生病以来,烈焰以他九五之尊的身躯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千方百计找来各种良药,他是那样一个热爱权利的人,居然也为了我放下朝政不管,亲自带我来这深山老林求医。他好像也瘦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不知多久没有仔细刮过了,如果抱着宝宝,想必又会惹得她哈哈笑吧。

这些我都感激在心,可这仅仅是感激。如果没有楚谋,我想我会爱上他,深深爱上。可是对不起,我的爱只有一次,这一次给了楚谋。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是我的哥哥。

“诊治的时候如果觉得不适,就跟神医说,别忍着。另外,要专心医病,不要想其它的事情,也不要担心宝宝,娜塔照顾的会很好。”烈焰一反平日寡语的样子,反而细细嘱咐着。

我点了点头,对他笑着,看着他有刹那的失神,这一刹那竟也像是永恒了。

转身踏进草庐,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烈焰,再见了。

秋丛绕舍似陶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

月落潮平是去时

“焰帝,几个月了,您还是放下吧”,暖月宫内,娜塔劝着烈焰。

烈焰依旧不发一言,严峻的脸刀刻般面无表情,眼睛冷得可怕,却又从中燃烧着火焰,热得灼人。

“焰帝,小公主她~~~”娜塔欲言又止。

“以后不许你接近她!”提到小公主,烈焰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语气更冷。

“可是”

“没什么可是!如果换作别人帮助她逃跑,我会诛她九族。娜塔,别再挑战我的耐心。”烈焰腾的站起身来,捏住娜塔的下巴。

眼泪一颗,两颗,滑过娜塔的脸庞,滑落到烈焰的手指。

“如果不放了她,她会死,你也会内疚一辈子”娜塔并不挣扎,只是低声喃喃的说着。

烈焰用力的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现:“不会!她不会死!我总有一天会改变她,可是你这个女人居然利用我对你的信任!给她吃药,故意让她生病,再故意捏造出个神医来,娜塔,你好狠!即使她走了,我也永远不会娶你!”

娜塔本来闭着的眼睛猛的睁开来,一字一字的说:“你以为我放了她,是为了能够嫁给你吗?我是不想你再痛苦下去”

“痛苦?云卿在琼烈的这几个月,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是你,亲手毁了它!”烈焰松开了手,高大的身形竟然踉跄着后退:“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痛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痛苦”

“可是她会一直折磨你,甚至故意去得罪所有的人,她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去离开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娜塔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大哭起来说着。

“这都跟你没关系!娜塔,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进宫,不许你在我面前出现,不许你接近小公主!”烈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平静的说着。“我会找到他们,他们跑不掉!”

这样的平静,比咆哮更令人寒心。娜塔绝望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帝王,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却也明白他话里的份量,难道,她做错了吗?

是的,娜塔帮助了月儿。

小公主出生的那天,月儿难产。本来准备了产婆,可烈焰还是不放心,娜塔便留在月儿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鼓励她。

她从没见过像月儿一样的产妇,整个痛苦的过程她居然没有喊出半分声音,一直紧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她是那样的用力,力度是那样的令人恐惧。

折腾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产婆欣喜的喊着:出来了,快出来了。

那一刻,娜塔发现连自己都累的快虚脱了。再看月儿,汗水浸透了她贴身的衣服,血水浸透了她身下的被褥,可就是那样的情况,月儿突然看向娜塔,微弱的声音努力说着:“帮助我”。

帮助我!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可娜塔却深知这其中的份量,她知道这是月儿在用生命告诉她,她一定要走。

娜塔的眼泪刹那间迸发出来,用力的点点头。月儿终于笑了,小公主终于来到了人世。

帮助她,似乎很简单,因为烈焰的信任。

月儿告诉娜塔,楚谋已经来了,就在附近,银链上的铃铛时不时的会颤动,说明楚谋到了琼烈。

娜塔忧心忡忡的看着月儿,是的,楚谋可能已经来了。

从大楚传出的消息,被软禁的七皇子离奇失踪,大楚内部四分五裂,五皇子趁机夺权,目前已基本将大局掌握在手中,而楚皇,名存实亡而已。

这样的时候,正是烈焰完成一统大业的时候,他认为是小公主的出生给他带来的好运气,他在琼烈开始操练兵马,时机一到随时出兵。

他以为月儿生下了小公主会有所眷恋现时安逸的生活,他以为一切都按着自己的意愿在布局。

可他错了。

楚谋到底还是找来了。

刚见到楚谋的那一刻,娜塔被惊呆了。

他站在黑暗中,竟然变得那么瘦削,神情却那么刚毅和坚定,他依旧穿着白色的衣服,即使在逃亡中还是一尘不染,即使在敌人的国土,他依旧那样骄傲的站在那里,仿佛他才是王者。

他说:我要带她们走,帮助我。

帮助我,又是这三个字。

娜塔无言以对,她终于有些相信,月儿注定是属于楚谋。

娜塔将汤药端到月儿面前,只说:“这药,吃了会难过。”

月儿看了看她,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从此,月儿越来越虚弱。

于是,顺理成章的,娜塔向烈焰推荐了神医。

神医的确真有其人,只是药庐里多了一个,楚谋。

她们的计划接近完美,她们算准了烈焰会陪月儿一同去医病。留小公主在宫中,娜塔便趁机偷出小公主,再交于楚谋夫妇。

计划的确很完美,月儿顺利进入药庐。一夜后,开始清醒的烈焰闯进药庐时,什么都消失了。

药庐内本就有通往山下的秘道,他们逃了。

计划的确很完美,娜塔更加顺利的将小公主带出宫,在约定的地点等待楚谋。

可再完美的计划也抵挡不住人心的变化。

在等待的时间里,娜塔看着熟睡的小公主粉嫩的脸颊,突然想起了烈焰对她喜爱的模样。失去月儿对烈焰已经是近乎致命的打击,如果连小公主也失踪,烈焰会怎么办?

娜塔无法再想像,她不忍心,于是,她宁肯背叛了与月儿的约定,她逃跑一样又返回了宫中。

她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

月儿,你有你爱的人。我也有。

于是,小公主留了下来。

烈焰返回后,杀了暖月宫所有的守卫和侍女。

只留下尼沙玛,因为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小公主刚好醒了,大眼睛骨溜溜转了一圈后,对着尼沙玛甜甜的笑了。

尼沙玛活了下来,负责贴身照顾小公主。

几个月以来,烈焰发疯般找遍了琼烈每一寸土地却一无所获,他甚至暂停了出兵大楚的计划,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毕生追求的理想,只为了能够找到月儿。

他越来越宠爱小公主,为了保护她,甚至不许任何外人接近她,包括娜塔。

小公主终于有了名字:烈芙蓉。

她是烈焰最最心爱的---芙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