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穆聆风回来后没多久,绯心的身子便渐渐地恢复了。她年轻底子好,很快就能下地走动。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南下去与裴子扬汇合的时候,京城里传来一旨诏令,说是二皇子已经查明,穆聆风并没有参与谋反,急召穆聆风回京。不仅如此,皇帝还下旨晋封他为从二品左翼前锋营统领副将。年纪轻轻便荣升二品大员,可这是一般人求不来的荣耀。

  绯心他们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楚氏诡计多端,想来是他们没有找到子扬的尸体,想要引你出来,再顺水推舟抓住子扬。”绯心凝眉道:“你可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计啊!”

  穆聆风无奈道:“嫂子,我如何不知这很有可能是陷阱,但朝廷的诏书上说了,如果半个月之内我不回京,那我便也是叛贼。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聆风并不想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绯心自然知道穆聆风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他为人正直,争的可能就只是那一口气。可是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她看出穆聆风想去,可还是想再劝上一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想试试,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你们在京城的内应。”穆聆风道:“先前五皇子便曾拉拢过我,我没有答应。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或许我可以假意投诚…”

  “不行,这样做太危险了。”绯心道:“你救我一命,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们夫妻冒这么大的风险。”

  穆聆风摇头,“嫂子,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子扬,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甘心就这么败了!我一定要让子扬坐上皇位!这是我毕生所愿,还望嫂子成全。”

  他都这么说了,绯心也实在没有办法再拒绝。

  三日之后,穆聆风进城。

  整整十日,京城里没有一点穆聆风的消息传出来。绯心甚至想过,可能穆聆风已经被秘密处决了也说不定。

  现在她住在裴子扬准备的院子里,身边的人虽然都信得过,但到底没有一个是她亲近熟悉之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如兰也不在,她连个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想到如兰,绯心又是心中一痛,那姑娘估计也已经葬身火海了吧。

  事发之后两个月,绯心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裴子扬和左恩那边音信全无,穆聆风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绯心没有办法,便换上了逃出城时所戴的人-皮-面具,又好生掩饰了一番,进了城。

  两个月过去,京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绯心沿街慢慢走着,只觉恍若隔世。她像是刚刚下山走入繁华世界的小道士,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子扬的死,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老百姓呀,他们曾经那样爱戴贤亲王又怎么样。他们最关心的,不还是吃饱穿暖,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吗。

  绯心的心突然间揪成一团,特别特别的难受。

  穆聆风说裴子扬没有死,可他的说法实在太过玄幻,绯心没办法全然相信。

  她了解裴子扬,他对她全心全意,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如果他还活着,不会这么久都不联系她,让她这样担心。

  很有可能是,穆聆风为了稳住她的情绪,当时故意用半真半假的话来诓骗她。

  这些道理,绯心也是这几天才逐渐想明白的。不过这几日,她想寻死的心也淡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天香阁。

  她想证实穆聆风所言虚实,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打探三公主的去向。不过绯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这里是她逃离京城时曾经路过的地方,说不定已经被二皇子他们发现了。

  她加快脚步,越走越远,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曾经她最熟悉的地方——已然化作一片废墟的贤王府。

  她从正午站到日落,从日落站到入夜,城门已经关了。她这会儿再想出城,可就难了。

  绯心动了动身子,打算找家客栈落脚。刚转过身,就冷不丁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说话,只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绕路离开。那人却突然问道:“是你吧,绯心!”

  绯心苦笑一声,无奈地承认道:“二姐,这么巧?”

  “巧什么巧呀,我一直在找你!”二公主道:“你怎么不去柳树下找我?是不是信不过你二姐?”

  绯心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二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

  二公主爽快地说:“走吧,去你落脚的地方。”

  两人入住了一家附近的客栈之后,二公主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知道穆聆风回京了吧?你怎么能让他回来呢!也不怕他把你的行踪透露出去?”

  绯心笃定地说:“聆风不会那样做的。”

  二公主斜她一眼,道:“绯心,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天真?听说穆聆风这次晋升,可是二弟和五弟联名奏请的,安家还要和他结亲呢。”

  绯心默了默,并不受她挑拨,只道:“那我如今安然无恙,可否说明一切?”

  “那是你运气好,可你以后不能这么轻信别人了。”二公主道:“你该长大了。”

  绯心无声地点头。

  裴清:“好啦,欢迎你来到成年人的世界。”二公主问道:“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既然二公主都教她不要轻信于人了,绯心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她敷衍道:“先看看聆风的情况再说吧。他走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二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二公主:“他现在被二弟看得死死的,从回来就一直呆在府里没出来过。”

  绯心皱眉道:“子琅?他…他也是楚氏那边的人?”

  二公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子琅、安家原本都和楚氏有合作,但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宫变之后,二弟和安家便自成一派,现在与楚氏算是隐隐对峙的关系。”

  绯心听了,轻哼道:“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二公主紧张地说:“绯心,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你不能杀安仁!”

  绯心好笑地说:“二姐,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这么紧张我,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现在无权无势,如何能动的了安仁?”

  二公主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道:“绯心,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二公主:“你能不能…改头换面,进谦王府?”

  “谦王?”

  裴清解释道:“就是子琅。前些日子,父皇封了他做谦郡王,现在他已经是继任的兵部尚书了。”

  绯心听了,不解地说:“你想让我去行刺他?子琅功夫虽然不及子扬,但以我的能力恐怕还是不行。”

  二公主摇头:“你想什么呢?我是希望你能…能做他的侧妃。”

  绯心差点被她吓得站起来,“二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做裴子琅的妻妾?!”

  “你先别激动!”二公主按住绯心的手,耐心地劝道:“你不知道,子琅从小就喜欢你,他一直想要你,可是你太好了,过去他要不起…”

  绯心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冷笑道:“好啊,感情二姐是来给人做说客的。既然如此,当初你让裴子琅抓了我便是,何必假惺惺地助我们出城呢!”

  “不一样的。”二公主也不恼,道:“你若以绯心的身份进了谦王府,子琅一定会把你藏起来,那你就永远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但你若以其他身份进府,你就能走得更远更长久,说不定还能重新登上太子妃之位。”

  绯心坚持道:“二姐少拿这些诳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会在乎那一个太子妃之位吗?”

  二公主:“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不然也不会帮你出主意了。纵然你不想要回尊贵的身份,难道你还不想为子扬,为澈儿报仇吗?你人在外面,或许是比进谦王府安全许多,可你的心里能安宁吗?”

  绯心不由得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二公主说的没错。在外漂泊的每一天,她的心里都备受煎熬。如果能做点什么,她也不至于那么难受,整日呆在那里胡思乱想了。

  “二姐,你让我再想想…”

  “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不如想想你的仇人,想想楚氏,想想傅夫人,想想礼嫔…”

  绯心问:“听说礼嫔背叛了姑姑,为楚氏作证,说左氏早有谋逆之心,是不是?”

  “可不是!她为了将功补过,让傅家和左家撇清干系,可是没少上蹿下跳呢!”

  绯心果然松动,过了许久,禁不住问她,“二姐,你又想从中得到什么?”

  二公主笑了,毫不避忌地说:“实话同你讲,我和你还有子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安家人一直信不过我。我需要你,作为我最后的底牌,让安家人不敢动我一根汗毛。只要我裴清活着一日,我便要做一日安家主母!”

第73章

  绯心抬眸,凉凉道:“所以呢,你是想让我隐瞒身份,把我卖给裴子琅?”

  “自然不是。”二公主忙道:“你别误会,我是不想让子琅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助你出城。我是希望你能以钟离忧的身份潜入谦王府,夺取子琅的信任。”

  “钟离忧?你是说大表妹…”

  二公主点头:“就是你那个钟家的表妹。事发之后,钟家也被牵连了,幸好子琅如约娶了钟家大小姐进府,他们家的日子才算好过一点。不过你那个表妹你也知道,身子一向虚弱得很,听说进府之后子琅就去过她那里一次。谁知她倒是个肚子争气的,没多久就被诊出了喜脉。”

  绯心不解:“那我为何还要以她的身份行事?”

  “她这一胎怀的,据说胎位不正,生产时恐怕要十分艰难。能平安产下孩子那是最好,可就连钟家人都说,她恐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

  “二姐知道的倒是清楚。”绯心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之后又道:“可我还是没办法答应你。”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复仇吗!”

  绯心:“我想,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二公主着急地说:“你知不知道,现在谦王府有多难进?如果你不顶替钟离忧的话,你根本就没办法进府!”

  “可我并不想进去啊!”绯心站起来说:“天晚了,二姐还是早些回安府吧。”

  “绯心!”

  “二姐说过不会再为人易容了对吧?”

  二公主看着她说:“我只对你例外。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做出我平生最完美的作品,让外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与其这样,二姐还不如帮我制作另外一张面具。”绯心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说:“这一张不够完美,用不了多久了。”

  “好。”二公主道:“只要你答应与我保持联络,我一定会帮你。”

  两人约好明日见面的时间之后,绯心便要送二公主出门。

  二公主临走前还不死心地说:“钟离忧身子弱,子琅他一般不会宠幸她的,同样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就是有一次都不行。”绯心坚决地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二公主见她如此固执,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裴清走后,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片沉寂。

  绯心慢慢地坐在床上,突然想起当年他们在江浙的时候,她和裴子扬也坐在类似这件房间的客栈里。

  裴子扬…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事情发生这么久,绯心整个人还是有几分恍惚的。她想起当初,要是警觉一点,早做准备就好了。可是她和裴子扬都没有想到,楚氏竟然敢玩这么大的。他们也没有想到,靖武帝对裴子扬竟然真的那么狠心,舍得利用裴子扬之后再把皇位传给他心爱的幼子。

  绯心合上眼睛,却是直到深夜都没有睡着。就在她刚有几分朦胧的睡意之时,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了丧钟长鸣。她心中一突,刚刚露出喜色,以为是皇帝驾崩了,就反应过来不对。她屏息凝神,数着钟鸣的次数,推测出薨逝的人应当是傅太后。

  傅家没了傅铎和傅太后这两个顶梁柱,也算是败落了。

  她叹息一声,有几分怅惘。傅太后虽说这几年闭门不出,但绯心小时候还是见过她的。那时候的傅太后光彩照人,绯心还曾好生羡慕过她,想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绯心想着想着,突然一个激灵,一个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第二天二公主如约前来,绯心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二公主听了十分意外地说:“你想和淑妃联手?但她现在可是子琅名义上的母妃…”

  “裴子琅机关算尽,但他有一样东西永远都得不到——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爱他。”绯心分析道:“淑妃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是姨母,当年还有传言说裴子琅的生母就是淑妃害死的。看淑妃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喜欢这个外甥…而你别忘了,淑妃可是有自己的儿子的。”

  “四弟?”

  绯心:“没错,就在四弟志不在皇位,以淑妃的性格肯定也要为他争取。再退一步讲,就算她放弃了让四皇子为帝的念头,她肯定也不想一辈子都屈居于楚氏之下。楚氏是什么样的出身,你也知道。”

  “可淑妃当初并没有反对父皇立兰妃为后。”

  “那是因为不能,而不是不想。在她看来既然已经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掺和进去了。其实淑妃比所有人都要聪明得多,她看似中立,实则是最有想法的一个人。”

  二公主疑惑:“你为何这么肯定?”

  绯心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二姑姑怀着七皇子的时候,淑妃策划了一场赏花宴吗?其实淑妃原本并没有那个想法,她是在帮我姑姑的忙。”

  二公主明白了,“所以淑妃对楚氏也是有所不满的…”

  见绯心点头,二公主迟疑地说:“这样走迂回路线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就不怕淑妃暴露你的身份…”

  绯心摇头:“以淑妃的性格,她绝不会这么做。拿我去向楚氏邀功请赏,她也不会更进一步,没有这个必要。”

  “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给我一张清秀的面孔,助我改头换面。傅太后病逝,举国大丧,我要借机与淑妃联络。”

  要说绯心突然想到淑妃这条线,还是因为昨晚的丧钟,让她想起事发之后,左家的亲眷譬如傅家,钟家,苏家全都受到牵连,但唯独没事的,或许还能帮上她的,还有一个容家。

  因为容家向来中立,绯心之前才没有考虑过说服他们。可淑妃这样的人一旦能与她合作,就会产生惊人的回报。

  不靠亲戚关系,只凭利益说话,这样的合作方式也是让双方都能放下心的。

  国丧的三个月里,绯心在二公主的帮助下“换了一张脸”。

  按二公主的话说,她可以在不揭下面具的情况下生活,沾水也没关系,只需每个月取下一次面具透透气即可。这样不影响正常生活的高级面具,是二公主从未帮任何人研制过的。

  绯心易容之后,出过一次城,去了她先前落脚的地方。裴子扬还是音信全无。

  那天晚上,她走出别院,一直往南走。浓重的夜色之下,横七竖八的山峦笼罩在烟雾之中,偶尔映出一丝稀薄的月光。

  她越走越绝望,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裴子扬,贤亲王,他好像已经渐渐为人所遗忘了。为什么她还在坚持?

  为什么?

  绯心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付出了那么多,却付诸东流水。不甘心离成功只差一步,却功败垂成。

  不甘心让世人就这么忘了他,她的子扬…

  在那之后,绯心便暂时放弃了寻找裴子扬的打算。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裴子扬已经死了。但口里却一直念叨着,二公主说过没有找到裴子扬的尸体,穆聆风告诉她裴子扬还活着,他见到他了。

  就在绯心打算再次进城,和淑妃联系的时候,穆聆风突然回到了别院。

  她惊喜地说:“聆风,你终于回来了!”

  穆聆风疲倦地一笑,失落地说:“恐怕要让嫂子失望了。我这次来,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绯心心中一沉,但并未惊慌,毕竟她已经听过了太多的坏消息,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怎么了?”

  “大齐恐怕要和蒙古开战了…”穆聆风脸色难看地说:“宫变之时,大齐折了那么多兵马,现在朝中除了已经退居西方边境的苏老将军,并没有什么可用之将…”

  “你的意思是,大齐会败?”

  “不仅会败,还可能会亡。”穆聆风实话实说,“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我是并不支持开战的,奈何谦郡王一直坚持,还逼我带兵出征。我反对无用,只得辞官离京了。”

  “裴子琅肯放你走?”

  “您说的对,我当初就不该回去。”穆聆风叹息道:“他当然不肯,最后还是请了好几个御医,确定我受伤之后无法再带兵打仗了,这才肯同意让我收拾包袱走人。”

  穆聆风不由回想起他辞官的时候。那是他最后一次穿上官袍,穿戴整齐地去递交了辞呈。回来的路上,他只感觉清风和煦,心情舒畅。

  回到府里后,他将官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换了身粗布衣裳。

  离京的时候,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座住了三年的慕府,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

  无官一身轻,他到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人人都羡慕他这么年轻就能官居二品,可是其中的酸楚,恐怕也就只有曾经处于同样境地的绯心能够理解。

  “这样挺好,从此朝堂上少了一个慕副将,江湖上多了一个自由人。”穆聆风笑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