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才摆过贺家一道,居然还敢登门?孟瑶毫不犹豫地挥手,连个借口都不编,斩钉截铁道:“不见。”

知梅靠近孟瑶,悄声道:“少夫人,听说齐夫人也刚从西京回来,与温夫人是前后脚。”

孟瑶一听此话,马上改了主意,叫住传话的小丫头,命她将齐夫人请进来。

一时齐夫人进来,孟瑶留神看她,只见她一身鲜亮服饰,却仍遮不住眉间的疲态,果然是一副才刚出过远门的模样。

齐夫人与孟瑶相互见礼,分宾主坐下,寒暄问候,却只字不提王姨娘之事。也许在她心中,王姨娘只是与贺老太太做的一笔不成功的交易,与孟瑶毫无干系;又或者,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还是贺家占了便宜,要知道,卖掉王姨娘的钱,可是贺家得了。

孟瑶不管齐夫人怎么想,已是先将她恨了三分,只愁寻不到机会报仇。她心里有股子怨气,反而沉得住,哪怕对西京再感兴趣,也按捺着不发问,只等齐夫人先开口。

齐夫人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边吃茶,边闲话,直到茶水去了半盏,才终于不敌孟瑶的耐性,开口道:“我昨日才从西京回来。”

孟瑶见她直截了当就讲了,微微吃惊。

齐夫人继续道:“半道上瞧见贺夫人娘家的车驾,欲打个招呼,不料令堂却未听见,真真是让人遗憾。”

孟瑶轻轻吹着茶沫,琢磨这句话,据她所知,齐夫人根本不认识温夫人,若想打招呼,必定是有话要讲,否则,此话便是骗人的。

她放下茶盏,附和道:“的确遗憾,兴许是马车太快,我娘没听见,待他日我遇到她,定将齐夫人心意转达。”

齐夫人现出顺带提起的样子,道:“这样热的天,温夫人千里迢迢去西京作甚么,若是有甚么要买,跟我讲一声儿,我与她捎回来。”西京是繁华所在,许多人奔赴那里,只为了大肆采购一番,故而齐夫人有此一说。

孟瑶听明白了,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引出这一句——温夫人去西京作甚么。她摸清了齐夫人前来的目的,放松下来,这问题她还想知道答案呢,齐夫人再怎么套话,也注定要失望而归。

孟瑶至此再无甚顾忌,放心大胆地反问道:“天气的确炎热,齐夫人去西京作甚么?”

齐夫人铺陈了一大篇,才将问题巧妙地提了出来,哪晓得孟瑶一个花枪也不晃,直截了当就将问题又抛了回去,这让她很有些憋闷,端起茶盏饮尽至底,答道:“我家三哥就住在西京,我这几日正好得闲,便去看看他。”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走亲访友,何不拣个凉快日子,非要顶着日头赶路?孟瑶晓得她是不会讲实话的,再探也无用,便不浪费口舌,敷衍了几句,就唤小丫头端上汤来。

迎客茶,送客汤,齐夫人是懂得规矩的人,即使想再多坐会子,也不好意思久留,只得起身告辞。

知梅送她到门口,回转向孟瑶道:“少夫人,瞧齐夫人那模样,还想多套几句话呢。”

孟瑶略一点头,思忖一时,吩咐道:“请舅少爷过来,再派人回我娘家,将齐夫人到访的情景,讲与夫人听。”

知梅应了,自去办理。

不多时,孟里自归田居的方向过来,进屋匆匆行礼,急问:“大姐,有甚么话,赶紧讲,我那里还有要紧事。”

他与贺济义在一处,能有甚么要紧事?孟瑶一阵狐疑,却暂时没空去理会,只问道:“你在州学念书,可认得一个叫齐修之的?”

第三十章不理齐家事

普通一句问话,却让孟里大惊失色,讲话都不利索了:“认,认得,大,大姐,你问他作甚?”

孟瑶起疑,皱眉问道:“你无事惊慌甚么,难道在州学欺负人家了?”

孟里愤恨道:“我欺负他?他欺负我还差不多?”

齐修之欺负自家兄弟?孟瑶一惊,忙问具体情况,欲替他解决。但孟里讲后,她发现那都是些孩童间的琐碎小事,大人不好插手,只好嘱咐他平日放机灵些。

孟瑶叹道:“本来还想让你帮着打听些事情的,既然你与他关系不好,那便算了。”

孟里眼珠儿转了几下,浮上笑来,问道:“不知是甚么事情,且先讲来听听,我打听不到,还能委托旁人。”

孟瑶想打听的,是齐夫人去西京的缘由,她将这些告诉孟里,又道:“此事不动声色地打听才好,怎能委托他人,闹得沸沸扬扬?”

她本以为孟里没法子,岂料他却颇有信心地回答她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最迟明早,最早今晚,就能给你信儿。”

孟瑶很是高兴,忙先谢他,又叮嘱道:“打听归打听,别惹是生非。”

孟里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出门仍朝归田居去了。

有人帮着打探消息,总比独坐瞎猜的好,不论有无结果,孟瑶都安了一半的心,吃过午饭,照常算账,料理家务。

下午,有人来报,称孟里与贺济义结伴出了府,孟瑶虽然奇怪他俩在一处,但也没深想,只当贺济义是搭伴的。

晚上,孟里归来,身上的绸直裰揉皱了好几处,面上却有掩不住的兴奋之色。孟瑶见状一喜,忙问:“打听到了?”

孟里点头,道:“齐夫人去西京,是为了替一位远房表妹说亲。”

孟瑶追问:“说给谁?”

孟里答道:“她想把那位表妹,嫁给她西京的三哥作填房。”

表妹?乔家大族,表亲想必也不差,多的是父母尊长,哪里轮得到齐夫人一个已嫁女去出面牵线搭桥?孟瑶质疑道:“定是你听岔了。”

孟里却摇头,详尽解释了一番,原来齐夫人并非嫡出,而是由姨娘所生,那位表妹,只是她庶母娘家一位远房亲戚的女儿。

自古以来的规矩,庶母的娘家,算不得亲戚,即便有表姊妹关系,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与嫡子女之间,更是没得半点关联,难怪齐夫人非得亲自张罗了。

只是,齐夫人嫁表妹,与温夫人有甚么干系?为何温夫人去了西京一趟,引得齐夫人如此上心?孟瑶送走孟里,歪在榻上沉思。

贺济礼沐浴归来,见她仍在发呆,遂朝塌沿上坐了,推她道:“你娘不肯吐露心事,摆明了不愿你插手,你还四处打探,不怕她恼了?”

孟瑶对此话不以为然,谁知还真让贺济礼讲对了,第二日一大早,孟府就有温夫人的口信传来,叫孟瑶无须理会齐夫人的动作,一切随她去。

孟瑶听过这话,虽然还有好奇,但却因温夫人自身的淡然,安下心来,从此果然不闻不问,齐夫人数度来访,都让她拒之门外。

有一日,贺济礼无意中提起,再过些日子,便是贺老太太的生辰,不过并非整寿。孟瑶暗记在心,想让贺老太太提前高兴一回,便命人将四进院园中的花朵采摘了,拿去齐家售卖,将价格开得高高的。

这是孟瑶小小的报复——贺济礼到底还是齐修之的老师,齐家纵使万般不愿买花,也不好拂却贺家的面子,只能咬牙以高出数倍的价钱,买下几篮子根本不值钱的花。

不论何人,任他再有钱,只要吃了亏,一样会闹心,孟瑶接过卖花小丫头递来的银两,想象齐夫人生闷气的模样,暗乐。

晚上贺济礼回来,听说了此事,比孟瑶还高兴,大笑:“接连两桩事,都是齐家吃闷亏,够他们烦心好些日了。”

齐家富足,虽不及孟家,但在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会为了一个妾和几篮子花的钱就烦心好几天?即便是吃亏,也不至于如此罢?孟瑶疑惑,询问贺济礼。

贺济礼面露不屑,道:“外面瞧着热闹罢了,其实全靠齐夫人的嫁妆支撑,齐老爷只是个末品京官,能拿几个俸禄?”

孟瑶细一想,还真是如此,她早就听说,齐老爷官场不得志,为人又清高,不肯依仗齐夫人娘家的势力,以至于一直领不到肥缺,只能在京城混着。京官本就清贫,何况还是最末等的,看来齐家的富贵,真只是齐夫人的嫁妆堆起来的。

孟瑶想到这里,又添疑惑:“齐夫人只是庶女,哪来那么些嫁妆?”

贺济礼道:“虽然是庶出,到底也是乔家的体面,嫁妆怎会太少?不过我估摸着也花得差不多了,去年他家给我送来的年礼,远不如前年丰厚。”

原来齐府的底子这样的薄,怪不得齐夫人着急要开金印铺子,不过若齐家并非寒微,嫡妻的位置,也轮不到齐夫人头上,当朝凡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可没谁愿意迎娶庶女的。

孟瑶暗暗佩服贺济礼心细,嘴上却笑骂:“也只有你这样的精明鬼,才连每年的年礼都要拿来作比较。”

她一面说,一面取了一块印花包袱皮,将卖花所得的银两,连同一些衣物,一起包起来,又道:“她上回来求你帮齐修之篡改成绩时,将中进士讲得那般容易,我还道她有多大势力呢,原来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女,想必为了此事,在娘家没少花银子。”

“正是没身份,才要处处打肿脸充胖子呢。”贺济礼应了一句,又拍拍那包袱,问道:“准备给娘送去的?我还以为自从上回你与她闹了一场,生分了呢。”

第三十一章李小凤落水

孟瑶笑道:“甚么叫亲人?即吵归吵,闹归闹,吵闹过后,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贺济礼觉着此话大有哲理,却故意寻歪,道:“如此说来,下回你与娘一个不合,仍要吵闹?”

孟瑶一时没悟过来,认真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讲完才醒觉,贺济礼是逗她,忙冲到妆台前抓小菱镜,高举欲打。贺济礼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过,大笑着溜出门去了。

第二日,孟瑶派人将包袱送去乡下,贺老太太收到钱物,很是高兴,又听说那钱是孟瑶卖花得的,更为欢喜,逢人便夸自家娶了个持家有方的好儿媳。

过了几日,贺老太太寿辰至,孟瑶再次派人去乡下,将她接了来,因不是整寿,不好大办,就在后园廊下摆了两桌,邀请几位至亲来坐席。这处游廊甚宽,上垂紫熟葡萄,远眺粼粼水池,几处微风吹来,很有些趣味,引得众人都赞孟瑶巧心思,让贺老太太面上极有光彩。

贺家的亲戚,大都在乡下,得由贺老太太回村后,另行宴请,因此这日来府上吃酒的,其实只有温夫人和孟里。

并排两桌,贺济礼、贺济义与孟里一处,贺老太太、孟瑶与温夫人则在五步远的另一桌。

孟瑶一声令下,丫鬟们鱼贯而出,端上盘盏来,两桌菜色一样,先是一脯腊拼盘,肉线条子和肉腊;接着是两样切时果,生藕铤子与与浮梨;最后是六盘两碗八个热菜,鸡鸭鱼肉、燕窝海参,不消细表。

贺老太太满面春风,犹怪小小寿宴,太过铺张,温夫人听着很不对味,难道亲友赏脸来赴席,要拿些青菜萝卜待客不成?

孟瑶见自家娘亲脸色不虞,忙小声道:“老太太就这性子,娘别朝心里去。”

温夫人也知道,今儿再怎么着,也得给闺女面子,于是强压不满,举杯祝寿,将些吉祥话儿来讲。

贺老太太并无恶意,孟瑶又刻意圆场,酒过三巡,言谈渐欢,厨房送上长寿面,众人正吃着,小丫头来报:“后街杀猪李家的闺女李小凤,带了半扇猪肉来,为老太太贺寿。”

贺老太太的寿辰,她是怎么知道的?孟瑶疑惑,举目扫过众人。贺老太太笑道:“我进城时,遇见李小凤,念着她与咱们送过半扇猪肉,便停车与她闲话了几句,提到我今日做寿,没曾想她竟然记住了。”说着,吩咐那小丫头:“快快有请。”

贺老太太定是故意的,目的就是再收李小凤半扇猪肉,孟瑶闻言暗笑,但却不愿让她进来,因为贺济礼还在跟前。

然而今日贺老太太是寿星,无论如何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李小凤是来贺寿的,怎能将客人拒之门外。孟瑶再不情愿,也只能由着小丫头请人去了。

一时李小凤进到游廊里来,到贺老太太面前磕头拜寿,行足了大礼,方才起身。

大概因为今日赴宴,她一身补丁衣裙浆洗得还算干净,仅在袖口处沾了些油渍,但脸上的情形却十分奇怪,足有半边脸是红肿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

孟瑶估摸着,这准是她为了给贺老太太送寿礼,向父母强讨那半扇猪肉,才挨了打,又或者,那猪肉根本是她挨打被拒后偷来的。

李小凤磕完头,在贺老太太的示意下,绕着桌子,挨个行礼,拜过过温夫人,拜过孟瑶,又走到旁边那桌去,与贺济礼三人道万福。

其他两人也还罢了,惟对着贺济礼时,她双眼含泪,欲言又止,此时孟瑶背对着她,瞧不见,但孟里却看了个清清楚楚,遂不满哼了一声,故意狭促问道:“杀猪李,你脸上是怎么了?”

杀猪李是城里人对后街李家的称呼,老的是杀猪老李,小的是杀猪小李,但李小凤一个姑娘家,哪受得了这叫法,当即脸红成一片,泪珠儿也滚落下来。

温夫人忙斥责孟里不知礼数,却并不叫他道歉。李小凤满心委屈,转身回席,垂首抽泣,哭诉在家的悲惨生活,穿的是最烂的,吃的永远是兄弟剩下的,还常常饥一顿饱一顿。

孟瑶暗自恼火,她在家过得不如意,与贺家何干,非要拿到这里来讲,存的是甚么心?

贺老太太怜惜李小凤,但却不喜有人在自己的寿宴上哭泣,当即变了脸色。孟瑶也是主人家,不好说甚么,温夫人便开口道:“李家闺女,今天是贺老太太的好日子,你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快些把泪擦了,敬老人家一杯酒,也沾沾福气。”

李小凤总还不算太蠢,得了提醒,忙抹泪擤鼻涕,却又寻不到帕子,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端起酒杯,与贺老太太祝寿。

贺老太太经她这一哭,失了吃酒的兴致,便提议到池边看鱼,于是各人暂停杯箸,走下游廊到园中去。此时贺济义已不知领着孟里上哪里去了,余下几人,孟瑶扶了贺老太太,贺济礼陪着温夫人,后面跟着李小凤,顺着碎石小径,先到池边瞧了一回锦鲤,又登上水上竹桥,取鱼饵投食,引它们来争抢。

池中锦鲤,红、白、蓝、紫,黄、黑、金、银,色彩斑斓,煞是好看,贺老太太几人正瞧得出神,忽闻扑通一声,伴随着尖叫,接着是一群丫头的惊呼:“李家闺女落水了!”

众人惊慌侧头,只见有一人正在水中拼命挣扎,高呼救命,瞧那服色,正是李小凤。

池塘岸边,砌着整齐的大石,根本不存在滑落池中一说,孟瑶心知李小凤落水有蹊跷,但此时并非追究缘由的好时机,因为瞧她那模样,是真不会水,若再无人下去救她,恐怕性命堪忧。

谁人去救?岸边都是丫头婆子,无一人会水。再看贺老太太和温夫人,俱是摇头,孟瑶焦急起来,她虽然不把李小凤的死活当回事,但若人是死在贺家,干系可就大了。

正紧迫时,贺老太太突然道:“济礼,你小时不是游过水?赶紧下去救她。”

第三十二章李家闹剧

贺济礼本在等着下人们去救,此刻听得贺老太太焦急的询问,才知园中仅有他会水,赶忙扎起前襟,摘去香囊玉佩等饰物,直接从桥上纵身跃下,引得大小丫鬟一片惊叹。

贺济礼水性不错,很快游至李小凤身后,将她推至岸边,叫两个婆子拽了上去。

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将李小凤放平到草地上,才发现她衣带松落,薄衫大开,而里头竟未着阑裙,直接将个胸脯现了出来。婆子解衣,不及遮盖,贺济礼已是跳上岸来,一眼看见,赶忙别脸走开。

李小凤尚有神志,远望贺济礼,呜呜哭个不停,直到婆子与她盖上衫儿,压肚子里的水,才住了声气。

孟瑶贺老太太几人,见李小凤性命无忧,便再顾不上她,只簇拥着贺济礼进屋换衣,擦头发。

贺老太太经这一吓,再无吃酒的心思,面上现出疲态,温夫人瞧了出来,便起身告辞。

孟瑶送出门来,歉意连连。温夫人不以为意道:“我是你亲娘,得罪不了,只打点好那杀猪李家的闺女便是,别与女婿惹出麻烦来。”又道:“你兄弟不知哪门子脾气犯了,还想在你这儿住几天,你多费心,管教着他。”

孟瑶一一应了,送她到二门,方才重回贺老太太处。贺老太太指了贺济礼旁边的椅子,叫她坐了,道:“李家闺女好心来与我贺寿,却落水受了惊,实在叫我过意不去。媳妇,你待会儿亲自送她回去,与她爹娘讲几句好话,再奉上些银两。”说完又叹:“可惜那半扇猪肉,竟是一点没赚着,指不定还要折本。”

孟瑶尚未开口,贺济礼先反对道:“又没甚么大碍,使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走一趟便得,万一他们见贺家少夫人到了,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怎办?”

贺老太太觉得如此做人不太道义,但却一样的心疼钱,沉吟片刻,还是准了,又嘱咐孟瑶,一定要派个会说话,有分量的管事媳妇去。

孟瑶应了,自回房料理,将管园子的来富媳妇叫来,交待了几句,再领着她去西厢耳房见李小凤。

此时李小凤已换过一套下人衣裙,正伏在一张小小卧榻上,哭个不停。孟瑶并不问她为何哭泣,只站在床边,讲了几句道歉的话,再命来富媳妇上前,吩咐她道:“好生护送李家闺女回去,向她爹娘讲明缘由。”

来富媳妇应了,上前将李小凤扶起,帮她套上鞋子,再与小言两个一左一右,扶她到外面坐车。

马车一路行至后街,到达李家肉铺前,杀猪老李李三爹,同两个儿子李大李二,穿着粗布褂子,围着油腻腻的大围裙,正抡着光膀子砍骨头,将那案板剁得山响。

来富媳妇掀开车帘,回头问李小凤:“就是这里?”

李小凤朝车外望了一眼,面露惧色,但只一闪而过,答道:“是这里,到了。”

来富媳妇在先,小言殿后,护着仍虚弱的李小凤下了车,搀着走到肉铺前。来富媳妇向李三爹问过好,赔着笑脸道:“李三爹,你家闺女…”

话才开了个头,李三爹已是跳过案板,高举砍刀,带着呼呼风声,朝李小凤身上招呼去,口中吼着:“死丫头,你还敢回来?”

李小凤吓得尖叫一声,不顾腿还发软,连跑带爬朝铺后跑。李三爹穷追不舍,跟了进去。李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与李大道:“只怕爹老了,追不上大姐,我进去看看。”说着,也抓起砍刀,朝里去了。

来富媳妇与小言面面相觑,不知何故。她们差事还未办妥,不敢就回,只好向留守案前的李大打听情况。

李大一脸横肉,同李二一样,亦是骂骂咧咧,道:“我那吃里扒外的大姐,挨打了还不死心,偷拿家里半扇猪肉,上赶着与那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贺家送去了。”他猛吐一口唾沫,接着道:“咱们一天卖到晚,也不一定能赚回半扇猪的钱,她倒好,前后朝外送两扇了,整整一头猪哪,我爹能不打她?”

讲罢,打量来富媳妇几眼,瞧她们是奴仆打扮,狐疑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来富媳妇最会看风头,不然也不会被派了来,她怕直接讲实情,要被李大拿刀追着砍,便先将装衣物银两的包裹拎到他眼前,拍了拍,道:“你家大姐在我家不慎落水,受了惊吓,本来是她自个儿不当心,不干我们家的事,但我们老太太与少夫人心慈,特特派车送她回来,还送她两件衣裳穿。”

李大人长得粗,心却不粗,在来富媳妇拍包裹时,他已留神看了,那衣物下硬邦邦,定是藏有银子,他脸上的一堆横肉,马上笑得颤巍巍,一面伸手将包裹搂过去,一面道:“她一个只吃不挣的,落个十回八回也没甚么大不了,劳太太夫人们费心了。”

来富媳妇见他讲得不伦不类,就只笑了笑,没有应声。小言暗道,瞧他那模样,只怕是真想李小凤多落几回水,好多得些好处。

李大紧抱着包裹,回头朝里喊道:“娘,有贵客来了,赶紧出来接着。”

过了约摸半盏茶功夫,一老妪出来,扶墙站了,沙哑着喉咙问道:“是哪家的贵客,人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老眼昏花,来富媳妇与小言明明只与她离一张案板,她却睁着眼四处乱瞧,没个准头。李大伸手将她拉过来,推到来富媳妇跟前,才使她看清了来人,欢喜笑道:“原来客人在这里,快随我进来。”

她带着来富媳妇与小言朝里走,路过李大身旁时,凑近看了看,迅速将那只包裹夺到怀里抱起,快步冲进门,嘟囔道:“老娘还在哩,客人送的礼,轮不到你这小兔崽子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