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亮,贺府大门就被人拍开,贺济义衣冠不整,不顾守门小厮的阻拦,冲进门来,一路跌跌撞撞,先到第三进院子瞧了瞧,不见有人,又转到第二进院子,寻到才刚起床的贺济礼夫妻,大叫:“大哥大嫂,你们已经搬回来了?叫我好找。”

贺济礼一面系腰带,一面走出来问道:“大清早的,你嚷嚷作甚么?来找我有甚么事?”他问完,不待贺济义回答,又奇怪道:“今日是你再婚头一天,你不带着新娘子去向老太太磕头问安,却跑到我这里来作甚么?”

贺济义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到地上,捶着青砖道:“大哥,别提了,我受骗了。”

刚梳洗完毕的孟瑶在屋内听见说贺济义倒了霉,连簪子都来不及插,匆匆掀帘出来,带着一丝惊喜问道:“你怎么受骗了?被谁骗了?”

贺济义气愤道:“我娶的那个李小姐,原来不是李小姐,她的妆奁箱子,里头根本没得金银,全塞的是石头,就连城郊的宅子,也并非是她所买,而是赁来的,还欠了一个月的租金。”

孟瑶没听明白,甚么叫他娶的李小姐并非李小姐,不是李小姐,那能是谁?她将疑惑问贺济义,贺济义却也答不上来,只道:“昨日吃完酒,送完客人,我高高兴兴去了洞房,谁知盖头一掀开,我就傻眼了,那人尖嘴猴腮,高颧骨,小眼睛,根本不是李小姐。”

“不是李小姐,那是谁?”既然他的新娘并非李小姐,那就是说魏姑娘脱身了,贺济礼很是惊喜,连忙问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叫苦连天

“我要是知道她是哪个就好了。”贺济义沮丧道,“我只晓得她不是我原本认得的那个有钱的李小姐,谁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爬到贺济礼身前,抱住他的腿哭道:“大哥,我这是被骗了呀,你一定要为我作主!”

贺济礼此时断定魏姑娘没事,心花怒放,笑道:“哪有兄弟娶媳妇,要大伯子作主的,传出去惹人笑话。”

孟瑶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唤来大小丫头,叫她们上早点,上茶水,上果盘,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两口子悠悠闲闲,愈发衬得贺济义着急上火,他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捶起青砖来。知梅赶忙上前,道:“二少爷,莫捶了,小心捶坏了地砖。”

孟瑶故意责备她道:“你诨说些甚么,捶坏了就捶坏了,二少爷会连块砖头都赔不起?”

贺济义如今是一穷二白,外加一屁股的债,还真赔不起一块砖,他生怕捶坏了孟瑶要他赔,赶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桌上很快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小菜和稀粥,贺济礼两口子舒舒服服坐下来,开始吃早饭,还热情地招呼贺济义来一起吃。可贺济义满心都是上当受骗的事,哪里吃得下,挨到桌子边上,央道:“大哥,大嫂,我该怎么办,给我指条道罢?”

贺济礼夹了一筷子凉拌海带丝,细嚼慢咽一时,才慢吞吞地道:“究竟是甚么情况,我们还没弄清呢,怎么给你指条道?”

贺济义急道:“这还要怎么弄清,明摆着就是那姓李的小姐摆了我一道,当初说媒时,她明明说的是自己嫁给我,陪嫁一座院子,外加十来个奴仆,还有十来箱妆奁,里头装的都是金银和首饰。说来也奇怪,那些箱子里头的东西,我都是亲眼瞧过的,可那假冒的李小姐嫁过来后,却都变成了石头。”

贺济礼道:“叫我说,你也不吃亏,好歹赚了个黄花大闺女,没嫁妆就没嫁妆罢,反正你也没给她甚么钱。”

“怎么没给?”贺济义跳了起来,“我可是看在那院子和箱笼的份上,足足给了一千五百两的聘礼!”

“原来你赶着把宅子卖给我们,是为了凑足聘礼。”贺济礼同孟瑶恍然大悟,看来他们还是托了李小姐的洪福,才得以用低价买回了自己的宅子。

孟瑶心细,一面吃饭,一面帮贺济义算了笔帐,他如今没房,没钱,欠有外债四千五百两,外加每月利息一百两,还有一妻一妾一儿子,外加一老母要养活,这日子,确实不敢想象,难怪贺济义要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讨主意了。

她正用怜悯的眼神看向贺济义,突然外头一阵喧哗,守院门的小丫头匆匆跑进来禀道:“大少夫人,老太太不顾阻拦,跑进来了,不过请大少夫人放心,稍微值钱点的东西,我们都收起来了,这回绝不让她顺走一丁点儿东西。”

孟瑶见贺济义面露诧异,忙解释道:“休要怪嫂子小气,实是上回老太太过来,硬将我这茶盏拿了一个走。钱是小事,但茶盏原是一套,我上哪里配去,想做个整人情送给老太太,却又无钱另买新的,这才出此下策。”

原来贺老太太连个茶盏都不肯放过,贺济义脸上讪讪地,没有应答。

转眼贺老太太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坐地大哭:“这日子没法过了,老2,你这回娶的是甚么媳妇?”

这显见得是亲母子俩了,进门都爱朝地上坐,孟瑶见贺老太太头发是散的,衣裳是破的,连忙让丫头们扶她起来,帮她把头发拢一拢,衣裳掩一掩。

贺济礼见贺老太太这副模样,有些吃惊,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你兄弟娶的那个新媳妇闹的,她吃了我的芦花鸡,还要打我,简直是反了天了!”贺老太太连哭带骂,将事情讲了一遍。原来贺济义新娶的媳妇,一大早起来就嚷嚷着要吃鸡,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挽起袖子就把贺老太太好容易养大的一只芦花母鸡给宰了。

这只鸡乃是贺老太太精心养大,专门留着下蛋给宝贝孙子吃的,如今痛失爱鸡,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但贺济义那新媳妇甚是厉害,竟举着杀鸡的菜刀,把贺老太太追得满院子跑,这才使得她头发也散了,衣裳也扯破了。

这可真是棋逢对手,孟瑶掩嘴偷笑,道:“不过一只鸡,人家是新媳妇,吃了就吃了罢。”

贺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哭道:“我那可怜的鸡呀!都怪老2不争气,非要休了二妮,娶这么个泼妇回来…”

贺济义本就难受,被她这一哭,更为心烦,骂道:“哭,哭,哭,就晓得哭,当初我要娶这媳妇,你可是满心赞成的,如今却又埋怨起我来。”

贺老太太把泪一抹,梗着脖子道:“你当初说的是娶这么个婆娘?你可是在我面前把她夸得跟朵花似的,甚么家有大宅,钱又多,且没个娘家,只要她嫁进来,万贯家财就都是咱们的。现如今呢?人是个泼妇,钱没得一文,房子是赁来的,倒要我们帮她付拖欠的租金,就连原先说好的十来个下人,都没见影子。”

“哎哟,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哟!”贺老太太嚎了一嗓子,大哭起来。

贺济义被贺老太太这一通抢白,脸上挂不住,跺一跺脚,就朝外冲,道:“且等我回去,拿刀杀了那贱妇。”

贺济礼生怕他怒气攻心闹出人命,连忙去拦,却没拦住,只得一手拉起贺老太太,一手扶了孟瑶,道:“咱们赶紧过去看看,若真让他杀了新媳妇,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杀人偿命,这个贺老太太懂得,她怕被贺济义连累着下大狱,连忙不哭了,跟着贺济礼朝外走。

贺济礼到门口叫上了几个小厮,一行人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了城郊,但贺济义还是快他们一步,等他们进门时,已能听见后院的怒骂和尖叫声。

糟了,已经将人砍上了!贺济礼一个激灵,赶忙带着人朝后院奔,但到了后院定睛一看,却傻眼了——

只见贺济义正对着院门跪倒在地,一条腿被他身后的健硕女子踩着,两条胳膊则被她反剪着,那女子看起来力气颇大,贺济义竟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原来方才他们都弄错了,怒骂声是这女子的,尖叫声才是贺济义的——贺济礼一行全愣住了。

贺济义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贺济礼等人就站在院门口,顿时觉得来了救星,大叫:“大哥,大嫂,赶紧救我!”

他的脸上又红又肿,显然是被人狠狠抽过,而正在此时,身后的女子又一个巴掌甩过来,直接将他打闭了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那女子见众人目瞪口呆地观看她揍人,很是得意,愈发来了劲,松开贺济义的胳膊,转到他的正面来,啪啪又是两个嘴巴子,边抽边问:“你以后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骂你打你了。求娘子大人饶命,饶命啊!”看来贺济义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连声求饶。

原来这打人的凶悍女子,就是贺济义新娶的媳妇,贺济礼觉得她打得实在是好,实在是妙,有些不想上前去阻拦,但他身为兄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受苦,于是就将贺老太太朝前推了推。

贺老太太经这一推,醒过神来,赶忙几步冲上前去,抓住贺济义新媳妇的胳膊,骂道:“你这泼妇,又来打我儿子,小心我拖你去见官!”

那女子胳膊轻轻一抖,就将贺老太太的手甩掉了,她轻蔑地看了看贺老太太,道:“吓唬谁呢,你当我和你一样村?那衙门的大门都是只认银子,‘有理无钱莫进来’,你们要告我,可有钱打官司?有么?有么?”

她一连几个“有么”,直问到了贺老太太脸上去,贺老太太被逼得连退三步才堪堪站稳,直吓出了一身冷汗。

贺济义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向那女子讲好话道:“都是自家人,有甚么讲不开的,告官作甚么。娘这是开玩笑呢,开玩笑。”他生怕这媳妇转眼又发狠,连忙招手叫贺济礼他们过来,笑道:“大哥,大嫂,快来见一见我这新媳妇。”

哪有让哥嫂来拜见弟媳的,该是让弟媳拜见哥嫂罢,这也怕媳妇怕得太狠了,显见得是被打怕了。

贺济礼看在这弟媳妇打人打得痛快的份上,就没有计较谁拜见谁,拉了孟瑶上前,问道:“不知这位新弟妹,是哪家姑娘?”

那女子对贺济礼也不怎么客气,既不上前行礼,也不打招呼,眉毛一挑,答道:“我姓李,爹死了,娘也死了,家里就我一个了。”

贺济礼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想知道魏姑娘现如今去了哪里,于是便板起了脸,道:“听弟妹的口音,不是我们本地人氏,不知你户籍落在何处,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罢?”

第一百六十四章圈套的真相

贺济礼要求贺济义新娶的媳妇拿户籍文书出来看,是想知道她究竟是谁,同魏姑娘有甚么关系。他原本以为她要寻借口推脱,再不济也要犹豫一下,但没想到这李氏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就拿了一纸户籍文书出来,递给贺济礼看。

贺济礼接过来,与孟瑶同看,这份户籍文书,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该女子的确姓李,北方人氏,家中父母双亡,族中更无他人,故此立下女户。但细心的孟瑶发现,这份户籍文书立定的日期,就在不久前,她将自己的发现指给贺济礼看,贺济礼默默一算,这日子竟同他们发现魏姑娘的时间差不多,难道这份户籍文书,是魏姑娘为了设计贺济义而故意为之?

她一个未出阁又人生地不熟的大姑娘,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要陷害贺济义,一准儿是贺济义想谋财在先,魏姑娘坚决不从,才想出了这么个桃代李僵,让贺济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法子来。

不过,既然魏姑娘并未吃亏,她为何还迟迟不与自己见面?贺济礼左右寻思,认为这原因,恐怕和孟瑶先前猜想的一样,一定是魏姑娘把他和贺济义当作了一伙的,才不敢出来相认。

贺济礼报恩还来不及,怎会同贺济义一起去害她?贺济礼急着想向魏姑娘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却见不着她的面,有甚么办法?他一面苦恼,一面将户籍文书递还给货真价实的李氏,突然就有了办法——这李氏既然是魏姑娘设计贺济义圈套中的一环,就一定同她还有联系,只要自己的态度被李氏瞧见,就不怕不传到魏姑娘那里去。所谓功夫不怕有心人,等到魏姑娘一点一点消除了对自己的误会,还怕她不出来相认?

贺济礼越想越认为此计可行,于是大步走上前去,照着贺济义已肿成馒头的脸,狠狠抽了两耳光,紧接着又补上一脚,骂道:“你做下的混账事,以为我不知道?你因为贪图人家的钱财,不惜休掉毫无错处的发妻,另娶李小姐。你自己动机不纯,上当受骗是该的,怨不得别个。”说着又指向李氏,与他道:“如今你既然已经娶了这位李氏为妻,就该好好跟她过日子,不该再计较甚么嫁妆。”

贺济义被他这两耳光外加一脚给打懵了,怔怔地道:“我可是给了一千五百两的聘礼的,叫她把我的钱还来,我才不计较她没得嫁妆的事。”

贺济礼看了李氏一眼,道:“你这是娶亲,又不是买卖,哪有给了聘礼,就非要嫁妆的?”他凑近贺济义的耳朵,小声道:“有本事你自己找你新媳妇要去,不然又惹来一顿打,别怪兄长我救不得你。”

贺济义闻言一个激灵,不由自主朝李氏看去,正好瞧见李氏在搓手掌,顿时吓得不敢再作声。

贺老太太在一旁忍了多时,这时忍不住了,心想李氏太蛮横她惹不起,难道自己的大儿子也不能惹了吗?她双手朝大腿上一拍,哭天抢地起来:“我老婆子好命苦,小儿被媳妇打也就罢了,还要被兄长欺负。”

贺济礼朝几个小厮指了指,道:“我这回又没叫他们带家伙来,老太太哭甚么?”

哭声戛然而止,贺老太太猛地想起,如今自己这大儿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上回带人带家伙把贺济义揍成那样儿,不比今天李氏下手轻。

贺济礼唬住了贺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话也讲得差不多了,便朝孟瑶打眼色,示意来她收尾。孟瑶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赶忙上前,一面挽住李氏的胳膊朝屋里走,一面示意贺济义跟上,亲亲热热地道:“小两口有甚么过不去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往后事情有商有量,和和气气过日子罢。”

到了屋里,她自知梅手中取过一封红纸包的银子,递与李氏道:“那日去洞房看你,没来得及给见面礼,今日大嫂给你补上,切莫嫌少。”

贺老太太跟在后面进来,一眼瞧见银子,马上笑开了花,连声道:“不少,不少。”

李氏马上呛她道:“少不少,也是给我的,与你没得干系。”

贺老太太被这话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个不停。

贺济义的目光则始终在那封银子上打转,大概是在盘算,怎样才能赔着小意儿,把那银子弄几个来花花。

李氏倒不客气,接过银子朝怀里一塞,冲孟瑶福了一福,道:“谢过大嫂,有空常来坐坐。”

孟瑶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略坐了坐便与贺济礼起身告辞。李氏送了他们几步,扶着门框道:“我家这男人不争气,灶上还是冷的,就不留哥嫂吃饭了,且等我收拾他几天再来。”

贺济礼夫妻答应了几句,强撑着出得门来,走到院外树后就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都道:“这回济义有人收拾了,咱们可就省心了,该再多包几两银子谢她的。”

两人笑着回到家中,贺济礼却又开始叹气,道:“不知魏姑娘得知我今日的表现,会不会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

孟瑶笑道:“你也够冤枉的,自京城回来后,同魏姑娘面都还没见着,就先被她恨上了。”

贺济礼一捶桌子,恨道:“都怪济义那不争气的,生生坏了我的名声,往后咱们同他走远些,无事莫要来往。”

孟瑶心想,谁愿同他来往,哪回不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她见贺济礼还是心事重重,便安慰他道:“你放心,只要李氏将方才的情景传到魏姑娘那里,肯定会打消她对你的误会。你想想,满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同二房不和,只要魏姑娘肯费些心思,一打听便知。”

孟瑶没有料错,没过几天,魏姑娘就派人上门来了,请他们夫妻上她那里一聚。

贺济礼惊喜之余,又有些奇怪:“既然魏姑娘已弄清了事情真相,为何不直接带着行李过来?”

孟瑶猜测:“或许她还是有疑虑,今日请我们过去,也并非真冰释前嫌,而是想当面证实一番。”

贺济礼连称有理,进屋另换了身干净直裰,又让孟瑶重新梳妆打扮过,两口子装扮得正正式式,抱了小囡囡,带着满满一箱子礼物,随着魏姑娘派来的人上她住所那里去。

魏姑娘这回在城南极繁华的一条马路上面街而居,前后两带楼房,前面一栋把给小厮们住,后面一栋她带着丫鬟们住。

贺济礼夫妻抱着小囡囡,随着个小丫头走到后面楼房厅里坐定,魏姑娘自帘后出来,同他们相互见礼,又命人端上茶水来。

贺济礼日夜想着同魏姑娘相认,此时真见了面,却又不知讲甚么好,还是孟瑶寻了话来讲,道:“魏姑娘好眼光,这房子不错。”

魏姑娘却道:“好甚么好,我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住在这嘈杂之处,完全是迫于无奈——只有住在人多的地方,才不太容易被人给骗了拐了去。”

这是在怪贺济礼没尽到保护之责呢,贺济礼听得面红耳赤,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深深一揖,诚恳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没教导好兄弟在前,忘记派人通知魏姑娘我换了住处在后,这才害得魏姑娘险些被陷害,实在是抱歉,贺某该千刀万剐。”

魏姑娘看来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见贺济礼道了歉,口气也就缓和了,道:“也没甚么好抱歉的,反正我也没损失甚么,反倒还赚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怎么,贺济义给的一千五百两聘礼,不是李氏收了?贺济礼疑惑问道:“不知我那新弟媳,是魏姑娘的甚么人?”

魏姑娘笑得极为开心,道:“那只不过是我家一个粗使丫头,自我洞晓贺济义那混蛋的企图,就布了这个局——在他面前露脸的,是我本人,但户籍文书上和在媒人面前出现的,却都是姓李的那丫头。”她顿了顿,又笑道:“贺大哥莫要怪小女子太过毒辣,这件事可谓是皆大欢喜——我那粗使丫头脱了奴籍,又终身有靠;而贺济义不正想娶李姑娘吗,那就是李姑娘,货真价实,我可没骗他;至于我,刚来南边就赚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还有人帮我付了一个月的房屋租金,既划算,又发财。”

贺济礼笑道:“魏姑娘还少算了一样。”说着指了指自己,道:“要不是魏姑娘管我那不争气的兄弟要聘礼,我们也不能够用那样低的价钱买回自己的宅子。”

魏姑娘听不明白,便问缘由。

贺济礼将他贺家分家一事讲了一遍,魏姑娘感叹道:“原来我还不是贺济义那混蛋害的第一个人,我这回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她讲完,命丫头取来几张银票,递与贺济礼道:“既然贺大哥并非贺济义同伙,反而也是被他害过的人,那我还计较甚么,这一千五百两银票,就当我送给你闺女的见面礼罢。”

第一百六十五章孟里躲亲

贺济礼哪里肯收,连声道:“不成,这可不成,本来就因为我的疏忽,害得魏姑娘险入狼口,这会儿我若收下这钱,就成甚么人了?”

“你也不是故意的,谁没个疏忽的时候呢?”魏姑娘大度道。

但贺济礼仍是不肯收,离她远远的。魏姑娘又将银票递给孟瑶,孟瑶也不肯接,连小囡囡都有样学样,将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

魏姑娘见他们一家坚持不收,无法,只得将银票收起,但到底还是拿了不少好玩意出来,送与小囡囡作见面礼。

三人坐下闲话,待换过一盏茶,贺济礼提议,请魏姑娘随他们两口子到家里去住,称:“魏姑娘这楼房虽好,到底没个人照应,还是随我们到家里去住罢,屋子任你挑。我们家虽不宽裕,但也绝对不会委屈你。”

魏姑娘却执意不肯,道:“多谢贺大哥费心,我住在这里很好,不消搬得,再说贺大哥家离我这里又不远,有你们照拂,料想再也无人敢来欺负我。”

她不随贺济礼到家里去住,贺济礼无法安心,力劝一回,道:“请不到魏姑娘到家里去住,我对不起黄泉之下的恩人。”

魏姑娘见他搬出了自家先父,只得讲了实话,道:“我不到贺大哥家去住,非是嫌弃你们,而是你家只得你们两口儿,我若搬过去,只怕有人讲闲话。加上贺济义那混蛋又是恨着我的,如果被他知道我就住在你那里,还不知传出甚么难听的话去呢——依他那德性,就算没甚么,编也要编出甚么来,没得坏了我的名声。”

孟瑶同为女人,更能理解魏姑娘的心思,且很佩服她想得明白,想得通透,于是便暗地里扯了扯贺济礼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强求。

贺济礼因魏姑娘这一番话,又变得满心惭愧,她如今这般畏首畏尾顾及名声,全是贺济义害的,赶明儿寻着机会,还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才是。

坐了一时,魏姑娘留饭,贺济礼坚持辞了出来,称自己没能照顾好她,哪还有脸留下吃饭,还是改日让孟瑶请她到家里去,好好招待一顿。

魏姑娘苦留不住,只得放他们去了。

夫妻俩坐了轿子,沿远路返家,但才走了没几步,就见个家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轿子行礼。

贺济礼还以为贺济义又来家寻他,连忙自轿窗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二少爷又来了?”

那家人摇摇头,道:“不是二少爷来了,是里少爷回来了。”

孟里不是已上任去了吗,怎么还没到期就回来了,莫不是出了甚么事?后面轿子里的孟瑶闻言一惊,顾不得还在大街上就探出头来,急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家人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反而让主母误会,连忙笑道:“大少夫人,是喜事,喜事,听大少夫人娘家的人说,这回里少爷回来,是因为他已然是个官,却迟迟不顾终身大事,温夫人一着急,就让乔三老爷给他寻了门亲,媒人已到家里了,里少爷这才趁着休沐日,匆匆赶回家里来,如今他人正在咱们家坐着呢。”

孟瑶这才展了笑颜,退回轿子里去,但却有些疑惑,既然媒人都已登了门,孟里怎么不回家去接待,反倒跑到他们家去了?

贺济礼也是好奇,连连催着轿夫快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同孟瑶直奔他们现住的第二进院子。

他们到时,孟里正在厅中焦急踱步,孟瑶走进去,责备小丫头道:“怎么不请里少爷坐,茶水点心呢?”

孟里连忙摆手,道:“大姐,我哪里还有心思吃茶吃点心,都快愁死人了。”

孟瑶奇道:“我都听说了,不是娘要给你说亲么,怎么成愁人的事了?”

孟里道:“娘给我说的那位小姐,远在西京,我连人都没见过,根本不晓得她是丑是美,是聪慧还是愚笨,怎么娶她?”

贺济礼拣了把椅子坐下,又招呼他也坐,笑道:“不是有媒人吗,一问便知,我娶你姐姐过门前,可也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