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源清醒过来,也觉气氛似有些尴尬,想找些话来打破这滋生异样的氛围,却偏偏越急着想找,便越是想不出话来。终究还是少女先开了口:“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说完又小声嘀咕了句,“问个名字该不要紧吧,不过一个称呼嘛。”离源几乎笑出声来,终怕再惹恼了少女,硬是忍住,清清喉咙道:“在下离源,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少女圆溜溜的双眼一转,笑道:“我大哥他们都叫我铃儿,你也这么叫吧。”

离源岂会看不出铃儿的那点心思,分明是不愿告诉自己全名。听她先前之言,再观其身怀武艺,随带着如此多珍贵伤药,为人却天真纯净的仿如不食烟火般,想来定是什么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怕告知全名后就会被猜出其来历。但无论她为何不愿让人知晓身份,凭其不问原由就救了自己性命,呃,一半性命,自己也绝无追问与她的道理。

因而离源未表现出丝毫看出她心中计较的模样,微笑道:“铃儿是吗?果然很合适你呢!好,我就叫你铃儿,那你叫我‘源大哥’吧。”铃儿不悦道:“为何我要称你为兄?”“我年纪比你大啊。”“年纪比我大的多得是,岂是人人都能担得起我一声‘大哥’的。”“可刚才是你自己认我为兄的。”“胡说,何时?”“你刚才不是自己让我用你兄长对你的称呼吗?这难道不是承认我为兄,合该叫我声‘大哥’?”“......”

“你们这么多人竟还让他跑了?”慵懒的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好听,惑人心魂,从一竹帘后缓缓飘出,却使单膝跪于帘前的黑衣人不寒而栗。张口似要辩解什么,最终将那解释的话又尽数咽了回去,只因清楚的知道对那帘后之人而言,从来只看结果,其它都是多余的。

“是属下无能。不过他已中了‘涸雪’若无本门解药,纵使他能暂时逃得了人,但决逃不了命。”“哦?但愿如此,否则便等着门规处置吧。”依旧轻慢的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情绪,但黑衣人已然冷汗淋漓。“可要再派人去…”妄想亡羊补牢,却遭人打断。

“不用,他就算不死,也绝无可能参与比武了。”说到此帘后人微勾唇角,悠悠道:“何况刚听说那人竟亲自来了,到颇为有趣。记住休要自作主张,免得打草惊蛇,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兴味十足的话,彻底毁了黑衣人最后一丝希望,只得一边恭谨道是,一边暗自祈求上苍庇佑。

“桐息城的怀日楼,究竟还有多久才到?”清脆声音伴着悦耳的铃声响起。

“快了,不出五日吧。”

离源瞧了眼不知又神游到哪的小丫头微笑答道。

这丫头说是兄长有命‘少管闲事,休问是非’,所以不愿问有关自己的任何事,可一听自己要到桐息城的怀日楼,立时硬要与自己同行不可。问她为何,却不答,只说顺路。可若原打算前往桐息城,却怎会在那地方发现自己,若换了他人自己怕是要疑其用心不良了。可这丫头嘛,如果自己不曾料错,她会出现在那陌间小道与定要和自己一起上路的缘故,怕为同一个,就是这丫头根本不认识路!思及此,心中一叹,怪不得,铃儿的兄长会如此告诫她,她也委实太天真迷糊了些,可若让其兄得知铃儿便是这般‘不问是非’

——不管对方身份却与之同行,恐怕当真是要气昏了吧。

“殿下,刚得到消息,离大公子,七日前于靖山附近遭人伏击,生死未卜。”

“你说我大哥怎么了?”话音刚落,垂手禀报之人的衣襟被约一十七岁少年拽住,其神情激昂,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表情狰狞,骇人之极。禀报之人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支吾道:“属下…呃…”“好了,离木。”

出声救下无辜传信者的是一伫立在旁的青年,瞧其身形俊逸潇洒中又带着威严,脸仿若是玉石雕刻的绝世之作,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却自带一种尊贵神态。此刻他正闭目似是隐忍着什么,垂于身侧的手也紧握成拳,再开口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甫行,你吩咐下去尽一切力量搜寻离源下落。”“是。”好容易逃出魔掌的属下,急忙领命而去。“殿下,我也要去找。”离木话中满是焦急忧心。“论寻人,你不过一人之力,并无多大助益,何况我们既与离源相约此地聚首,他若无恙定会前来。”

轻而淡的声音却有着使人不觉遵从之力。“难道我们能做得真的就只是等待吗?”

离木再不似先前怒火冲天的样子,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萎靡不振,神情颓废沮丧。“不!”那被称为‘殿下’的青年却在此时,咻得睁开双眼,眸黑而深却又如星光般闪出耀眼光辉,坚毅的薄唇徐徐张开,一字一句道:“我们还能做件事——相信他。”

夜半,一客栈庭院中,离源苦笑着看向墙角边鲜明的一摊血迹。从自己清醒那日起,几乎每夜都会咳吐出不少献血,他无须去找任何大夫,‘杨枝水’都解不了的毒,寻常郎中绝不可能会治。只是小心瞒着铃儿,怕她知道后,会...会怎样呢?她一直知道自己中毒未愈,但从未开口询问,始终坚守着‘休问是非’的原则,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何反应吧,其实他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人罢了,只是这么想着,心中竟有些涩涩的。

摇头,甩开不该出现在此刻的情绪,殿下和二弟他们还在等着自己,一定要尽快赶去怀日楼才行,轻叹一声,转身离去。背后一娇小的身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在他离去后,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出了客栈。

半晌后,离客栈不远处的树林中响起一阵特别的铃声,随后一只形如草鸮的飞影掠过那片树林,鸣声似泣。

怀日楼中初惊识

“高人清品与山齐,万古在怀日有得”,铃儿抬头轻轻念着挂于‘怀日楼’门前的对联,转头对离源笑道:“传说前朝末世有一人才高八斗,但因品性高洁不愿在已污浊糜淫的官场中同流合污,便辞官归隐在此开了酒楼。后人为纪念他,便将此楼命名为‘怀日楼’,看来不假呢。”

“哦?你也知道这‘怀日楼’的由来。”

离源诧异道,不能怪他,这丫头实像居于世外桃源不知今夕几何。“少小看人,我知道得多着呢。”铃儿瞪向他。“呵,我猜是你大哥说与你听得,可是?”这丫头就如水晶般清澈,叫人一眼就可看到底去。

“才不是,这回你猜错了。”铃儿得意道:“我大哥那人一日决说不满十句话,怎会和我说这些个,是…”“大哥!”铃儿的得意之言遭一声雷鸣巨响打断。接着只觉面前一阵风飘过,黑影一闪,眨眼间,她与离源间竟多出个人来。“大哥,你没事?”冒出的身影自是离木,四日前得知兄长遭遇不测后,他便积忧于心,整日里坐立难安,虽听从殿下之言留于此处,但委实难于殿下一般镇定如常,只得常眺望楼外,盼能见到兄长身影,却唯徒增失望而已。以致今日乍见时,尚有些不敢致信,揉揉眼,确定不是眼花才开口相唤。离源微笑看着正双手抓着自己手臂,上下打量,激动不已的二弟。这些日子他定是焦急万分,若没有殿下在旁,以其性子必早若无头苍蝇般四处寻自己去了,决不能安分在此等候。

“我没事,别担心了。”

离源安抚道,想先使自己这性急易躁的二弟平静下来,有话且待入楼内再说不迟。可惜他不该在此刻少算了一个极不易被忽略之人。“没事?你的毒已经解了吗?我怎么不知?何时解的?前些日子不是还…”未待离木有所应,铃儿抢着开口道,语带惊疑,可惜话未完又被打断。“中毒?什麽毒?要紧么?你…”“二弟。”

离源揉着有些痛的额头,看了眼焦急不已紧盯着自己的离木和透着迷惑不解,眼神无辜的铃儿,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别在这碍着别人的生意,进去后再谈吧。”

怀日楼一雅阁内,两名相貌微似的男子与一位灵秀少女被人引进时,一锦袍青年正仪态高贵却又不失亲和地微笑坐于桌前,案上已备下了茶水点心。见三人入内,他先看一眼离源,那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水波微动,露一丝欣喜之意,再转向铃儿,闪过一丝疑惑又很快敛去,最后望向离木见其一幅愁眉不展焦急之态,目光略动,重又回到离源身上,似有所思,终只淡淡浅笑道:“你终于到了,坐下边喝茶边谈吧。”离源,离木垂首微行一礼上前入座,铃儿跟着离源坐下。三人坐定后,离源简单为双方介绍了下,对铃儿称那年约十七的少年是自己二弟,在此貌似主人的锦袍青年是自己的好友‘宣公子’;对离木与宣公子则称铃儿为自己之救命恩人。

铃儿一双大眼好奇的穿梭于离木与那男子身上来回打量,离木年纪最轻,可鹰鼻耸于一对剑眉之间,颇显英武之气,离源与他虽有几分相像,却持重平和些。而那青年温文有礼下自成不怒而威之势,平易谦和中自成尊贵非凡之气,使人望之肃起。一番比较后,铃儿发现他们中果然还是离源最为可亲可近。这三人自然都发现了铃儿的目光,离源只无奈一笑,离木似有怒意却不便发作,那青年依旧淡然,只是眼中的好奇又多了些。他扭头转向离源,后者受到询问目光后便简略的将近日之事一一道来,在提到身重之剧毒时,有意只轻描淡写的带过。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众人找出其中要点。

“大哥,你又毒又伤的怎还会并无大碍?大夫果真都无用吗?”“哦?竟连‘杨枝水’也解不了你身上的毒?”“这么说你的毒没解?”“嗯。”离源垂首点头,低眸不敢对上房中几道失望的目光,故而也未能瞧见铃儿眼中浮现的复杂神色,但另一人将之尽收眼底。“铃儿姑娘,多承你为救离源,竟用如此多的名贵药材,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清而和的声音打破沉寂,宣公子亲和温雅地开口相询,只那眸色黑深得似见不到底般。“公子,铃儿的药是从家中带出的。”铃儿未及开口,离源抢先答道,同时眼露恳求之色。

宣公子明白离源是不愿他追问那姑娘的来历,见她双眼清澈不参一丝杂色,应不是心怀叵测之人才是,只不过…垂下眸暗暗沉吟,终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阿。

这些日子离源的毒愈加重了,虽其不愿使他人忧心,总勉励支持竭力如常作息,但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逐渐灰白的唇,萎靡不振的精神,已然比大夫的诊断更易窥其病势之沉重。

说起大夫,离源已说平常郎中决无用处,但几乎方圆百里内略有名气的大夫还是被离木找来了。结果不是摇头,便是皱眉,竟还有位把了半晌脉,观了半日气色,硬说脉象并无不妥之处,瞧这脸色却是白了些,莫不是近来过于劳累?最后那大夫被离木‘请’出去时,面色比离源还白,浑身颤抖个不停,连步子都不稳了,不知若他此时替自己把脉,可会诊出自己是得了风寒?

直到一日夜里,一辆马车飞驶而来,刚于楼门前停稳,离木已从阁台上飞身而下,跳入车中,再飞身而回时,双臂中多出一年近不惑之高瘦男子来。那男子当即被带去为离源诊脉,谁知诊着诊着那把脉的手竟不住颤抖起来,开口问诊离源近来症状时,声音沙哑似有什么如鲠在喉。

宣公子一见,亲切地嘱咐离源好好休息,叫那男子去他房中详谈。铃儿自是留下照顾离源,这些天常眺望楼外的人已从离木变成了她,只不知在看些什么。

那男子几乎是靠离木扶着才到了宣公子房中,刚一进屋便跪倒在地,连称不才,责己无能,离木还未发作,他就在宣公子冰冷的眼神中禁了声,哆嗦了半天,终于支吾道出那毒恐为‘涸雪’,他只在书中见过且诉之不详,更无解法。据说中者肝脏日益僵硬,血再难凭其而制,血流不顺,则心脉俱损,气息急时血涌而上入喉中,呕血等状皆因此而生,最中血液干涸而亡,故‘涸雪’本是‘涸血’也。一席话说完,房中静至针落可闻,那男子只觉头皮发麻,勉强再开口道:“离大公子之毒似已有所抑,应是‘杨枝水’之效,‘杨枝水’乃神医燕昔所制,且神医燕昔名闻天下,世人皆知‘燕昔若愿伸素手,阎王殿前且留人’,故属下以为若可寻得燕昔诊治大公子的病或可有望。”

宣公子与离木听后,非但未见展颜,眉反皱得更深了,燕昔行踪不定,无人知其定所,一时去哪儿求治。无奈宣公子挥辉衣袖将那如蒙大赦的男子打发了出去,再与离木共商广布人手,寻燕昔下落。那夜之后,离源被令卧床静养,铃儿对他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眺望楼外的次数也愈加频繁。随着离源症状愈发严重,铃儿眸中忧愁之色也日益加深,终有一日,离源在床上喝粥时突然呕血不止,铃儿见状大急,上前扑于床边哭道:“源大哥,你...你...还好吗...都是我不好...呜呜...是我害你成这样了...”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离木脸色铁青,大步迈向铃儿,握住其手腕,一把将她拉起,厉声问:“你做了什么?”铃儿正哭的伤心,又见离木此时仿若恶鬼般凶狠,有些骇住了,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二弟,咳…咳…快…快放手。”离源见状,勉励出言阻止。离木急怒之下,听而不闻,握着铃儿的手愈加用力,恨不能将其折断,大声道:“哥你被这妖女骗了,殿…宣公子早觉出她神色有异,必有事相瞒,要我留心。这些日子我暗中盯着她,发现她用草鸮与人传书,这便是一般江湖人也不会的,她又常眺望楼外分明在等什么人,说不定是想里应外合做什么!你说我大哥的毒伤可与你有关?你究竟做了什么?”

离源听后有一瞬呆愣,铃儿这些举动,他竟从不曾觉,想着与铃儿相识来的总总,只觉其天真无邪,内心愿信她绝非怀有歹意之人。可多年的习性所学都让他无法在这般情形下再为其辩解,那‘里应外合’四字如刀插进心中,想到铃儿也许是利用自己欲对殿下不利,只觉那痛竟连毒发时也比之不上。他的犹疑铃儿自是瞧见了,那一刻她只觉心中冒出从未有的酸涩,好似先前哭得泪其实全流在了心里般,那么酸,那么涩。两人在这刻一同呆滞着,无人留心离木正暴怒咆哮着,手上力道愈加不受控制起来,离源未觉,铃儿亦恍若未觉。

突然,劲风驶过,一条粉绫绕在离木腕上,离木吃痛放开铃儿,运气于掌反手相击。粉绫滑若游蛇避开掌风,却勾住铃儿纤腰似要将其卷走,离木如何能依?脚下迅移,连数出掌皆逼向粉绫来处,来人终难再躲,身影一晃现于房内。此时,宣公子亦闻声而来,只见一削肩细腰,俊眼秀眉的粉衫佳人正与离木对峙,似是势均力敌之态。一旁铃儿脸上犹带泪痕,对眼前之事视而不见;床上离源唇角血迹未干,神情恍然犹在梦中。

“究竟怎么回事?离木且先住手,姑娘究竟何人?”清冷的声音唤回众人的理智,粉杉佳人与离木对看一眼双双撤手,铃儿亦终于清醒过来,愣愣看着眼前人道:“铭烟姐姐?你怎么来了?”粉衫佳人微一叹气,白她一眼道:“你说呢?还不是随他来的。”转头朝向门外,略高声道:“戏都完了,还不出来。”话落,只见一手持玉笛的白衣少年悠然入内,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身飘逸的出尘俊采,眉宇清睿,带有自成一格的内敛神态,双目炯炯犹如星灿月朗。虽是男子却似比女子更俊秀夺目,铭烟本是妩媚佳人在他面前却少了分灵慧,铃儿虽秀美与之相比却失了分神采。但其虽俊秀却不显阴柔,反觉英气勃发,气韵高洁不可亵渎其丝毫。

他进得屋来,不急不徐地逐一打量屋内之人,移目至宣公子时微一停顿,两人视线交对,心中都是一赞。一人心赞道:‘玉雕华面,尊贵自成’。一人心赞道:‘丰仪绝伦,似仙出尘’。可也只是一顿,他便又别开了眼去,只留下宣公子仍怔怔看着他,不知想些什么。

“呀,铭烟的武功近来似又精进了,身姿轻盈竟不似与人过招,到像是翩然起舞一般。”温柔和煦的声音似瞬间可将浮躁、焦急等情绪驱散,使人安定下来。连离木都因这让人如沐春风之声有些怔愣,可铭烟佳人却只斜觑了那谪仙少年一眼,‘哼’了一声便不再理睬他。那人却也不恼依旧温婉带笑,只在望向铃儿,见其狼狈之态时,眼神微暗,又在瞬间隐去,柔声对她道:“铃儿伤着了么?过来让燕哥哥看看。”铃儿自他一进屋起目光便未曾离过其身,微显欢欣之色,此刻得闻其言,却又募得大哭起来,跌锵着奔向他,扑入其怀中,万分委屈道:“燕哥哥你总算来了,呜…呜…我一直…一直在等你…你怎的才来…呜…”“都是燕哥哥不是,乖,别哭了,啊。”少年边抚着她的背,边柔声安慰道。

“咳。”宣公子轻咳一声,非是他有意破坏这感人重逢场面,只是向来神志清明的他此刻对眼前徒生的变故,实是有些茫然无措了。思索了一番,他上前一步对谪仙少年抱拳,谦和有礼道:“在下宣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可…可是铃儿兄长?”

“宣偌?”

少年轻轻玩味低喃,星眸一转,似瞟了眼床上的离源,勾起朱唇,笑的莫测,似带讥讽,再开口却依旧彬彬有礼,温婉怡人,但却使素来神情泰然自若的宣公子,面色一僵,一旁的离源、离木更是霎时呆若木鸡。只见他亦上前一步还上一礼,雅笑盈盈,一字一顿道:“鄙人不才燕昔。”

柳暗花明犹未明

燕昔?就是那‘燕昔若愿伸素手,阎王殿前且留人’中名闻江湖的神医燕昔?就是眼下正广布人手,上天入地,重金寻其下落的燕昔?看着眼前飘逸出尘,始终温婉和煦,似乎未曾注意房中三人神色有变,只是脸上那抹笑更深了些的翩翩佳公子,宣公子与离木不由面面相觑,既惊又疑且忧。惊的是任自己费尽心机,耗尽人力却始终百寻而不获,当其果真不住凡尘的神医,竟会在此刻与自己共处一室;疑的是燕昔怎会突然出现,且似与铃儿极是熟念,铃儿所等之人竟难道是他?

忧的是如今这局面该怎样收场,休问前因,当下离源之毒,也为有其或可解,燕昔看似一派儒雅温和,但那暗藏隐慧的双眸,高深难测的神情,皆示其绝非易与之辈。总之,乍看好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实则却是“咫尺之近天涯远,一步之遥求不得”,望其相助,只怕这功夫决计少费不了了,不过无论怎样这总比连人都了无踪影好些,思及此宣偌心绪稍宁,又恢复了一贯的泰然仪态。离源却未曾因自己有救而显出开怀之色,他甚至未曾直接将神医燕昔与自己所中之毒联想之一处,即使思及与此他也只从中得知一事,那就是铃儿果然无辜。虽则不明白她等的,或许亦就是与她通信之人,既是燕昔为何不直言相告,为何要鬼祟行事?她那句‘是我害你成这样了’又究竟所指为何。

不论这其中缘故,但她绝非心怀叵测之人,而自己非是不曾知其天真良善,不谙世事,非是未见她双眸澄澈仿若琉璃不染杂色,非是不晓她有时确会举止怪异,有别常人,但决无恶意,可自己依旧对她起了疑心。虽只有一瞬,虽即使在那一刻内心深处依然还在矛盾,为之辩解说服自己信她,但终究还是怀疑了…此刻他想起了铃儿在他初醒时就曾提及的‘燕哥哥’,想起了她随身带着那未免有些过多了的别人千金难求的神药,想起了她似乎是在知自己之毒难解后,才有了那些举动,是否…是否她邀燕昔前来原是为了自己?而就在刚才,自己竟还在疑她,连二弟捏伤了她的手腕也未曾阻止。

离源越思越想心中愈是愧疚自责,苦涩不堪,气血亦随之奔涌不止,欲开口向铃儿说些什么,偏又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着般发不出音来,一急之下一口鲜血喷出,只沙哑破碎道了句:“铃儿…对…不…起…”,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再不知事。

“源大哥!”铃儿本在一旁让铭烟佳人为她上燕昔神医含笑亲手递上的伤药,见离源竟吐血晕厥,不由又惊又急,待到床边,模糊听入那几不成言的歉疚之语,心中那些许委屈不快立时就消散了去。她本是心思单纯颇有些孩子脾性的人,加之自幼得兄长庇佑又兼之燕昔,铭烟等爱护,故可维持清澈良善之心不识怨恨之情,先前被误会,错怪固是委屈,遭离源相疑,更是心中酸涩,但此刻早已淡薄,见离源这般唯觉焦急,痛心,刚歇不久的泪水,又不住流了下来。可并非人人都不记仇不记怨。

“铃儿快过来,别在那边碍事,一会儿又该被疑那毒阿伤阿的与你有关了呢。”铭烟娇媚的语调响起,话中丝毫不掩讥讽之意。众人寻声转头望去,铭烟佳人正皱着秀眉,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瞪着铃儿,似在控诉其阵前倒戈之举。优雅立于她身旁的燕大神医,倒是平和的多,或者该说他对眼前发生一切毫无反应,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般温文尔雅,间或还劝慰安抚铭烟佳人,望其不要太过尖锐,但对床上躺着那中毒至深命在旦夕,也许唯有他才可救其性命之人视而不见,好似已然忘了自己乃是闻名天下的神医,虽则他在片刻前还亲口告知过众人。燕昔好似已然忘了自己就是闻名天下的神医,铭烟自不会提醒他,宣公子习惯谋定而后动,尚在思考之中。

离木本是冲动之人,但意识到自个儿可能冤枉了铃儿,又与那和燕昔貌似极为亲密的女子交了手,又见眼下自己兄长这般光景,不由又是懊恼又是焦躁,再听得铭烟那句讥讽,羞恼不已,俊脸涨得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燕哥哥,你…你…救救源大哥….吧…”最后,还是铃儿哽咽着开了口。

燕昔瞧着她那哭红了的双眼,满布泪痕的白皙小脸,暗自轻轻叹息了声,微微摇头露出怜惜之意,终缓缓走至床前。本围在床前的众人见燕昔行至,纷纷退开让出位来。燕昔姿态悠然,略俯身伸出两只纤纤细指,轻置于离源腕上,朗目中星眸一亮,竟露出一丝兴味来,再将纤指移向其下颚胫脉处,随即露出优雅自得的一笑,口中轻柔呢喃道:“竟是‘涸雪’。”

宣公子与离木闻言眼睛皆是一亮,他竟如此轻易便能诊出此毒为何,兼之其诊出后依旧脸色如常,怡然自得,那么这毒他应是会解才对。在看过如此多大夫的‘前车之鉴’后,也难怪他们会对燕昔‘与众不同’的反应这般信任。“燕神医,未知我这位朋友可有救?”宣偌仪态端庄,极是客气地有礼相询道,可即使在此尴尬状况下,有求于人也未见卑亢,偏偏他仅是礼数周到些亦已使常人心有不安,凡要替他感到屈尊。

但燕昔并非常人,以往他也曾救治过不少地位显贵,或是德高望重之人,无论对方是谁,真心或是故作姿态,只要其愿向他行礼致谢,无论多大的礼他都受得起。因此,燕昔既不显得受宠若惊也未表现得矫揉造作,有意刁难,轻起朱唇,简单吐出两字:“有救。”说完,飘逸从容地踱步至屋中一红木桌边,从怀中摸出一翠玉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随手置于桌上一杯中道:“取热水将其化之,使其服下,可保之暂无大碍。”

“暂无?”宣公子边感激接过,命人取热水来,边和煦淡笑着提出自己对话中的疑虑。

“正是暂无大碍。”燕神医已然就座于桌边椅上,边优雅的回他一笑,边给予其肯定答案。伸手接过随热水一块送至的新茶,轻泯一口,才抬首笑容不变,温雅续道:“若要将之体内的‘涸雪’尽除已非药石所能及得了。”“那就没别的方法了?”安分了好一会儿的离木此刻终忍不住插嘴道。燕昔丝毫不以为意,浅笑悠然道:“也不尽然。”低首掀盖,再饮一口,过于悠闲之态,未因几道紧盯不放的迫人视线稍有收敛。终在离木已隐忍的浑身止不住颤抖时,笑得格外富有深意道:“要其完全康复并非不能,不过代价极大。”“无论什么代价都行,要我的命也行!”本就憋不住的离木大声道,神情坚决示其言绝非玩笑。

“哦?”燕昔看着他那激动又坚决的神态,微挑双眉,似欣慰似期待道:“如此最好。”

偏首,又对宣偌道:“今日时候已晚,不如明日再行医治。”虽似商议语气,实是在宣布自己的决定罢了。宣偌如何不明白,眸光微闪,却极得体地微笑道:“也好,那就请燕神医与铭烟姑娘今夜于此楼雅阁处暂作歇息吧。”燕昔微一顿,对上对方黑眸,即温雅和煦颔首道:“如此便有劳宣公子了。”

离木见大局已定,只得闭口不言;铭烟看着燕昔,略有所悟,盈盈秋水微染笑意;铃儿刚使离源服下被化开的药丸,见其气色好转,心下微安,这才注意到,屋中他人,待看到燕昔格外和煦的笑意,秀眉微蹙,似有所思。

“源大哥,你快醒吧,燕哥哥说你暂时不会有事了,那你为何还不醒呢?我不生你气了呢,其实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一路都待我那般好,连咳出血来都有意瞒我,那个…唔…

那个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啦,咱们一直在一块儿,你咳血又岂能次次都不让我看见呢?可你不说我也不提,因为我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本想去瞧瞧那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若被我大哥找到我,我就惨啦!倘若燕哥哥知道我下落又一定会告诉我大哥,所以…所以明明知道你的毒越来越重我…我却还是不愿找燕哥哥来,若燕哥哥能早些来替你治,你说不定便不会这样了…呜…都是我不好…源大哥…你…快醒吧…”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嘀哭之声,那么熟悉,似是…似是铃儿,原来她所说的‘是我害你成这样了’指的便是没能早些去请燕昔吗?呵…傻瓜..真是天下最善良的呆瓜,好想起来告诉她,她没有一丁点儿对不住自己的地方,需要道歉的一直,一直都是自己阿,可为何眼皮那么沉那么沉,沉得无法睁开,而自己又好像虚弱地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呢?

有什么滴到了脸上凉凉的,湿湿的是泪水么?铃儿又哭了吗?她今个儿哭得怕是比过去加起来都多吧,她原是那般无忧无虑,单纯快乐,明朗的笑声好似挂在她身上的铃铛一般,自己已误会了她,如何还能害她伤心难过?离源勉励挣扎着缓缓睁开双目,模糊映入眼中的是趴在床边的铃儿,见自己转醒,犹挂泪痕的小脸立时又露出甜甜的笑来。

“源大哥,你醒了!”清脆的声音满是欣喜之情。

“嗯。”离源轻轻应道,脑中浮现出初遇铃儿的情景,那时他还未完全清醒,耳中便传入了她犹如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声音,那时她问得也是‘你醒了吗?’。不过就几天前的事吧,现在想来却似乎已经很久了。

“源大哥你放心,燕哥哥说他能治好你,你就一定不会有事的。”见离源醒来铃儿安下心来,语调又变得雀跃起来。“哦,燕神医替我看过了吗?真是有劳他了。”

离源脑中浮现燕昔飘逸出尘的身影,喃喃道:“想不到传说中的神医燕昔原来是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唉,我们如此失礼,他竟不记前嫌替我解毒。”想到之前的事,离源的神色不由有些黯然,忽又展颜对铃儿笑道:“果然就如你先前说的,你的燕哥哥确实是大大的好人。”“呃…”对着离源的笑容,铃儿顿时有些心虚,脑中回想起燕昔今日格外和煦的笑,吞了口口水,硬堆出一个笑脸朝着离源道:“呵呵,源大哥你看这好人和好人间难免是有些区别的,即使是大大的好人那也总不能十全十美,你说对吧?”离源晕的早所以并不知晓,在他昏迷不醒生命垂危时,那‘大大的好人’燕神医如何先对他视而不见,后又悠闲品茗,此刻见铃儿再谈及她自己一直推崇的燕哥哥时,言词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不由大为诧异,忍不住好奇道:“铃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咳…咳…”铃儿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了会儿,才伸长脖子神秘道:“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人不可貌相’。”说完,还撑大双眼,用力点了点头。离源:“…”

“人不可貌相,哈哈哈…”

“铭烟大美人,笑够了吗?”此刻燕昔单手撑着头斜靠在窗前,懒散慵怠一改之前的温婉儒雅,瞟了眼自在离源屋外‘无意中’听到他们对话后就弯腰笑得气质全无的粉衫佳人,另一只手掠过额前秀发,抚头长叹道:“果是女大不中留阿。”“噗嗤。”

铭烟忍骏不禁,一手搭着他的肩,分明是过于亲密之举偏又无一丝暧昧,娇声道:“即知‘女大不中留’,又何苦‘留来留去留成仇’呢?”“那离源恐非良人。”

燕昔却敛了表情淡淡正色道。“不过才一次,还是颇为情有可原的过失,便被你否决了?”

铭烟挑眉问道。

一抹黯然滑过,燕昔垂下眸看不清神色,纤手轻拭玉笛,幽幽道:“有时一次便足矣了。错误也许只在一时一刻,伤害却已是永难弥补的了。”顿了顿,星眸睿光忽闪,樱红唇角微勾,出言声若散雾之清风,“何况离家虽为武林世家,但却与朝廷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再看那宣偌,日般灿华,玉般尊贵,绝非常人,离木性急易怒却对他始终恭谨有礼,呵呵,这中间可是耐人寻味的紧阿。”

“哦?”

铭烟终也收了笑谑之色,柳眉微蹙道:“照你这么说他们的背景身份怕是够复杂的,铃儿过于单纯却不合适与之牵扯上。”燕昔微笑颔首道:“正是如此,若我未料错他们此行的目的必也是那易王府招亲。”

“哎?铃儿,不是也想去那儿吗,本来她对那离源或只是略有好感又心怀愧疚,这样一来岂非更要纠缠不清?”

铭烟满脸优容。可燕昔在闻其言后,只悠然一笑,眸中却闪过狡黔之意。铭烟眯起凤眼,狐疑道:“你又有什么诡计了?”“怎会!”

燕昔一幅道貌岸然姿态,瞬间又朝铭烟语带揶揄的笑道:“你与暝夜也好久未见了吧,不想叙叙旧?”“胡说!谁要见那冰块来着?”

铭烟怒斥道,但不由自主地双颊染晕,怎看都有三分娇羞之意。

“呵呵,好好不是见他,是做个好嫂…”在对方的怒瞪下燕昔识相改口道:“好姐姐,做个好姐姐将不谙世事的妹子护送回家,怎样铭烟佳人可愿费心一往?”“你要将铃儿送回去?”

铭烟疑惑道。燕昔挥挥玉笛,难得严肃道:“易王府这次招亲,绝非看上去那么单纯。四大亲王中,秦亲王身为当朝国舅,虽则皇后早亡,其贤德之名却天下尽知,且圣上未有再立后之意,秦家既是功臣又是国戚,势力之大可谓四家之首,周、楚两家居中

,易家居末。易亲王行事又素来低调,其女易雨竹虽被誉为‘天殒第一美人’,多少王公大臣,氏族权贵趋之若鹜,却一概被其拒之门外,如今突然设台招亲必有其用意。前往之人,更是各怀鬼胎,离源身中‘涸雪’与此怕也脱不了关系,要说现在易王府危机四伏,绝不为过,那等险地便是无离源这层顾虑,我亦是决不允铃儿去的。”

铭烟深思着点了点头,可又不放心道:“铃儿会乖乖答应回去吗?她可古灵精怪着呢!怎的和她那大哥一点都不像,那冰块偏那般呆笨,哼!”燕昔好笑地看她羞恼之态道:“这我会解决,你只需将她送回就是了。”

“对了,你明日当真会医好离源?”

铭烟怀疑地盯着眼前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人道。

“那是自然!”

燕昔秀目圆睁,好似受了委屈般道:“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还是医德?”

铭烟嗤道:“无论你的医术又或是医德我都不怀疑,前者天下皆知,有目共睹,至于这后者,医德嘛......”“如何?”“你根本没有,所以也不需怀疑。”“......”

“那个什么神医,根本一点医德也没有!病人都那样了,他还有闲情喝茶,天知道明天他到底能不能真治好我哥!”此刻离木的看法与铭烟颇为相同。“不信也得信,因为如今我们除了相信他已别无他法了。”宣公子用波澜不惊的语调,平静得道出事实,眼前似又浮现出那仿若谪仙的身影,星般灿烂的双眸,璀璨耀人,虽不如琉璃清澈不含杂质,但也决无邪气可藏于其中,喃喃道:“何况我想他应无恶意。”

“哼!反正他们现在也只有依仗我了,所以医术还是比那什么医德来的重要呢。”

铭烟看着眼前耍孩子气的人,实不明白江湖上那些称赞之语究竟是怎么来的,无奈叹道:“那燕神医究竟欲与何为阿?”“没什麽。”燕昔神秘莫测地笑道:“不过如他们所愿罢了。”

天下宴席无不散

第二日一清早,宣公子,离木就到至离源房中,对其嘘寒问暖了一番,便坐等燕神医大驾光临。可等了许久也未见神医身影,离木本想前去‘恭请’,却被为离源端早餐来的铃儿所阻,于是众人惊讶得知名闻江湖的燕昔大神医必须得睡足时辰,否则…呃…铃儿不曾直言,不过单看她那不知其想到了什么,而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宣公子便微笑着让离木多耐心等等,毕竟燕神医远道而来难免车马劳顿。

日上三竿,飘逸出尘的燕大神医一身神清气爽地悠哉迈入房门,见众人均已坐定,挑眉道:“怎的大家都起得如此早?”随即,作势赔礼,温雅浅笑,言恭词谦,“燕昔何德何能竟有劳诸位久候,实是抱歉之至阿。”只是话中却听不出半丝歉意。

“哪里哪里,请燕神医不辞辛苦,千里赶至,我等感激于心,不过几个时辰相候,实属应当,神医如此,岂非反叫我等惶恐不安。”

宣公子更加客气真诚。他之后在替离木向铃儿赔礼时已知事情始末,在感慨铃儿纯真善良至此,与略有内疚之余,也发觉了若按铃儿传书的日子推算,燕昔神医昨日才至,必是已充分浏览一路之上的风景名胜了。

跟着燕神医身后进屋,颇有夫唱妇随意味的铭烟佳人在听到那句‘燕惜何德何能’时,一只柔白娇嫩的玉手轻置鼻下,掩住樱桃小嘴,遮去表情,只是凤眸中笑意盎然,再听完宣公子答言,头垂得更低,连香肩似也有些微抖动。“多谢燕神医费心医治在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会儿,离源终于对铃儿昨日之言有所领悟,再看向温雅俊逸的燕昔,眼中不由多了抹深思。“不必了。”

燕昔依然温婉如玉,只是出言微冷,淡淡道:“铃儿犹如燕某亲妹,她有所求,在下既能办到,自是没有不允之理。”离源不由一惊,直觉这燕神医对自己颇为不满,抬眼却见燕昔正无奈怜惜地扫了眼为自己担忧着的铃儿,心下有些了然,他定是知晓自己曾误会过铃儿,所以才会如此。离源心中本来极是愧疚,现见燕昔替铃儿不值对其冷淡,唯觉自己活该,咎由自取而已。不过可惜铃儿有个疼爱她的燕哥哥,他也有个向来敬爱自己的好弟弟。“哼!还不知你到底是不是真能完全治好我哥呢!我说这什么‘涸雪’的,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解?”离木从昨日起就忍着一肚子的气,见燕昔竟对自己大哥这般,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

“离木!”离源与宣公子同时出言喝斥他。燕昔却摆摆手表示毫不介意,依旧温和如初,含笑直视离木双眸,“在下虽不敢说真像传言一般,有起死回生之能,敢与阎王抢人,可但凡在下承诺相救的,现在还无一踏上黄泉之路。离大公子之毒,确实可解,只怕你却未必肯付代价。”“我昨天就说过什么代价都行,要我的命也行!”“果真如此?”“当然!”“这就好。”燕昔忽而收起漫不经心的笑,缓缓走近,朗目在屋中转了一圈,仍是停于离木处,平静无波的如同只是在说些微小事般道:“那便用你的命来换吧。”“......”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在霎时愣住了,连铭烟佳人都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仍泰然自若,温雅潇洒站立一旁,仿佛刚才那震惊所有人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似的燕大神医。

“燕…燕哥哥?”铃儿最先从呆愣中缓过神来,吞了口口水怯懦道,“你不会真要他命吧?”

“怎会呢?”燕昔含笑转向铃儿,便如世上所有疼爱妹妹的兄长般,充满宠溺和爱怜,与刚才判若两人,“燕哥哥身为医者以行医救人为责,岂会随意夺人性命?”义正言辞,可惜毫无说服力。“那燕哥哥你刚才不是说…”“哦?你说那个,是真的阿。”燕昔好似恍然大悟后,给出使众人更目瞪口呆的回答。

“呃…”见铃儿语塞,其余人只会直直的盯着自己瞧,燕神医蓦得心情大好,施恩解释道:“这‘涸雪’已入其脏腑。须知疾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则汤药可及,如今毒入脏腑,伏于血中流至心脉,早非药石可及。为今之际,唯有我先用金针封其心脉使毒不可串行,再由与他同源内息者运功将之逼至肌肤处,我再施药石除之,方可使其痊愈。无奈他中毒太深,此毒又霸道异常,即使功力极深者也要元气大伤,一般人…”燕昔微顿,移目朝离木笑盈盈续道:“一般人多半内息耗尽方可将毒逼出,内息耗尽者武功全废是一定的了,只怕从此之后体弱多病,气虚力弱连常人也不如了。”

满意看到离木逐渐苍白的脸色,再转向铃儿亲切和蔼道:“你说一习武之人,不仅武功全失,从此更是唯他人照顾方可度日,这岂不是和虽生犹死一般无二?如此难道不是‘要救一命,需赔一命’吗?”要救一命,需赔一命…要救一命,需赔一命…赔一命…清越的声音似冻结在了屋内久久不散,不断回响在每个人耳边,环绕在每个人心上。

“不可!”“我愿意!”燕昔看向一同出声的兄弟二人,眼中即无赞赏,亦无嘲弄,完全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置身事外的漠然。铭烟轻轻安抚了下满面忧色,急于开口的铃儿。她真搞不懂有这么个时时身体力行,以身作则教导其何谓‘少管闲事,休问是非’的‘燕哥哥’和一个整日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冰块大哥’,怎的却会教出铃儿这么个热心肠的妹子。唉,果然还是受她这个好姐姐的影响吗?想着,好姐姐铭烟又转过兴味十足凤目,‘关心’正争执不下的两兄弟。“哥。”

离木突然收了所有的锐气,用低沉的声音苦笑道:“你从小就照顾我,我…我要是真成了废人,你就接着照顾我也就是了,可我…我已经习惯被你照顾了,若…若是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行呢?”“二…弟…”见一直被自己当作孩子的弟弟今日说出这话来,离源的心又暖又涩,哽咽着在说不出话来。“嗯,我看就让离木一试吧,否则他绝不会安心的。”宣偌沉沉开口,幽深的黑眸紧盯着燕昔,似想探究那始终不变得温雅平和,恣意漫笑下是否隐藏着什麽,“何况有燕神医在此,自会使离木的损伤降到最低不是吗?”对上使人不敢逼视的双眸,燕昔碧眼盈波,微微勾唇道:“燕昔理当尽力为之。”

两个时辰了,铃儿与宣偌已屏息在屋外等了两个时辰,在离源无奈点头应允后,燕昔神医遂以疗毒期间不宜打搅为由,将‘无关人等’请出房门,自那时起他二人便站在门外不肯稍离。

铭烟本想劝铃儿先回去歇息会儿再来,可铃儿执意要留下,拗不过她,铭烟佳人无意在此陪他们成为‘望…什麽石’于是先行回房预备养好神一会儿再来,以她对燕昔的了解必定会有下文。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铭烟佳人轻踏莲步,姗姗而来,见他们还站在门外,微露不耐又有几分未错过什么的庆幸。佳人方至未久,紧闭多时的房门,“吱”一声打开了。燕昔一脸疲惫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燕哥哥,源大哥怎么样了?”“燕神医情况究竟如何?”燕昔倦怠地瞟了眼焦急万分的二人,心中颇有些愤慨,怎么都没人关心下他,他也费神费力许久了。这两人也就罢了,连站在他们背后自己那位‘红颜知己’也一副等好戏的模样。唉,人心不古阿~估计是觉察出燕神医的腹诽,铭烟佳人温柔贤淑的上前扶住燕昔,体贴道:“累了吧,我准备了参汤,回去喝了歇息下。”温香在怀燕昔愉悦地开口:“离源,已然没事了,再妥善调养一阵便可,至于离木嘛…”

三分无奈,三分惋惜另加三分诡异的笑意,幽幽长叹,“无论怎样,他也算求仁得仁,得尝所愿了吧,唉…”说罢,由铭烟佳人搀扶着,拂袖而去。铃儿立时冲进屋内,宣偌随后而行,在踏上门槛时脚略顿,回首望向燕昔远去的飘逸身影若有所思。

“说,你究竟在玩什么?”一回房铭烟立即甩开了燕昔扶着她的手臂,轻柔细语的体贴也换作了恶声恶气的审问。

燕昔潇洒的拍拍衣袖,抚平被其弄皱的衣衫,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知晓那参茶定是无望了自行倒了杯水喝,方才一脸哀怨的瞅她道:“都说这越美的女子翻脸翻得愈快果真不假,原以为是温柔厢谁知眨眼成了逼问犯人的公堂。”“少油嘴滑舌,还不从实招来。”铭烟才不管他,即说是公堂她干脆升堂问案。

“咳。”燕昔用水润了润喉咙,眨了眨双眼,笑道:“我昨晚不是告诉你,定会如他们所愿吗?离木既愿以命换其兄长无事,我如何能不成全于他?不过嘛…”“少卖关子。”

铭烟清楚的表达自己原本不多的耐性今日已然耗尽。

“呵呵,不过幸而他遇上的是‘燕昔若愿伸素手,阎王殿前且留人’中的鄙人,所以在他才耗过半内息时,我已用途上灵芝草汁液的金针再加以独门真气度穴将离源身上的‘涸雪’尽数逼了出来,这样他只需调息七个周天就得以恢复功力。这样他们兄弟二人皆可无恙,无需一个愧疚终生,一个生不如死,欢喜落幕大团圆结局。”

“哦?这么说他二人此刻都已无事了?”存心质疑,瞧不顺眼那自得意满的神气样子,未料此言一出,眼前人还果真垮了脸。

“怎么了?”铭烟奇道,先不论其它,此人之医术她还是信得过的。“唉,本该如此,可那离木实在死脑经,我让他撤手偏偏不听。你说他若信我自当按我说的做,若不信何必依我言耗尽功力,真不知究竟怎么想得。我没法只得出手制住其穴道硬将内息逼回,虽喂他服下‘回魂丹’助其调息,但损伤太重,只怕要调养好些时候了,说不定尚不及离源康复的快。”

铭烟冷眼看着燕大神医抚额长叹,貌似无限怜悯的仁医姿态,凤目一斜假笑啐道:“怯儿,你若非成心要他们担惊受怕,忧心忡忡一早便可如实以告,何来后面之事。离木本是缺心少肺的直肠子,认准了需那般才能救他大哥自不肯中途撤手。他们怀疑和误会铃儿固是不对,但终无恶意,离源与铃儿又…我知你想为她出口气,可这回有些过了吧?”

“哼,不过多静养些时日罢了,正好乘机修身养性,改改他那急躁脾气,省得日后未查清楚就动手伤人。”燕昔摆摆手,事已至此,拒绝认错,一副怪他咎由自取样,理所当然道。

“现在我倒真有几分同情离木了。”铭烟佳人翻翻眼,微摇头道,“这会他必定咬牙切齿地恨你,却又无可奈何。”“可不是。”燕昔又得意起来,神采飞扬道,“我可从未说过,‘必须’耗尽内息方可,只道‘多半人’需如此,也曾应允会尽己所能助他,自个儿不用脑子,怪得谁来?”

“这么说…咳…咳…我就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能怪那混蛋神医分毫了?”离木激愤至极,可因虚弱无力只得躺着,说出的话亦是有气无力,只有喷火的双瞳表示其急遽的愤怒。

“谁叫我们未占着‘理’字呢。”宣偌颇有相慰无言之感,待想到燕昔那句‘无论怎样,他也算求仁得仁,得尝所愿了吧’不由又觉莞尔,无奈笑道:“那燕神医到果真是个妙人,每句话无不留有余地,引人自行入瓮,怪无可怪,唯责己一途,呵呵,倒是有趣的紧。”

离木抽搐了下,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素来睿智从容,礼贤下士的主子,竟在夸赞将其得力部下整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自己的大哥因为内疚误会那小丫头一直帮着他们说话也就罢了,怎么眼下连…唉,难不成如今人人胳膊肘都爱往外拐?“至少离源的毒总算是解了,你只需好生调养也无大碍,无论如何燕神医终是帮了我们大忙,我打算设宴以酬,你需卧床静养就不用去了,离源精神尚可的话,便由他陪我出席吧。”

完全没注意到下属的哀怨之情,宣偌自顾自得说完起身离去,剩下离木欲哭无泪的躺在房中,他确定燕昔是他此生最大的噩梦。

佳肴美酒,宾主尽欢,怀日楼最顶层的‘惜古阁’中,在卧床修养者从离源换成离木的第二日夜里呈现的正是这幅如画般和谐宜人景象。燕昔一身素白雪缎,简单将发束于一条珍珠色泽宽锦之中,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唯腰间斜插着一支通透莹润的玉笛,更显得俊逸出尘。此刻他优雅的端坐于一侧,紧挨着他的自是铭烟佳人,今日佳人轻点朱唇,微施粉黛,青眉如黛,凤眼流盼让人远远一瞥便觉惊艳。“今日二位装束耀人双目,与两位相比金童玉女怕是亦未能及也。”

宣偌紫袍系于银丝锦缎中尤露尊贵之气,望着相邻而坐的二人微笑赞道。“宣公子过誉。”

燕昔对上那别有深意的双眸,温雅内敛以对,谈笑自若,“公子才是仿若日华,气韵高贵与生俱来,纵使只着粗布麻衣依然难遮夺目光芒。”铭烟卓有兴味的边抿酒边欣赏二人彼此间言语相悦。离源正殷勤为铃儿布菜,感激她连日来照顾自己。铃儿这几日因担忧离源之故,颇有些食不下咽,这会儿心事已了,不由觉得眼前这些菜都津津有味起来。“对了,离大公子毒虽解了,可近期内还需多多修养少动内力,尤其要保持心境平和为佳。离二公子现下可好?在下确已尽力,可还是…唉,人算不如天算。这是不才所配的独门医治内伤之药‘回魂丹’,望能对其有所助益。”燕昔将一拇指大的瓷瓶递于离源亲切关怀道。

若非离木代替自己躺在床上,离源定会以为燕昔真乃仁心仁术之神医,可此刻瞧着他有别于前的亲和,但觉一阵凉意。或者像由心生,怎么看怎么觉得燕神医今天对自己笑得格外诡异。

放下筷子,离源抱拳小心翼翼道:“在下明白,多谢燕神医为我兄弟费心。舍弟无知先前多有得罪之处,长兄为父皆是我教导不严之过,望神医海涵。”所以千万别再玩什么了,领教一次想来已足够小弟受用终生。离源有些胆颤的接过那瓶子,考虑也许普通伤药就已经可以了。

“呵呵,离大公子太客气了,些微小事燕昔早已忘怀。”瞧离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燕昔不由轻笑出声,笑得离源暗一哆嗦。“久闻燕神医喜爱游遍天下,未知接着欲往何处?”宣偌出言询问,拉回了燕昔含笑注视离源的目光,使他终能呼吸顺畅。“这个嘛…呵呵,天殒第一美人招亲,如此盛事岂能不前往,也好一睹美人风采,宣公子认为呢?”

燕昔轻晃手中酒樽,挑眉浅笑反问。“燕神医已有铭烟姑娘这等慧智兰心的红颜知己相伴,竟还对易郡主芳容有所好奇吗?”

宣偌避重就轻,瞟了眼一旁铭烟见其毫无异色,心中稍觉一奇,面上不露分毫,依旧彬彬有礼,似替其忧心是否会得罪身边佳人。“哎,这赏花者未必有摘花意,美人如花,在下不过欣赏罢了。”